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胃只有小鸟大小不成?
宋瑜本就胃口不大,再加上昨日饿过头了,此刻已经有七八分饱。她满足地舔了舔嘴角:“我吃饱了。”
昨日他抱着她的时候,便觉得腰肢细得紧,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断,霍川对此很不满意,让丫鬟往她面前碟子里添了几块糕饼:“将这些吃完。”
她吃一口,霍川便喂一口,不一会儿整碗鸡粥便见了底。
宋瑜哪还吃得下,忙不迭摇头:“不要了,太多了。”
他掌握的方向不对,瓷勺正对着宋瑜的鼻头,她瘪瘪嘴虽为嫌弃,却也非常感动,于是抬头乖乖地吃了下去。
这种求饶讨好的声音,免不了让人想起昨夜光景,她也是这样糯声恳求,可惜这次没有效用。霍川噙着笑意,以手支颐笑着问:“三妹想让我喂你吗?”
“先吃些东西缓一缓,不急着过去。”霍川的手放在桌面,碰到一个绘兰草青瓷碗,里面盛着香蕈鸡粥。他端起来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凉再递到宋瑜面前,挑唇意味深远,“昨日累着你了。”
他的喂法跟平常人不一样,宋瑜可不敢领教第二次。况且有丫鬟在场,里头定有陆夫人的人,她不想成亲第二天便被另眼相待,连声拒绝:“多谢园主好意,我自己就行。”
室内动静传入外头,霍川走到跟前,二话不说将她抱起走到室外。澹衫在后头寸步不离地提醒,看得心惊胆战,见他终于平安地将姑娘放在绣墩上,才放下心来。
霍川蹙眉:“你叫我什么?”
这里非比宋府,出嫁前母亲一遍遍敲警钟,叮嘱她凡事小心,处处谨慎。
宋瑜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她习惯了如此叫他,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瑜摇摇头:“这可怎么行,那是大不敬!”
少顷她恍然大悟,两人都成亲拜堂了,再这么叫实在不妥。只不过要她唤出那两个字,实在有些困难,她抿唇不语。
奈何身子太不争气,脚才沾地便轻飘飘地落在脚踏上,澹衫薄罗忙上前搀扶。两人多少知道昨夜发生何事:“姑娘可还能走路,不如婢子去前头说明情况,改日再去……”
眼瞅着霍川脸色越来越差,她才细如蚊呐:“夫君。”
宋瑜恍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不能由着自己任性,她赶忙从床上坐起,招呼丫鬟帮自己梳洗。
霍川面容稍霁,仍旧很不痛快:“大声一些,我听不见。”
成亲第二日本是要到正堂敬茶见公婆的,然而洞房花烛夜,难免睡得晚些,无伤大雅。是以庐阳侯特准两人可以晚去半个时辰,不必过于着急。
真是典型的得寸进尺,宋瑜鼓起脸颊瞪他,两人僵持不下,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微妙。许久她才泄了气,心道反正他也瞧不见,她才豁出去一般道:“夫君。”
明朗应声退下,转身步出正室。
底下丫鬟哧哧地笑,唯有她红了一张俏脸。
恰好明朗早已在外头候着,闻声进屋。床榻红纱幔帐垂落,掩去其中盛景,霍川穿戴洗漱完毕,得知宋瑜仍旧没起,只对明朗道:“去准备些早饭来,尽快。”
偏偏霍川还理所当然地回了句:“嗯。”
霍川亦不勉强,他不习惯丫鬟近身伺候,便让人找来明朗。
只是嘴角渐次上扬,那弧度想掩藏都没有办法。
这个举动引来霍川低笑,宋瑜只当他在嘲笑自己,不满地哼了一声一动不动,把自己蚕蛹似的包得严严实实。
仲夏时候,清晨阳光不炽烈,畅风透过槛窗绡纱徐徐吹入,沁人心脾的惬意蔓延至身体各个角落。雾散云开,露出浅金色的第一缕阳光,掠过屋顶鸱吻,斜斜照入忘机庭的正室。
宋瑜被人看了正着,恼羞成怒,当即将自己裹在被褥中瓮声瓮气道:“不起了,不起了。”
宋瑜吃饱喝足,力气充盈全身,虽然身上酸疼,但走路倒无太大问题。她接过澹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偏头见霍川也已梳洗完毕,正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门外:“少顷无论陆氏同你说什么,你全不必放心上。”
两人都是黄花闺女,当即尴尬地低下头去:“姑娘、公子……卯时到了,可要婢子伺候?”
初来乍到第一天,总要立些规矩威严的,何况陆夫人这样不甘示弱的脾性。早在多年前霍川便已将她脾性摸清了。彼时她对付霍川母子二人心狠手辣不遗余力,时至今日不见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霍川丝毫不见慌张,因宋瑜身子不便,便没让她帮忙。然而凭借他一己之力却又不能成事,是以在澹衫薄罗到来时,见到的便是宋瑜手忙脚乱给他穿衣裳的场景。
霍川对她的恨意直刻入骨髓,每回见她却掩饰得不动声色。其实,他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她对母亲的所作所为,迟早有一日报应到自己身上。
这回宋瑜无论如何也不敢听从,以为他又要……她强撑着坐起身,在丫鬟到来之前穿好中衣,又将衣裳扔给霍川,别过头羞赧道:“你快穿上。”
宋瑜担心他抛下自己先走,三两步并上去:“我知道的,你等一等我。”
霍川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不喜她离得如此远,冷声命令:“过来。”
侯府她统共来过一次,住不到一日便匆匆离去,所以,这里头院落方位她还没摸清楚。侯府的院内比宋瑜家要宽敞气派得多,犄角旮旯固然也不少,走廊千回百转,轻易寻不得路。
外头天色尚早,院内被青黛色掩映,薄雾蒙蒙,晨曦微露。
霍川有意放慢脚步等她,待她行到身旁,他十分自然地包住她的小手:“像别院那样,你在前头为我引路。”
吃得少就算了,还要被迫与他折腾一整夜,难怪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无。手臂腿脚更是酸软得很,她稍微一动便察觉不妥,粉雕玉琢的脸颊比身下锦褥还红,简直能滴出血来。
身后有丫鬟紧随,除了澹衫薄罗还有府里丫鬟,宋瑜垂眸看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抿抿唇没挣扎。
宋瑜唰地睁开眸子,连连往后退去,直到挨着床沿才不再挪动:“没有,只有早上出门时吃了一块豌豆糕。”
早晨她才起床,昨日过来的那婆子便到了屋中,用意显然。
入目的是一片莹润似玉的胸膛,双颊登时红成一片。她迅速闭目假寐,可惜迟了,霍川已然察觉她的动静,更把她肚子里打鼓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手掌自然地探了探她:“昨天可有吃东西?”
紫檀漆木盘上搁置着一方白缎,澹衫手捧着递到婆子跟前。那婆子低头瞥去一眼,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她是代替陆夫人来验收的,常年跟在陆氏身旁,她连性格都随她,随时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可惜宋瑜累极,咪呜一声蹭了蹭他的胸膛,转瞬便沉沉睡去。
她走到宋瑜身旁弯身行礼:“奶奶慢用,前头命我来传话,您昨日劳累,不急着到前院见礼,侯爷和夫人等候片刻无伤大雅。”
霍川将她揽入怀中,头埋入她散落的发丝中,哑声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话虽如此,可她怎么好让长辈在前头等候?
便见霍川危险地眯起眸子,搂着她腰腹的手紧了又紧,旋即天翻地覆,将她压在床头。
这陆夫人真个好手段,轻轻松松一句话便足以让她无地自容。宋瑜原本低垂的头霍然抬起,静静地盯着婆子半晌,颔首应道:“劳烦你替我传话,不敢让二老久候,我这就前去。”
宋瑜固执地摇了摇头,故意同他唱反调:“没记住。”
那婆子露出惶惶神色,连忙行礼:“奶奶折煞老奴了,岂能劳烦,老奴这就去回禀。”
宋瑜不吭声,他不悦地沉下脸,以为她忘记了,便逐字逐句复述一遍:“这回可记住了?”
说罢才一路退至门外,捧着那方印有她血迹的绸缎。
那时候两人婚事八字都没一撇,他便坦荡荡地往她身上扣了“吾妻”的称呼,实在是自大得很,难怪宋瑜当时就红霞遍布。
她没有害羞的工夫,低头将藤萝饼几口吃完。不知前头有何荆棘等候,她才来第一天还是别整特例了,免得落人话柄,日后被拿来取笑。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语:“宋瑜吾妻,倾心相待,携手白头。”
因起得早,算上吃早饭的时间,他们去得其实不算迟。是陆氏时辰算得早了些,刻意在正堂提早等候。
宋瑜撞入他怀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大眼。原来他是指别院那次,立字据一事,宋瑜如何不记得,那张纸她放在妆奁中一并带来了永安城。
廊下两人并肩而行,宋瑜一边走一边端看府内景致,将那些标志性摆设牢记在心,免得出了差错闹笑话。可惜她高估了自己,才转一个弯便全忘了,只记得他们方才走过一道月亮门。
他一伸手便将宋瑜捞到怀里:“还记得我纸上写过什么吗?”
霍川知她身体不适,是以并不着急,皂靴一步步踩上青石台阶,沉稳而缓慢。
宋瑜脸色通红,纤白柔荑解下一颗颗盘扣,手指头止不住地颤抖,笨得让人于心不忍。霍川不再折腾她,亲自动手褪下外袍,露出里头白绫中衣。
如此宋瑜只好跟着他放慢脚步,牵着裙子缓步走上台阶。两人一路无话,盖因两人之间忽然变得亲密无间,她顿觉极不自在,很不适应……正胡思乱想之际,便听霍川迟疑着问道:“你身子可利索了些?”
宋瑜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她何曾做过这种事情,况且一靠近他,便想到他强硬的手段……
宋瑜的脸登时红成一片,所幸他声音不大,只有离得最近的澹衫薄罗听见了。
霍川却不伸手接,她没得办法,本想将帕子整个甩他脸上,但一对上他空洞无光的眼眸,便霎时软下心来。她捺着性子一点点给他洗脸擦手,末了还要为他更衣。
怎么会利索?她每走一步身子都酸痛难受,完全是强撑着走完这段路。宋瑜愤愤然瞪视他,灼灼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霍川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道:“待敬过茶后,便放你好好休息。”
她动作很慢,天真地以为如此便能逃过最后那事。
不让她休息还能怎么?宋瑜禁不住心中腹诽,她噘嘴抠了抠霍川手心,故意加快步伐往堂屋走去。
这就是将下人全部支开的下场,他眼睛不便,洗漱更衣全得交给她。宋瑜虽不满,仍旧磨磨蹭蹭地走下床榻,拧干净巾栉递到他跟前:“你先洗一洗脸。”
霍川一路从容不迫地随她前行,及至堂屋门前才松开两人的手。手指尖一下子少了软嫩的触感,他竟很有些不舍。
大红喜袍穿在他身上,俊逸挺拔,宋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四方天地条案两旁各置两把官帽椅,霍元荣和陆氏端坐两旁。底下是一脸欢欣雀跃的霍菁菁,身旁是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的两个姑娘。大抵是妾室所生,模样堪称中上,并不打眼。几人对面坐着个模样婉约的少妇,大约才二十上下,肤色略苍白,同堂屋内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霍川眯起眸子平添几分魅惑,人生得好看,无论如何都赏心悦目。他张开双手懒怠道:“替我更衣。”
霍川与宋瑜相携入屋,宋瑜两手按在身侧,低头恭恭敬敬地问候了句:“见过父亲父母。儿媳失礼,让二老在此等候,实属不该。”
好蹩脚的谎话,霍川这才起身将她放开,因方才喝了酒的缘故,整个人与往常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宋瑜又说不上来。没了禁锢,她迅速坐起身缩在角落,心知今晚必定逃不过,是以很有些视死如归。
陆氏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声音饱含肃穆:“既知我同侯爷在此等候,为何又姗姗来迟?”
宋瑜悄悄露出一双妙目,侧头往后看去,谁想一回头便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精致无瑕,黑黝黝的瞳仁深沉有如寒潭。她连忙收回视线,勉强稳住思绪:“光线不好……我、我看不大清。”
方才分明是她说可以晚到一个时辰的,宋瑜在心里不满地辩白,面上仍旧诚挚。她手指交缠,倒真像是为难局促的模样,正欲开口解释,一旁霍川已然替她答话:“虽说侯府人丁稀薄,但二老此举不免过于急切了些,此刻辰时未到,应当不算晚才是。”
头顶是霍川低哑的笑声,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我若是生得好看,三妹为何不看我?”
他从不称呼陆夫人为母亲,如同不叫庐阳侯为父亲一般。之前,他没认祖归宗,这样做尚且说得过去,如今既然他住回侯府,便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宋瑜将脸整个埋入身下绣百子千孙的锦被中,声音极低:“她……她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霍川言罢也不等陆氏有任何反应,便抱拳弯下腰去:“成淮拜见二老,愿父亲母亲身体康健。”
怎么有这样的人!说好了不欺负她,可是才成亲不久便这样戏弄她,让她无地自容。
虽说问候得晚了,但他胜在态度恭敬,一句话将陆氏即将说出口的训斥堵在嗓子眼儿,训不出咽不下十分憋闷。她握了握云纹扶手,决心不同两个毛头孩子计较,左右她有更重要的一张牌……
不知是因为他近在耳畔的呼吸,还是因为他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宋瑜有些喘不上气。
思及此,陆夫人往下方少妇方向看去一眼,眸光微动,满脸志在必得。
她确实不丑,她是陇州出了名的美人,人长得标致不说,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完美。霍川是故意拿这件事揶揄她。霍川不放开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那是什么模样?我娶了妻子,至今却没见过她。三妹,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模样?”手下是她因挣扎而露出的莹润细腕,光洁嫩滑,纤细无骨,仿佛稍微一碰便要破碎。
婆子捧着茶托到宋瑜跟前,上面并排摆着两盏墨彩小盖钟,宋瑜拿了左边一碗上前递给庐阳侯:“父亲请用茶。”
这是哪儿跟哪儿,宋瑜欲哭无泪,脑子全然蒙住:“我才不丑……”
庐阳侯笑眯眯地接过:“好好。”
可惜才碰到床榻边沿,便被整个逮了回去,霍川压着她低语:“跑什么?我都没嫌弃你丑陋,你反倒嫌弃我瞎了?”
他跟霍川长得并不大相似,只有嘴唇相仿。霍川的模样多半遗传自他母亲,如玉般雕琢的五官,晶莹剔透,也难怪当年霍元荣对她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才会不顾家中正室在外另娶。
宋瑜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大隆寺那夜是个例外,而且,那时的她几乎昏死过去,全然不知发生何事。然而现在不同,她盯着头顶重重叠叠的幔帐,大抵霍川给她的感觉太过于强势,她第一反应竟是逃跑。
十来年过去,他虽增长了不少果敢威严,但仍旧改不了骨子里的懦弱无能。他对陆氏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大半已被岁月打磨得消失殆尽。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与其说是隔阂,还不如说是年轻时两人因观念不和,争执吵闹而留下的偏见。只不过,陆氏将他挚爱残害致死,这道坎儿他无论如何过不去。
案上点燃龙凤巨烛,室内光线昏昧,映照着床榻交缠的两个人影,灯火摇曳,暧昧不明。
他此刻凭借一腔愧疚要对霍川好,就是想弥补多年前的过错,可惜为时已晚。霍川不感激他,霍川的生母更是再也看不到。
宋瑜长睫毛一颤一颤,刷子似的扫在他脸颊上,使人心痒难耐。
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富贵显赫又如何,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察觉她的抗拒,霍川非但不放开,反而越加放肆。
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宋瑜虽然能理解他,但一点也不同情他,觉得他无非是自作自受,像她父亲和母亲那样多好,一生一世携手相伴。
要说委屈,确实算不上。这门亲事原本就是她高嫁,霍川的身份摆在这里,整个宋家都跟着沾光。可是……虽然他力道很轻,但宋瑜依旧被咬得一惊,下意识便要退开,奈何被他牢牢掌控着脑袋,动弹不得。
喝罢儿媳茶后,他又递了宋瑜一封红包,语重心长地道:“希望我含饴弄孙那一日,不会来得太晚。”
然而听在霍川耳中却多了几分埋怨,他不禁一笑,一低头就能咬住她挺翘的鼻头:“觉得委屈了?”
宋瑜只觉得这封红包沉甸甸的,她慎重地捧在手中,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又不是没对她凶过,板起脸来比刚才可怕得多,她都硬生生承受了过来。不过他却从未如此柔声细语地说过话,宋瑜一时不大习惯,心中却丝丝缕缕渗出蜜来,抿起粉唇弯出一个浅浅弧度。
早在两人迈入堂屋时霍菁菁的目光便围绕着他俩转,眼珠滴溜溜打转,藏不住的聪慧狡黠。此刻见宋瑜尴尬,她禁不住俏皮地出言缓和气氛:“父亲,你说得太直白了,嫂嫂脸都红了!”
宋瑜水眸柔柔地泛出潋滟光泽,越发不好意思看他。半晌,她才知道他是指呵斥仆妇一事,缓缓摇头,细声道:“没有,我都习惯了。”
说罢,她笑嘻嘻邀功似的看向宋瑜,便见她红霞更甚,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去端另一杯茶。
霍川终于离开,却用头抵着她的额头:“方才吓着你了?”
这声嫂嫂叫得实在顺口,霍菁菁道庐阳侯说得直白,她何曾不是如此。难为宋瑜这个薄脸皮的新娘子,一个早上不知被调戏了多少回,好在她承受能力较强,还算应对自如。
日后他们天天都在一起,即便她再不甘愿也没办法。多好,他等候许久,终于等到这日。
相较之下陆氏就不好应付得多了,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宋瑜递来的茶道:“听闻你们昨日将徐嬷嬷支开了?”
话音刚落,便见他饮下另一杯酒,不疾不徐地将空杯子放在一旁桌几。一手捧住宋瑜的脑袋,一手摩挲她粉嫩唇瓣,在她猝不及防之时,俯身吻了上来。
宋瑜心下咯噔一下,不知她此刻提起此事为何,便谨慎地道:“是有此事。”
宋瑜偏头,好骗得很:“什么方法?”
她摸不准陆氏什么意思,是以只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悄悄抬眼打量她的神色。只见她神色如常,并未有苛责的趋势。
霍川听到她困惑的一声,挑唇解释:“三妹,我教你另一种喝酒的方法。”
未等宋瑜松气,她才缓缓地道:“徐嬷嬷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嬷嬷,行事规矩有经验,昨日我特意送去是想帮你二人一把。毕竟有些事你们不明白的,都可以向她询问……罢了,我本想着将她送予你使唤,既然你不中意,那便日后再说。”
母亲曾经教过她,合卺酒是两人相互挽着手臂喝的,他怎么一个人就解决了?
谁稀罕一个木头成天杵在跟前?
未料想霍川正有此意,成亲只差最后一步,他顺势在宋瑜身旁坐下,手里是两杯合卺酒。宋瑜正要伸手去接,谁知他却没有递给自己的意思,独自饮下一杯:“你……”
别人不好说,宋瑜是头一个不愿意的,她可不想以后也变成这副模样,低头静静应了声是。不送到她跟前再好不过,宋瑜巴不得不再看见她,徒添堵心。
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支开下人,没了丫鬟,难不成要她伺候他?宋瑜傻乎乎地坐在床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陆夫人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将儿媳茶一饮而尽,效仿庐阳侯给她递了封红包:“我另外准备了一份礼物,少顷命人给你送去。”
屋内恢复宁静,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顷刻间只剩下他和宋瑜二人。
宋瑜敛下眸子,先拜谢起来:“多谢母亲费心,儿媳感激万分。”
他前一刻还是笑模样,眨眼便变得面目可怖,别说宋瑜,连那婆子都被吓住了。她曾听过这位新入府的公子不好伺候,此刻一看果真如此,知道他是将来世子,这婆子也不敢真正惹怒了他,道了声是便恭敬退下。
“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陆夫人将她从地上扶起,倒真有些和乐融融的模样。
霍川的脸色陡然阴沉道:“滚出去!”那声音冷冽不容置喙。
尤其这句话说得颇为入耳,听得一旁庐阳侯连连点头:“对,是一家人。儿媳委实客气了些,在我们面前尽管放松便是,大可不必如此。”
好个不识好歹的人,也不看看今日什么日子,非要触人霉头!
宋瑜抿唇一笑,态度恰到好处:“是,儿媳省得。”
谁知婆子非但不走,反而低头答道:“按照规矩,确实应该如此。”
话虽如此,谁敢真正做到放松,宋瑜自始至终提着心肝,惴惴不安。
话说得太直白,连宋瑜都忍不住红透了脸。若真如此,那这陆夫人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陆夫人转了方向,目光落在下方那名少妇身上:“老夫人在山上法音寺念佛,连你二人婚事没赶得上参与。府中香火本就不旺盛,诚哥儿走得急,只留下琴音一人。她便是你的嫂子,你理应向她敬一杯茶。”
果真是陆氏身边的人,闻言霍川不怒反倒笑,阴森森的语调透着几分寒意:“如此说来,我跟妻子相拥而眠,你也得在旁观看?”
一番话里信息十足,宋瑜才知道侯府除了陆夫人之外,更有一个老夫人。自打霍继诚过世之后,她便一心向佛,更是不管家中情况如何。不过,在此之前,她只知道霍继诚去时年轻,不知他尚有一妻,难怪入门时只觉得那少妇面容悲戚,神情恹恹,与旁人都不相同。
婆子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榻上一脸不知所措的宋瑜道:“夫人交代过,公子的眼睛不便,需得寸步不离地在跟前伺候。”
细想之下她更是可以理解,任谁死了丈夫都不会好受,更何况她还是如此年纪……大越民风比以往开放许多,民间女子穿衣打扮越加开放,婚嫁逐渐自由,并非不可改嫁。然而她既已嫁入侯府,便注定与旁人不尽相同了。
霍川偏头:“有何不妥?”
为了这侯府门面,她注定只能将一辈子的光阴葬送于此。
话是对着丫鬟婆子说的,明朗也不例外。他一步三回头地行至门口,知道这种时候不好有人打扰,是以没多言语。倒是那个婆子一脸为难,她是侯府多年的老仆妇,在下人面前有些声望:“这……公子,恐怕不大妥当……”
宋瑜循着龚夫人目光看去,对上一双柔和平静的眸子,她怔忡须臾,应了声是便转身走去。
接着便是喝合卺酒了,霍川吩咐了声:“都出去。”
墨彩小盖钟递到她手上,宋瑜觉察她手指冰凉,她顿了顿,恭敬地道:“嫂嫂请用茶。”
新嫁娘露出花容月貌,连一旁婆子看了都要惋惜,如此精致的一双碧人儿,可惜了可惜。
陈琴音对她弯了弯唇,看着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她象征性地饮了两口,将茶搁置在八仙桌上,拿起桌上一个檀木雕花的方盒。打开后里头是一对鎏金银钗,玉燕栖于枝头之上,造型别致。她看看珠钗说道:“这是我陪嫁中最喜爱的一件饰物,挑来挑去没有比它更合心的,如今便转赠于你。倒希望你同二弟生活和睦,同这燕子一般惜春惜福,和和美美。”
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英俊至极,身上喜庆的红色添了几分明艳。此时的霍川褪去了往日的锋芒毕露、尖锐刻薄,只剩下温润美好,漂亮得不像话。可惜她能看见他,他却不能看到她的颜色,宋瑜头一回觉得遗憾,好不公平。
宋瑜小心地接过锦盒:“多谢嫂嫂,这礼物贵重,让宋瑜受宠若惊。”
下一瞬喜帕掉落,眼前骤然涌入光线,宋瑜恍惚抬头,对上他漆黑幽深的双眸,猛然一顿。
她瞧着是一脸无害的模样,但其中的祝福又有几分是真的。燕子虽报春,但更有另一种蕴意,那便是对时移世易的不甘与惋惜,她在暗自表达什么?
片刻后,他才淡淡地道:“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夫君了。”他低沉的声音水一般流淌,潺潺涓涓。
宋瑜心中辗转千百回,也猜不透她内心想法,只好抬眸看她,便见她笑容淡淡的,她边笑边说:“早听说陇州有位出了名的美人儿,纤细明媚,是旁人无法比拟的绝色。今日一看,果真传言不假,比起我来,这银钗戴在你身上或许更有价值。”
宋瑜心口一窒,不知他此举何意。
她所言非虚,堂屋里有四个姑娘,另有好几名丫鬟,大都颜色姣好,各有千秋。然而自从宋瑜前来,只消往中间一站,不必说话亦不必张望,轻松便将她们压了下去,让那些姑娘顿失光彩。
霍川接过玉如意,循着方向面对新娘子,却一动未动。他嘴角翘起,许久缓缓道:“三妹。”
白玉脸颊仿佛月光雪色一般通透无瑕。粉面含羞带怯,是属于新嫁娘才有的甜涩,微红粉腮,一笑妆来。樱唇一点桃花般,瞧着漂亮得不像话。若是搁在天子宫中,想必都没有几人能与她攀比。
那人声音平平缓缓,毫无波澜,似乎对霍川的情况了若指掌。
宋瑜也不多推辞,目光不经意落到她手上。她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放在小腹,是下意识地防护。宋瑜心中疑惑,正欲开口便被陆氏截去了话头:“见你二人相处融洽,我便放心了些。琴音近来情绪欠佳,宋瑜得空便多去陪她一些。”
婆子递上一柄玉如意:“请公子揭喜帕。”
宋瑜尚未从她话中品出什么滋味儿,陆夫人便已和盘托出:“月前郎中诊断出她有三个月身孕,彼时诚哥儿已经……苦了这孩子,生来便是个没有父亲疼爱的。我年纪大了,同你们说不到一块儿,今日见你和琴音相处得来,不如以后你多劝慰开解她,毕竟她心情不好,着实会影响她的身子的。”
宋瑜混沌的思绪陡然清醒过来,只觉得肠胃痉挛,搅在一块儿般地疼痛。盖头下的小脸皱得像苦瓜,手足无措加上心慌意乱,使得霍川走到她跟前都恍若未觉。
嫂嫂怀着身孕,宋瑜下意识便去看她的肚子,才三个月根本不显怀,加上她骨骼纤细,是以与常人没有两样。
不多时,外头传来声响,只听婆子低唤了一声“公子”,皂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就渐次靠近。
侯府要添新人了,怎能不教人高兴,饶是宋瑜这个新娘子,也禁不住翘起嘴角:“恭喜嫂嫂,嫂嫂定要将自己照顾好,孩子才能平安长大。”
宋瑜如坐针毡,前头的热闹喧嚣似乎与她并无关系,屋里头陪着她的是她自己的丫鬟和府里的一个婆子,饶是她坐得浑身酸疼也不敢移动分毫。从清早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东西,此刻肚子饿得厉害,她悄悄地捂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陈琴音努力弯了弯嘴角:“承弟妹吉言……”
喜房门窗贴大红双喜字,彩纸剪得精妙绝伦。屋内布置一派喜庆,条案上摆放五谷,床榻四角挑红罗幔帐,宽敞的大床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穿大红喜服的姑娘。
后面应当还有一句,但她却半晌都没说出来,余音在梁柱上盘桓几圈,缥缈散去。
霍川低嗯一声,他方才虽喝得不多,但头脑已有几分昏沉,晕晕乎乎的不大清醒。他不嗜酒,是以酒量向来不深,饶是如此仍有热情的人向他敬酒恭贺,说了几句早生贵子、永结同心之类的好话,霍川一时高兴,便举杯一饮而尽。
她如何不希望孩子健康平安,奈何他生下来便注定是坎坷的命盘。没有父亲是其次,若是个女儿倒好,是儿子便不大容易了……她小心翼翼地抚着肚子,陆氏得知她有身孕后,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果然还是听见了,明朗低叹一声:“小人亦不清楚,待婚宴结束后再去问一问。”
怎能不欢喜,这孩子是侯府嫡室嫡孙,身份正经,继承爵位理所当然,岂是一个外室能相争的?
因为眼睛的关系,在座的大半官员霍川几乎都没见过,他与他们也并不熟悉,但此刻他却要勉强挂着笑脸应付众人,着实累得很。是以霍川只撑了一刻钟,便耐心尽失,薄唇抿着不大愉快,脸上凝了一层寒霜,以至于不少举杯的人瞧着他都望而却步。
哪怕暂时让霍川入府,将他写入霍家族谱,她都不能真正承认他的身份。
少顷他坐回座位,才低头询问:“方才敬酒的那二人是谁?”
陆氏的指甲不自觉掐进了肉里,可她却不觉得疼。她先前不将此事公开,是怕有人借机对陈琴音不利。如今开诚布公地交代清楚,则是给众人敲了警钟,表明她会把这府中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谁要想加害她的孙儿,她定不会让他好过。可她委实想多了,宋瑜对她小人之心尤为不屑,那好歹是一个小生命,她相信,就算霍川对她恨之入骨,也不会残害一个未成形的婴孩。
霍川离开不远,明朗担忧地觑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无波无谰,似乎没听见两人对话。
堂屋另外两个庶出姑娘没机会插话,倒是霍菁菁活络得很。她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起身将宋瑜拉到跟前:“阿瑜,你快过来我这里瞧瞧,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身旁那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忐忑不安,连忙住口。
说着献宝似的将一对金翠嵌珍珠耳坠捧到她跟前,一看便是价值不菲,这姑娘败家的本事与宋瑜不相上下:“我觉得这耳坠配你再合适不过,这是前年生辰宴上李尚书家小姐送我的,我因喜欢便一直收藏着,见到它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你。”
众人见他模样不免诧异,不过,他们到底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很快从震惊中回神,面色如常地赔笑端酒。待人离开后禁不住同身旁官员嘀咕:“这位的眼睛……”
盒内红绸上铺着一对盈盈润润的耳坠,光泽柔和,确实是极品。霍菁菁是真心诚意地待她好,上回花朝节也是,她莫名其妙地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至今都在柜子里搁着。
霍川因为眼睛缘故不能应酬酒席,只在周围两桌走动一番,象征性地敬了几杯酒。
宋瑜禁不住心头一热,拉着她的手嗯了一声,又道:“待会儿你同我回忘机庭,我也有东西送你。”
其实,大多数人在前二十年从未听过霍川的名字,在嫡子霍继诚过世之后,霍川才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庐阳侯对外称他是庶子,其中真情又有谁真正了解呢?他的身份众人心照不宣,却都讳莫如深,面色如常地上前敬酒恭贺,寒暄道喜,谈笑风生。
说罢她也没忘另外两位小姐,她偏头笑吟吟地望向她们:“二位也一并前去吧。我虽未见过你们,但进了一家门便是一家人,因年龄略长你们些,姑且做大自称为姊。不知两位妹妹芳名是什么?”
虽然霍川身份尴尬,但依旧有许多官员前来贺喜。来往宾朋络绎不绝,前院热闹不凡,这些人大都想借此机会与庐阳侯攀附关系。
进了一家门,便是一家人,好暖心的一句话,丝毫不见做作之态。
如此才算完毕,她被送入两人新房,只需等待霍川便是。
不止庐阳侯面露满意之色,连霍川都露出和悦神态。
宋瑜堪堪醒神,两人相互行礼。
女儿家打交道他插不上话,是以只坐在一旁听她软声谈话。到如今才知她还有如此镇定沉着的一面,平常在他面前她却只会撒娇……霍川想起她在怀里娇憨情态,难免有些不耐烦,这敬茶也忒长了一些。
司仪吆喝一声,宋瑜跪在蒲团上拜天地高堂,待到夫妻对拜时,她迟疑了一下。没等她有任何反应,霍川已经不着痕迹按住她的手,使了一些力道。
那两位姑娘分别是妾室李氏和赵氏所出,稍长的那位看着更圆滑一些,穿石青色对襟大袖,起身朝宋瑜盈盈一礼:“楚兰拜见嫂嫂。嫂嫂初来乍到,却将我和素云记在心上,使我二人受宠若惊……”
吉时到,龙凤花烛点燃,鞭炮齐鸣,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说罢她身旁的姑娘也起身行礼,但是她却不如霍楚兰会说话,再加上她生了副尖锐刻薄的嘴脸,让人瞧着不大舒服,尤其抬眼瞧你的那一瞬,眼里好似藏了许多诡计:“多谢嫂嫂。”
霍元荣眼角笑出褶皱,喜悦之情不加掩饰,倒是一旁的陆氏面上起伏不大,直勾勾地看着下方两人。她到底也没给两人难堪,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这两个人关系到整个侯府名声,她不至于如此愚蠢。
宋瑜微蹙起了眉,虽为不适但也勉强应下:“……不必。”
堂前一派喜庆,天地桌两侧的官帽椅上端坐着庐阳侯夫妇。
这一番敬茶总算结束,因新婚燕尔,陆夫人特准她未来十天不必来见礼,在屋中好生养着。
他配合着她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不至于让她狼狈。跨过火盆等一系列俗礼,才得以进入正堂。
其实,这番举动大抵是因为陆夫人见她走路姿势尴尬,都是女人,对此颇能理解。只是十天委实多了一些,不知是不是不待见她,正好如了宋瑜心意,她扭捏了一阵便应下。
这人是谁不言自明,他递了红绸到她手上,牵着她往门内走去。
“偏厅有两位姨娘候着,你等下前去见一面便是,日后有个印象。”陆夫人同她交代。
侯府外早已聚满了人,人潮涌动,宾客争相道喜。宋瑜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双鞋履纷至沓来,许久人群之中走出一双皂靴,沉稳地停在宋瑜跟前。
妾室是上不得这种台面的,更别提有资格喝她亲手递奉的茶水。待恭送庐阳侯夫妇离去后,宋瑜便前往偏厅会面两位姨娘。她们等的时候太久,此刻俱已昏昏欲睡,见她来了恍然惊醒,起身见礼。
彩舆在庐阳侯府门口停下,由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掀起轿帘,恭敬地将她扶下轿子。
从模样上大约能看出是谁的母亲,穿鹅黄衫的这位便是楚兰之母李氏,宝蓝挑线裙子的便是素云之母赵氏。
坐上彩舆,她手心里满是细细汗珠。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她的心火热地跳动着,一路惴惴不安。出嫁的姑娘或许都是这种心情,羞怯又害怕,忍不住退缩,但到了这种时候,哪里还容得了她逃脱?
两人被头顶陆夫人压制多年,早已没了初入府时的傲骨矜贵,只剩下戚戚恭敬。
宋瑜梳妆完毕由澹衫扶着下楼,此次出嫁母亲给她另添了四个丫鬟近身伺候,可宋瑜用惯了她和薄罗,旁人反倒不如意。
宋瑜跟两人随意寒暄了两句,她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叫她做这事着实有些为难。是以没说几句话便要冷场,她顺势要起身离开,外头霍川静静地坐在八仙椅等候,另外还有霍菁菁没头没脑地探看。
第二日清早,楼底下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迎亲的车舆足足排到街尾,颇为隆重。
她见宋瑜出来,热情地挽着宋瑜手臂喋喋不休:“楚兰和素云先回去了,道傍晚再去忘机庭。这样正好,我可以同你单独说一些话,你嫁来我家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地方?”
宋瑜只记得他欣慰喜悦的笑容,他大抵十分高兴的。如是一想宋瑜反倒看开了些,只要父亲母亲高兴就好,她再不敢奢求更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宋瑜往外走,全然忘记身后还有一人。
越接近明日,她这种心情便越发强烈。她想要退缩,总觉得前头等待自己的是万丈深渊,一旦踏入便万劫不复。况且她想家人想得紧,临行那日父亲特地从别院前来,可惜都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霍川的脸色越发阴沉,两人一早上没能亲近也就算了,偏偏此刻又插进来一个没眼力见儿的霍菁菁。明朗见了心道不妙,可也唯有上前托起他小臂轻声问道:“公子是否一道回去?”
暮色四合,宋瑜连日舟车劳顿,身子骨早就受不住,虚乏地倚在床头:“我不想嫁了……”
前头霍菁菁与宋瑜已经到廊庑,他不悦地抿了下唇:“叫宋瑜回来。”
出城又进城,路上辗转四五日,终于抵达永安城。天色将晚,他们只得在一处客栈下榻,翌日清晨庐阳侯府的人前来迎亲。
明朗微愣,但见他没有玩笑的意思,便诺诺应了声是,他摸着脑袋不明所以地走向外头。
因两地相隔远,是以她只能先到永安城,再由侯府前去迎接。
槛窗下传来谈话声,是明朗同宋瑜对话的声音,间或夹杂着霍菁菁的咋呼:“你陪着二哥不就是了,非要阿瑜去做什么!我还有话同她说呢!”
可龚夫人也不好受,顾不得一旁的家眷宾客,抱着她亦是哭出声来。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眼泪,又与宋瑜说了好些叮咛的话,宋瑜都一一点头记下。母女依依不舍一番,宋瑜被催着上彩舆,一点点松开龚夫人的手,盖头底下的小脸满是泪痕。
霍川冷冷地哼了一声,表情阴寒,尤其不满。
这可不行,还没嫁出去便成这副模样,日后该如何了得。
不多时,宋瑜察觉到身后的不对劲,又转身回到了堂屋,便见霍川坐在椅子上,因为背着光,他脸上表情被阴影掩盖,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她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在霍川跟前站定:“为何不走?”
及至此时宋瑜才醒过神来,她是真真切切要嫁人了,再也回不得母亲身旁,不能对着父母撒娇任性。她难过得要落下泪来,握着龚夫人的手不肯松开,泪珠儿一串串落下,濡湿了红头绣鞋:“母亲,母亲……我想你了……”
霍川两手交握放在膝头:“没人扶着,走不动。”
红艳艳的嫁衣罩在她身上,她虽纤细,但足够撑得起这身繁冗衣裳。红绸遮住视线,外头花轿已然到达,婆子扶着她上彩舆,恭恭敬敬。
该走不动的是她吧?何况以前不都是明朗扶着?
龚夫人已经给她开过脸,纤白娇容越发像一块莹润美玉,光洁无瑕。眉心贴的花钿映衬着她娇俏的容颜,此番远嫁,说到底竟不知是福是祸。她一直居住陇州倒好,注意的人不多,如今迁居京城,天子脚下多是地位显赫的贵胄,只希望她不要太引人注意的好。
到如今她都腿脚酸软,还要捺着性子由他折腾。宋瑜噘嘴不想跟他说话,转身正欲离去时,被他牵住了手。
镜内照出一张明媚娇俏的面容,妆容精致,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