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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释前嫌

霍川没出声,他便当作默认了。明朗把伞交给霍川,独自一人闯入雨幕,没走几步便被淋了湿透。恰巧廊下行来一个丫鬟,他将人拦住问了两句话,可惜仍没有结果。

他向霍菁菁询问了宋瑜离去的方向,便顺着小径寻去。沉重雨珠打在油纸伞上啪啪作响,路上难免有水洼,明朗不时地提醒他绕过。两人沿路寻了片刻,仍没有见到宋瑜的踪迹,连明朗都免不了着急:“公子,不如问一问府上下人?”

明朗回过头来,发现霍川已然不见踪影,他唤了两声公子,可惜无人回应。

说话间霍川已经走下台阶:“多谢王爷,我一人即可。”

霍川原本立在原处,然而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猫叫声,像极了宋瑜养的糖雪球。

端王十分好说话,挥了挥手示意他尽管去,然后又看一眼他双目道:“成淮可否需要我另安排几个人手?”

他便循着声音走去,眼睛看不见总归有诸多不便,没有明朗提醒,他稍不留神便踩进水坑。雨水溅湿了衣摆不打紧,反而脚下一滑身子前倾,险些摔倒,好在霍川迅速伸手扶住一旁假山,才稳住了身形。

耳边雷鸣一声接着一声,霍川让明朗撑伞,对端王恭敬地道:“内子无礼,请王爷见谅,我这就去寻她回来。”

山头嶙峋,他的手心被一块锋利的石头划破,他蹙了蹙眉,继续前行。只是油纸伞在方才掉落,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他衣衫尽湿。

其中一位庶妃帮着解释:“方才她的小猫跑了,妹妹上前追去。王府建得大,再不回来想必迷路了,公子不必担心,我已命下人去寻她了。”

猫叫声渐次接近,小猫该是就在这假山底下吧?

霍川皱眉起身:“她去哪儿了?”

霍川立在半人高的入口处,手扶着洞壁缓缓蹲下身,水珠不断地顺着俊逸的脸庞滴下来,他朝里面伸出手探了探道:“三妹?”

丫鬟在亭外举着伞恭候,头顶轰地炸开一声惊雷,只听霍菁菁小声地道:“阿瑜还没回来呢……”

伴随他话音落下的,是一道凌厉的闪电。

雨势渐急,倾盆而落,八角亭下众人唯有转移地方,前往正堂。

闪电映照出霍川的半张面容,明润光洁的脸庞紧绷着,眉峰压得极低,一双眸子漆黑如墨。他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袍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伸出的手掌有被磨破的红痕。模样分明是狼狈的,却又让人觉得无比从容,仿佛他在做的事情极为平常。

然而糖雪球却仿似瞧见了什么,欢喜地叫出声来,小爪子不住地往前伸够。宋瑜奇怪地抬头,便见前方树下有一只雪白漂亮的母猫,怀里躲着另外三只小猫。

宋瑜确实躲在假山底下,此刻她正呆愣愣地盯着洞口,怀里是躁动不安的糖雪球。她身边是一只母猫和三只小猫,猫咪的毛发被微微打湿,带着晶莹的水珠,警惕地看着洞口。

宋瑜碰了碰脸颊,湿润冰凉,她上前将糖雪球抱在怀中,准备找地方避雨。

外头雨还在不停地下,宋瑜下意识地向他伸手,耳旁蓦地传来雷声轰鸣——她心中惊惧,才触到的指尖猛地缩回,可惜已被霍川紧紧握住。

王府大得很,丫鬟见到她都会停下和她打一声招呼,她点头回礼,然后继续慢吞吞地跟在糖雪球身后,倒要看它究竟去向何处。可惜走了大半个院子,也没见它有停下的趋势,反而天色越发沉重阴翳,转眼便有豆大的雨水滴落。

宋瑜往后跌坐,却因惯性被霍川牢牢压倒在地。糖雪球早已趁机从两人中间溜走,寻找它母亲去了。

那边有霍菁菁陪着两位庶妃,宋瑜并不操心,反正对所谓的家宴也没多大兴趣。更因心中赌气,索性跟着它闲庭信步。

宋瑜耳畔是霍川轻轻浅浅的呼吸,她抬手无措地推了推他,他却毫无反应。

糖雪球似乎在找什么,一路左顾右盼,咪呜咪呜地叫着,声音戚戚。

良久霍川缓过劲来,撑起身子捏了捏她的下颌,抿着唇不悦地问:“你在做什么?”

才一会儿的工夫,它就跑远了,宋瑜跟两位庶妃知会了一声,牵裙跟上糖雪球的步伐。它知道后头有人跟着,是以跑得越加仓促,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回。宋瑜在后头看了心疼,生怕它一不留神磕着碰着,是以便放慢了脚步跟在它身后。

宋瑜被迫看向他俊逸脸庞,他身上散发的潮气不断传染给自己,脸上头发上的水珠滴到自己脸上,冰凉却又灼热。宋瑜紧紧盯着他面容,声音不自觉有些发软:“下雨了……糖雪球的母亲非要往这里跑,我没办法……”

因宋瑜本就蹲着,是以糖雪球摔得不多严重,只是它要去哪儿?

假山内别有洞天,空间足以容纳三五人,是以霍川压着宋瑜毫不费力。外头雨声绵绵不断,里头却寂静得紧,霍川冷厉的声音分外清晰:“宋瑜,你怎么这么傻?”

霍川闻言没再出声,捏着茶杯若有所思。另一边宋瑜微微怔忡,盖因端王的话使她想起一件事情,可那件事模模糊糊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想不起来又挥之不去。就在她出神之际,糖雪球从她怀里跳了出去,踉跄了几下向前爬去。

宋瑜默不作声。

端王思忖片刻道:“谢,姓谢!”

以前霍川也问过她同样的话,只是那时他的话中总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纵容,哪如今日这般严厉苛刻。宋瑜登时便有些委屈,凭什么他能这样理所当然地凶自己?

霍川微微一顿,随口问道:“那家人贵姓?”

霍川低头毫不客气地咬住她脸颊,果真是气急了,留下一排红红的牙印。

端王朗声一笑,端的是桀骜不驯:“起初那家人很不愿意,但是一听是霍公子介绍的,登时便改了主意,只要求本王好好照顾。”他边说边拍了拍霍川肩膀,满怀感激,“说起来,还多亏了成淮的帮忙啊。”

他压抑着低声责骂:“傻子。”

高祁谦稀罕地摇了摇折扇:“如此稀罕的猫,那主人是如何愿意送给王爷的?”

如若不傻,她怎能瞧不出自己对她的心意?怎能瞧不出他有多愤怒?

端王是带着琉璃一道来的,这只奇异的猫一来便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它的眼睛流光溢彩,像极了颜色多变的琉璃,可惜这会儿日光被乌云遮住,没法观此奇景。

他不需要她有多聪明,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足矣,能在关键时候不闹脾气足矣。此刻,霍川真的恼极了她。

宋瑜下意识偏头看了霍川一眼,便见他正在同端王说话,全然没注意这边。宋瑜抿了抿唇,心生不满。

宋瑜委实被他问得有些害怕,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认真思考起来,她当真这么傻吗?不至于吧,母亲还时常夸她聪慧机灵。可是霍川不止一次地说她傻。正在她迷茫不知所措,又有些愤怒的时候,霍川忽然蹦出一句“不是我”。

王爷侧妃身子不适,他只携带两名庶妃前来,两个妃子容貌均为中上,但胜在气质绝佳。女眷施施然见礼,丫鬟送上准备好的见面礼,其中一位穿茜红葡萄纹大袖衫的妃子笑了笑道:“让妹妹费心了,我这里也准备了一份薄礼,贺妹妹同霍公子佳偶天成。”说着她便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檀木浮雕的盒子递给宋瑜,宋瑜接过自然又是一番谢。

宋瑜握住他的衣裳又松开,一双水润明眸不解地眨了眨,不多时眨出泪花。

不多时端王爷携几位妃子过来了,远远瞧着,端王似乎心情大好,爽朗的笑声一直传到众人耳中。

她大概明白了霍川所讲何事,鼻间泛起了酸涩,眼前的光景渐次模糊。她有些看不清霍川模样,干脆别开头咕哝着:“你那时这样好好同我说话,不就好了?”

八角亭傍湖而建,湖边栽种荷花,如今尚未到开花时节,只露出白白嫩嫩的花苞,随着微风摇曳。

偏偏他一张脸阴沉得吓人,让她根本不敢开口,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惹人误会。

闷热了许久的天气总算透出一丝凉意,展目望去府里果真饲养着不少猫。猫咪颜色各异,姿态各异,却都骄傲十足,同她怀里的糖雪球全然不同。糖雪球才一点点大,刚刚学会下地走路,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走起来跌跌撞撞。

宋瑜吸了吸鼻子,语调中带着哭腔:“我不是要怀疑你,我只是没法安心……你别凶我,我虽然傻,但还是有脾气的。”说罢她闭紧嘴巴不再说话,眼神坚定地盯着假山一隅。

高祁谦回过神,不胜唏嘘,世间竟还有如此美人,不枉今日此行啊。

霍川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便没有退缩的余地。况且他确实说过日后都不再凶她这种话,但真要做起来哪那么容易。他天生一副恶人面相,更有着急躁果决的脾性,稍不留神便能吓着她。

宋瑜笑着一一颔首,她终归是同别人不一样的,螓首蛾眉,杏脸桃腮,美得干净澄澈,不掺一点杂质,浑然天成。仿佛旁人一切都成了点缀,唯有她是最耀目的明珠。

被他咬的地方仍旧有些疼,宋瑜抬手碰了碰,好在没有破皮。余光瞥见他的掌心,上面的伤口大抵是被粗粝的石头划的,红红一片渗出血丝,他却浑不在意。

另外两位亦是满口称赞,毫不吝惜赞美之言。宋瑜抿唇客气地笑着,端庄大方地行礼之后,总算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儒雅的这位是当朝太子少傅高祁谦,另两位分别是中书侍郎陈光和王府侍卫统领许盛。

外头大雨没有减小的趋势,逐渐积深的雨水顺着洞口流入,一直到宋瑜脚背。霍川起身将她抱在怀中,贴着她耳畔故意缓缓道:“那三妹要如何原谅我?”

见到宋瑜,那位气质出众的青年满脸惊艳,不由得笑道:“这位想必便是侯府的少夫人了吧,果真如外头说的那般清绝无双,姿容倾国,成淮兄好福气。”

宋瑜打了个激灵,搓了搓身上泛起的疙瘩,意欲起身离开他的怀抱:“我不知道。”

他们到时亭内已站着几人了,其中一位气质儒雅,身姿颀长,含着笑的模样很是亲切儒雅。另有两位不如他出色,约莫二十五,想必几个人是端王故交,而且关系甚为亲密。

霍川却按着她不肯撒手,依旧是在她的左耳边呢喃:“霍继诚过世时我正在陇州,彼时在忙着料理你父亲的病情,是三日后才知道的,根本没机会动手脚。”

天公不作美,原本端王爷在王府后花园设宴,迫于天气原因,只好临时将家宴的地点改在一座八角亭中。

说话便说话,偏偏他故意放得缓慢,一句话拉得极长。宋瑜精神紧绷,待他说完她已然全无抵抗的能力,身子酸酸软软的。她抬手捂住耳朵:“那大嫂为何怀疑你,还说得煞有其事?”

宋瑜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掀开布帘走出马车。澹衫接过她怀里的糖雪球,扶着她下车:“姑娘慢一些。”她一抬头正好觑见缓步踱出的霍川,脸上阴云密布,面色骇人。

霍川挺直腰背,抬眸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她。”

恰在此时外头车夫勒紧绳子,在外头道:“公子,少夫人,端王府到了。”

他话音刚落,宋瑜就悔恨地捂住嘴,霍川说得不错,她果真是个傻子,怎么轻易就把人供出来了。饶是她后悔也毫无办法,宋瑜松开手攀住他袖子,怏怏地垂下眼睫毛:“昨天我去音缈阁看望大嫂,听见了她跟菁菁谈话……原来蝉玉这么做竟然是她指使的,她为何要这么做?”

霍川的手臂猝不及防一动,抬手捏了捏眉心,吓得宋瑜下意识一缩,便听他哑声道:“三妹。”

霍川静了静,外头忽然传来明朗的唤声,他握着宋瑜的手起身道:“大约是走投无路了,索性拼个鱼死网破。”言罢他又若无其事地道,“领我出去。”

宋瑜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不想跟那疯子一般见识。她其实跟霍菁菁本就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存着一口气罢了。车辇里,她坐在一角对着霍川视若无睹。他正在那儿闭目养神,宋瑜便逗弄糖雪球,学着它发出咪呜咪呜的声音,细细软软,异常可爱。

宋瑜想想好像有些明白,年纪轻轻便成了孀居少妇,霍继诚留下了一位遗腹子,这孩子生下来便是不太平的开始,陆夫人对霍川虎视眈眈,这个孩子,势必会成为陆夫人压制霍川的一枚棋子,她几乎能料想前途坎坷。与其让孩子生来受苦,不如趁早了结在腹中,她是抱着这种想法,却没想中途被人奋不顾身地救了。

仆从将这句话转达给了宋瑜:“少夫人行行好,别为难小人……”

外头的明朗拾起霍川掉落的油纸伞,正举目四望,便见宋瑜牵着霍川小心翼翼地从假山底下出来。两人模样难免有些狼狈,可身后还跟着一排小猫崽,情景又有些好笑,却又异常地协调。

若是再不出发,赶到端王府可就是午时了,这样误了时辰不说,更是对端王极大的不敬。公子为何说得如此轻松?

统共只有一把伞,明朗递给他们俩打着,独自走在两人身后。

仆从和明朗面面相觑,还能这么着?

宋瑜一手抱着糖雪球一手牵着霍川,根本腾不出手打伞。是以霍川接过伞柄,顺势将宋瑜搂在怀中。伞其实很大,他和明朗两个男人打着绰绰有余,可霍川偏要将她抱得如此近,不留一丝空隙。

霍川面无表情,少顷进入马车,只留下一句话:“那就等她说好了再起程。”

霍川哪里都生得精细,唯有一双手微微有些粗粝,长着薄薄的茧子。宋瑜尽量避开他掌心受伤的地方,牵着他四根手指头前行。

仆从应声,到宋瑜跟前说了几句话,只见对方不为所动,弯腰打帘入了车厢。仆从一脸为难,唯有如实跟霍川交代:“少夫人道想跟二小姐说说话。”

霍川毫无预兆地问:“好了吗?”

自从昨日起她便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有认错的意思。

宋瑜怔怔,不明其意地嗯了一声,仰头只能看到他下颌流畅的弧度。

车辇共两乘,宋瑜无视前头那辆,脚步一转跟霍菁菁上了同一辆车辇。霍川一脚踩在脚凳上,脸色冷若冰霜:“叫少夫人过来。”

霍川便捺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原谅我了吗?”

一行人坐上车辇前往端王府,宋瑜特地把糖雪球也带上了。它那么小,离开母亲定然很不好过。宋瑜想让它趁此机会跟母亲相处,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宋瑜收回视线,看向湖中栽种的菡萏:“没有。”

五月二十五这日天气不太好,从早上起便阴风阵阵,这会儿又乌云压境,分明是辰时,却好似夜幕降临一般,昏昏沉沉的天,一如宋瑜的心情。

她平白无故受了委屈,这回断不能稀里糊涂地便原谅他。否则有一便有二,日后他更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动辄打骂,那该如何是好?

宋瑜许久没抬头,笏头履被一点点润湿。

宋瑜定下决心,脚步越发地快了。

霍川是当真怒了,拂袖离去:“三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我?”

两人来到正堂已是一炷香后的事情,盖因身上湿透,只好先在端王府换一身干净衣裳。宋瑜跟其中一位庶妃身量相差无几,便随着她到了院子换衣裳。

宋瑜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只看着他的皁皮靴和衣摆。

松花色织金蝴蝶纹大袖衫十分适合她,宋瑜穿在身上,显得身姿越发纤长,尊贵十足。宋瑜鲜少穿如此张扬的衣裳,偶尔一次竟意外的好看。同样的衣裳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也有几分区别,庶妃脸色僵了一僵,旋即面色如常地领着她回到正堂。

霍川松开她转身,末了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

霍川换了端王的便服,明朗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原来是袖口略短了一些。

说到底她仍旧怀疑他,对他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宋瑜挣了挣,这回轻易地便挣脱了。

片刻后,霍川回到正堂,端王见了笑道:“成淮便先凑合着吧。”宋瑜和庶妃进来后,他稍稍抬眸,眼里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接着,便是不掺杂任何情怀的赞叹。这端王果真如同外头说的一般,对女人提不起兴趣。宋瑜对他的妃子颇有些同情,猫都比自己珍贵,她一定很受挫吧。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她微垂着头,心里又堵又闷,不大愿意去看他的表情。

宋瑜弯眸轻笑,偏头对上一道灼灼视线,微一滞,同对方颔首示意。对方似乎是王府侍卫总管,名叫许盛,宋瑜不着痕迹地别开目光,与霍菁菁谈话。

宋瑜慌神,下意识后退半步,然而她的手被霍川握着,又能退到哪儿去?

天气实在不赶巧,今日家宴是办不成了。众人便在正堂摆了小宴,端王带头小酌几杯,直到未时才肯放人回去。

若说方才霍川只是脸色微变,这回是当真愠怒:“三妹此话何意?”

霍川本就不胜酒力,两杯酒下肚,轻易就被人撂倒。

宋瑜听话地一个个重新扣好,可惜脑子钝钝的,仍旧不能真正放心:“当真跟你没关系吗?”

车辇里,霍川斜斜地倚靠在宋瑜身上,一贯苍白脸蛋泛红,他喉咙里咕哝了句不大清楚的话。宋瑜偏头,眼前正好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犹有不甘,反正他现在是睡着的,她遂壮着胆子学他咬了一口。

说着,他若无其事地牵过宋瑜的手,放在自己衣襟上:“再扣一遍。”

怎么会有这样狡猾的人!

霍川解扣子的动作顿了顿,他动作本就迟缓,需要用手摸索,所以这一停顿并不明显:“郎中来瞧过,大抵是心脏有问题。”

宋瑜愤恨不平,原来他是故意的,如此一来她更加不能轻易原谅他了。宋瑜倔强地摇摇头,贝齿紧咬十分坚决:“不要,我在生气。”

宋瑜抬眸看他,只见他的眼睛有如平静深潭,没有任何情绪:“霍继诚……他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霍川就睁开眼眸,霍川的酒劲儿醒得差不多,不远处便是庐阳侯府。他缓缓将她松开,心虚地道:“想回陇州吗?”

宋瑜讷讷地哦了一声,带着他到一旁换上便服。自打霍菁菁离开后她便精神恍惚,一直想着陈琴音的话,以至于扣错了好几个扣子。她终于被霍川握住手腕:“三妹,你究竟想说什么?”

宋瑜退避一旁快速整理下衣裳,眼睛不住地瞪他,然而听到此言她动作微顿,很快点了点头道:“想。”

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霍川的手顺势往下,握住了她的小拳头:“明日让人提前去说一声便是,不成问题。”

他不再出声,舒展双腿倚靠在车壁上,两手交叠放在膝上,不动声色。宋瑜焉能猜不出他是何意,不就是想让她原谅他,他才肯带自己回去?

宋瑜这才憋出一句:“方才菁菁过来了,知道明天端王设宴一事……她让我问一问你,可否一同前往?”

车辇停在侯府门口,宋瑜率先走下马车,澹衫薄罗早已在门口等候,此刻忙围上来伺候。

霍川腾出一只手摸上她的脸颊,不留情面地捏了捏:“有话直说。”

原本两人成亲后便要回家省亲的,但是两地距离远,延后几日也无大碍。

霍川拿胰子净手,宋瑜捧着帕子给他擦拭干净。因心里装事,是以动作慢吞吞的,恨不得每个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宋瑜确实是想家了,这些天她遇到的事情越多,她便越想念龚夫人的疼爱,和家人的关怀,就连宋琛那张讨人厌的脸都变得亲切起来。

她才走不久霍川便回来,明日他们要去端王府上,她总不能空手而去,总要好好准备一番。听闻端王有侧妃庶妃,女人家喜爱的东西无非那几样,宋瑜无需为此费神,明日挑几样压箱底的带去便是。

回到忘机庭,丫鬟拿了药膏要给霍川上药,他皱眉避开,十分厌恶旁人的碰触:“宋瑜呢?”

霍菁菁欢喜得紧,抱着宋瑜不住地喊“好阿瑜”,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丫鬟面色尴尬,如实相告:“少夫人在里头逗糖雪球……”

她想借回去养几天,可宋瑜舍不得,她自己养得都小心翼翼的,霍菁菁粗心大意,她根本不能放心了。最后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待糖雪球长大一点后,再给她抱去玩两天。

从一回来她便不说话,这做足了要冷战的准备。霍川冷声一笑,他面色阴沉地道:“去请少夫人来,若她再不来,就一辈子别想回去陇州。”

霍菁菁一见糖雪球便喜欢上了,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半天工夫便已跟人家混熟。

宋瑜此刻正抱着糖雪球站在落地罩下,恰好听见这一句,她急匆匆地反问:“为何!”

宋瑜怔了怔,她从不觉得自己多幸运,相反还波折得很……如今听霍菁菁这样一说,她不由得正视了一下自己前半生,虽然过程出了大差错,但总算是殊途同归。

霍川受伤的手摊开放在膝头,另一手支颐,好整以暇地开口:“因为我不答应。”

她托着腮不无惆怅,心里终究是有段怀清的,否则她也不会任性地跟他出去了。可惜两人的情路注定坎坷,她眨了眨眼睛羡慕地看向宋瑜:“还是你好,哥哥轻易便把你娶回来了,一不留神你们便能白头偕老了。”

真是要气死人……宋瑜将糖雪球塞到澹衫手中,提着裙走上前来。其实她没跟糖雪球玩什么,大半时候都是在想心事,看着它发呆罢了。既然霍川如是开口,她义愤填膺地夺过丫鬟手里的帕子,不就是上个药而已,反正也不止一回。

霍菁菁被她笑得无地自容:“他还说要来府上提亲,可是他此刻居无定所,四处游荡……别说答应,母亲必定把他赶出去不可。”

宋瑜若要做什么,便是极其认真的。她将霍川的伤口清洗干净,挑出里头细小的砂砾,旋即再上药。

宋瑜听罢禁不住扑哧一笑,心里头立刻对段怀清同情起来。招惹霍菁菁就算了,偏偏还喜欢上人家,真是自作自受。

她正认真做着这些时,霍川在她头顶问道:“糖雪球好玩吗?”

原来他俩还真是一对冤家!两人早在霍川没离开侯府时便认识了。彼时段怀清同霍川关系好,更对他遭遇感同身受,于是便对侯府中人憎恶不已。有一回他出门在外,霍菁菁上前跟霍川说话,被段怀清不问青红皂白地赶了出去。从此这缘分便结下了,两人见一次吵一次,可悲的是段怀清吵着吵着偏对人家生出了不该有的情分,而霍菁菁则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他。

宋瑜动作微顿,不解地看了看他,只见他仍是方才那副模样,眉宇之间似有不悦,脸色甚至有些阴沉。

霍菁菁哪知宋瑜虽好骗,但却异常固执,她不住地追问究竟何事。霍菁菁也招架不住了,便将她和段怀清两人的过往老老实实地交代一遍。

她低头随口应付了句:“嗯。”

宋瑜认真想了想:“伤口是不疼了,就是瘀青下不去。他今早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霍川张了张口,明显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直到宋瑜给他上完药,他顺势倒在宋瑜肩头,让宋瑜瞧不见他脸上表情:“作为条件,我们过两天就回陇州,但你原谅我。”

霍菁菁尴尬无措地摸了摸脸颊,试图转移话题:“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哥哥去向何处?”

宋瑜没有反应。

姑娘家心里都藏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端看是否被人打动了而已。宋瑜早已与霍菁菁交心,对她的事情免不了爱掺和一下,况且这等的大事,霍菁菁藏得越严实,她越想知道。

他抬手按在宋瑜头顶,烦躁地拨拉两下,语气不善:“我日后不凶你了,有事一定同你好好说。”

宋瑜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去见别人,而是会情郎去了。她早就察觉他们俩关系不简单,宋瑜暂时忘却烦恼,眉眼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同他是如何认识的?难道以前他千里迢迢去陇州,就是为了去寻你?”

过了好半刻,宋瑜才小声地哦了一声。

话音刚落霍菁菁脸上就泛上红晕,她罕见地扭捏起来,别开视线左顾右盼:“还不是段怀清那个江湖郎中,仗着自己跟端王有点关系,便借机把我邀请过去!”

回陇州省亲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三,宋瑜每日掰着手指头盼着那日到来。

宋瑜摇摇头,转念一想忍不住好奇:“你去了何处,母亲没阻拦?”

庐阳侯近来不断地给霍川找郎中,迫切地希望治好他的眼睛,反而霍川对此事的态度平平淡淡,颇有些不以为意的意思,必要时,他也会配合一番,但依旧让庐阳侯瞧不出喜怒哀乐。

“那就好。”霍菁菁眯着眼笑了笑,她的气色比往常红润一些,俏丽动人,“方才我先去看了大嫂,听说你为了救她把自己都摔伤了。我这几日没在府上,所以没能及时来看你,阿瑜你不会怪我吧?”

郎中的法子不知有无效用,霍川对于各种方法和治眼睛的药材尝试得多了,又没见好的效果,所以他根本不抱任何希望。这些郎中口碑都不错,可却对霍川的眼睛束手无策,庐阳侯倍感失望之余,只能将那些人送了回去,各付了一些诊金。

到嘴的话被她囫囵咽了下去,她既然瞒着自己,便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前一个问题尚且容易回答,后一个问题,宋瑜总觉得不应从旁人口中听到答案,她想亲口问一问霍川。

霍川忙着治疗眼疾,宋瑜也没闲着。上回宋瑜去看望陈琴音,一不小心听到了她和霍菁菁的谈话,不由得半路退缩,只将食盒转交给了丫鬟。没想到这几天,陈琴音身子大好了,便亲自前来道谢。

宋瑜想问她一些事情,奈何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譬如她如何知道那上次的意外是大嫂所为,又如何笃定霍川没有谋害霍继诚?

宋瑜见到她颇为惊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大抵是恨霍川的,只是面上却伪装得很好,这种人让宋瑜很不适应。

原来,世上真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关心你,宋瑜不无感动地点了点头:“请郎中看过了,我吃了两服药已大好。”

然而面子还是要做足,宋瑜将人请入屋中,叫丫鬟端上了茶水道:“嫂子身怀六甲,理应我去看你才是,却要劳烦你走上这一遭,实在是惭愧。”

“你是不是生病了?这几天天气不好,陇州又是个暖和的地方,你难免会不适应。若是有何不妥千万及时请郎中,拖成了大病可不好。”霍菁菁热络地在宋瑜身旁坐下,她换了身鹅黄半臂,语调一改方才沉重。她知道这个侯府所有腌臜事,全部藏在心底不说,表面上依然是明媚干净的模样。

陈琴音淡淡地笑道:“不妨事,郎中也说了让我常走动,对肚里孩子好。”

她脑海里不止一次回放蝉玉死前的模样,血肉模糊的双臂,露出森森白骨……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恰好被进来的霍菁菁看到。

她的脸色瞧着比前几日红润了些,气色也好了些。陈琴音说罢真心诚意地对宋瑜一笑,道:“那日的事多亏了弟妹,我心里感激,若是没有你……”她这一笑,像足了寒冬腊月里绽开的一株梅花。

宋瑜心思不定,眼睛盯着外头梧桐树默不作声。她已经一个人呆坐了大半个时辰,任谁来叫她都无动于衷。外头隐约传来霍菁菁的声音,她转了转脑袋,若有所思。

宋瑜也不知这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意,她轻易不敢揣摩,只跟着一笑:“大嫂不必放在心上,搁在旁人身上想必也会如此。毕竟你身子要紧,万万不能出了差池。”

霍川委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待人虽不和善,心地更加称不上善良,可他真会谋害兄长吗?

陈琴音脸上笑容淡去,她勉强弯起嘴角:“这侯府中,又有多少人真正盼着他降生……”

原本霍继诚的死便十分突然,白天还好端端的,夜晚便猝然晕厥,郎中来时已没了气息。

宋瑜默声,这好像不是她能随意接口的话。她敛了敛心神,温婉有礼地道:“大嫂说的什么话,侯爷和夫人,还有太夫人必定是十分期待小公子的降生。府里人丁本就不旺,大嫂若是能添个一儿半女,才是莫大的喜事。”

霍川当真是那样的人吗?

陈琴音闻言不由得看了看宋瑜,瞧着她是个纤细柔弱的姑娘,骨子里似乎有无尽的力量,固执坚强。

宋瑜恍若未闻,独自走在廊庑下,拾步上台阶时她没注意脚下,险些被绊倒。薄罗眼疾手快地将她扶稳,欲言又止。

她分明不适合侯府,却要强迫自己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且已经做得格外好了。陈琴音对她并不厌恶,相反的还很感激敬佩。她又淡淡一笑,道:“怎么不见成淮,听闻这几日侯爷四处找人为他医治双眼,不知结果如何?”

澹衫薄罗见她出来得早,不由得好奇。然而见她脸色煞白,心神不宁,她们也不敢多嘴,只是小心地问:“姑娘这就回去?”

宋瑜微微一顿,抿了抿唇低声道:“他有事不在府中。”旋即她又看了眼陈琴音,手指不自觉地搅弄着自己的头发,“侯爷寻了许多郎中,但都没有办法,恐怕医好的几率不大。”

宋瑜心绪紊乱,没法再听下去,将手里捧的食盒转交到丫鬟手上,三两步走出内室。

这几日跟霍川在一起,她也被感染了那份豁达,对此很是看得开。他自己都不介意了,她跟着操心也无济于事。索性顺其自然,之前的几年,他不是也顺顺当当地过来了,想来日后也不成问题。

里头霍菁菁急了,极力辩解着:“哥哥性情虽古怪,但不是那样的人……”

陈琴音略略沉吟,少顷舒展眉心:“其实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我家在梁州建平镇,那里的人有许多世代都以医药维持生计。其中一个老先生专门给人医治眼睛,对此很有研究,若是你们得空,可以前去看看。”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桃木坠子,“这是我幼年时,那位老先生送我的吊坠,你们拿给他,他便会认得。”

霍继诚的死跟霍川有关系?若当日之事是大嫂谋划的,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大约是想先嫁祸自己,再牵扯霍川,最坏的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宋瑜接过坠子,有些恍惚,她想了想仍旧忍不住问道:“大嫂为何要帮我们?”

宋瑜听得怔怔,脑袋里嗡嗡作响。

那日听她与菁菁谈话,言语间满是对霍川的憎恨,她本以为陈琴音是恨极了霍川的,可今日她的态度为何陡然转变?

陈琴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帘子,颤抖的声音些微尖锐:“我顾不得许多,继诚的死同她是无关系……但,谁能保证跟霍川无关?若说他真同继诚的死没有一点关系,我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陈琴音起身,是时候告辞,她走到门边顿住了:“就当是感谢弟妹救我一命。”

夏日午后本就寂静非常,屋内只有两人谈话的声音,宋瑜在外头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脑子混混沌沌的,略一思考,大概也知道两人所说何事。可是她又困惑不解,那不是蝉玉一人所为吗,怎么又跟大嫂扯上关系?

说罢,她转身离去,一如来时那样匆忙。

霍菁菁对她的逐客令置若罔闻,脸上神情是罕见的严肃:“我并不累,倒是你……你这样做对你一点好处也无,你何必害人害己?阿瑜单纯得很,她若是知道必定伤心难过。”

宋瑜捧着桃木坠子怔怔地出神,她走到内室,只见美人榻上正躺着一人。

陈琴音放在腿上的拳头微微攥紧,她面色平常,语调淡漠:“我自有分寸,菁菁今日来的时间够长了。你才回来,身子定然疲惫得很,不如好好休息一番。”

霍川将双手枕在脑后,漆黑的眸子睁着,仿佛在看头顶的梁柱,可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听到宋瑜脚步声,他头也不转地问道:“你愣着做什么?”

“大嫂,你本可不必如此。”这是霍菁菁的声音。

宋瑜慢吞吞地走到跟前,将手掌中的坠子送到他跟前,之后,她才想起他看不见,便又将坠子放入他手中:“大嫂给了我这个。”

霍菁菁的声音微有些低,仿佛刻意不让外人听见。宋瑜今日穿的衣裳与身旁青花海水云龙纹落地瓶的颜色颇有几分相似,是以两人都没注意外头有人。

霍川面无表情,方才两人就在外头谈话,他如何听不到?他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帘内隐约有两个朦胧人影,陈琴音仍旧卧榻在床,霍菁菁立在床头。两人之间气氛很有些奇怪,宋瑜本欲打帘进入,但这情况似乎不便打扰,便踌躇了一瞬。

他反手握住宋瑜将她带到怀中,抵着她头顶小声地说道:“我的三妹真有本领。”

丫鬟看到她面色微变,正在犹豫是否该近前通报的当口,她已然来到琉璃珠帘下面。

宋瑜被他说得一愣,原本没打算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这么一说反倒教人不好意思起来。

宋瑜目露好奇,这两日她都没见霍菁菁,听说她不在府里,也不知何时回来的。两人正在内室说话,那丫鬟只领她到门口便退下去忙自己的,屋里的丫鬟大半都被支开了,只留下两个陈琴音的贴身丫鬟。

“那你去吗?”宋瑜攥着他的袖子问道。

她一边引着宋瑜往正室走,一边热心地解释:“二少夫人来得真巧,方才二小姐也来了,此刻想必她正在屋内和夫人说话呢。”

霍川沉吟片刻道:“待我将侯府事情处理完,便同你一起去。”

这小丫鬟是个忠心耿耿的,可不会见谁都摆出一副笑模样。她的态度比上回热情许多,大抵是宋瑜救了陈琴音的缘故。

若真有此等高人,他不妨再尝试一次。他的三妹长得是何模样?他一直看不到,始终觉得可惜。

仍是上回那个小丫鬟,其他人得空都偷闲去了,唯有她尽心尽力地捧着个水壶,一点点给药草浇水。她余光瞥见宋瑜,连忙丢下手中活计:“二少夫人来了,快里面请。”

宋瑜动了动,欲言又止。

音缈阁情况也不见多好,下人个个蔫头耷脑,连圃园里的药草都跟人一样没精神。

日子转眼进入六月,没几日他们便要回陇州省亲。侯府无论如何不能失了面子,所以庐阳侯早就命人准备了礼品,金钏发簪,布料玉器,满是珍品,给足了宋家面子。

永安城的夏天与陇州不同,这里白天热晚上凉,她初来乍到很不适应,已经有染了风寒的迹象,说话声音一直囔囔的,夜里偶尔还会咳嗽两声,她被霍川逼着吃了两回药,情况有些好转。

马车缓缓驶出永安城,因前一日才下罢雨,路上十分不平整。车轱辘就陷入泥坑中了,承载物品的车辇重量不轻,马儿用尽全力仍旧没能拉出来。

正午已过,气温稍退,蓊郁繁茂的梧桐在地上投下一片荫凉,零星几圈光晕摇摇晃晃,热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从忘机庭到音缈阁的路程,足以使宋瑜出一身细汗。其实,她身上衣裳已经穿得很凉快了,可饶是如此,这样的天气仍旧让人没法忍受。

远处渐次驶来另一辆车辇,瞧着他们在路边停下,大概是要帮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