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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同心挽

霍川猝不及防,重新跌回水中,湖水溅了满身。鱼儿灵活地游过他的手心,鱼尾扫在皮肤上痒痒的,让人不大舒服。

她恼羞成怒,霍川讨厌的脸就在跟前,她想也没想地将人推开:“我是怕你踩着湖里的鱼,那是我养了好些天的鱼!”

这次仆从不能坐视不理,连忙上前将世子从水里捞上来。他浑身都湿透了,衣衫挂在身上不成体统,虽是盛夏,但依旧可能着凉。何况霍川才经过艾灸,更加不能受凉。明朗忙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霍川身上,他眉头紧紧地皱起,脸上满是担忧。

不过,她总算知道仆从为何毫无反应,原来他们知道湖畔深浅,刻意要看她笑话!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地着急。宋瑜朝身后看去一眼,澹衫薄罗连忙心虚地别开,低头不敢对上她埋怨的视线。

仆从们连忙将人送回忘机庭:“公子随小人来,给您换身干净衣裳。”

宋瑜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事实摆在眼前,饶是她不想承认都没法。

霍川脚步未动:“少夫人呢?”

霍川嗓音仿佛穿透层叠山峦,直直地敲击在宋瑜心底:“三妹,人都道关心则乱。如此说来,你究竟有多么关心我?”

明朗看一眼远处,无可奈何地答道:“少夫人方才离开了。”

霍川面带笑意,俊俏的面孔在融融日光下分外明亮。他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他光滑下颌滑落,尽管他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可依旧漂亮得让人心动。

霍川一滞,旋即不动声色地褪下濡湿的外袍,举步走往忘机庭。此刻,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绷得紧紧的下颌,昭示着他的不愉快。

就在她下水前一刻,靠近岸边的水里忽地探出一个身影,宋瑜定睛一看,就见霍川安稳地立在水中。其实,这侯府里的湖水本来就不深,靠近岸边的地方,水也只到他的腰间。

他的情况自己最清楚,田老先生离开时便说过,说他近期不能受冻受凉,否则功亏一篑。他起初本不愿这么做,会为了一个女人上演苦肉计,未免太失格调了。然而宋瑜不理他,他登时没工夫想其他,身子一倾已然栽入水中。

可是,湖里半晌都没有动静,更不见霍川露出踪影。宋瑜急得眼睛都红了,泪珠一颗颗滚落脸颊,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她顾不得脱去鞋袜,颤颤巍巍便要下水救人:“我没说不原谅你,更没说要你落水啊……”

几乎在同一瞬,他便听到了宋瑜向家仆求救的声音。这姑娘真是……傻得教人说不出话,她不会凫水,还准备下水救他,丫鬟拦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霍川步下微顿,迫切地想见到她:“她又去哪儿了?”

仆从们仿佛都跟傻了一般,听到这声吩咐,才纷纷跳下水。

方才宋瑜推开霍川后,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眼中。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她的两个丫鬟,明朗老实地摇摇头道:“小人不知。”说着引着他来到内室。从柜子中找出一件干净衣裳,明朗不是没伺候过霍川穿衣,是以动作很是熟练。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当口,霍川往前走了两步。两人原本就在湖边,岸上生着苔藓,难免湿滑。霍川脚步不稳,一不留神失去重心,他竟然直接跌进了湖里。宋瑜吓坏了,她的眼神片刻不离湖里人的身影,只是她不会凫水,只能向边上仆从求助:“你们快下去救他呀,别愣着!”

白皙如玉的胸膛,精壮结实的腰线,宋瑜才从屏风转出,便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她手里端着姜茶,一看便是才匆匆煮好的,见状将托盘放在一旁条案上:“你一会儿把姜茶喝了,正好厨房还剩下一些,我顺道一块端来了。”

宋瑜张了张口,她要怎么说她不生气了,只是过不去心头的坎儿。

这一番话漏洞百出,她情急之下竟连谎话都不会说。哪有人平白无事会溜达到厨房去的,还能顺手拿来一碗姜茶,姜茶还是刚刚煮好还冒着热气的?

他失去耐心,不愿意再同她玩躲猫猫的游戏,他分外想念她乖巧的模样。平日里温温顺顺的小绵羊,发起怒来竟然如此难哄,他委实招架不来。

明朗扣上最后一颗盘扣,识趣地退出内室,顺道叮嘱底下丫鬟不得入内。

她没走两步,就被霍川猛地唤住:“究竟我该怎么做,三妹才能原谅我?”

宋瑜想跟他一并离去,奈何霍川问了句:“茶呢?”

宋瑜下意识后退半步,想了想确实拿他没辙,顿时气馁地转身离开:“那我走就是了。”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宋瑜认命地将姜茶递到他跟前:“给。”她等了半晌都不见他伸手接,宋瑜抿了下唇,不容抗拒地把茶杯放在他手中,“我叫丫鬟进来。”

霍川眉头紧蹙,浑身笼罩着一层阴霾,他一声不响地立在宋瑜跟前,很是吓人。他往前一步,故意逼问道:“我此刻过来了,三妹能拿我如何?”

霍川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因动作突兀,姜茶洒了些许出来,染湿了他的衣裳。宋瑜万般担心,忍不住地数落:“你别动,这茶烫得很。”

宋瑜脚下仿佛生根一般,瞬间化成了一尊泥塑,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跟前。而直到这时宋瑜才恍然惊醒,她抬手挡住脸颊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别过来!”

说罢她去拿一旁的绢帕,给他拭干净水渍。嘴上说着不在乎的话,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霍川心境开阔,忍不住笑道:“原来三妹方才离去,是去给我准备姜茶了。”

宋瑜刚从湖面收回目光,抬眸便见远处的仆从的身影。她心中警惕,连忙唤薄罗澹衫扶她起身。可惜她还是迟了一步,霍川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面色冷峻不怒而威。

他头发还是湿的,水珠顺着头发,滴到了衣服里。男人到底不如女人心细,明朗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人。宋瑜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帕子整个覆在他头上,编贝咬着粉嫩的唇瓣:“我现在为你做这些,不代表我不生气了。你方才戏弄我的事,我都还记着。”

她脸上臊得很,偏偏午后的风又闷热,将她脸蛋吹得更红了。如此一来,宋瑜就更不愿意回去,不过,她出来一上午了,这会儿早就饿了,不过此刻,她也只能捂着肚子垂涎着湖中锦鲤。

那怎么能叫戏弄,霍川顺势低下头,让她更方便擦拭他的湿发:“我若不是那样做,三妹会愿意同我说话吗?”

宋瑜摇摇头嘟囔着:“因为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宋瑜很认真地想了想:“不会。”

薄罗一点不给她面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您关心公子眼睛,他高兴还来不及,哪会笑您!”

两人一坐一立,霍川鲜少有低头的时候,此刻他安安静静坐在宋瑜面前,任由她对他胡作非为。室内窗户大开,宋瑜准备前去放下窗户,被他蓦地唤住:“你去哪儿?”

宋瑜恹恹地坐下歇息,托腮沉思:“我就是觉得太丢人了,我明明在跟他置气,还巴巴地希望他好,他一定在心里笑话我。”

宋瑜动作快,霍川本欲擒住她,奈何握在空气中。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便变了脸色,方才还和颜悦色,眼下已经阴云密布。这人变脸着实快了些,宋瑜将支起的窗户放下,重新回到他跟前:“你很怕我走?”

刚刚她不是说好的要去霍菁菁那儿的吗,谁知她却在半道转了方向,来到了湖边亭子里。别看宋瑜平时有点笨笨的,可关键时候,脑子还是清醒得很的。她知道,若是霍川弄清了她的去向,必定会让人去寻她,如此她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话音刚落,便被霍川猛地揽入怀中,鼻子撞在他胸口,出口的惊叫化成一声可怜的呜咽。霍川的手臂将她箍得腰肢生疼,她挣了挣非但未果,反而被他搂得更紧。若他方才承认了,宋瑜原本想说:“你求我,我就不走。”

薄罗澹衫气喘吁吁地跟上:“姑娘,您躲什么?”

此刻她没机会说了,霍川埋头在她颈窝低声:“你若敢走,我就想办法让你生生世世都不能逃离。”

这一边,宋瑜牵裙上台阶,回头见无人追赶,这才松一口气。

宋瑜浑身一哆嗦,忽然前途渺茫,她几乎能预见将来见不得天日的光景,下意识便要挣扎而出:“你若真这样做,我就一辈子都不同你说话!”

明朗越发惭愧:“是四小姐处。”

不必多说,霍川便明白其中意思。他反手握住宋瑜手掌,将她带往自己怀中,抬手碰上她微抿的唇瓣:“不要同他来往,更别同他说话。若再有一次,三妹,我真会说到做到。”

得到明朗回答,霍川握着云纹扶手的手又紧了紧:“她说去哪儿了?”

宋瑜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所指何事……难不成自己一辈子就要被困在这侯府之中?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望着霍川问道:“这事并非我的过错,你真舍得如此待我?”

他才接受完艾灸,感觉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好像头脑清醒了不少。方才,他得知宋瑜回来,尚未来得及询问她那会儿去哪儿了,她便一溜烟儿地逃了。

果真把她吓着了,怀里纤细的身子不住战栗,脱口的话带着几分颤音,她的威胁没有丝毫气势。

果不其然,屋里的霍川低声询问:“三妹呢?”

霍川没有放开她,不过却转移了话题:“三妹不是想知道我眼睛如何?”

明朗怔怔的,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跑,这下自己该如何跟公子交代?

彼时她在廊庑同田老先生说话,声音虽不大,但是霍川却都听得见。她问得急切,像一只焦躁的小绵羊,霍川在脑海里勾勒她团团转的模样,不由得低笑出声。

说完,她举步便走,全然不给明朗反应的时间。裙襕上的绣金百鸟纹随着清风拂动,她也仿若生了翅膀,眨眼便消失无踪。

宋瑜被分散了注意力,脸颊迅速腾起红晕:“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这么说她方才跟郎中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宋瑜蓦地捂住双颊,羞愧得不行。她后退两步摇摇头,黑黝黝的水眸左顾右盼:“我不进去,菁菁找我还有别事……”

霍川不顾她狡辩,自顾自地回答:“今日艾灸做得很顺利,郎中道不出一个月便能痊愈。他特意叮嘱我不能受凉,然而今日我落入水中,功亏一篑。或许还需要调养小半年,又或许以后都不能好了。”

就在她踌躇犹豫之时,明朗从内室出来,见到她没有丝毫惊讶:“少夫人,公子请您进去。”

宋瑜蓦地睁大眼,顿时懊恼得不行。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便不会跌入水中,更不会加重眼疾……她眼里迅速泛起泪花,眼睫毛一眨,泪珠便扑簌簌滚落脸颊。她颤巍巍地问道:“那怎么办,还能挽回吗……”

说罢,田郎中举步离去,微风吹拂着衣摆,给他添上了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宋瑜不明所以地盯着他背影半晌,她怎么好去问霍川,她还跟霍川生着气呢。

滚烫的水珠滴在霍川手背,他手指一僵,面色如常地安抚她:“大抵喝碗姜汤还能补救吧。”

田老先生笑了笑,从她身侧绕了过去:“夫人不如自己去询问世子。”

话音一落,宋瑜这才想起来桌几上还搁着一碗姜茶。她用手背拭了拭温度,发现姜茶早已凉透了。她起身让丫环重新热一热,不一会儿又把它端到霍川跟前。宋瑜用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那你快喝了,不要落下病根。”

她着急得很,简直比自己生病还要着急。

霍川的心头因为她这句话,温暖得一塌糊涂,但还得继续装虚弱无力:“我方才落入水里,此刻浑身都没力气,拿不动碗。”

听到这话,宋瑜立刻拦住他去路。只见她黛眉倒竖,万分焦急地道:“什么叫不好说,先生能否给我一个确切答复?”

宋瑜没有多想,提起袖子拭去脸上泪花,起身便往外走:“我去叫丫鬟来喂你。”

老郎中捻着胡须,目光落在远方,意味深远地回道:“不好说。”

若他需要的是丫鬟,还费心机同她周转什么!霍川气得肝疼,恨不得撬开她脑子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莫不是稻草吧,钝成这个样子还有救吗?

她忙不迭上前,眼巴巴地询问:“他……我夫君的眼睛如何,老先生能保他痊愈吗?”

他负气地把姜茶一饮而尽,再把空碗递到宋瑜跟前,冷声道:“不必叫了。”

今日田老先生会为霍川治疗双眼,她冲动之下离去,不知此刻情况如何。她虽消气,但就这样回去委实没出息了点。宋瑜绕着庭院走了两圈,时至日中,田老郎中从室内缓缓踱出。

宋瑜惊奇不已:“你不是没力气?”

送走霍菁菁,宋瑜顿了顿,脚步一转回去了忘机庭。

那是骗她的话,只想让她喂他吃药而已。霍川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他闭着眼倒在矮榻上,整颗心挫败得紧。他的三妹这么笨,得想一个法子,看看能不能让她变得聪明一些。

也别说霍菁菁,其实宋瑜也不遑多让,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会往人心尖儿上捅刀子。明照哑口无言,咬牙随着仆从离府,往平康坊而去。

内室一片狼藉,有他换下来的衣裳,还有随手扔在地上的帕子,丫鬟收拾干净又退下。

宋瑜抬眸,对上她视线,展颜一笑:“前阵子明照小姐说感念冯四娘恩情,这才几天,你就可以回到她身边了。虽说世事无常,可见老天还是很待见你的,这不,就成全你的念想了。”

宋瑜在旁边干站半晌,不明白他无端端又发什么脾气,该生气的难道不是她?她皱着眉头离开内室,留下霍川一人独处。

明照噤声,再说不出反驳的话。她走过宋瑜身边,愤愤不平地乜了她一眼。

这次落水后果严重,第二天霍川便发起热来。

这姑娘说起话来真个伤人,宋瑜平常不觉得,现在她总算知道菁菁朋友不多的原因。好在两人关系好,宋瑜此刻无比庆幸没有得罪过她,否则轮到自己被这样说,她一定承受不住。

宋瑜一口气给他盖了三床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田老先生说你最近不适宜艾灸,待病好之后再重新治疗。上一回的针灸算是作废了,你快养好身子,别再做出什么幺蛾子。”

霍菁菁倒没见过这么给自己长脸的:“你也有资格当九王的脸面?”

霍川烧得头目不清,却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幺蛾子?”

几人立在门口石阶下,周围有不少门房婢仆,将她们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几个仆从免不了露出讥讽。明照颜面尽失,她何曾受过这等侮辱,顿时恼羞成怒忍不住反唇相讥:“奴是九王送来的,小姐这么说,不是在打九王脸面吗?”

她来永安不久,倒将永安话学了个十成十。霍川被宋瑜强行灌下一碗药汁,额上冒汗,光洁如玉的脸颊呈现出病态的白。人长得漂亮就是好,连生病都教人心疼不已。宋瑜不服气得很,拿绢帕给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郎中说了,出汗就能好,你多出些汗。”

对于不待见的人,霍菁菁也可以刻薄得紧,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明照瞬间脸上一白,她抿着唇不甘地回视,意欲反驳。可话未出口便被霍菁菁抬手挡住,她心里不痛快,正想找个人出气。明照好巧不巧地撞在刀口上:“你不服气?不过我说的是事实,一个平康坊出身的女人也想进我霍家的门?还是下辈子再说吧。”

“这种出汗方式我不喜欢。”霍川低声道,说完,他握住宋瑜的手腕,又道,“我喜欢另一种方式。”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偏偏霍菁菁看她不痛快,偏要鸡蛋里挑骨头:“不是你无能,是我哥哥身旁根本没你的位子。饶是你再有能耐,都没资格留在这里。”

起初宋瑜没听明白,傻乎乎地任由他握着。不过不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了。宋瑜的脸瞬间红了,有如烧熟的虾子,她惊慌失措地抽出手:“你、你闭嘴!”

如今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便是宋瑜无疑。她别开视线维持最后一点尊严:“多谢少夫人照顾,是明照无能,没资格陪在世子身旁。”

底下还有丫鬟在,他就这样口无遮拦,以为旁人都跟他一样没羞没臊吗!

险些被她撞到的人,正是明照。她是回阁楼收拾行礼的。就这样被驱逐出府,端的是太丢脸了。何况,彼时被九王赎身时风光无比,此刻落得这般下场,要重回平康坊,她必定要被冯四娘家中的其他小姐嘲笑死的。

宋瑜眼神躲闪,一偏头恰好对上薄罗揶揄的目光,她登时更加羞赧,起身便要离开。奈何霍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她没法动弹。

两人打闹之际险些撞见后头的人,霍菁菁躲避一旁,偏头看清来人面容,霎时一怔。看着来的人哭得双眼通红,霍菁菁挑唇了然一笑:“哥哥总算想通了,要将你们全部遣散出去?”

霍川若无其事地摩挲着她手心,困倦袭来,他的声音也带出了几分浓浓睡意:“三妹,我从未笑话你。”

霍菁菁恼得要掐她,宋瑜连忙躲闪。

宋瑜一怔,不解其意。

宋瑜这么做,端的是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啊,霍菁菁咬牙怪她没良心,宋瑜不以为然地笑道:“同惹是生非的罪名比起来,没良心算得上什么?”

旋即他又徐徐地道:“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她自己都解决不了的事,宋瑜一个外人更加不好插手。若是让陆夫人知道她出馊主意,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宋瑜忽地想起一事:“今日你是自己回来的,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太熟悉了,宋瑜下意识看向澹衫薄罗,只见薄罗心虚地低下头去。她心下了然,果真是被这丫头出卖了。

霍菁菁蔫头耷脑,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我若是能解决得了,便不会想尽法子逃避了……”

其实怪不着薄罗,她是为宋瑜好,生怕两人有嫌隙,便将宋瑜的心思告诉明朗。明朗又转述给霍川,他才得以知道。

霍菁菁不愿意,企图拉宋瑜作陪。若她独自一人前往,必定会被陆氏问东问西,而她必然招架不住。若是能够选择,宋瑜是最不愿意面对陆氏的,她当即摇头道:“你自己解决,你知道的,我怕死了她。”

霍川病了两天才见好,他生病的时候没有平常的锋芒,看着格外温顺。霍川身子虚弱,宋瑜顺理成章地照顾起他的生活,每日喂他喝药吃饭,傍晚再伺候他洗漱更衣,可谓无微不至。谁知连自己都需要旁人照顾的宋瑜,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宋瑜不想使他落下病根,毕竟他受凉,多半是因为自己。为此她特意去请教了田老先生,该如何照顾人,老先生把该注意的事情逐一告诉她,她都记在了心上。

一经回庐阳侯府,陆氏便将霍菁菁唤了过去,所为何事众人心知肚明。

霍川夜里咳嗽得很厉害,恰巧昨日陆氏送了不少白果过来,白果能够驱寒治咳,很适合霍川此刻食用。这时候不到白果成熟的季节,陆夫人送来的白果自然是去年贮藏留下的。宋瑜便让下人把白果去壳做白果粥。白果薏仁莲子粥里放了冰糖,吃起来清甜可口。

她们到外头转了一圈,霍菁菁的心情已然平静下来,宋瑜才让车夫掉转方向,回庐阳侯府。

宋瑜正在想心事,思绪飘远,忘了继续喂他。霍川皱着眉唤了声名字,她这才回过神来。她舀了一勺送到霍川口中,低着头心神不宁地道:“听父亲说,后日七王会到府上来。”

宋瑜哭笑不得,原来她是瞎操心一场。那封信是六王为了引她过来而写的,不管因为什么,足见他居心不良。宋瑜只庆幸自己没有亲自到七王府上去,而是将车辇停在此处,自己等在车上。

霍川嗯一声,此事庐阳侯已经同他说过,他并不觉得奇怪:“菁菁是到了订婚的年纪,七王品行端正,为人谦和,应当是位良婿。”

陆氏乐见其成,就没告诉底下丫鬟,是以锦竹才以为霍菁菁失踪了,才心急火燎地向宋瑜求助。造成今日闹剧,霍菁菁也有责任。

宋瑜未料想他语气竟如此淡然,她诧异不解:“可菁菁中意的是段怀清,你并非不知……”

昨日霍菁菁被接到七王府,恰逢六王和九王也在。当时她悲恸过度,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所以没来得及向家中知会。所幸七王是个明白人,让人给庐阳侯夫妇报了平安,使二老放心。

前几日霍菁菁留宿七王府,事后宋瑜曾将此事告知霍川,并向他询问两人之间情况。奈何霍川非但没同情两人,反而道:“他们两人原本就不登对,菁菁同他在一块只会受苦,倒不如趁早分离。”

霍菁菁吸了吸鼻子,一双大眼睛哭得通红:“我正想问你,阿瑜,你是不是招惹了六王?那封信是他临摹我的字所写,方才你差人来寻找我,我才知道此事,幸亏你没有贸然前往……”

如此说来,从一开始霍川便不看好两人,如今的状况他乐见其成。男人与女人想的不一样,宋瑜认为霍菁菁对七王没有感情,一门心思都在段怀清身上,即便嫁给七王也不会幸福,只是徒增煎熬罢了。

这就奇怪了,宋瑜正色道:“那你为何向我求救?”

宋瑜将瓷碗交给底下丫鬟,她坐在杌子上,仰头看着霍川的脸:“你最近同段公子联系过吗?我总觉得他应当给菁菁一个交代。”

霍菁菁摇摇头,老实交代道:“我是路上无意撞见他,他见我哭得太可怜,说别给旁人看笑话,这才接我到府上去的。”

霍川讥诮地道:“他回陇州了。”

宋瑜听得糊涂,无可奈何地瞅一眼趴在自己肩上的霍菁菁,这两人的事,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此刻霍菁菁没头没脑的一句,更是让她困惑:“所以你就去找七王?”

段怀清自知没脸面对霍川,早在两日前已离开永安城,回到陇州。离开前他曾见过霍川一次,那时,他对霍川深深揖礼道:“扪心自问,我对你没有愧疚。只是想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菁菁。”

霍菁菁涕泗横流,趴在宋瑜肩头蹭了蹭,哽咽道:“我再也不要跟段怀清有来往了!”

彼时宋瑜去跟田老先生讨教经验了,所以她才不知段怀清到来。室内原也只有两个伺候的丫鬟,此刻也被遣散出去。自打经过上回明照一事,霍川的怒意波及到底下丫鬟身上,对婢仆严加整饬,这些人老实了下来,做事越发勤勤恳恳。

霍菁菁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她话未说完整,张口便哭起来。泪珠儿扑簌簌往下落,模样凄怆,这是宋瑜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连忙掏出绢帕给霍菁菁拭泪,手足无措地道:“是不是我语气太重了,你这个样子,怎能不让人担心?”

霍川略抬了下眉,不置一词。

她捧着霍菁菁的脸,皱着眉问道:“是七王对你无礼,或是发生何事?你这副模样回家,母亲定要责怪我的!”

这个人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他对菁菁的情意不假,可惜没有足够的担当,不是良婿的人选。他能够千里迢迢从陇州追来永安城,却不能给霍菁菁安定的生活,何况,他习惯了四海为家,东奔西走,若日后仍旧如此,不止是霍菁菁,恐怕其他姑娘也不会愿意跟着他受苦。

到嘴边的责备转瞬又被宋瑜咽了下去,宋瑜不知她遭受了何事,怎的完全变了一人?

当时段怀清斜倚在槛窗旁,眼神寂寥地盯着脚下一片光影,日光从他肩头洒落在地板上,为他添了几分落寞。

霍菁菁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形容憔悴,蔫蔫地一声不吭,跟往常大相径庭,抱着宋瑜的胳膊不肯撒手。她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回来,哪怕她已为人妇,我也依旧等她。”

见到霍菁菁,宋瑜不由得气急败坏地问:“你怎么会在七王府上?那封信是你写的?”

霍川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他舒展双腿,手臂悠闲地搭着螺钿梨木桌几,缓缓吐出一声“滚”。

宋瑜等得心急如焚,生怕澹衫找不到人传递消息,又怕对方不肯放人。好在一炷香后,澹衫领着霍菁菁从后门走了出来,见没人瞧见,她忙扶着霍菁菁上车。

他虽没将霍菁菁当作妹妹,但心底里依旧是为她好。

他们是从七王府上出来的,而且,听他们的对话,两人显然已经在里头见过了霍菁菁。未出阁的姑娘,岂能随意到男方家中去,就算是圣上指婚也不能苟同。若他们将此事说出去,霍菁菁该如何自处?

霍菁菁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应当被更加珍惜对待,既然他做不到,那就换作旁人。

直到两人渐次远去,宋瑜才觉得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宋瑜自然不知道他跟段怀清这一番对话,否则一定会拍手叫好。她虽没见过七王,但经过上回的事,这人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

杨勤朗声一笑,不置可否。

七王懂得分寸,做事沉稳,霍菁菁若能敞开心扉接受他,委实是门不错的亲事,甚至是霍家高攀了。可惜霍菁菁对人家不上心,明日七王就到府上来了,前天晚上她还跑到忘机庭来,借着探看霍川的缘由,同糖雪球玩闹。

此番言语话中有话,引得九王杨翎促狭一笑:“六兄是对……”

糖雪球经过一个月的精心喂养,相比刚抱养回来时长大不少,毛色更加润泽,脾气也大多了,根本不让不熟悉的人碰触。它耳朵后面有一团棕黑色毛发,让宋瑜很容易认出来。那只母猫生的七只小崽各有不同,宋瑜总觉得她的糖雪球是最漂亮的。

杨勤把玩着腰间玉佩,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车厢,勾着嘴角若有所思:“若无意外,应当如此。”说罢他慢慢收回目光,看向远处,“不过,这又有何不可?庐阳侯府上的小娘子,委实非庸脂俗粉能比。”

糯米团子体型比它大了不少,却害怕这只小猫。糖雪球一竖起尾巴发出不悦的喵呜声,它便默默地退到一旁,不声不响地吞食菜叶子。

九王唤罢六兄,露出好奇之色:“圣上有意为七兄指婚,听这意思,大抵就是府上那位?”

这么没出息!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胆子才一点点,宋瑜都为它不齿。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陈太后寿宴时举止唐突的六王和九王,宋瑜警惕地坐直身子,她没承想会在此处与二人相遇。

霍菁菁看得发笑,指着那只灰兔子嘲讽宋瑜:“阿瑜,糯米团子同你好像,糖雪球就是我哥哥!”

帘子被掀开的空当,宋瑜不经意地瞥见远处有人走了过来,她下意识便缩回脑袋,紧紧地捂着布帘两角,让外人不能窥视车厢内的状况。那两人衣着光鲜,不像是普通路人,但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宋瑜在脑海里搜索两人名字,直到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六兄”,她才恍然大悟。

这叫什么比喻,宋瑜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我才不是……”

澹衫应下,打帘下车。车辇停的地方不大显眼,不过距离七王府倒是近得很。

话未说完,她蓦地噤声。只因她看见面前场景,糖雪球渐次平静下来,安详地卧在树荫底下酣睡,糯米团子朝那边看一眼,缓缓地蹦过去在它身旁趴下,一并午睡。

此刻,她算是清醒过来了,若此事传到外人口中,她独身一人前往七王府上,不止是她的名声,连霍菁菁、霍川都要身败名裂。她懊恼地捏了捏拳头,将昨日那封书信递给澹衫:“去路边寻一人帮忙,将这书信交给七王,请他放菁菁出来,就说我们府上改日再登门赔罪。”

好像……确实挺像那么回事?脑子一产生这个想法,她就忙不迭摇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七王为何要引她过去,她从未跟此人有过交集。宋瑜越想越混乱,脑袋倚靠在车壁上,双眸瞟向帘外,她黛眉轻颦苦恼得很。

当晚宋瑜躺在霍川身旁,耳边全是霍菁菁的那句话。她睡不着,在霍川怀里不住地扭动,惹得霍川也毫无睡意:“三妹想做些别的?”

她是气糊涂了,刚刚她全然不知自己做什么。宋瑜倚靠着车壁沉思,这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的意思。霍菁菁出事,为何独独向她求救?何况她已为人妇,行事需要瞻前顾后,霍菁菁理应不会这般冒失才对。她细一想,才想起那封信笔迹潦草,想来必是有人仿霍菁菁的字迹,不管他是谁,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故意引诱她过去。

他病的这几天力不从心,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她睡觉。好不容易酝酿出几分睡意,娇软的身子在怀里磨蹭,他身上温度渐次升高,握着宋瑜的腰肢哑声询问,话里别有深意。

车辇停在街道尽头,宋瑜一腔热血霎时冷静下来。

宋瑜连连摇头,为分散他的注意力,只好将霍菁菁的话全盘托出:“你觉得像吗?”

艾草的香气在屋中弥散,室内烟雾缭绕。施针时屋内不得有人打扰,所以丫鬟们都被遣离开了,只留下田郎中的两位童子在旁打下手。

霍川低笑出声,声音在宁静的夜中分外清晰。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像涓涓流淌的溪水,听得人分外舒服:“她说错了,我才是那只兔子。”

霍川端坐在矮榻上,浑身放松,他对田老先生道:“昨日是我冒犯了先生,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宋瑜好奇地仰起脸,一双水眸明亮澄澈,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为何?”

田老先生是个谦虚的人,他笑着摇摇头道:“天底下能人异士多得很,我一个老头子岂敢妄言。世子愿意相信老夫,已是老夫的荣幸。”

霍川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两人身子相贴,隔着被子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他唇瓣贴着宋瑜的额头,惆怅地道:“从来都是我追逐着你,三妹何曾主动靠近我一步?”

若真能看到,今日他便不会留在内室毫无办法,只能让仆从外出寻人。他应当亲自将她抓回来,看着她的眼睛同她解释清楚,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坐在这里等消息。

两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强迫。她在霍川心中的位子越重,霍川便越在意她的想法。她是否还恨他,是否还畏惧他?他虽强硬,却总归有不安的时候。霍川白天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此刻是晚上,他睡糊涂了,头脑也不清醒。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霍川早已了然。不过历时多年,霍川早已没有信心。眼睛能不能被治好,他已经不那么在乎了。这次愿意相信田老郎中,全凭宋瑜的面子。彼时陈琴音送来桃木吊坠给宋瑜,宋瑜当时的惊喜让他没法忽略。

宋瑜闻言掀开眼帘,长睫毛轻轻滑过他的下颌,她退开一些距离,仔细端详他的模样。片刻后,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吻上霍川唇瓣,脸颊不由自主地红了。

霍川偏头吩咐明朗召集府中仆从,安排他们外出寻人:“这件事不得声张,如果有人问,就说府上丢了重要东西。”说完,他复又坐回榻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仰头问道,“若连先生都没能医好我,是否这双眼睛便没救了?”

情到浓时不得不分开,霍川离开她一些距离,嗓音喑哑:“我风寒未好,会传染给你。”

田老先生松开他,捻着花白胡须摇摇头道:“这个老夫可不敢保证,若是世子配合得好,少则一个月,多则小半年。”

宋瑜仍在为刚才事情害羞,红着脸低下头:“嗯。”

霍川眼睑微垂:“大约多长时间,这双眼睛才能见好?”

静了片刻,她低声说道:“方才是我靠近你的。”

话中不无威胁成分,饶是田老先生如此好的耐心,也不能让他继续耽误时间。寻找媳妇固然重要,但治眼睛也同样重要,再说了他一个瞎子能帮得上什么忙?倒不如安安心心地留下来接受艾灸。

霍川合上双目,弯了弯嘴角,笑着道:“我知道。”

这下可好,连人去哪儿了都不知道。霍川起身欲走,却被田老先生按住肩膀:“世子的眼疾若是再拖下去,可是连老夫都无能为力。”

世子和少夫人总算和好了,忘机庭里阴霾的日子过去,底下一众婢仆重新迎来明媚的朝阳。

仆从想了想摇头:“小人是听门房口述的,并不知少夫人去向何处。”

两人闹别扭的那段时间,每个人心中都惴惴不安,他们每日提心吊胆,不敢出任何差错,生怕一不留神出错,被世子狠狠地惩戒一顿。此刻世子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但他们明显能觉察得出霍川的心情很好,这不由得让人松一口气。

霍川端坐在矮榻上,等候仆从消息。不多时仆从来回禀,道是宋瑜同两个丫鬟一并出府了。听后,他的脸色吓人得很:“可知去往何处?”

今日七王会来府上,说是为了公事,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看霍菁菁罢了。

明照被带走后,内室总算回归清净,一改方才混乱光景。

陆氏一早起来就在准备,为霍菁菁梳妆打扮涂脂抹粉,衣衫首饰件件讲究,不能显得过于隆重,又不能太随便,简直要将霍菁菁折磨得够够的。

仆从只能看到宋瑜走出忘机庭,其余一概不知。他刚想摇头,见霍川脸色不悦,就忙说道:“小人这就去寻找。”

她将篦子往铜镜前一拍,黛眉紧蹙:“他是来见父亲的,又不是见我的,我着急什么?”

所谓的要紧事,便是将宋瑜追回来。府里统共那么大,她若是在府内游荡还好,一旦跑出府外,那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眼睛不便,就将门外仆从唤来跟前:“少夫人去往何处?”

陆氏瞪她一眼,示意底下丫鬟继续给她绾发:“他是不是来见你的,你心知肚明,何况七王要召见你呢?你到时再打扮必定来不及了,必须得早做准备。”

霍川足下微顿,点点头朝他示意:“让先生久候,不过我此刻还有一事要紧。”

霍菁菁哭笑不得,一大清早她便被摁在绣墩上坐了两个时辰,此刻她困倦得很。一待陆氏离去,她就重新倒回床榻上,抱着软枕沉沉入睡。

田老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他耐心仍旧好得很,饶有兴趣地观望内室动静。他看着两位小童子将银针一遍遍擦拭干净,就笑眯眯地问:“公子可是准备好了?”

同七王一并来的还有六王,这倒让人好生稀罕。庐阳侯虽诧异,但礼数周到地请人进来,又命仆人端茶添水。众人寒暄了一阵,话题渐渐转到正轨上来,霍川就职尚书令一事,朝中不少臣子反对,毕竟霍川的眼疾摆在那里,教庐阳侯也无话可说。

说着,她战战兢兢地朝霍川看去,希望能得到他的回应。然而霍川未置一词,握着拐杖一步步走向内室。

话至一半六王放下墨彩小盖钟道:“听闻世子前几日不慎落水,染上风寒。本王带了一些药材过来,正好送给世子进补养生,但愿他早日康复。”说罢他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不知世子病况如何,可否严重?”

明照闻言脸色蓦地一白,她没有完成分内之事,九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若再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她摇头不迭,为自己谋求退路:“奴愿意回……平康坊。”

他一边说,一边有仆从递来药草盒子。里头是珍贵的赤芝。庐阳侯命人妥善收好,道:“他已经好大半了,多谢六王一片心意,我这就去唤犬子出来。”

霍川嫌恶地皱起眉头,一点遐想的余地都没留给她:“若她不愿意回平康坊,那便送回到九王府上。”

杨勤跟着起身,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无妨,本王亲自过去。这个时候世子应当在艾灸,不好打搅了他。”

“少夫人应当不会走远,至于明照小姐,公子,是不是……”明朗为难地开口,提醒霍川。

他竟然连霍川艾灸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庐阳侯难免对他多了一点防备。

不过,明朗管不了这么多,眼下,他还有个更棘手的需要处理。明朗低头看向依旧跪着的明照,琢磨着该如何安顿她好呢?

按理说霍川对他构不成威胁,他却分外注意霍川的举动,又是为何?既然他已开口,七王又没有推拒的意思,庐阳侯唯有让下人开路,带着他们到忘机庭去。

薄罗其实想瞪明照,接触到明朗目光时略微一滞,旋即朝他吐了吐舌头,跟随宋瑜离去。

府中后院本不应该让人参观,但七王别有心思,希冀能遇见霍菁菁,所以才默许了六王此举。六王杨勤款步走在前头,绕过一片湖水,前头便是忘机庭。

明朗一边答应一边留心窗外情况,宋瑜正沿着鹅卵石路往前走,逐渐转出月亮门,消失在他眼中。她身后紧紧跟随着两个丫鬟,两人同样是步履匆忙。薄罗回头时,恰好撞见明朗目光,然后,她忍不住愤愤不平地瞪了窗户里的人一眼。

他尚未走近,便听见影壁后头绵软娇糯的声音:“你不能这样喂食,糖雪球不能消化……”

然后,他厌恶地抽回衣袖,这个举动,让明照彻底死心了,她知道,若她胆敢有下一步举动,结果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霍川说完后立即起身准备往外走:“宋瑜去哪儿了?叫她回来。”

声音含着几分急切,大抵是在斥责下人。

霍川越是看不见,明照的哭声就越让他心烦。治眼疾固然重要,起码先将家宅料理清楚。霍川让田老先生在外室等候,他把明朗唤来:“今日前头哪位丫鬟当值?给她算清本月工钱,日后都不必出现在侯府中,让她自谋生路。”

几人从影壁转出,便见桐树底下立着一个穿樱色牡丹莲花襦裙的姑娘,她从丫鬟手中夺过一只雪白的猫咪,樱唇噘起很有几分不满。如此活灵活现的美人儿,比身后蔷薇还要艳丽。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幅隽永完美的画卷,美得教人怦然心动。

后果非但可悲,她这一番弄巧成拙,只换来了霍川毫不留情的一句“滚”。

她抬眸,看见前方几个身影,黝黑瞳仁落在六王身上,蓦地一僵。

明照来之前九王特意叮嘱过她,说世子喜爱性子绵软的姑娘,同他说话要软声细语,实在没辙便低声饮泣,他最吃这一套。明照也按照九王说的做了,努力伪装出一副纯善无辜的模样,连哭声都仿照宋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