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脸色蓦地通红,他怎能当着旁人的面做这些!
霍川将她纤手握紧,毫无预兆地把她带到怀中,俯身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末了又暧昧地道:“好。”
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羞怯,她捂着脸想推开他,奈何撼动不了他分毫。宋瑜几乎不敢抬头,更不敢看谢昌此时是何种表情,只能听到霍川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流动:“多谢公子将三妹送回来。”
她原本是不打算让他送的,可是她真个绕不出这院子,唯有放下身段让谢昌领路。现在,这果真惹霍川不高兴了,宋瑜为难地看了看两人,又小心翼翼地挠了两下霍川手心,软软的声音满是讨好:“我们回去好不好?”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谢昌艰涩地道:“不必。”
宋瑜离开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莫非这段时间她都同他在一起?
两人是夫妻,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谢昌望着离去的两人,纤细玲珑的玉人儿正抬头埋怨地说话,脸上是未褪的红晕。他失落地坐在栏杆上,抬手盖住酸涩的双目,胸口满是遗憾,他不能再想。
谢昌话音落下,宋瑜果见霍川不悦地抿了下唇,霍川一改轻松神色,表情多了几分狠戾冷鸷。
宋瑜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路,霍川都没给任何反应。
谢昌抱拳:“我从马厩回来,路上偶遇三娘。”
屋中掌灯,烛光照亮一方天地,宋瑜噘嘴十分不满:“你下回不能再这样……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霍川罕见地没发脾气,握起她的手正欲离去,忽听身后另有一道脚步声。他眉梢微抬:“这是?”
她才说完便被霍川压在直棂门上,他一手擒住她一只细腕,铺天盖地的怒意汹涌而至。宋瑜正在锁门,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她尚未品出个中滋味,便听他在耳边逐字逐句地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宋瑜快步上前牵起他的手,老老实实地认错:“我方才走错路了,这才耽搁许久。”
宋瑜努力缩了缩肩膀,纤长睫毛不安地颤了颤:“没说什么,我就是向他问路而已……”
廊庑下远远地立着一人,斜斜地倚在廊柱下,低头蹙眉。霍川脊背挺直,身姿颀长,旖旎的霞光打在他侧脸上,生生幻化出一幅无比诱人的光景画。
她分明是在说谎,支支吾吾底气不足,她的心思太好猜,他根本不必细究。霍川另一手托住她的下颌,嗓音低缓清冷:“我要听实话。”
宋瑜一个人在后院绕了许久才找到路,原来她刚才走反了方向。
近在咫尺的距离,面前萦绕的是他的气息,宋瑜抗拒地呜咽一声:“真的没什么。”
她走得匆忙,没看见谢昌眼里渐次升起的落寞。
自己若是将实情告诉他,他这么小心眼儿,一定更不会放过自己,她不如隐瞒的好。宋瑜心里打着小算盘,可惜霍川不是能轻易被糊弄的,他语气无波无澜:“三妹,不如我们现在回永安城如何?”
宋瑜睁大眼,两人之间做这姿势实在有些亲昵,她把手背贴在脸颊上,坚定地道:“我要去找夫君了。”宋瑜说完转身就走。
他又威胁!
宋瑜才吐出一个字,谢昌就示意她噤声,他竖起指头挡在她唇边,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三娘,我不想听。”
宋瑜气馁地瞪了他一眼,他明知道她想回家,想见母亲父亲,他还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过分!
这虽说不全是她的原因,但总归因她所致,宋瑜很想劝一劝他:“你……”
无奈生杀大权在他手上,宋瑜毫无办法,她敛眸避重就轻地招出:“他幼时养了一只猫,问我是否还记得,那只猫就是端王府上的琉璃。”
侯府跟谢家偶尔有来往,宋瑜多少能听见一些消息。譬如谢昌至今尚未定亲,谢家主母给他寻了几门好姻缘,却都被他拒绝。他年纪不小了,再不早日定下来恐怕真会耽误终生。
霍川不必想也知道那猫的来历,必定是他们两人才有的记忆,说不定还是牵扯不清的情分。霍川满心醋意,他们的曾经,是他永远无法插足的地方,更是无法磨灭的存在,这种无能为力促使他更加烦闷。
既然话已说开,不如趁此机会说个清楚,她不能误了他的前程。
宋瑜被他吻住唇瓣,无可奈何地承受他赋予的一切。
宋瑜不能深思,那会让她越加愧疚:“对不起,我应当让人跟你说一声……不过事情过去已久,琉璃已经是端王的爱宠……那些事情,谢公子不如早点忘记……”
她觉得,四肢百骸都是他给予的汹涌浪潮,宋瑜下意识攀附住他肩膀,张开小口狠狠咬住他,发出可怜兮兮的嘤咛声。耳畔全是他低哑嗓音:“忘记他……三妹,只记住我。”
谢昌一直记在心上,他究竟对她放入了多少情意?
第二天,虽然两人伪装得很好,但是宋瑜仍旧从陈管事眼里看到了尴尬。
彼时虽小,但旁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多少能悟出些什么。她本就怯懦胆小,面对这种事无从应付,唯有逃避。
她窘迫地钻入车辇,顾不上浑身酸疼,只想找个地方躲藏。昨晚,霍川疯了似的将她折腾到半夜,直到现在她都没缓过来,更不敢接触众人目光。
听他叙完来龙去脉,说不惭愧是假的,失约这种事本就不应该,况且还是好几年。宋瑜脚尖在地上尴尬地转了转,她当时为什么不去呢?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家中确实管教得严,二是她从谢昌眼里看到了热切。
她愤恨地瞪着镇定自若的霍川,凭什么只有他若无其事?脸皮这么厚,难怪不讨人喜欢!
宋瑜委实不记得这么回事,准确地说她忘得一干二净。她讪讪地碰了下脸颊,心虚地别开视线:“我还当你那时说笑的……况且母亲本就管得严,我轻易不能出府……”
好在他有点自觉,将宋瑜抱在怀中按捏手脚,得空再占些小便宜。宋瑜捂着嘴不肯让他得逞,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缓缓放下双手,学着在他下颌咬了一口,瘪瘪嘴很是嫌弃:“咸的。”
谢昌凝望着宋瑜,弯起嘴角:“看样子,三娘确实没想起来。”
一点也不好吃,为何他却总喜欢咬自己?
那本来就是为她养的,若是她看不到,又有何意义?是以当端王府来人时,谢昌没多思考便同意了。庐阳侯府与端王府交好,宋瑜或许能够看到。他不奢望她能记起,只消她能看一眼,这琉璃便算得上功德圆满。
霍川禁不住一笑:“三妹是香的。”
明明已经约定好了,她却一次都没来过。
极其正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暧昧,宋瑜胸口仿佛有东西在冲撞,一下一下跳个不停。她专心致志地看着霍川的脸,连他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不放过,末了,她敛眸轻声道:“我不好吃。”
闻言宋瑜干脆地嗯一声,眸子弯起有如明月:“好!”
霍川握住她纤手,与她十指交缠:“此话怎讲?”
少年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旋即他又咧嘴爽朗一笑:“没关系,那便由我来养。何时你想见它,只管来我家便是。”
她的手太小了,与霍川的摆在一块对比明显,他不费力便能轻易包住。
谢昌曾经问她是否愿意抱回去养,宋瑜爱不释手地摸了许久,又捏了捏它柔软的耳朵遗憾地道:“母亲不能养这些小动物……”
宋瑜霍地抬眸,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她眉眼弯弯脆声道:“因为你身上的味道会传染给我,让我也变得难闻起来。”
那时宋瑜才十二岁,她跟随父亲来谢府做客,谢昌将她领到后院一处墙角,后院茂盛的草丛底下正卧着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它睡得正香,所以宋瑜没能看到它流光溢彩的瞳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霍川笑得饶有趣味:“我的味道是如何传给你的?”
确实见过,还是谢昌亲自抱到她面前的。
宋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默默地不再吱声,低头认真地摆弄他的手指头,假装听不懂。
这可真把宋瑜问住了,她对琉璃并无印象。如此独一无二的小动物,她理应记忆深刻才是。宋瑜思忖片刻老实摇头:“莫非我以前见过它?”
陇州与她离开时并无不同,仍旧是繁荣昌盛,熙攘热闹。
谢昌不答反问:“三娘对它当真一点印象也无?”
侯府与谢家的车辇一前一后进城,在东大街分为两路。侯府的车辇在宋府门口停住,因霍川已经先命人知会过,这会儿,宋邺和龚夫人都坐在堂屋等候,宋珏和宋琛坐在下首。
宋瑜不明所以,他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了琉璃?她点了点头道:“前几日去王府见过一面,它确实很漂亮。”她转念一想,琉璃原本是他家的,笑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不解,“那样珍奇的猫,你就轻易送出去?”
到底是自己家,宋瑜迫不及待地迈过门槛,连礼数都忘了就扑倒在龚夫人怀中:“母亲,你想我了吗?我好想你!”
谢昌要说的话全在嘴边,却只能掩唇轻咳:“端王新得来的那只猫,三娘知道吗?”
身旁精神十足的宋邺,面目祥和地看着宋瑜撒娇,嘴上却责备:“都是嫁人的姑娘了,怎的还如此冒失?”
他一个盲人,随处走动可比宋瑜危险多了!
说罢他又看向紧随而至的霍川,未等他说话,霍川已经掀开长袍行礼:“成淮拜见岳丈岳母。”
可宋瑜心头焦急,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依照霍川的性子一定会失去耐心。
宋邺起身走过来抬起他的手臂:“成淮不必多礼,路上颠簸你们想必累极,先坐下。”
谢昌紧盯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生怕自己是被嫌弃了,好在她眼里并无厌恶。澄净的一双妙目盈满不安和焦虑,此刻送她回去才是明智之举。可惜谢昌这一回不想再当正人君子,他宁愿卑鄙一回,也要将话说清楚。
下人将他引到一旁交椅坐下,正好对着宋琛。
他说不定是真有急事?自己是否反应太过于激烈了?宋瑜犹疑地道:“谢公子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不过大半月的光景,宋琛似乎又长了不少,眉目之间多了几分英气成熟,只是他看霍川的眼神仍旧不顺眼。
同样的话她也对霍川说过,彼时是霍川将她逼得急了,她心生绝望,而此刻她却是对谢昌说。他向来是温润柔和的,从不承想他会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宋瑜从他眼里看到愧歉,怒意顿时烟消云散。
宋瑜赖在龚夫人身边不肯离去,索性让丫鬟搬来杌子,就近坐在她腿边,她有许多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宋瑜一惊,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甩开,之后,宋瑜皱着眉退开两步:“请公子自重。”
龚夫人无奈地弹了弹她的眉心:“这成何体统?快坐到成淮身边去。”
若真是难以言说的缘分,那他断然不能轻易放开她。思及此,谢昌慌忙握住宋瑜手腕:“三娘!”
宋瑜固执地摇摇头:“我想跟母亲说话,母亲别赶我走好不好?”
谢昌垂眸自嘲一笑,饶是过去这么久了,那日光景却仍然历历在目,时不时钝钝地捶打着他胸膛。他本以为这辈子都再无见面的机会,然而上天终是垂怜他。一再的巧合叠加一起,大抵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她模样殷切,教人不忍再斥责,龚夫人愧歉地觑一眼霍川:“三妹从小便爱黏人,成淮别放在心上。”
他终究没能留住她,这同时间无关。
幼时宋瑜没有玩伴,虽然男女有别,但她只好跟宋琛混在一处,好在两人年纪本就相差不大,是以很能玩到一块。可惜宋琛稍稍长大一些就不想跟姑娘一起,觉得那简直降低了他的档次,是以屡屡找借口躲避,他不止一次说宋瑜像饴糖一样黏人。
谢昌亲眼看着她恸哭,看着她踏入车舆,看着她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
霍川听罢不以为意地挑唇:“三妹想家了,理应同您亲近一些。”爱黏人?霍川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水,君山银针甘醇清冽,回味无穷。他怎么从不知道宋瑜还有黏人的习惯,还是说,只对他例外?
多日前她嫁往永安城,谢昌其实在场,但他没勇气到前院恭贺,只在宋府外静静地观望。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她身穿大红喜服,销金盖头掩去了她的容貌,谢昌却能想象出那是何等的美艳。流苏随着她的步伐晃动,那原本是为他置备的喜服,最后却成全了另一个男人。
一家人难得一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堂屋里的气氛和乐融融。
此次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宋邺的身体已无大碍,早已从城外别院搬了出来,此刻就住在宋府。他身子康健是莫大的喜事,宋瑜说一定要好好感谢老郎中,怎奈对方已经回到永安城去了。
宋瑜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转身便要离去,但她仍旧不忘回以感激一笑:“多谢公子告知。”
午饭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的,陈管事和明朗都在外面,宋瑜体贴地给霍川摆好碗筷,又给他把菜夹到碗里,她托腮笑眯眯看着他问:“好吃吗?”
谢昌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只见空无一人。她眼里怀着希冀,双手不安地攥着织金石榴裙,一看便是迷路了。她明亮眸子不安地四下环顾,谢昌眉眼间泛起柔光:“我方才去马厩看了一趟,并未遇见霍园主。”
蘑菇煨鸡香味十足,霍川把香菇吞入腹中,顿了顿才道:“嗯,好吃。”
在此处偶遇委实稀罕,盖因平常人不会来后院,况且位置偏僻,宋瑜不免目露疑惑。
其实他不吃菌类,无论是哪种做法都不吃,宋瑜从未察觉过。霍川听着她同龚夫人的谈话声,喝一口茶冲淡口中味道,不动声色地用饭。
宋瑜转过一堵红墙,与对面走来的一个人迎头撞上,她踉跄两步站稳抬眸一看,便从对方眼里看到诧异。宋瑜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低头勉强稳了稳心神问道:“谢公子可否看见我家夫君?”
两人之间似乎相处得极好,龚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宋瑜尚未回来之前,她总时不时担心,毕竟当初宋瑜分外不情愿,不知他们婚后相处得如何。如今看他二人融洽,龚夫人才放下心来,只不过……依照三妹这个迟钝的性子,有些事她不得不提点,否则真个要急死人。
她踱步上前,走了一圈仍旧毫无头绪,她心中焦急,禁不住加快了步伐。
家宴散去,宋瑜跟龚夫人去了西厢房,霍川留在正堂陪同宋邺谈话。宋琛是个闲不住的,早不知道去哪儿了,另外留下的还有大哥宋珏。
方才霍川是在廊下等候的,然而这里只有一道月亮门,门内是幽深的庭院,哪里有霍川身影?
宋瑜坐在美人榻上,捧着颗桃子咬了一口,大眼睛一直看着龚夫人,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母亲为何不坐下?”
宋瑜捧着红扑扑的小脸,快步往那处走去。潋滟水眸左顾右盼,刻意记住四周方位,确信无人后才敢进去。饶是如此,等她出来后仍旧走错了方向。
龚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额头:“你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心?”
她的口气与教导孩子无异,霍川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快去。”
宋瑜偏头疑惑不解,摸着胸口:“自然有了,还在这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后院里,宋瑜让霍川在远处等候,她不放心地叮嘱:“不许乱走。”
屋里下人已被支开,全部留在外头候着,龚夫人坐在她身旁,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问:“你同成淮,究竟相处得怎么样?”
论固执宋瑜肯定比不过他,况且她懂得见好就收,难得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了一些,这种时候她自然应该选择顺从。她向人询问了位置,便跟霍川一道下楼去。
这话教人怎么回答,宋瑜低头吃桃,避而不答。
霍川已经起身,不容置喙:“走吧。”
偏偏龚夫人不肯罢休:“你老实同母亲说……你们……圆房了吗?”
这种事怎能教他陪着,宋瑜原本只打算寻找澹衫薄罗而已。她摇头不迭:“我很快回来。”
不怪她这样怀疑,盖因宋瑜木木讷讷的,很有可能发生这种荒唐事来。
霍川唇瓣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脑海里闪过她害羞又娇俏的模样,他反握住她的小手道:“我陪你下去。”
宋瑜脸颊比手里桃子还红,她闷闷地颔首,声音细如蚊呐:“圆房了。”
宋瑜说不出口,两人才成亲没多久,她仍旧保留着女儿家的羞怯。然而看霍川一副你不说清楚便别想下去的架势,她不得已拿起霍川手掌,脸蛋红红地写下两个字。
一颗定心丸吃下肚,龚夫人顺了顺胸口,总算放心了些。她正视宋瑜躲闪的双目,满是认真地问:“你和成淮相处得到底怎样?”
茶水喝多了,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她羞于启齿,偏偏霍川偏头追问:“去做什么?”
宋瑜水眸眨了又眨,诚实道:“我喜欢他……”
两人沉默好一会儿,宋瑜终究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霍川的衣袖道:“我想下楼去……”
既然是喜欢,怎的还一点不把人家放在心上?龚夫人简直要被噎死了。好在成淮足够大度,没有同她一般计较。其实龚夫人不知道,霍川哪里是不计较,他的心眼还没针尖大,他只是想待会儿再教训她罢了。
饶是宋瑜早已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性子,此刻也难免生出逃跑的念头,她多想跟着伙计一并退下,他简直太难伺候。
这事怪不着宋瑜,她不知道喜欢是何种感觉,更不懂得如何经营这份情感。先前霍川处处欺负她逼迫她,早已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他是强势的,偶尔露出脆弱的一面也是转瞬即逝,宋瑜根本捕捉不着。
正好伙计重新送来热茶,笑脸热情洋溢,正准备询问霍川是否需要添茶。便见他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周身气息阴沉沉的,面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却硬生生教人畏惧。他讪讪地收回手,朝宋瑜摆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连忙退了出去。
龚夫人始终不放心,又将她今日过失一一指明:“你将人家晾着怎么行?日后你夫妻二人要一条心,凡事都该为对方着想。他眼睛不好,你更应该照顾着,万不能再这样粗心大意。”
她还不如不说,霍川俊颜转瞬阴沉,他捏着面前茶杯不说话。
宋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要如何对他好呢?”
宋瑜不明白哪里说错了,前前后后想一遍也没觉得哪里不妥:“难道还有别的?”
龚夫人敲了敲她的脑门,无可奈何地道:“这些事应当你自己去琢磨,我说再多都无用。”
霍川眉头一紧:“你所做的这些,只是因为嫁给了我?”
好难懂的话,宋瑜黛眉苦恼地拧成一团,听话地点头。
宋瑜悄悄打量他,冷淡凉薄的一张脸,面无表情,似乎没有缓和的迹象。她托腮认真地端详着他眉眼,樱色的薄唇翘起弧度:“你不必担心,我同他没有说话,更不会再有交集。我既然嫁给你了,自然知道拿捏分寸的。”
从西厢房出来宋瑜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脚步沉甸甸的。
说着霍川扬声唤来伙计,让他重新准备热茶,伙计连连应是。
堂屋的几个人早已结束了谈话各自离去,只剩下霍川一人独坐其中,姿态闲适地品茶,大抵是在等她。
原来他的反常是因为此事,原来,对于自己,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啊。宋瑜翘了翘嘴角,虽说不应该,但心里总归有几分高兴。她今日总是口渴,不知不觉又喝了三两杯茶水下肚,她再要倒茶时,霍川忙按住了她的手腕:“别再喝了,当心一会儿闹肚子。”
宋瑜上前来到他跟前,满脑子都是母亲的话,她尚未开口已被他抢先:“三妹。”
桌上摆放茶壶,宋瑜倒了一杯茶放他手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听到霍川这句话,她险些被问得呛住,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回答道:“方才谢公子进来时,我恰巧看见了。”
宋瑜紧张地握了握裙子,轻轻地嗯一声。
宋瑜本以为他着急要,哪想他一点不放在心上。他按捏了两下眉心,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地道:“三妹知道谢昌住在此处?”
少顷,霍川才徐徐开口:“我不吃蘑菇。”
霍川收起答是,末了再无动作。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宋瑜愣怔,她不解何意,转念想起刚才吃饭时的光景,这才恍然大悟。她抿了薄唇,伸手将霍川从位子上拉起来:“那我日后不给你夹了。”
宋瑜闻言在袖子里找了找,她记得一直把坠子带在身上,然而却没找到。她便回屋又翻找行囊,终于在妆奁盒子里找到了。宋瑜将坠子递到霍川手中好奇地问道:“你要它做什么,莫非打算现在去请郎中?”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都要告诉我。”
直棂门紧闭,霍川立在门口未动,宋瑜从内室走出,上前将他引到绣墩旁坐下。正欲开口询问他是否吃饭,便听他问:“陈氏交予你的坠子可带在身上?”
原来待他好是这种感觉,一点也不难。
等了许久霍川才从外头进来,陈管事将他送到门口便离开。
听母亲说,过两日姨母一家会来,她们正好能见上一面。
说罢,谢昌与霍川道别,两人擦身而过。
姨母龚盈嫁得远,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团聚,宋瑜对她虽不大熟悉,但印象一直很好。姨母是个和蔼亲切的人,她有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名叫林霜。宋瑜对她性格不大了解,只记得她似乎很容易害羞。有一回宋瑜同她对视,她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她便匆忙移开目光,红透了一张脸。
谢昌微顿,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或许是。”
今次宋瑜回家省亲,家里的亲戚都前来恭贺探看,或是说些经验之谈,或是询问她婚后事。
至于究竟偏爱这家客栈,还是偏爱客栈里的人,霍川心知肚明。
宋瑜被问得招架不住,频频往霍川那边看。他似乎察觉到宋瑜的窘迫,伸手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小手,对三姑六婆耐心道:“三妹身体不适,多谢诸位关怀,我先带她下去休息,失陪。”
“镇子不小。”霍川嘴角挑起讥诮,手臂扶在栏杆上,话里有话,“是谢公子偏爱此处罢了。”
说着,他当真就这么将人带走了,眼瞅着他要撞到屏风上去,宋瑜连忙出言提醒。
一道温润嗓音彬彬有礼道:“不知园主也住此处,倒显得这镇子有些小了。”
一出内室,两人都觉得自在了很多,宋瑜自然地反握住他,轻车熟路地将人带往后院的凉亭中。
他们的房间临近楼梯,不多时几人便走到跟前,在他跟前停住。
凉亭建在一座假山之上,站在此处可以俯瞰阖府风光,底下是一方池塘,稀稀疏疏躺着几朵绽放的荷花。鱼儿灵活地游过,激起层层涟漪,转瞬消失不见。凉风吹拂着她的鬓发,送来淡淡荷香。
霍川正在外头同陈管事谈话,此处通往梁州,需要十日路程,他们不妨顺道去请陈琴音口中的老郎中。桃木坠子在宋瑜身上,霍川正欲转身取来,忽闻前方一阵脚步声,楼梯已经有了些年月,人踩在上头嘎吱作响。
丫鬟识趣地在亭子底下等候,不去打扰二人的好时光。
两人退出房间,屋里顿时安静不少。
宋瑜松开霍川,手肘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徐徐地给霍川讲述她小时候的事情:“我幼时最怕的便是面对一群亲戚,那时我还小,又一个人习惯了,忽地蹦出这么多人,我一个都没记住。”说着她傻乎乎地笑出声来,恬淡馨香萦绕在她身上,“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否则我真快要活不下去了。”
宋瑜被她滑稽的模样逗笑,心里积郁消散了些,笑骂了一句滑头。
决定要待他好之后,宋瑜发现自己其实很容易就能对他敞开心扉。积郁在心头许久的东西,也都能说给他听,反正他也不发表意见,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正好如了薄罗心意,她方才就已困乏得不行。她将行李收拾完毕,将衣裳叠放整齐放于床头,讨好地笑道:“姑娘如此善良,定当长命百岁!”
霍川抬手在她脸上狠拧了一下,口吻严厉:“不必对我说谢。”
宋瑜下意识往霍川睇去一眼,道:“不必担心。”只是伺候他洗漱并非难事。
她讷讷地哦一声,摸着被捏疼的地方抿了抿唇,同他打商量:“你能不能别捏我?我觉得自己的脸近来变大不少。”
澹衫颔首应是:“姑娘可应付得过来?”
霍川沉沉低笑:“没事,反正你已经够丑了,我不在乎你更丑一点。”
宋瑜堪堪回神,摇了摇头:“你同薄罗收拾好便退下吧,路上颠簸了一天,休息好了明日才能赶路。”
这叫什么话!宋瑜气鼓鼓地瞪着他,没有姑娘家愿意被人说丑的,偏偏他屡教不改。宋瑜恨不得上前挠他的脸,可惜她没这个胆子,只好默默地别开头义正词严地道:“我很好看,一点也不丑。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澹衫铺好床褥,又将桌椅擦拭一遍,见宋瑜立在落地罩下一脸严肃,黛眉拧起若有所思,便问道:“姑娘是否觉得哪里不满?方才便一直忧心忡忡的模样。”
霍川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他说的是“幸会”二字,分明极其普通,客气有礼,可宋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此话又勾起宋瑜的伤心事,她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太好看了,其他小姑娘都不爱跟我玩耍。”
可巧的是他们才要罢房间,伙计领着他们上楼去,外头谢家的车辇就停在门口。谢昌同仆从一并入内,抬眸不经意对上她的目光,他坦然一笑。启唇一张一合说了两个字,宋瑜怔了怔颔首,连忙收回目光拾步上前。
她说霍川脸皮厚,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傍晚时,车辇经过永安城最近一处小镇,一行人准备休息,便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客栈。
霍川终究没忍住嗤笑一声,爱怜不已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她们为何不跟你玩?你抢了她们心上人?”
霍川抿了下唇,不再逗她。
说罢面前浮现谢昌温润如玉的面容,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改口道:“不必理会她们。”
宋瑜认真一想,确实没什么好法子,只好坦言道:“我还没想好。”
宋瑜却认真了,她回忆往事的模样颇为惆怅,收敛目光不大高兴地道:“起初她们也是同我一起玩的,不过她们只是因为我能调香才要和我一处玩闹。等她们得了香料心满意足地回去,却没有人真心诚意地同我交心。背地里说我不是生得好看,只是会打扮自己而已。”
连他为何烦闷都不清楚,却敢扬言要帮助他,这姑娘真个天真。霍川的手顺着她脸颊滑落,低头在她脸颊咬了一口,力道很轻,一点也不疼。
彼时她多么渴望有个能说话的朋友,可是大家逐渐疏远她,一直远到彼此再无交集。宋瑜很困惑,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究竟她哪里做得不对?
她的头顶碰在霍川下颌,如云的乌发搔得人酥痒难耐。霍川禁不住抬手制住她动作,声音却含着几分笑意:“你要如何帮我?”
身旁的人情绪消沉得太过于明显,霍川想忽视都不能,他顿了顿道:“三妹知道我在侯府过的日子吗?”
宋瑜自当不信,眸子滴溜溜地转了圈,主动环住他腰身蹭了蹭:“那你在想什么?你可以同我说,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这是他第一次坦言提起往事,宋瑜顿时忘了伤悲,下意识点头,少顷捏起他袖子小声道:“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音落眼前一黑,她便被摁在了霍川胸口,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掌控住她的脑袋。宋瑜看不到他的表情,许久才听他道:“我没生气。”
她声音太小,也不知霍川听到没有。他一只手臂闲适地撑在栏杆上,微微俯下身子,更加贴近宋瑜:“我刚入府时七岁,事事稀奇,处处稀罕。原本真将那里当作日后的家,后来才知多可笑。”
宋瑜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更加莫名其妙,她壮着胆子又问:“为何生气?”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带着潮气,消散了阵阵荷花香味。
霍川眼珠子动了动,身子索性往车壁上倾倒,他懒怠地闭上双目,反而将宋瑜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我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更不能有所表现。”霍川深不见底的眸子中倒映着满园风光,却也承载着无法言说的心酸,“那一回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尚未逃脱便得了教训,三九天的池塘寒冷彻骨,我就被人推了下去,那次险些要了我的命。”
宋瑜被他这举措弄得心中惊惧,莫名地想抽出手来,可又怕惹他不快,遂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他手背:“你在生气吗?”
宋瑜盯着底下的池水,仿佛能感受他话里内容。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述说着自己的过往,其实真相一定更加教人绝望。
只不过……宋瑜看着身旁霍川,自打谢昌出现他便一直沉着脸。宋瑜的手被他握在掌心,他的拇指轻柔地摩挲她的虎口,偏偏又一言不发,黝黑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不知想些什么。
耳畔是他低沉嗓音,宋瑜眼里湿漉漉的,她抬手拭了拭:“那我比你幸福多了,我从没被这么欺负过。”
车辇重新上路,不一会儿便驶入了官道。走上官道之后行程顺利了许多,没有再出意外。
霍川偏头转向她的方向。
霍川低声,意味深远地道:“自然。”
宋瑜吸了吸鼻子,语气更行坚定:“不过你放心,日后有我在,定不再让你受欺负。”
谢昌并未在意,对着紧闭的帘子抱了抱拳:“拜访倒是不必,二位想必也是回陇州?既然同行,路上理应互相照应。”
霍川微怔:“为何?”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起程了,霍川说话当真是一点情面不留。分明是道谢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平淡得紧,教人霎时接不上话。
宋瑜大胆地抱住他的腰,小脑袋埋入他的胸膛,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因为我们是夫妻,荣辱与共。我要保护你,待你好。”
霍川听到了熟悉声音,眉头微蹙,抬手轻叩门板,悠远低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有劳谢公子,改日我与内子再登门拜访。”
她分明比自己弱小纤细,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霍川本应该嘲笑她的,不知为何心底的一处,却柔软得一塌糊涂。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声音填满了,满满都是她温柔的力量。霍川抬手将她搂得紧了些,埋首在她浓密乌发中:“这是你说的,三妹要记得这句话。”
端王养的那只琉璃确实是谢家的不错,谢昌便是为了此事来永安城,顺道游览一番。只是他没想到这世界竟如此小,能在最后一天遇见宋瑜。他的胸腔溢满惊喜,想到琉璃,再看前方亭亭玉立的姑娘,免不了心中怅惘。
宋瑜点点头,她向来说到做到,况且这不是一时冲动。不过,她的脑瓜子也转得快,很快想起来交换条件:“那你日后也不能再欺负我。”
谢昌更为诧异,旋即朗朗一笑:“举手之劳,三娘不必客气。”
霍川翘起嘴角:“好,我不在外头欺负你。”
须臾间,谢昌的车夫已经解下棕色骏马带到载货的车辇跟前,协助他们将车轱辘从泥坑中拯救出来。这种时候若她不下去道谢,委实说不过去。宋瑜走下车辇,隔着几人的距离远远施礼:“未料想会在此处遇见,多谢谢公子相助。”
宋瑜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不对,又小心眼儿地钩起他的小拇指,擅自盖了个章:“你说话算数。”
宋瑜有些意外会在此处遇见他,愣怔之余她心中更多的是疑惑。车辇是从永安城驶出来的,这么说,他也去了永安?
不在外头欺负,也就是说可以在屋里随意欺负,反正霍川只对屋里欺负她有兴趣,这条件他一点不吃亏。
宋瑜打帘往外看,与对面下来的人打了照面。来的人身穿一身宝蓝缂丝长袍,风姿儒雅,气度翩翩,恰是谢昌无疑。
宋瑜全然不知他的算盘,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分外聪明。时间临近晌午,亲戚们是该聚在一起共享家宴了,她领着霍川回到正堂,步子松快许多。
其实,前面车辇已经行出段距离,车上的人察觉后面出了意外,才折返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