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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梦成真

太夫人留下的徐婆子做事尽心尽力,提点一干丫鬟该注意何事,不该做何事,就连宋瑜走得快了,都要被她劝阻“少夫人不宜走得太快”,端的是认真得紧。行动限制,宋瑜不快地噘嘴,可双脚却听话地放缓步伐。

现在不比以前,宋瑜是府上最金贵的人,谁见到都要小心翼翼。霍川当然不舍得让她伺候自己更衣洗漱,奈何底下人经手他都不满意。他抿了抿唇,虽为不满,却忍了下去。

此刻,她缓步走到霍川跟前,一如既往地拧干净帕子,给他细细擦拭脸颊:“别人对我太好,我就是心虚。”说罢,她握住他双手,引着他便往床榻那边走去。

暮色降临,侯府内一派安静。霍川由下人伺候着换下外袍,他偏头问她:“有何心虚?”

今儿个事情发生得太突兀,她尚未完全消化过来,总觉得有许多事情要说。她胸口里胀满欣喜,迫不及待地要同他分享:“我肚子现在平坦得很,到时候也会跟大嫂一样吗?”

这句话被霍川听见,他方才一直在外室等候,刚走进内室便听她对身旁丫鬟抱怨。

两人一并躺在床榻,丫鬟都退在外室当值。只留下一盏烛灯,昏黄的珠光映照在两人身上。

这些事情都是薄罗说与宋瑜听的。难怪两位姨娘看着气色大好,脸上堆满笑意,对宋瑜嘘寒问暖。宋瑜险些招架不住,她好不容易将一干人等送离,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我心里怎么有些发虚。”

宋瑜不老实,一个劲儿地往霍川怀里钻,最近,她总想离他更近一些。

上回白果一事,庐阳侯着实冷落她好长时候。然而她不承认,没人敢说是她蓄意为之,就算是庐阳侯也不能名正言顺地惩罚她。可是,庐阳侯早已对其中的实情心知肚明,他虽然不能严惩陆氏,但也没让她好过。他已经好些天没去正院看陆氏,这几天都歇在书房或是妾室那儿。

霍川嘴角带笑,抬手碰了碰她稠密的乌发道:“自然会。”

宋瑜被一群人簇拥着慰问,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平日里鲜少见面的两位姨娘都来了,她们送来好些名贵补品,两人温声软语,话里话外全是关怀。倒是陆氏脸上不见得有多高兴,她平平淡淡地说了两句话,让她好生照顾身子,没坐一会儿便离去了。

大抵心情好,他比往常有耐心得多,面对宋瑜更加柔和。连下人都察觉了他的变化,纷纷议论,说少夫人果真是世子的良药。

尤其太夫人高兴得很,指派了一位可靠的婆子近身伺候。宋瑜身边都是不经事的丫鬟,对这种事没经验,出了事更不知道。这位婆子是太夫人身边使唤的,太夫人对她比旁人更放心。

宋瑜想了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我觉得应该不一样,郎中说大嫂怀的是双生儿,肚子比一般人都大。”她仰起头,兴致盎然地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陆氏和太夫人得知消息,当天下午便赶来探看。

若真叫霍川选择,他大抵喜欢女孩多一些。最好是同宋瑜一样,绵软的娇俏的女孩,让人疼到骨子里。不过他细一想,又觉得男孩女孩没什么不同:“只要是三妹生的,我都喜欢。”

其实,一时间,宋瑜的脑子想的竟然是,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好在他不爱笑,否则那还得了,这得多招蜂引蝶啊?

这才是最好的答案,宋瑜心满意足地嗯一声:“我也一样。”

难得的温柔瞬间掩盖了初秋的萧瑟,光华流转,宋瑜怔忡地望着他。

宋瑜初为人母,多少有些忐忑。她自己都是需要别人照顾的玉人儿,现在却要开始照顾另一个。这个跟糖雪球和糯米团子都不同,是她用骨血孕育出来的,是真正和她骨肉相连的人。宋瑜抬手碰了碰小腹,她一定要好好养育他,他日后也一定成为出色的人。

霍川眉宇舒展,唇瓣翘起一抹弧度,眼里也切切实实地充盈着笑意。那笑容同他以往笑的时候不同,不给人凌厉的压迫感,反而如沐春风,让人觉得温柔和煦。

前一晚庐阳侯外出,翌日回府才得知宋瑜有身孕的消息。

说完,她转身抱住霍川,小小的身子都缩在他怀中,弯起眸子笑意盈盈,满心欢喜地道:“拜织女果真是有用的!”

他尚未进屋,便朗声笑道:“好,好!我霍家不愁无人了。”

时间太短,其实霍川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出,然而宋瑜仿佛能察觉到肚子里的小生命一般,她点点头道:“嗯。”

这话说来其实不大妥当,陈琴音正身怀六甲,岂能说庐阳侯府后继无人?不过庐阳侯正在兴头上,说错一两句话,仆从也不敢上前纠正,大家便笑着含糊过去。

霍川没有说话,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语调缱绻饱含深意。霍川大抵是怕勒坏了她,他把手松开了些,手掌放在她尚还平坦的小腹上:“是这里吗?”

霍元荣不放心,又请郎中给宋瑜再诊断一遍,确实她已有了一个半月身孕。他心情畅快,给宋瑜多指派了两名仆从,并且告诉她若是有想吃的,尽管支使他们去寻。

宋瑜敛下睫羽,乖巧地任由他抱着,轻快地嗯一声。

这才是最实在的关照,宋瑜近来胃口刁钻得紧,教一干下人好生为难。

她话音未落,一双手便从她身后伸出环住她腰肢,轻轻地将她带到怀中。霍川俯下身,贴着她脸颊细细密密地吻下来,一直吻到她颈窝,霍川才压低了嗓音道:“三妹。”

她尚未到孕吐时候,胃口出奇的好,却也挑剔得很。前一刻想吃牛头煲,下一刻便要吃东市街坊的三鲜鲙丝,偏偏这两样都不容易得到。

“难怪我总爱吃酸的……”宋瑜目送着丫鬟退出,偏着头自言自语。

宋瑜吃不到便要闹脾气,她生气时跟旁人不一样,不会大吵大闹宣泄,只会独自坐着生闷气,任谁说话都不理,说到烦了,她就会闷闷地瞪着一处,有时气得严重了,眼泪就会不知不觉地爬满双颊。此事被霍川知道后,他重重地惩戒了仆从一顿,以至于那日忘机庭气氛压抑得紧,下人们都人心惶惶。

她前不久拜织女,还希望能早日有孕,没承想这么快就……两人都猝不及防。还好宋瑜反应得快,她忙让丫鬟记下田老先生说的注意事项,她转念想了想又叫了两个丫鬟,一个去正院通知陆氏,一个去告知太夫人。自己怀孕的事情总是要让她们知道的,倒不如她做得漂亮些,免得落人话柄。

事后她再要吃什么,底下人都尽力办到,不敢有丁点含糊。而庐阳侯此举,着实让仆从松一口气。

宋瑜下意识往霍川看去,便见他一动未动,仿佛怔住一般。

因为吃不到东西而哭,宋瑜也觉得挺没出息的……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情绪起伏波动很大,稍微有点变化便容易触动,敏感得很。起初她犹会不安,直到徐婆子告诉她这是正常状况,她才渐次放下心来。

“至于嗜睡,更是正常不过……由脉象来看,少夫人怀有身孕不足两月,胎气不大稳定,应当好生调养。”田老郎中捋了捋胡须,把要注意的地方一句句交代清楚,末了他笑呵呵地向两人道贺,“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夫人。”

她本以为自己脾气不好,霍川会对她失去耐心,对她不闻不问。未料想他竟一反常态,对自己越发上心,几乎有求必应。自己无理取闹的次数多了,也不见他一次厌烦。宋瑜到底惴惴不安:“你难道要等十月之后,一道同我算账?”

一席话说愣了室内所有人,尤其宋瑜眸子圆睁,一副惊慌失措模样。

霍川笑出了声:“算什么账?”

田老郎中细细地号脉,眉头渐次展开,少顷他开怀一笑:“世子无需太过于担忧,少夫人不是大病,只是如今是两人分量,吃得难免比以往多些。”

他平常待她是多不好,才让她忐忑成这样?这姑娘不懂得隐藏情绪,心思表露无遗,是好事也是坏事。

霍川不为别的,只觉得宋瑜这几日吃得实在有些多,旁人一天最多三顿,她却要吃上四五顿。非但如此,她还嗜睡得紧,像个睡不醒的小迷糊虫。该不是她身体出了什么毛病?霍川将此事记在心上,这会儿刚好让田郎中留下为其诊脉。

霍川知道她近来身子特殊,需要多加小心,便没同她一般见识。何况宋瑜折腾的都是小事,他稍微哄一哄便过去了,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他听婆子说这只是开始,过不多久她便开始孕吐,那才是最头疼的。

澹衫原本想请郎中查看,但又怕是自己错觉,到时候白高兴一场徒添尴尬,今天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等田老先生施完艾灸,求他给宋瑜诊脉,谁知却被霍川捷足先登了。

此话果然不假,宋瑜怀孕两个月时,就开始闻不得半点荤腥,就算是吃饭,也是食不下咽。她吃得少,才养出来的圆脸很快就消瘦下去,露出尖尖的下颌,而且夜里难受得睡不着。明明肚子里空无一物,宋瑜却还是不住地想吐,丫鬟整夜地在旁伺候,不敢有任何懈怠。

不几日,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宋瑜的变化,唯有她自己浑浑噩噩,不明状况。

偏偏这时候霍川又开始忙起来,他的眼睛才见好,便要早出晚归。晚上回来还要应付宋瑜,不得安寝,宋瑜为此很是愧疚。

霍川微顿:“回。”

避免打扰霍川休息,每到后半夜,她便悄悄地挪到偏房去。两个房间隔得远,无论她如何折腾都吵不到那边。

起初宋瑜不放在心上,此刻却是无限向往。

“姑娘,这么吐下去也不是办法……”澹衫捧着帕子,满心担心地道。

这是成亲前霍川说的话,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两人尚未成亲,霍川将她骗到城外,亲口说要在那里另起宅院,做日后养老的地方。

宋瑜接过帕子拭了拭嘴角,恹恹地倚靠在迎枕上:“徐妈妈说这是孕妇必须经受的。旁人都能挨得住,我为何不行?”

她情不自禁往霍川怀里迎凑,脑袋抵着他的下颌蹭了蹭:“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回陇州吗?”

她犯起倔来谁也管不住,澹衫唯有住口,往内室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秋意渐浓,院里叶子枯黄脱落,气温一天天冷起来。永安城比陇州冷得快,听说不用多久便要用上炉子了,宋瑜是最怕冷的,每到这时候都开始担忧,漫长的冬季该如何挨过去。

若是让世子知道,姑娘偷偷换了房间,定是要生气的。

这话真假参半,宋瑜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霍川虽不说,但明朗又一次在无意间说漏嘴,宋瑜才知道他近来跟四王走得很近。

霍川翘起嘴角,贴着她滑腻的脸颊道:“我知道。”

太子日前被废,引发了朝堂上的大动荡。太子、六王和四王都是卫皇后所出,此刻六王被禁足,众人就将目光都放在了四王身上。四王为人谦和,并不出众,这次他为表决心,更是主动请离京城,去苏州府彻查贪污案,趁机远离是非。

这些事情宋瑜全然不知,方才的话全凭臆测,哪知真让她说到了点子上。

圣上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择日出发。四王清廉恭谦,敛尽锋芒,瞧着碌碌无为,实则养精蓄锐。

若想上位,拉拢人脉是必不可少的,庐阳侯府便成了一块香饽饽。霍家先祖为大越开国功臣,名望颇丰,在朝中影响至今,不容小觑。所以,几个王子都明里暗里地向霍川示好,不过霍川以眼睛不便为由,一一推拒了。

要说到四王,他与霍川和宋邺还颇有些渊源。多年前,宋邺在友人的别院里曾听到几个人正在商量着要怎么解决一件棘手的事情。起其中一个人,道出了“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这样一句话。

听闻圣上最忌讳兄弟相残,更反感儿子觊觎皇位,一旦有谁露出这种苗头,下场定然不好过。太子无用,底下几位王子就虎视眈眈,大家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却各怀心思。所谓的兄友弟恭,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彼时宋邺听见这句话,不是出自霍继诚口中,而是霍川。那时霍川与四王初识,有感而发的一句话被宋邺听见。只是那时霍川因为身份的原因,要时时刻刻避免锋芒太露,因此冒用了霍继诚的身份,没承想被宋邺一直记在心中。

宋瑜想了想,大方地将霍菁菁出卖,她索性将霍菁菁今日说的话,从头到尾叙述了遍。她一边说一边摆弄霍川的手指头,两人手掌大小相差甚大,对比明显:“我知道你跟他们没来往,但我还是希望你处事小心一些,这种要紧关头,还是明哲保身最重要。”

说起来霍川与四王还有些相似,这些年来两人都极力隐藏自己,也正因为如此,当年的偶一次相遇,意趣相投的两个人才会一见如故。

霍川面上无波无澜:“谁同你说的?”

只不过这些年他们鲜少来往,连宋瑜都不知两人还有这层关系。所以她从薄罗口中得知此事,才会分外惊讶。

两人相处得久了,面对霍川偶尔不着边际的话,她虽然习惯,但仍旧招架不住。此刻,她忽然想起霍菁菁说的话,忙别开头转移话题:“听说六王被圣上禁足了,你知道吗?”

“他今日又去四王府上了?”

宋瑜抿唇,潋滟水眸中仿佛有一泓秋水,全无方才镇定模样。

薄罗略一颔首,为她端来桂圆红枣米糊:“明朗是这么说的。姑娘吃了这个吧,您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未等宋瑜开口,他便扣着她的脑袋,两人唇齿相抵,霍川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意犹未尽地道:“不过这样更好吃。”

清晨宋瑜起来先吐了两遭,胃里是吐得干净了,可是东西却没吃几口。晌午也如此,眼看着俏脸又小了一圈,丫鬟婆子跟着干着急。铆足了劲给她准备清淡开胃的食材,她却吃不进去。

唇上残留着她温软的气息,霍川不动声色地嚼碎咽下,给予中肯评价:“太酸。”

宋瑜自然知道如此下去不行,她由着丫鬟喂了两口粥,桂圆红枣米糊入口清甜软糯,搁在以前她再喜欢不过,可如今她却喜欢不起来。宋瑜喝了两口,连忙摇摇头推开:“我胃里难受得很,好像有东西存着,根本吃不下去。”

宋瑜黑黝黝的眸子一转,忽然起了坏心思。她俯身贴住霍川唇瓣,往他口中送去一块李子肉,没等霍川反应过来,她便匆匆离开,然后她讨巧卖乖地问:“好吃吗?”

话才说完,她伏在榻沿又要反胃。丫鬟连忙上前照顾,却因都没见过这等状况,一个个束手无策。宋瑜吐了半晌却没吐出什么,倒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徐婆子让她倚靠着床榻,又拿了姜片让她含着:“这是婢子家的土方法,少夫人试一试。”

丝丝缕缕的酸味儿,饶是他想忽视都不能。宋瑜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仿佛小老鼠一般,不必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宋瑜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她们摆弄。她含了满嘴的生姜味,心情又郁闷得很,辣味蹿上来,她就流下泪来。她越哭越觉得委屈,不一会儿泪水盈满脸颊,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忙又吐出口中姜片。因这两日她吐得厉害,嗓子也有些干哑:“早知道怀孕是这样辛苦,我便不如不要拜织女了……”

霍川才接受完艾灸,反应有点迟钝:“什么味道?”

这等话哪能轻易说出来,澹衫连忙哄她:“姑娘,咱们千万别说这种话……若是让小公子听见,他定是要伤心难过的……”

她让丫鬟挑选个大饱满的洗干净,霍川在一旁闭目养神,她便时不时地吃一个。李子虽然酸涩,但不知怎么的,她最近就是喜欢这个味道。

宋瑜是一时气话,哪会真这么想。她哭得岔了气儿,哽咽着摸了摸肚子:“可我还是想要他的。”

忘机庭里,宋瑜刚听到丫鬟回来的消息,就扔下帕子往外去,见满满一笸箩李子摆在跟前,顿觉心满意足。诚如宋瑜所说,李子有许多用途,煮熟捣碎制成酱,或者煮茶或者做点心,滋味都很好。

澹衫偏头看向徐婆子,见她面色无异,这才松口气。

霍菁菁目送两个丫鬟离去,再仰头看了看半边光秃秃的李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

徐婆子虽每日都在宋瑜跟前伺候,但每晚还是会回去太夫人院落,将每日情况禀告给她听。澹衫生怕她在太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说些对宋瑜不利的话。好在这位婆子是位明事理的人,对宋瑜的照顾也尽心尽力,没有生出大的是非。

霍菁菁忍不住好奇,挑了一颗李子咬开,酸涩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她顿时皱成一张包子脸。院子角落另外栽种了几棵桃子树,此刻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霍菁菁便一道让他们摘回去,顺道也给音缈阁送去不少。

宋瑜哭够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一双水眸通红,满怀希冀地将薄罗望着:“那你知道他今晚何时回来吗?”

小厮们爬到树上去摘李子,丫鬟们在树下拿笸箩接着,一颗颗青涩的果子落在笸箩里,小笸箩眨眼间就被装满了。

这几日霍川回来得都很晚,晚饭都没跟她一块用,一直到宋瑜要就寝了,他才迟迟而归。

原本那棵李子树长的就不是地方,来来往往走动都需要绕开,很是不便。霍菁菁打算年底让人移了,此刻既然宋瑜喜欢吃李子,那就再多留几年,未尝不可。

宋瑜夜里不好意思打扰他安眠,都老老实实地在偏房睡着,已经好些天没同他说知心话。她最是需要人关怀照顾的时候,可惜他没能在身旁陪着,宋瑜很乖巧地不吵不闹,但仍旧忍不住想念。

霍菁菁见她认真,一点没含糊地应下,拍了拍胸脯担保:“包在我身上。”

薄罗看着宋瑜湿漉漉的双眸,和澄澈干净的视线,为难地低下头去:“这……婢子也不知。”

她边说边指派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另有两个仆从,浩浩荡荡地跟着霍菁菁回去了。

宋瑜不高兴地鼓起脸颊:“你怎么不知道,明朗没同你说吗?”

宋瑜点头,又忙扯住她衣袖道:“我一会儿让丫鬟跟你回去,你别忘了我那李子!”

薄罗同明朗的关系,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只是并不说破。眼下被宋瑜一句话点出,薄罗的脸腾地红了:“他……他他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说完,她连连摆手,摇头不迭,“求姑娘不要取笑婢子……”

时候长了,霍菁菁便摸出规律来。每回哥哥结束艾灸,宋瑜总会上前照顾,两人还要再温存小半个时辰。她是最不愿意插足的,掐准时辰准备离去:“阿瑜替我向哥哥问候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否认,宋瑜瘪瘪嘴:“你不要骗我,我还准备为你两人操办喜事的。”

再有一刻钟,霍川今日的艾灸便结束了。

宋瑜说完也不看薄罗手足无措的模样,把头埋进妆花引枕中,糯糯的声音从枕头下传了出来:“我想他了,想见他。”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那李子尚未成熟,能好吃到哪儿去?霍菁菁只消一想到那酸涩味道,便忍不住打个激灵,她才不愿意吃。

分明每天都见,可还是止不住满心满意地思念。

宋瑜尚未吃到李子,但一想到酸脆的果肉,她便忍不住垂涎。她起身给两人各添一杯茶水,又坐回榻上:“自然是吃的,那李子能泡茶,还能制成果脯,用处可大着呢。”

不知大嫂是否也如此,如若是,她一定比大嫂幸福得多。因为大嫂再也见不到夫君,她却还有霍川。

她话音刚落,霍菁菁就换了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道:“好是好,不过阿瑜,你……要它做什么?”

霍川二更时才回府,他今天回来得比前几日都晚。此时廊庑上已经点上了灯,忘机庭里清净寂寥,内室里一灯如豆。

宋瑜拨浪鼓一样摇摇头,满腹心思都被她的话勾去:“那棵李树的果子,你送我一些好吗?”

他在四王府上用过晚饭,一边洗漱一边听下人汇报今日宋瑜的情况。得知她几乎没有进食,登时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将气撒到下人身上:“她不吃,你们就没法子?难道在一旁干站着?”

整个院子里只能听见霍菁菁清脆的笑声,她抬手拭去眼角泪花,迎面对上宋瑜亮晶晶的眸子。稍微怔忡,摸着双颊忐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笑得太放肆?”

凌厉的口吻有如刀刃,在众人心头剜过。丫鬟们战战兢兢,不敢出言辩解。世子许久没有这样骇人的时候,宋瑜已经洗漱休息了,最近她极难入睡,且睡得很不安稳。

她笑得过分,随意歪倒在美人榻上,姿态不雅。若是被陆氏瞧见,定要狠狠训斥一番,都要出阁的姑娘了,还是这样没规矩!

霍川不想吵醒了她,示意仆从们都下去:“今日当值者,一律去找陈管事领罚。”他说完转身欲进屋,却被一个丫鬟唤住。

一想起那小丫鬟龇牙咧嘴的模样,霍菁菁便忍不住笑倒一旁。这么青,怎么能入口呢!

澹衫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沉住气:“世子恕婢子多嘴,您下回若是依然晚归,能否差人递一句话?”

霍菁菁将信将疑地多吃了两口,只觉得乌梅肉卷糖分适中,以往府上糕点都是这样做的,她倒没觉得哪里不妥。然而看宋瑜模样不似有假,只当她忽然转变口味,便没放在心上。她又没心没肺地同宋瑜讲起一件趣事:“我院子里有一棵李树,果子还没成熟,又青又小。昨日有个贪嘴的小丫鬟忍不住馋,便摘了两个偷吃,结果牙都要被酸倒了……”

霍川驻足:“为何?”

软白点心卷着乌梅肉,霍菁菁尝了一块,正欲夸口称赞,便听宋瑜抱怨了句:“太甜了。”

他声音冷淡,面无表情,要对着这样一张脸说话,很难不心生畏惧。每到此时,澹衫就分外敬佩宋瑜。

丫鬟端来几碟糕点,都是这几日宋瑜偏爱吃的。她以前喜欢甜腻的酥酪,最近忽地转换口味,更爱酸口儿的苏包梅一类的吃食。

澹衫往内室看了一眼,满心惆怅地道:“姑娘才睡下,此前一直在等您回来用饭。您迟迟不归,她便不肯休息,方才她是实在熬不住了,这才被哄着睡下。如今,姑娘身子不比以往,夫人不在跟前,身边又没有贴心人,心里定然不好过……”澹衫说着仿佛能感受到宋瑜的心境,不由得哽咽起来。

霍菁菁说到一半没人附和,意兴阑珊地住了口,转而盯住宋瑜越显圆润的小脸。霍菁菁觉得,宋瑜的脸色同前几日有明显的差别,气色红润,尖细的下颌多了些肉。嫩生生的脸蛋儿,仿佛一掐便能滴出水来,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许久没得到回应,澹衫不安地抬头,恰好看到霍川举步入内室。

宋瑜瞅一眼天色,距离落日还有大半个时辰,便让薄罗准备几碟点心,想在晚饭前垫垫肚子。

“你不必进来。”霍川面无表情地道。

宋瑜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听罢最多唏嘘两声。细一品又觉得没什么滋味,反而觉得自己又饿了,其实,现在才晌午,她不久前才吃了饭。

室内摆设他熟门熟路,一步步走到床榻前,俯身便能闻到宋瑜身上恬淡的幽香。自从有身孕之后,这香味好像日益浓厚了些,馥馥馨香沁人心脾。

话题跳跃得有些大,难怪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霍菁菁支开底下丫鬟,将自己知道的全跟她抖搂出来:“好像有人说他与朝中言官来往密切,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圣上下令禁足了。杨廷虽不跟我说,但我约莫能猜到几分,近来太子失势,朝堂上波谲云诡,应当会发生大变化。”

大约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宋瑜稚气地揉了揉鼻子,翻身继续睡去。

宋瑜好些天没听过这名字,当即怔忡了片刻:“嗯?”

床榻轻陷,她被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霍川动作轻柔,俨然对待稀世珍宝。他抱着宋瑜,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挨着她脸颊低唤了声:“三妹。”

“听说六王近来不大好。”霍菁菁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模样鬼鬼祟祟,生怕这话被人听了去。

宋瑜唔一声,脸颊被发丝搔弄得发痒,但她仍未清醒。

刚一听闻这消息,宋瑜欢欣雀跃,简直比自己遇到好事还要高兴。不过宋瑜没高兴几天,霍菁菁就带来了一个让她大吃一惊的消息。

那么小的一团,分明就在他怀中,霍川却仍觉得不够。他的手包住她的手掌,沿着她手心细纹一路摩挲:“日后我不回来,你大可不必等我。”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安逸,她总是每日都倦怠得很,懒洋洋地蜷在美人榻上小憩,同霍菁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田老先生还在为霍川艾灸,听说他的眼睛近来大有起色,约莫不出一个月便能痊愈。

这些天委实冷落了她,霍川心知肚明,奈何他脱不开身。四王那里琐事繁多,苏州府贪污案毫无头绪,若再这么下去,他定然还要前往苏州府一趟。

自打乞巧节过去,一直风平浪静。没发生宋瑜担心的事,更没人拿她和六王的事情当作八卦话题,四处散播谣言,这让她放心不少。

宋瑜听不见他的话,依旧睡得安稳。可霍川却睡不着了,短短几日工夫,她便将自己瘦成这模样,前几天手下的触感还是软乎乎的,今儿怎么如此硌人?霍川蹙眉,将她的手臂从上到下捏一遍,果真瘦了一圈。

葱白十指紧紧攥着被单,她终于明白白日霍川为何轻易放过她了……盖因所有的怒气,都留在了晚上发泄。

霍川强忍下将她拎起来吃饭的冲动,紧紧闭着眼发誓,日后一定要好好喂她吃饭,一定!

“三妹,我若每日如此强求,他仍会不来吗?”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好似擂鼓一般撞在宋瑜心扉,直到她说不出一句话。

梦里,霍川举目四望,周围是形形色色的人,却唯独没有他最想见的一人。霍川瞬间惊醒过来,他怀中空无一物,床榻上也不见宋瑜的踪影。他猛地坐起,哑着声唤来下人:“少夫人呢?”

话虽如此,当晚宋瑜还是没逃脱霍川摆弄,他甚至拿她的话噎她。

丫鬟恭恭敬敬地答:“少夫人在偏房睡着。”

宋瑜只觉得浑身都似烧着了一般,她忙从他怀中跳开,离得有好几步远:“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强求不来的。”

霍川的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他问了时辰,披上外衣由丫鬟带往偏房。夜里,宋瑜忍不住干呕,她不想打扰霍川,便转去偏房休息。偏房里,霍川终于找到了宋瑜,他便如失而复得一般,将她揽在怀中。

哪有人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说出这种话,他是嫌宋瑜不够窘迫,特意要让她难堪!

宋瑜睡得迷迷糊糊,尚未清醒过来,睁着迷迷糊糊的大眼睛小声解释:“你白天累得很,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织女庙前往来女眷颇多,许的愿望无非是那几个,多听几遍耳朵都能起茧子。摒除几个不大可能的,霍川随口一猜,果真与宋瑜许的愿望相差无几。

她这样懂事,越发教他不能放手。霍川偏头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我今日不外出。”

这么简单的心思,委实太好猜了些。霍川积郁许久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他伸手将她拽到怀中,吻了吻她精巧的下颌道:“这种事情拜织女没用,你应当同我说。”

宋瑜的眸子赫然晶亮,漆黑的瞳仁熠熠生辉:“当真?”

宋瑜的脸上一片酡红,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处,她立在原地手足无措:“你如何知道的?”

她亲眼看着霍川颔首,又低头钩住他的小指头,孩子气地盖上印章道:“太好了。”

没等她想到个周全的解释,霍川已经替她开口:“早生贵子,为霍家开枝散叶?”

自己总算有跟他说话的机会,这些天肚子里的变化,宋瑜想一一说给他听。她越来越依赖霍川,她明知道这样不太好,却仍旧没法改正。大约跟孩子有关系吧,过去这一阵儿就好了。宋瑜如是一想,瞬间觉得心安理得。

本以为他早已将这茬忘了,哪知旧事重提,宋瑜抬手捧住烧红的脸颊,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织女庙前他这么问,因霍菁菁突然失踪而搪塞过去,现在她要怎么解决呢?

霍川听得分外耐心,足足两个时辰,抱着她一动未动。

“你身上带香,跟旁人不同。”霍川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

若不是到了吃饭时间,宋瑜定然会一直说下去:“我好像变得唠叨了。”

她一直没出声,霍川没有说穿,她便以为伪装得很好。其实从她进屋时霍川便知道了,她身上的淡香时刻伴随着她,闻了好几个月,再熟悉不过。偏偏宋瑜很迟钝,想了许久才明白哪儿出问题。

霍川挑唇笑道:“是有一些。”

宋瑜蓦地僵住了,她脱口而出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她只对他一人唠叨就好。

就在宋瑜以为他又挑剔时,他却开了口:“三妹,你今日去进香,许了什么愿望?”

宋瑜仍旧吃不进去饭,但因霍川在身旁,被他硬逼着吃了两碗鸡粥,肚子撑得鼓鼓。丫鬟婆子见了都十分高兴,世子果真有办法,少夫人连害喜的次数都少了。

宋瑜低头抿了一口,温度正好,哪里凉了?她不说话,只是走出去让丫鬟煮一壶新茶,并交代好温度时候,一个都不能偏差。待到茶重新上来,霍川只拿手背拭了拭,仍旧不喝。

此后几日,宋瑜心情都很好,大概是因为霍川最近每次晚归都会差人递来口信,还会勒令她好好吃饭。

宋瑜把茶水推到霍川手边,他指尖微动,皱着眉道:“太凉。”

天气越发冷,屋里开始燃起炉子,宋瑜身上的衣裳也换作秋装,她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去探看了陈琴音一次。两人在一起总有许多话说,宋瑜现下十分能体谅她,两人之间可谓惺惺相惜,而且只要有疑惑的地方,宋瑜便向她询问,陈琴音比她多了几个月经验,她说的总是没有错的。

以前他这样,宋瑜也跟这些婢仆一样,断然不敢跟他说话。然而此刻不一样,她一步步走到霍川跟前,接过丫鬟手里的茶壶,给他重新添满一杯茶水。小丫鬟眼泪汪汪,感激涕零正欲道谢,她忙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跟陈琴音来往密切,以至于霍菁菁都有些吃醋:“阿瑜都不跟我说话了。”

院子里悄无声息,宋瑜迈过门槛,便看见霍川端坐在八仙椅上,丫鬟们正战战兢兢地为他添茶。他不必说话,只要摆出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就能让人心惊胆战。室内笼罩着一层阴霾,没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宋瑜为此反省了一回,此后照旧往来音缈阁。这一天,宋瑜去那儿,恰逢陆氏也在,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宋瑜如坐针毡,一时间想了无数种逃跑的由头。

宋瑜怔怔地盯着她背影,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回身看不见霍川人影,她才跟了上来。她眼下还是哄好了霍川要紧,别的心思还是暂且撇开。

陈琴音看出她的窘迫,便不露痕迹地替她解围:“弟妹的身体不宜久坐,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霍菁菁朝她安抚一笑,转身便走。

宋瑜对陈琴音登时无限感激,她正欲起身同陆氏辞别,却见她不着痕迹地往这边睃了眼。

霍菁菁认真地想了想:“上回他跟七王特意到内院来,不可能全无目的……我原本只是怀疑,今日才敢确定。”她又凑近了些,贴在宋瑜耳边道,“阿瑜,你自求多福吧。我哥哥心眼儿小得很,这事被他知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先别着急走,我有话问你。”陆夫人冷着脸道。

连霍菁菁都能看出来,可见六王举动有多明显。他从未避人耳目,今天在织女庙的事情指不定已经被人看见了,若是被散播出去……宋瑜脸色苍白,对杨勤更加恼恨。她真后悔没当场推开他,使得他有可乘之机。

宋瑜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坐下:“母亲请讲。”

宋瑜一愣:“你如何看出来的?”

陆氏静了许久,才开了口:“听说四王近日要前往苏州府,霍川可否跟你说起何时动身?”

至于六王为何在场,霍菁菁也不清楚:“听闻他心思诡异得很,旁人都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今天也是。他明知道今天是乞巧节,京城里有不少女眷都会来织女庙祈福,其他几位王子都避讳着,不愿意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出门,唯有他竟然巴巴地跟来……他可是对你说了什么?”霍菁菁说罢一顿,往霍川方向瞧了瞧,压低嗓音道,“我总觉得他对你心怀不轨,哥哥必定也有所察觉,你要万事小心。”

宋瑜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不由得握紧了云纹扶手:“母亲说什么?”

说宋瑜是傻子,有些时候她还有点眼力见儿。比如这回,她没问霍菁菁同七王谈了什么,只问她为何忽然消失。霍菁菁同她一五一十说了实话,还罕见地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原来七王杨廷早知她今日出门,因此特意去织女庙等候。

她惊诧的模样不似有假,看来霍川是真没跟她提过此事。陆氏旋即不屑地说道:“真的一个个都是傻子,他非要同那没本事的四王混在一块儿,你却丝毫不知情。圣上旨意早已下来,他们估摸就在这两日。”

一行人总算回到侯府,宋瑜忙不迭从车上下来,在抄手游廊同霍菁菁辞别。

近年苏州府贪污一事越加严重,朝廷上拨下来赈灾的银两,被逐层扣除下来,百姓只能分到几个铜板。圣上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下旨要将此事查出个究竟。而此事牵连的官员多,俨然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管。旁人都避之不及的事情,唯有四王主动请缨,难怪被说是个傻子。

因霍菁菁在,宋瑜一路上都没能跟霍川说几句话。刚才的事尚未解决,她想说的话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儿,很是难受。

他若是做得好了,再好不过。若是做得不好,圣上定要恼火,底下官员也会对他怀恨在心,最后得不偿失。这里头状况宋瑜知道,她只知道霍川要出远门。苏州府距离永安城有千里远,来回水路要走一个月,再加上路上耽搁……宋瑜掰着手指头数,他们要有好几个月不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