她狠狠甩开他的手，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痴狂，她笑着看着他，同样温柔的语气里，却透着散不去的戾气：“北航，我是不会去医院的，你得记着，这是你的孩子。”
他说：“林嘉，听话，我们去医院。”
程北航有些动怒，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说过，不会毁掉我和尔尔的感情的，林嘉，你最好清楚，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顾尔尔的。”
这一次，屋内完全安静下来，程北航的脸色变了又变，良久之后，他终于确定这不是玩笑话。他掌心下移，轻轻地牵起林嘉的手，声音低沉，温柔得让林嘉几乎以为是错觉，可下一秒他说出来的却是让她难过至死的话。
他松开她的手，将她狠狠朝后推去，她没有躲开，就势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她心下一沉，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真的。”
她在他眼里看不到温情，只有冰冷、残忍，混杂着懦弱、悲哀，以及一些她说不清楚的情绪，她只觉得从脚踝到胸腔，一寸寸冰冷下来。
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程北航发出淡淡的一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拽住她的手腕：“不可能，林嘉，你别用这种事情开玩笑，你知道的，我还有尔尔。”
这个冬天，真冷啊。
“程北航，我怀孕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异常清晰。
窗外大雪纷纷，这场雪已经连续下了很多天，新闻上关于偏远地区受灾情况的报道也越来越多，也有公益组织开始发起对灾区的募捐，大大小小的企业相继解囊供给物资，一些不知名的企业也因为巨大的捐赠金额迅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短短数日，企业形象与知名度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程北航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声音。
这对于具有潜力的新公司来说，无疑是一个机会。
顾尔尔笑了笑，看了程北航一眼，拖着收拾好的行李出了门。
程北航按着眉心无比烦乱地扫一眼屏幕，从桌上摸起烟盒仰面躺在椅子上，微弱的火光之后，有缭绕的烟雾在他周围氤氲开来。
原来无所谓的语气与笑容，错位了的身份，怎么做都逃不脱尴尬。
这些天里他全身心投入重组公司的事情中，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走到如今多是依靠林嘉的资金援助，她瞒着林江生缩减了自己的开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往他的账户上打一笔钱，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不温不火的平淡语气，却还是加重了尴尬的气氛。
他原本计划着，利用林嘉的帮助先成就自己的事业，只要自己手里有钱，至少可以先留住顾尔尔，等到他东山再起有了盈利，那时候再把林嘉的钱还给她，也彻底撇清和她之间的暧昧关系。
林嘉别过头去，目光落在电脑后神情过分专注的程北航身上：“尔尔，我今天过来，想跟他说点儿事情。”
可没有预料到的是林嘉的意外怀孕与偏执。
两个人尴尬地一笑。
而且如今看来，林江生对于林嘉之前的种种举动，也并非全然不知。
林嘉似乎也意识到，原本不自觉握住她的手也蓦然松开。
“嘉嘉的感情我一向不干预，自然也不会逼着你去承担责任，但这件事情你最好尽快处理，只要我看到她开开心心的样子，所有一切我都可以不去追究。”
顾尔尔回过神来侧身带她进来，又下意识地帮她拂掉头发上的雪花，两三秒之后动作却忽然停滞下来，若是以情敌的身份，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亲密；若是多年的好朋友，她们之间却已经隔了一个跨不过去的程北航。
程北航闭了闭眼睛，耳边还响彻着林江生的声音。林江生没有说会采取什么手段，但“先礼后兵”是他一向的作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是笑着的模样，顾尔尔却在她眼里捕捉到一丝苍凉。
程北航从椅子中直起身来，愣愣地盯着外面的大雪。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爬起来，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将这一切毁于一旦，林江生说得对，这件事情他必须尽快处理。
“怎么，都不打算让我进去了吗？”林嘉笑着打破沉默。
他咬咬牙将手里的烟蒂掐灭。
顾尔尔握着门把手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冒出她是来找自己还是来找程北航的念头。
林嘉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已经好几天，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不哭不闹吃喝如常，只是一日日沉默萎靡下去，林江生找了所有能劝她的人轮番劝导，可一点儿用也没有。
《浮生》在齐沉的坚持下继续投入拍摄，计划年底前收尾，她需要跟组过去待一段时间，林嘉突然上门的时候，顾尔尔正在收拾行李，开了门看见红着眼睛的林嘉，她有些诧异，毕竟自从上次把话说穿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联系过。
林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听着门外的声音聚拢又散去，她已经没有难过的情绪，只是心里有什么地方塌陷掉一块，一整个冬天的风都灌进去，空荡荡地麻木着。
她想要的，不过是程北航的温情罢了。
她不记得自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
这个孩子的存在本就是个意外，她只是不肯相信，除了金钱以外，程北航对她再无半分用心的感情。
持续已久的大雪骤停的那日，她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春天的味道，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漏进来，在床角落下晦暗的小小光斑，她就在这幻觉一般的光影中，重新看到了希望。
大雪纷纷扬扬，她坐在车里，望着漫天的雪花和仍旧嘈杂的人潮，忽然觉得空洞，心中茫然一片，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程北航推门而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只小小的保温杯，他慢慢走进来，一把将窗帘全部拉开，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四目相对许久之后，他蓦地勾起嘴角笑，像哄小孩子一样的温柔语气：“好了，别生气了。”
但凡程北航愿意接受这个小生命，那又何至于有负担和为难这一说？而她又何至于为他而扼杀掉这个生命的存在？而他若执意不肯接受呢？她又能怎么样？
只一句，林嘉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她嘲笑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他坐得近了一些，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单手轻轻抚着她瘦削的后背：“对不起，林嘉，你信我吗？”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林嘉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见他之前，她告诉自己，哪怕是骗她也好，只要程北航肯接受她腹中尚无意识的小生命，她便心满意足，绝对不会再留给他半分负担让他为难。
他柔声继续安慰：“我不是存心想要伤害你，只不过你也知道我的状况，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承担一个新生命或是一个家庭。”
林嘉以赌徒的心态，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去找了程北航。
“不需要你承担，”林嘉抽泣着的声音有些模糊，语气里满是委屈，“我什么都有，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啊……”
人是世界上最贪婪的生物，最开始只求安稳温饱，再到后来就奢求荣华富贵长命百岁，感情亦如是，一开始只盼着远远看他几眼，越到后来，竟越渴望对方能回报自己以同样热烈的感情。
“可是林嘉，尔尔是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存在的。”他没继续说下去，换了话题，“好了林嘉，你看天都晴了，我们去外面走走。”
那天之后，林嘉以自己想待在熟悉的环境里为由，拒绝了余妈妈的继续照顾，缠着林江生将她接回了林家。
他牵着她往外走，表面上还是温和耐心的样子，另一只手却紧紧握成拳。
当然，这句话林嘉没有说出来，她乖乖地将碗里的温汤喝得干干净净。
小路上有未清扫掉的积雪，白茫茫一片，映在阳光下发出略微刺眼的白光，而在雪下看不见的地方，积累着厚厚一层冰。
可是，余晋白，我答应过程北航不做他的累赘，只要这个孩子存在一天，他便会不安一天。
“尔尔姐？”小助理伸手在顾尔尔眼前晃了晃，见她没反应，努努嘴提高了音量靠近她耳朵，“尔尔姐？”
“问什么？”余晋白勾着嘴角装糊涂，他认真地将余妈妈刚煲好的汤舀进小碗，放在桌上晾着，清香的味道慢慢在屋子里散开，林嘉的眼泪还没有落下来，他别过头伸手帮她擦干净，“没关系的小嘉，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一直都会在。”
尖厉的嗓音传进耳中，顾尔尔颤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林嘉斜躺在沙发上，轻轻地抚着小腹，但其实不到两个月，肚子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抬起头望着余晋白，眼角有浅浅的泪意。
进组不足一周，她已经频频走神，小助理满脸狐疑地看一眼她，无奈地重复道：“我刚刚说，齐沉哥对这部分台词做了一点儿修改，让我拿过来给你看看……”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尔尔姐，你确定你没事吗？”
“晋白，你都不问问这个孩子的事情吗？”
顾尔尔双手拂面定了定神，许久，露出一张略显倦态的笑脸，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没事。”
林嘉被余妈妈像宝贝一样照顾着，而关于怀孕的事情，余晋白也没有再过问一句，只是每天尽心地照顾着她。
一抬眼瞥见不远处走过的身影。
看似普通的一句安慰话，落在林江生和林嘉的耳中，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之前种种，从此以后，他愿意承担她的余生。
短短数日之后再重新进组，许多事情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原本是她处处躲着齐沉，而在那晚她明明白白跟他表了态之后，他似乎终于死心，不再像以前时时对她留意，如今即便是在工作期间，他也尽可能地对她一避再避。
余晋白捻灭烟蒂，朝林嘉走过去，不顾林嘉暗自的挣扎，径自用力将她拥住：“小嘉，没事了，我们回家，都会好起来的。”
同组的工作人员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有守口如瓶不多说话的，自然也少不了口无遮拦的，但好在齐沉的绯闻一向不断，这一次的小消息倒也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可几乎从来不理会传言的齐沉，这一次竟也特意嘱咐了韩汶继去辟谣。
既然妈妈现在认定林嘉怀了余家的孩子，那不如将错就错，也总好过她赔付余生在一场不值得的感情里。
大概，真的就此决裂了吧。
若是程北航态度明确，不会辜负林嘉，他自然不会再多计较和纠缠，但看今天林嘉一口咬定不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样子，他便知道，程北航不会承担这份责任，林嘉再这么执意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顾尔尔晃晃脑袋，却说不出心里的不安究竟来源于哪里。
这件事情甚至不用多想，林嘉虽然任性，但一向洁身自好，他清楚林嘉对程北航的心意，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看到林嘉摔下去痛苦的样子，他还以为她伤到了哪里，为了稳妥带她做了各项检查，却不料查出她已经怀孕。
她心烦意乱地接过小助理手里的剧本，打起精神去看修改的地方，不过是几处小细节，可她硬生生将一页纸盯了近半个小时。
余晋白回头看一眼被人簇拥着的林嘉，低头将烟含在嘴里，拢着火点燃，缭绕的烟雾里林嘉的身影变得虚幻不清，他仰着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许久闭上眼睛。
“顾尔尔！”
林江生拍拍他的肩膀，将烟递到他手里，然后大步走到林嘉的身边。
尖厉的哭号声一度让顾尔尔以为出现了幻觉，她循着声音回头，一张惨白虚弱的脸映入眼中。
余晋白沉着脸走到楼梯口，迎面碰上匆匆赶来的林江生，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心下已经明了。
林嘉情绪激动几乎不能自控，林江生双手扶在她肩膀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周围几个工作人员见状也纷纷上前劝慰。只是越是这样越是激起她更为激烈的反抗，她冲着顾尔尔的方向哭喊：“顾尔尔，我这么多年来怎么对你你不清楚吗？为什么非要逼得我到这种地步……”
林嘉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却没有开口回应。
顾尔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林嘉嘴巴开开合合，面前这个女生狼狈至极，已经再没有当初那个气场强大光彩照人的林嘉的半分影子。
等在门外的余妈妈将医生的话全部听了进去，见余晋白出来立马狠狠地拍了他几下，转过身握着林嘉的手，因为过分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嘉嘉啊，阿姨不知道这件事情，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孩子，那一定得保下来的，你不用担心，虽然我们老余家比不得你们林家条件好，但是阿姨拿性命担保，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晋白那孩子，你也知道，对你真的是掏心掏肺，乖孩子，我们回去，好好养着好不好？”
她穿着一双平底鞋，套着宽松厚大的羽绒服，头发在挣扎的过程中散乱开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显得苍白，眼底乌青一片，额角还有未痊愈的伤口，右侧脸颊的伤疤糊满泪痕，在过度愤怒的表情下显得有些狰狞。
余晋白叹一口气敛了脾气，握住她的手朝门外走去：“小嘉……”他垂了眼说不下去。
“顾尔尔，你摸着良心说，这几年我对你还算不错吧？你明明喜欢齐沉，却还紧抓着程北航不松手……”
林嘉红着眼睛没有说话。
人群忽然沉寂片刻，如果之前还是可以澄清的传闻，林嘉的这句话却是确确实实坐实了一些东西，林江生冷了脸拉着林嘉往外走，她却死死不肯挪动半分，依旧疯了一样喊着：“顾尔尔，这几年我对你有多好你心里不清楚吗？可是到头来呢，你不仅不愿意成全我，还要程北航想办法来拿掉这个孩子！我没有流产你很失望吧？”
老医生看了两个人一眼，丧失了最后的耐心，将桌子上的诊断单推过来：“行了，你们快出去吧，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心狠，要不要是你们的事情，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顾尔尔只觉得“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炸开，连同最后的残骸，迅速粉碎消失。
几乎是同一时间，余晋白握着拳头重重地开口。
“我不愿意去医院，所以你就让程北航故意带我去雪地摔倒对吗？我原本没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可是顾尔尔，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你死心吧，我不会对程北航放手的，也不会放过你……”林嘉想到那天程北航带她出去散步的场景，还觉得后怕，她放声不管不顾地嘶吼着，面部涨红，似乎要将顾尔尔吞掉一样。
“想。”
顾尔尔握在手里的剧本潮湿而扭曲，她双手用力攥紧，沉默地一言不发。
林嘉阴沉的脸色有了一些起伏，她抬眼望着医生脱口而出：“不想！”
林嘉被人强行带走，她的声音慢慢远去，顾尔尔什么也听不到，整个人如同木偶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怀孕初期有多危险你们难道不知道吗？”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医生来了脾气，“你们到底还想不想留着这条小生命了？”
飘忽的云朵掠过太阳，光线有短暂的晦暗，风卷着雪后的阴冷从窗户一拥而入，衬得室内气氛又多了几分冰冷。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推了推眼睛，冷着脸训斥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做事不知轻重，自己闹也就罢了，孩子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我说过只要你处理好这件事情，之前的所有我都可以不计较，”林江生背对着窗户负手而立，脸色冷得骇人，“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嘉嘉，你公司的事情我会找人替你去打理。”
室内暖融融一片，桌上摆着两盆不知名的绿植，让严肃冰冷的诊断室看上去不至于太过死气沉沉。
程北航还想说什么，碰上林江生冰冷的目光，终究沉默下来，双手抱头颓然地陷在沙发里。
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稀稀落落的白絮落在地上，留下薄薄的一层浅白，平添了几许冬天的味道。
他原本以为凭借林嘉对自己的感情，即便是自己出手酿成意外事故，只需要多一些耐心去安抚，她也不会过分苛责，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到眼下这般地步。
林嘉却撞到脑袋，额角蹭破了皮。她皱着眉头单手抚过小腹，一瞬间脑袋中闪现过许多画面，躺在地上竟好半天没有起身。余晋白冲过去的时候一眼看到她泛白的脸色，也顾不上一边的小央西，打横抱起她便往医院冲。
大闹一场之后的林嘉看上去疲惫至极，软软地倚在院子里的藤椅中，像是陷入沉思一样，见到走近的程北航，她的眼底才浮现淡淡的一抹生机，弯着嘴角朝他笑了笑。
其实原本不打紧，连接内室与院子的台阶只有五六级，且修得极缓，小家伙“哎哟”了两声，便翻身径自爬了起来。
程北航还想跟她理论一番，可见到眼前的场景，忽然就没了脾气，她未必不清楚自己所图所想，可依旧飞蛾扑火般为这段感情付出，最后落得狼狈悲惨的下场。
林嘉离得近，不等余晋白伸手，她上前两步探出手去拽他，却不想身子不稳，自己也跟着从台阶上摔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找来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他一脚踩空，眼看着连人带花就要摔下去。
太阳慢慢褪去温度，斜斜沉在林立的高楼间，洒下最后一层淡淡余晖。
果然，他跑得近了，揉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尖：“我亲自去摘的小花，便宜卖了便宜卖了，一百块一枝，一百块——哎——”
“要不要喝点儿酒啊？”
小央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他一边喊一边加快步子朝他们跑过来，手里还抱着几枝刚刚折下来的红梅，裤子上还沾着几抹灰。林嘉看着小小的飞奔而来的身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暗暗揣测这小家伙一定是去爬树了。
顾尔尔的胳膊被撞了撞，紧接着递到她面前的易拉罐被打开，发出“嘶嘶”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头，越过捏着啤酒的手指，视线落在一张带着笑的柔和侧脸上。
“先生，要买花吗？”
她没有说话，直接接过他手里的酒，仰面喝下一大半，火辣的感觉沿着喉咙一路下坠，在胃里蔓延开来：“我真的不知道……”她伸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我不知道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更没有想到林嘉跟程北航……他们……”
天空有些阴沉，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大雪，墙角的几株梅花却开得漂亮，一阵风后，冰凉的空气里都夹杂着些香味。
她晃了晃手里的啤酒，又喝了两口，重新低下头去，脸颊有些发热，唇齿不清地呢喃：“齐沉，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从小到大，余晋白处处维护她，为她做过的事情太多，可是她唯独没有办法回报给他对等的爱情，如今还要装作是他女朋友去欺骗余家人。
她从温温懦懦变得理智自持，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也去适应外界，一路坚持着和程北航走过来，最后却是程北航先走向背叛，更可笑的是这场背叛是因为自己。
林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心里总归是有些愧疚。
夜里的冷风穿堂而过，顾尔尔从低声的呢喃变成抽泣，再到最后掩面大哭，齐沉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转过身帮林嘉拢了拢外套，安慰道：“没事的，等过段时间我真的和哪个小姑娘在一起了，就随便找个借口说和你分手了，重新带小姑娘回来，他们最多骂我几句，也不会有什么。”
许多事情不是躲避就可以过去的，就像他以为避开顾尔尔就可以尘封对她的感情，以为故作冷淡就能熄灭心里的炽热，以为镇住传闻就真的能与她撇清。
很快他恢复玩笑的口吻，伸手过去将林嘉的嘴角往上扶：“撇着嘴干吗？我开玩笑的。我妈妈最近太热衷于帮我安排相亲，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所以才找你过来帮个忙，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让他们暂时安下心来。”
可是看着她被林嘉斥责，看着她身处程北航的泥泞中，他还是会替她难过。
林嘉对于程北航的心意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所以他也再清楚不过，这种问题他从来都不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他拢着衣摆在顾尔尔对面盘腿坐下来，夺过她手里的啤酒放在一边，轻抚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没事了，这些不是你的错。”
“所以，为了不让他们难过和失望，你要不要真的和我在一起？”他没有看她，但也想得到她为难的表情。
暮色四合，隐约可以看见几颗星星，顾尔尔哭够了抬起脸来：“这件事情不能一直这么拖着，我得跟他说清楚。”
林嘉朝他笑着摇了摇头：“晋白，你不用跟我说这种话，只不过，我们这样骗阿姨他们，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我们……”她没有说得清楚，但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会比之前要难过和失望得多。”
他默契地将手机递过去，然后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出车钥匙晃了晃。
余晋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程北航你干什么去？”
“谢谢你，小嘉。”
林嘉起身追上去两步，一把拽住面前人的衣角，像小孩子一样闹起脾气来。
“以后”，这真是一个奢侈的词啊！林嘉目光飘得遥远，许久自嘲地笑了笑。
程北航回头瞥她一眼，将聊天记录递到她面前，尽可能耐心地哄着她：“顾尔尔说要跟我谈谈，我出去就说两句话，马上回来，你听话，先去睡觉好不好？”
林嘉看着远处的小小身影，心底忽然变得柔软，如果程北航愿意真心接受她，他们以后也可以……
听到顾尔尔这个名字，林嘉立马警惕起来，拽着他的手加大了力度再不肯松开，程北航对顾尔尔的感情是她最为忌惮的东西。
小家伙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一溜烟儿跑开。
“有什么话，你们可以在这里谈。”
林嘉忍不住笑出声，余晋白看着面前得意的小家伙，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小老板，我这个人可是很讲信用也很有诚意的，既然我们今天合作这么愉快，那……我答应你，下午说服你爸，带你出去玩，地方你来定，怎么样？”
“不行。”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顿了顿看着林嘉湿润的眼角，回过神来，“对不起林嘉，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我？真的，我就在门口，一会儿就回来。”
“我爸！”小男孩儿脆生生地应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要是再有诚意一些，我还可以自己去玩，保证不打扰你们两个人哦！”
他扒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余晋白笑着刮一下他的鼻子，哭笑不得：“小央西，你这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些？”
他答应林江生留下来照顾林嘉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必须去跟顾尔尔解释清楚，不能让她以此为由去跟齐沉在一起，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顾尔尔。
小男孩儿回过身来朝着余晋白伸出手，又狡黠一笑，故作老成的模样：“晋白哥哥，你看，我刚刚配合你，帮你女朋友解了围，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呢？”
“程北航你不能再去见顾尔尔……”林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刀子，过度用力的手掌已经沾染上殷红血迹，端着药进来的孟姨慌乱地喊着人。
“Give me five！”
“我们就到这里吧，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也很遗憾我没有办法陪你一起走下去。”顾尔尔开门见山，“你应该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余妈妈原本还想留着林嘉多说会儿话，可眼下这情形也不大好阻止，转过身去收了余晋白的筷子，推着他一起跟出去陪着林嘉，他笑了笑，两三步跟上门口一大一小的身影。
“尔尔你要相信我，你听我解释，我们会好起来的，我发誓，现在这样只是……”程北航下意识地伸手，试图上前两步。
她整个中午都在赔笑，这会儿只觉得脸都要僵掉，听到这句话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立马站起身来：“好啊。”
“你好好照顾林嘉，算我拜托你。”顾尔尔打断他的解释，迅速后退两步，两个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
余晋白跟着笑，桌底下却轻轻拽了拽身边的小男孩儿，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个眼神，小男孩儿立马会意，利落地放下筷子盯着林嘉：“我吃好了，嘉嘉姐，你能陪我去院子里玩会儿吗？”
程北航颓然地一笑，视线落在顾尔尔身后几百米之外的车子，他忽地上前两步将她禁锢在怀里，果然，车门被打开，有人匆匆跑过来朝着他就是一拳，他早已经预料到，整个人松开顾尔尔偏着头躲了过去。
“好好好！”余妈妈满口应着，笑得合不拢嘴。
“这才是你要分手的原因吧，顾尔尔？”程北航冷笑着，看着将顾尔尔护在身后的齐沉，“你们偷偷摸摸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机会了对不对？”
“小姨，说这些干什么？”余晋白看了看林嘉，开口将对方没说完的话打断，“现在你们总该放心了吧，我们呢，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他别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妈妈，“妈，你以后别再介绍别的小姑娘给我了，不然让小嘉怎么想？”
顾尔尔还想再辩解，齐沉拉住她转身就走。
林嘉略显尴尬地轻微咳了两声。
程北航刚追上两步，手机便急切地振动起来，他接起电话后，片刻变了脸色，快步转身折返林家。
“可不是。上次两家人合计着让晋白去求婚，可嘉嘉的反应……我一直都以为他俩没可能了……”余家小姨也说着。
不远处的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直起身来盯着手里相机直笑，画面里的齐沉正朝着程北航挥拳头，紧接着又将顾尔尔护在身后与人对峙……
余妈妈不停地帮林嘉夹菜，时不时白一眼余晋白，虽是念叨，但眼角的欢喜却是藏也藏不住：“这孩子啊，跟嘉嘉在一起的事情连我都瞒着，害得我还替他操心……”
“这些，再加上林嘉大闹片场那次，我不相信舆论还扳不倒你。”夜色中的身影发出阴鸷的笑，又紧跟着程北航守在了林家门口。
余家餐厅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