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哀戚地唤了声母亲,仍旧没使她动容,末了她只能瘪瘪嘴不情不愿地退开:“好嘛,不去便不去了。”
“不能去。”龚夫人冷冷地睃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这才是母亲的乖女儿。”龚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苦口婆心地道,“母亲总归不会害了你的。”
越说到后面越心虚,她几乎是低着头小声地将一句话说完。方才来时期期艾艾便是为了此事。龚夫人素来不允许她随意出府,更别提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她只跟宋琛去过一回,虽然宋琛对此没什么兴趣,她却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这里,便是她再想出去也是无法,宋瑜蔫蔫地垂下肩膀。转而又想到母亲转述霍川的那几句话,莫名地竟有些希冀起来,他说会待她好,究竟是真心话还是为了敷衍母亲?
少顷才想起她此番前来另有别事,连忙摇头道:“后日不成,后日戏园里来了新的戏班子,我想去看一看……”
新来的戏班子听闻是从京城来的,有宋瑜最欢喜的《牡丹亭》,她已经心心念念许多日。
宋瑜眼巴巴地望着她,妥协地哦了一声。
也是,姑娘家都爱看这些,她更加不例外,可惜还没求得龚夫人同意,便只得硬生生地打消这念头。两日光阴稍纵即逝,跟随母亲去见霍川的日子转眼便到。
她见宋瑜仍旧噘嘴,就点了点她的额头正色道:“别不愿意,你们两人之间有何误会一并说开,日后在一处才能好好过日子。”
这次跟以往去城外别院不同,这回似乎格外的庄重。以至于薄罗特意将她大袖衫拿在熏笼上熏香,不过马上就被宋瑜眼疾手快地制止了:“熏这个做什么?”
龚夫人只当两人存在误会,既是要定亲了最好能化解恩怨,省得日后嫁过去后成为隔阂。她将露华叫来跟前询问过几日行程,并无大事,便顺了顺宋瑜的头发柔声道:“后日咱们去看望你父亲,顺道安排你同成淮见上一面。左右你一个女儿家,天天往他家中去也不大稳妥,嫁过去便是两全其美。”
薄罗顺势拿下来给她试穿,衣裳染上恬淡香味:“这味道跟姑娘身上的相同,并不冲突,闻着清新醒神,园主定然喜欢。”
对方是霍川,他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宋瑜心有戚戚然地皱了皱眉鼻子,心道我就看不惯他霸道蛮横的模样。
结果,这可引来了宋瑜不满:“谁要他喜欢。”
她这点小女儿情态如何能逃过龚夫人双眼,虽不知两人何时有了牵扯,但既然如此已成定局,她同夫君都乐见其成。她捏了捏宋瑜挺翘的鼻尖,难掩笑意:“能不答应吗,人家是将来的庐阳侯世子,届时若拿侯府身份压着咱们,可是阖府上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薄罗掩着嘴哧哧地笑,姑娘心里头分明已经住了霍园主,偏偏自个儿又不承认。她们底下人看得清楚明白,却又不能点破,唯有悠悠叹一声:“是,是!园主喜欢姑娘便够了,他可是在夫人面前下了毒誓要待你好的。”
宋瑜难以想象霍川一本正经说这些话的场景,自己想着想着,便乐不可支地倒在龚夫人怀中,抬起熠熠生辉的水眸向她看去:“那母亲答应了吗?”
那日她和澹衫也在,自然将这番话听入耳中。
真个是吓死人了,以前她怎么没看出他还有这本事,最能让她受委屈的人便是他了,这一点上,倒是谁也比不上他!
宋瑜没想到居然会拿来调笑自己,便不由得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恼羞成怒地道:“闭嘴,不许再说。”
龚夫人将霍川答应待她好的话转述了一遍,宋瑜瞪大了眼眸一脸不信:“他说不会让我受委屈,会疼我宠我?”
薄罗察觉说得过了,捂着嘴老老实实退到一旁:“婢子知错,请姑娘莫要动怒。”
此刻宋瑜这样倒叫她好笑起来,怎的怕成这副模样,又不是要将她推入火坑。
两辆车辇前后来到别院,门前已有人在等候。
龚夫人确实有所动摇,霍川不仅家世相貌好,更是再三保证会待三妹周全。原本她就瞧着霍川不错,如今他这样推心置腹交代一切,很难让人不动心,经过深思熟虑一番之后,他和宋邺都已经从心里同意这门婚事了。
霍川就站在台阶上,他的身影冰冷孤傲,仿若寒潭里的一块羊脂玉。他身旁依旧站着明朗,见龚夫人一行人已经到了,忙上前引着霍川迎接龚夫人,几个人一并往堂屋走去。
宋瑜醒过神后头摇得像拨浪鼓,手脚并用地攀着龚夫人央求:“母亲,我的好母亲,你同意了吗?”
宋瑜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盯着他的背影出神。饶是她苦思冥想,也得不出个确凿结论。自己当真喜欢他吗?如若不然,心里头的欢欣雀跃又是为何?可他们之间分明只隔着几步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霍川离得她很远,远得过分。
何止是不中意,简直太不中意!
她在后头胡思乱想,霍川更在前面心不在焉。从一开始便没得到宋瑜任何反应,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是以猜不出她是何心情。
这副痴呆模样倒是教龚夫人看笑了,一扫方才愁云惨淡的心绪,爱怜地点了点她眉心:“做什么这副表情?你不中意人家?”
如今她同龚夫人一道过来,那便是代表同意了?
霎时仿佛有一道重雷打在宋瑜头顶,将她轰得四肢僵硬,口不能言,只能呆愣愣地看向龚夫人。
将两人领入正堂后,有仆从添茶递水,龚夫人饮了两口花茶徐徐地道:“我去看望家主,三妹便有劳园主招待了。”
龚夫人抬手碰了碰她发髻,乌发如云,面若桃李,她的三妹真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可惜总是要嫁出去的,她心中愁绪万千,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酝酿许久,她终于缓缓道出:“他请我到别院中去,你父亲也在,提了你们两个的亲事。”
为了不使他们拘谨,她原本想留下露华探看情况,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让她留下,只留下澹衫薄罗二人。临走前她语重心长地道了句:“三妹胆子小,还望园主多担待。”
宋瑜两颊笑意顿时僵住,成淮是谁的字她自然清楚,可母亲何时同他这样熟稔了?她茫然地看向龚夫人,等着解释。
霍川起身先送:“夫人放心。”
然而龚夫人心中有事,没能察觉她的反常,轻叹了一口气不打算瞒她:“是成淮请我去的。”
稳重的脚步声渐次远离,消失在廊庑尽头。堂屋仅剩下宋瑜和霍川两人,另外有明朗和几个丫鬟,气氛顿时沉静下来,颇有几分尴尬。
宋瑜下午就来找过她一回,可惜那时她不在府上,丫鬟只道她被旁人请走了,倒没说她是去了城外霍川的别院。而宋瑜有些事想同她说,因难以启齿唯有旁敲侧击地问候。
宋瑜默不作声地抿着茶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霍川要如何开口。
她话音刚落,宋瑜便提着襦裙走到她跟前,笑意吟吟,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宋瑜自觉地坐到榻上,攀附着龚夫人的臂弯:“母亲,你今日去了何处?”
他以前可是可劲儿地欺负她,不止一次惹得她落泪的,忽然有一日他说要疼她宠她,搁在谁身上都不相信。就凭他那阴沉古怪的性子,宋瑜真想不出他温柔时是何模样,勉强想一想,就连自己都觉得别扭,忍不住扑哧低笑出声。
直到露华来跟前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霍川自然没错过她这一声,他眉梢微扬,出口第一句话却是对明朗说的:“你们下去。”
霍川再三保证不会让宋瑜受委屈,可她始终不能放心,同宋邺商议后决定此事先暂定下来,待日后侯府来人再做定夺。不出意外,宋瑜便要嫁到侯府中去,她有些恍惚,好似一切发生在梦中。
宋瑜顿时警惕地坐直身子,她最害怕跟他独处:“薄罗澹衫要留下陪我,园主有事无需避讳她们。”反正她们对于霍川和自己的事情,是从头看到尾,该不该知道的都已了然,何必多此一举。
回到宋府之后,龚夫人斜倚着弥勒榻沉思许久。
霍川与她想的不同,支开下人有些话才好开口,他沉声道:“下去。”
两相权衡之下,龚夫人十分难做抉择。
不容置喙的一句话听得人浑身一抖,两个丫鬟为难地看了看姑娘,便见她嘴角的笑意渐渐下垂,勾出一个比哭还酸涩的弧度。
可是听霍川所言,现今陆夫人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依照三妹那样单纯没心眼儿的性子,嫁过去铁定是受欺负的命。她舍不得将三妹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可人儿,知冷知热的小棉袄,怎能平白无故送去让人欺压凌辱。
“你还说……”他还说会待她好,会疼爱她。这才一炷香不到的工夫,便原形毕露。宋瑜暗骂自己是个傻子,他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龚夫人不无动心,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庐阳侯衣钵的,若是三妹嫁去,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公侯夫人了,那是他们商贾人家穷极一生都无法求得的容光。何况自打三妹被退亲后,便一直有人传言道宋家再难寻得好姑爷,各个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若是三妹嫁到侯府中去,定能好好扳回局面,让那些个目光短浅的人刮目相看。
澹衫不忍让姑娘为难,拉着薄罗退出门外,回身安抚她:“婢子就在外头站着,姑娘若是有事可随时吩咐。”
如今侯府人丁稀薄,仅剩他一个子嗣,如此说来世子之位非他莫属。
宋瑜也不知将两人的话听进去没有,只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霍川将他身世避重就轻地交代清楚,其中隐去了他母亲尴尬的外室身份,和他们在侯府所受的诸多苦难。是以宋邺夫妇便理解为他生母不得宠,被陆夫人百般刁难,最后郁郁而终。
明朗随之退下,堂屋转瞬只余他二人。
宋邺听罢更觉惋惜,若他在世,必定是人中龙凤。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年纪便被夺去生命,注定与这世间无缘。
霍川不是没听见她那声控诉,却并未放在心上。他们面对面而坐,隔得太远他根本无从掌控局面。霍川的拇指从杯沿细细摩挲而过,缓缓开口:“我的意思,想必龚夫人都已同你说了?”
她对霍继诚是有母子之情的,不过更多的是对那点权势的苛求罢了。
何止是说了,简直一字不落。起初宋瑜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还当是母亲为了劝她故意编织的谎言,后来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信了。此刻看来,多半是母亲对她撒谎……霍川哪有半点改变的意思,他依旧阴沉冷鸷,情绪不定。
这场意外来得既迅又猛,教人毫无招架之力。陆夫人为此大哭三天三夜,险些哭坏了一双眼睛,听闻那几日,庐阳侯府内的哭声悲恸不绝于耳。她难过是应该的,处心积虑多年,一朝成为镜花水月,怎能让人甘心。
宋瑜怏怏不乐地嗯了一声,抬眸从霍川脸上扫过:“园主当真要娶我?您身份尊贵,我不过是市井民女,只怕会降低您的身份。”
说是病逝,其实缘何病情他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夜半忽然晕厥倒地,待郎中赶到时,已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霍川却从她口中听出了拒绝的意思,侯府藏书阁她那番坚决的话犹在耳畔,他原本就对她的态度十分没信心,此刻,他不由得呼吸一窒,起身询问:“你在何处?”
窗明几净,光线从窗棂上方穿行而入,落在地板上打出光影,硬生生割裂出一暗一明两个地方。霍川的面容隐在暗处,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涧中传出:“他已于一月前病逝。”
端是要教训她的模样,宋瑜的身子缩在紫檀圈椅中,惶恐地睁大了一双水眸缄默不语。
宋邺哦了一声,兴趣不减:“确实出色,彼时我年过而立,竟不如十几岁的少年郎见解独到。事后每每想来都觉惭愧,不知令兄近况如何?”
她不说,霍川只能循着她身上香味寻找。从她刚一走下车辇便有袭人芬芳传来,比以往浓烈一些,大抵是她在衣服上熏了香,更容易辨认。
霍川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宋老爷所说大抵是庐阳侯嫡子霍继诚,他长我三岁,一直出类拔萃。”
宋瑜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跟前,待察觉到不对劲意欲逃开时,为时已晚。霍川将她整个人困在圈椅中,俯身凑到她粉颈闻了闻道:“令尊令堂都已同意这门亲事,不出几日永安城便有人前来提亲,届时可容不得三妹再问这个问题。”
宋邺将记忆中的少年与他对上号,眼里有一抹光彩闪过:“如此说来,当年在叶家后院道出‘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者,想必便是霍园主了?”
他温热呼吸洒在宋瑜颈窝,烫得她下意识瑟缩,就往一旁躲去。她眨了眨眼睛道:“可是……陆夫人必定不会同意的……”
那次,他在儒商家中后院与之商谈生意,恰逢霍元荣携带家眷前来拜访,犹记得里头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小小年纪已有将来非同一般的风范,他三个大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却叫他迎刃解开。
霍川握在她腰上的手掌一僵,冷声道:“不必管她。”
多年过去,那日光景历历在目,宋邺至今想来仍旧唏嘘不已。
宋瑜又找借口:“可、可是,我还没考虑好……”
宋邺忽地想起一事,十年前他到永安城去过一趟,那回正好带着宋瑜,他有笔生意同对方洽谈。那人是个儒商,他同彼时仍旧是世子的霍元荣交情深厚,因此宋邺就和霍元荣打过一回照面。
两人一靠近她就头皮发麻,惴惴不安,长此以往两个人要如何相处?她没来由地怕他,尤其他冷着一张脸时,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只是他从未想到霍川竟同霍元荣有如此亲近的关系,虽两人都是霍姓,但性格千差万别。再加上霍川一直居住陇州,更是从未提起永安庐阳侯,是以他便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偶尔觉得这位年轻后辈谈吐不凡,气质显贵,未曾想竟然是霍元荣之子。
霍川恨不得一口咬在她娇嫩的脖子上,再拖下去他可一点耐心也没有:“那就不必考虑。”
霍元荣的祖父曾是协助天子登基的一等功臣,先帝待他不薄,特封庐阳侯。两代袭爵下来,霍元荣的名声他有所耳闻。
怎么有这样不讲理的人,宋瑜欲哭无泪。她此刻手脚发软,使不上半点力气,更别提将他推开。宋瑜软绵绵地呜咽一声,泪眼婆娑地道了句:“你让我出去一趟。”
宋邺虽居住陇州,但因常年走南闯北,是以对外头景况颇有了解。
她光滑细嫩的脸蛋贴着他,冰冰凉凉,霍川禁不住偏头轻咬一口:“去做什么?”这才想到刚才或许将她吓着了,是以声音刻意放低一些,“三妹,你总觉得我欺负你,可你何曾见我欺负过旁人……”
他知道这话必定会对两人造成不小的冲击,然而没有办法,为了顺利定亲他只能坦诚相告:“他现居永安城,是当今天子亲封的庐阳侯。”
这是大实话,除却宋瑜之外,霍川确实对其他姑娘熟视无睹……可这么说不大对,他原本就没法“视”。霍川没跟任何姑娘有过牵扯,唯一的那点耐心都给了她,可她偏偏不稀罕。
这是他头一回承认庐阳侯的父亲身份,只是为了后面的话语做铺垫。
宋瑜听不出他有丝毫认错的意思,压低的声音反而似极了威胁,阴森森地响在耳畔。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
龚夫人面露惋惜,正欲说些事情缓和气氛,便听他又道:“家父现居永安城。”
说罢继而软声殷殷切切:“我想出去,是因为我……我……”
霍川噤声,良久才道:“家母已过世多年。”
人都有那么点急事,生得漂亮也不例外。霍川嘴角翘起顿时了然,以为她懂了自己意思,起身将人松开:“去吧。”
龚夫人有所松动:“不知成淮父母居住何处……”
宋瑜扶着八仙桌颤巍巍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堂屋。
沉淀多年之后,他的性子早已好转许多。只不过饶是如此,仍旧将小绵羊吓得唯恐避之不及。
不多时她再回来,特意挑了张离霍川最远的椅子坐下,一声不吭。
刚失明那段时间他确实很不适应,从绚丽多彩的世界被打入万丈深渊,周围寒冷彻骨,阴寒漆黑,无论在哪儿都免不了磕磕碰碰,他有时脾气暴躁,双拳垂在墙壁上血肉模糊,愤恨不已。
霍川蹙了蹙眉:“坐过来。”
霍川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如实相告:“实不相瞒,成淮双目已经失明七八载有余,其间请过多个郎中诊治,都无果而终。如今虽仍旧有用药,但都效用不大,能不能医好委实未知。但即便好不了,也不会影响日后生活。”
她一动未动。
这话无疑让龚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松了口气,语气不如方才那般僵硬:“只不过……园主的眼睛可有想过诊治,若一直如此,总归一些事情不大方便。”
原以为方才那般话说完,她总该有所表示,未料想她依旧是榆木疙瘩的模样。霍川心中来气,握紧了云纹扶手:“你总这样躲着我,成亲之后能躲到哪里?”他缓了缓语气,又道,“三妹,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执意娶你?大隆寺那夜发生的事,你忘了,我可都记着清清楚楚……”
霍川连忙表态:“二老放心,我既然决定娶三妹,便是为了疼她宠她。”
话音未落,敞开的直棂门里卷起一道和煦春风,夹杂着院中牡丹馨香,更有宋瑜身上淡淡幽香。
霍川没有出声,反而宋邺不大愿意,他动了动身子,离龚夫人近了些,揽住她肩头安抚道:“后生可畏,假以时日,成淮必定能成一番大事。方才我听他所说,对三妹的情意确实不假,夫人尽管放心,只消你我还在,断然不会让三妹受丁点委屈。”说罢他偏头,笑眯眯地征询霍川,“成淮,你说是也不是?”
霍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脸色霍地一变,难看至极:“你不是三妹。”
说是考虑,不过是推辞的手段罢了。
对面的人惊慌失措,险些打翻手边山水茶杯,她哪里想到那么快便被拆穿。
龚夫人揉了揉眉心:“你……你待我考虑考虑。”
她身上确实跟宋瑜的香味相同,但那只是熏香的味道,跟宋瑜终究有些差别。
龚夫人与宋邺对上一眼,从他眼里看出了隐隐笑意,想来他早已知道,并且十分乐见其成,可她却犯起难来。身为母亲她到底想得更为周到些,这霍川虽各方面都出众,方才那一番话诚挚恳切,教人挑不出毛病……然而说到底,他终归是个盲人,三妹若是嫁给他能美满吗?
“宋瑜呢?”他定在原处,冷声质问。
他夸宋瑜时没有丝毫停顿,若是宋瑜在场,恐怕吃惊得合不拢嘴。平常待她这样恶劣,竟然还会称赞她,真是稀罕。
前头交椅上坐的正是薄罗,她身上披着宋瑜方才所穿的大袖衫,那香味也是来自其中。薄罗手指交缠不知所措,方才姑娘出去后二话不说将她拉到角落,褪下衣裳给她穿上,并神秘兮兮地交代:“好丫头,你就替我一会儿,只消你不说话,他不会察觉的。”
霍川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想了想认真道:“三妹纯真良善,待人一片赤诚,又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不瞒夫人,成淮已倾慕宋瑜多时,只是把这番心事一直藏匿心头。我此次从永安城回来便是为了这事,宋老爷不能颠簸,唯有请夫人前来别院。今日您二人在场,恳请二老同意这门亲事。”
薄罗霎时睁大了双眼:“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您要去哪儿?若是被夫人知晓,只怕我的一层皮都要没了!”
若说他是为了三妹容貌也不大像……龚夫人看向他黝黑双眸,心情复杂。
霍川又不是傻子,她若是不说话不是会显得更可疑?这种鸡肋的法子,也就姑娘才能想得出。
不怪龚夫人这样问,盖因霍川平日从未表现出对宋瑜的好感,两人又鲜少接触,即便碰面也是远远地隔着众人,根本没有谈话机会。毫无交集的两人,怎的说求亲就求亲了?
宋瑜一时半刻顾不得许多,她若是再跟霍川待作一处,恐怕命不久矣……她好言好语地道:“城里今日新来的戏班子要唱《牡丹亭》,我想过去瞧一瞧。你放心,若是被母亲知道,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龚夫人因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大吃一惊,在听清他话后更为诧异,硬是好半晌没能回过神。她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模样不似说笑,这才平静思绪轻声问道:“园主快请起……不知成淮,看上我们三妹何处?”
说罢便携着澹衫一道离开,幸亏来之前她们另带了一件秋香色褙子,宋瑜穿好后禁不住往堂屋看一眼。霍川就在里头,母亲父亲同意了两人婚事又如何,她一样可以逃跑……宋瑜抿了下唇,赌气般吐了吐舌头道:“让你凶我。”
霍川言辞恳切,语调铿锵有力,与他平常形象大为不符。
前一刻跟母亲说话时还好好的,一面对她便恢复趾高气扬的模样,真当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宋瑜巴不得给他些教训,他越生气越好,如此她心里才平衡一些。
“请夫人将宋瑜许配成淮,若幸成佳偶,必定此生不辜负她。”
宋瑜果真做到了,霍川现在不只生气,几乎是勃然大怒。
霍川一直立在床头,这时才从阴影处走出,在她的惊诧目光中撩起长袍,双膝下跪。
不过转眼的工夫便能偷梁换柱,她可真有能耐!为什么要跑,他又吓着她了?
真个稀罕,好像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龚夫人偏头看向霍川:“这是……”
霍川双手紧握,手上指骨节突起,恨不得立时将她擒回来好好教训一番才好。方才她说有急事,伪装得可真像,几乎让人忘了这姑娘其实也狡猾机灵得很呢。
宋邺眸中含笑,许久没这样高兴过:“让成淮同你说。”
他脸上阴云密布,看得薄罗心中发怵,手脚都不知该摆往何处,只能壮着胆子跟他协商:“园主,此事是我家姑娘不对在先……但您总这么吓唬她,这委实不是个办法。您在夫人面前说一套,在姑娘面前却做另一套,那些说要待我家姑娘好的话,莫非全是敷衍不成?”
龚夫人瞥了他一眼,霍川还在一旁站着,多大了还如此不正经:“你说我是为何,我还当你又发病了。”见他没事她才放心地说道,“既然没事,你二人寻我来是为何?”
这时候她伶牙俐齿的好处便发挥了出来,她虽害怕,却好歹也战战兢兢地将话囫囵说全了。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指不定如何受惊。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霍川表情,稍有变动,她一定会立刻夺门而出的。
待到屋中才知是她多虑了,宋邺气色尚佳,正斜靠在迎枕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情似乎颇好。龚夫人坐在床头,他举起袖子为她拭了拭汗珠道:“做什么急哄哄的,路上摔着了怎么办?”
霍川蹙眉,不欲同她多言:“我哪里待她不好?”
看来人的表情甚是严肃,龚夫人还以为宋邺身体又出了偏颇,忙不迭起身出府,匆匆赶往别院。
瞧瞧,多么理直气壮,难怪姑娘会被吓得逃跑了。薄罗不满地撇撇嘴,对他此言颇不赞同:“园主所谓的好是如何定义的?我们姑娘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半点苦都没吃过,更别提有人给她看脸色了,她是夫人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可是到了您这儿,您是想如何欺负就如何欺负,您同她说话,根本没问过她是否愿意,这不就是委屈。”
正苦恼之际,前头有丫鬟来报,道是霍园主邀请她到别院一趟。
一番长篇大论,霍川只听见了前后两句,本欲走出屋子的脚步顿住,眉峰好似萃了寒意:“照你所说,宋瑜是因我欺负她,才不愿嫁给我?”
宋瑜才及笄,年纪不大,按理说婚事本不必着急。可龚夫人就是为此操心不已,三妹条件这样好,断不能委屈了她……算来算去,还是谢昌最合适,一想到这个她便气恼,低头不住按捏眉心。
总算有所顿悟,她这半天没有白讲,薄罗欣慰地颔首:“正是如此,园主应该多疼一疼人,细声软语地哄着,多笑一笑,否则凶神恶煞的哪有姑娘会中意你。”
听闻此事龚夫人心中硌硬,瞧着人模人样的孩子,怎的背地里是这样品行?好在三妹尚未同他家定亲,否则若是嫁过去,三妹该是何等的悲苦。
霍川冷声一笑,并不大赞同她的话,细声软语那种腔调他恐怕这辈子都学不来。多疼一疼她倒是可以,她本就是一副可人疼的软模样,等娶到手后再关起门来欺负也不迟。
可偏在这要紧关头,偏偏又出差错。不是宋家出事,而是那林家传出流言,林家公子生性残暴,喜爱虐打婢女。前几日无缘无故失踪的丫鬟,便是被他残害致死的,尸首至今仍未找见。
别院外,宋瑜招来了一架车辇足下生风迈入车厢,甚至还嫌澹衫动作慢反手拉她一把。
若无意外,宋瑜的夫婿便是林家公子无疑。
澹衫始终不能放心,若是被龚夫人知道她纵容姑娘,伙同薄罗狼狈为奸,她势必不会有好下场。而且,这回可不是跪一晚上便能罢休的,光是霍园主那关便不好过,她心中忐忑不安,素来沉稳的脸上出现裂隙。
宋邺尤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事,重重地叹一口气。
车辇缓缓启程,车夫以为她要回府,三言两语便被糊弄过去,此刻正往城内驶去。
霍川扶着桌几的手微滞,他面无表情,回味宋邺方才那一番话,旋即挑唇道:“此事急不得,终身大事,应当慎重考虑。”
宋瑜老神在在地坐在车中,禁不住打帘往后头瞥去一眼,大门风平浪静,薄罗大抵没露出什么破绽。她松一口气,说是为了去听戏,有多半原因是她想逃避霍川罢了。她得给自己时间好好想想,究竟要如何打算。
他一番变化没能让宋邺察觉,宋邺哦了一声了然,因他早已将霍川归为自己人,是以便没避讳:“我同内子确实有这个打算,前些日子特意见了对方一面。各方面瞧着都好,是个能托付的人,可惜三妹瞧不上人家,是以这事才一直搁浅。”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车辇停在梨园春门口,戏曲临近开场,观众大都已入场,零星剩下三两个孩子进进出出,打打闹闹着经过宋瑜脚边。她提着裙摆拾级而上,正欲进去却被门口仆从拦下:“小姐请出示请柬。”
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心里煎熬,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霍川抿了下唇,脸色渐次转阴。
宋瑜被拦下,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她只来过一次,从不知道进这地方还要请柬。
霍川眉梢微抬,心如明镜。这时候她必定不会前来,而且肯定是巴不得躲得远远的。霍川一阵气闷,言语之间带了几分讥诮:“大抵是女儿情态,今非昔比,小姐同林家定下亲事,与我待在一室唯恐不妥。”
其实,原本也是不需要的,盖因城南成衣铺的掌柜为了给七十老母贺寿,特意包下了整个场子,所以此时没有请柬不得入内。宋瑜这下傻眼了,她千方百计从别院跑出来,哪知戏没听成,半路便被人拦了下来。
宋邺疑惑出声,作势便要起来往外头看去:“怎么不见她人来?”
她本欲与仆从通融两句,可见对方横眉竖目一副不好沟通的模样,只得悻悻作罢。她垂头丧气正欲折返,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双皂靴,月白色的长袍缘底绣金云纹,不张扬却贵雅十足。她循着往上看去,羊脂玉光洁无瑕,配在来人身上更应了那句话,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果真是谢昌无疑。他身后是家中随从,大抵他们都没想到会在此处相遇,遇见彼此,两人皆是一怔。
其实他哪里热心,不过是因为宋瑜才想帮助。可惜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情难免郁卒,冷着声道:“我方才回来的,刚在院内碰见了宋小姐,同她说了两句话。”
多日不见他似有些消瘦,但仍旧清俊爽朗,看着宋瑜的双眸有璀璨光辉。他嘴角上扬勾出浅淡弧度,眸中却难掩惊喜:“三娘也受邀前来听戏?”
原本宋邺唤他霍园主,但因两人之间差了一个辈分,听着总有几分别扭,霍川便请他改口称自己为成淮。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叨扰,宋邺对他越加看重,常常在龚夫人面前称赞他年轻有为,还生一副热心肠。
宋瑜下意识点头,末了又忙不迭地摇头,遗憾地往门口仆从看去一眼,满心怨念地说:“我是想听戏,可惜没有请柬不得入内,此刻正打算回去。”
霍川来到时,宋邺正由丫鬟伺候着吃药,如今他已能自己动手端药,不必旁人一口一口地喂药了。今日他精神头儿不错,打眼见霍川进来,忙要起身相迎:“成淮何时回来的?”
闻言谢昌一笑:“这个不成问题。”
明朗是他心腹,在他跟前伺候了许多年,自然知道他此刻心思,于是,他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到宋邺房门前。宋瑜在原处望着他背影,因他那一番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仿佛从心头裂开了一道口子,冷风热风交杂着呼啸灌入。
言罢走到那两人跟前,不知同他们说了什么,只见仆从脸上明显有所松动,旋即看向宋瑜道:“既然是谢公子的朋友,那小姐请进。”
从她这里得不到反应,霍川便松开她,唤了明朗到跟前:“带路。”
他的态度与方才有天壤之别,这让宋瑜吃惊地睁圆了双目,那模样憨憨傻傻,让人瞧着就觉得有趣。
她要怎么说,他那样逼迫她,让她如何对他生起好感?况且他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说得他心里好像有她似的……宋瑜说跟林家定亲全是谎话,目的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没想他竟反应如此激烈。
谢昌禁不住低笑:“三娘不是要听戏,若是再不进去,可就开场了。”
宋瑜愣愣地看着他,口不能言。
她这才回神,跌跌撞撞地跟在谢昌身后进去,戏园大堂已经坐满了人,楼上雅间更有不少家眷。到底是寿宴,一眼望去年纪都比宋瑜大上好几十,她倒成了最娇嫩的那抹颜色。
这么说便是承认了,霍川的脸色越发难看,阴沉好似立刻会落下暴雨:“我不过迟来了几日,你便已经同别人定亲了。三妹,你当真一点不把我放在心上?”
谢昌是代表父亲来的,谢老爷半月前外出办事,没能及时赶回,唯有让他代替前来贺寿。他的位子原本在二楼雅间,观戏的角度极好,台上情况一目了然,可惜周围必定少不了要围上一圈的人。他低头觑一眼止不住欢喜雀跃的宋瑜一眼,就近在大堂挑了个无人的位子:“此处视野好,三娘不如就坐在这里。”
她愚钝的脑瓜子转了转,这才想起来问:“你如何得知?”
戏曲已经开场,他们两个站着分外扎眼,宋瑜一看确实只剩下这一个好位置,便没多推辞地坐了下来。身后澹衫不着痕迹地拽了拽她的袖子,宋瑜不解其意,待到谢昌一并落座后,她才后知后觉不妥。
他变脸的速度堪称迅速,前一刻还光风霁月,下一瞬便是阴云密布。手腕子被他握得生疼,宋瑜呜咽一声,皱眉唤痛,却丝毫不见他松手。
台上丽娘与书生梦中幽会,互诉衷肠,其中缱绻缠绵不言而喻。
话音刚落,她便被霍川猛地擒住手腕,他上前一步逼问道:“定下亲事?是那林家?”
宋瑜如坐针毡,好端端的一出戏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不大对劲。她心心念念许久,今日得以实现,却因身旁坐着谢昌而心不在焉。直到现在她才暗骂自己愚笨,刚才她为何稀里糊涂地就跟他入了园子,还一道听如此情意绵绵的戏曲。宋瑜偏头悄悄觑他,但见他神色自然恍若未觉,反倒像是自己多想了。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瑜警惕地觑着他,言辞更是一本正经:“园主说话请放端正,母亲已经为我定下亲事,此话说来甚为不妥。”
谢昌察觉他视线,噙着笑意望着她双眸:“三娘为何屡屡看我?”
霍川朝她走了一步,话里有话:“你若是想报恩,多的是方法。”他笑了笑,低声道,“三妹不如考虑以身相许如何?”
偷看被人抓了现行,宋瑜脸色蓦地通红,手足无措地摆了摆手道:“我是见你听得认真,本以为只有女子爱听这出戏,未料想谢公子也喜欢。”
宋瑜绞着绢帕,粉唇抿了一下如实回答:“应当多谢园主才是,待家父痊愈之后,此中恩情必定不会忘记。”
谢昌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哪里喜欢,身边萦绕着她恬淡幽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偏偏她还时不时偷看他,乌溜溜的双眸小心翼翼的,做贼心虚的模样教人忍不住心中发笑,却又更添怜惜。自始至终他都没听进去台上唱了什么内容,思绪早已神游去了几天外。
得到宋瑜回应,霍川的心情明显轻松许多,他明知故问:“三妹来看望令尊?听闻今日他身体大好,实在是再好不过。”
宋瑜自觉没趣,索性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台上,认真听了一会儿被戏中的故事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少了她的注视,谢昌不无失落,意兴阑珊地抬眸望了眼楼上。
澹衫薄罗都是极有眼色的人,依照霍园主这穷追不舍的架势,再加上他背后的侯府势力。两人相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转到宋瑜身后,不愿意做两人之间的绊脚石。
不知不觉过去大半个时辰,宋瑜听得有些累了,恰巧这一出已然结束,她就走到外面休息一下。外头暖风徐徐,她活络了两下筋骨眺望门外。
这个香囊还是上回宋瑜遗落大隆寺的那个,宋瑜一直没敢问他要回来,再加上平时她鲜少佩带香囊,是以便不曾放在心上,此刻想不起来也实属正常。她若是知道这个香囊他一直留着,并且随身携带,不知会是何种情绪。
澹衫试探地问了句:“姑娘,咱们何时回去?”
霍川扯起嘴角,情不自禁地一笑:“确实不是你的,这是我拾到的。”
时值晌午,姑娘或许没事,她可是担惊受怕,龚夫人定然不会轻饶了她和薄罗。宋瑜到底知道分寸,况且里头还有谢昌,她始终拘谨尴尬,不如趁旁人说闲话时候离去也好。
许久,她低声闷闷地说:“不是我的……”
打定主意之后,宋瑜提起襦裙往外走:“那就走吧,直接回宋府。”
宋瑜好骗得很,当真探出头来,果见他手上静静躺着一个织金锦绣香囊,模样颇有几分熟悉。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今日究竟有无佩带,想到跟前查看究竟,但又怕被他识破,手指交缠十分纠结。
行将离去之时,她便见谢昌从大堂内走了出来,既然打了照面她变不得不和他寒暄两句,否则就太无礼了。宋瑜弯唇勉强一笑,同他辞别:“不瞒公子,我这回是偷偷跑出来的,必须得趁母亲察觉前回去,此刻就不方便再逗留了。”
霍川仍旧未走,低眸问道:“你身上香囊掉了,可是这个?”
谢昌眼神渐次黯淡,却又没资格出言挽留:“城中混杂,可需要我送三娘回去?”
她忘了这人的鼻子很灵敏,每一回都精准无误地认出她来,除却侯府那回。可笑的是,她以前让薄罗澹衫并排而站,天真地以为自己躲到两人身后,便能不被发现了呢。
宋瑜摇摇头:“外头有家中车辇,多谢公子好意。”说着她敛眸抿了下唇,她不知该如何道别,索性转身便走。谁知,却被谢昌一声三娘唤住脚步,她顿了顿不解地回头,“公子还有何事?”
宋瑜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两人正在堂外一隅,此处来往人少,颇为清净,她轻轻浅浅的声音袭上谢昌心头,让谢昌越加不舍。谢昌眸色复杂,踌躇良久终是忍不住问:“听闻宋家要同霍家定亲……可是真的?”
霍川一顿:“三妹。”
陇州之中,消息灵通,富贵豪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二日便会传遍整条街道。是以宋家与霍家定亲的消息才短短两日,消息便不胫而走,而且已有人像模像样地传开了宋瑜与霍川轰烈凄婉的爱情故事。
宋瑜正在思量,便见前方已经走出几步的霍川停下脚步,这使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果不其然,霍川转身往她这边缓缓行来,因身后有风,是以她的香味能轻易传入他的鼻息。
原本宋邺住在城外别院,宋瑜三天两头过去探看,就被有心人拿来编派。只是当时宋邺病重,大家只觉得宋瑜一片孝心,再加上彼时她跟谢昌有婚约在身,众人并未多想,是以这流言还没传开便被扼杀。如今前后联系一番……此中似乎颇有内情,可惜众人猜来猜去都不对。
可他不是在侯府好端端的,偏又回来做什么?
谢昌问她这个问题,确实出乎宋瑜意料,她思忖一番,末了认命地点了点头道:“是真的。”
前头的宋瑜这才如回过神来一般,拽着两个丫鬟躲到一旁。他也是来找父亲的,那她只能等会儿再去,省得两人碰头又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