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衫在收拾残局,闻言禁不住低笑,任由她缠着姑娘胡闹。
薄罗不依,非要她从中选择一个:“若是两个摆在一块,您觉得哪个更为中意?”
宋瑜当真有模有样地思索一番:“若真能叫我选……谢公子温和有礼,待人也认真细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自然是选作夫君的不二人选。”
那边宋瑜身子清爽,一天的疲惫总算有所缓解。她瞪圆了水眸,嗔道:“这叫什么问题,我哪个都不喜欢。”
薄罗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末了,她心有戚戚地抛出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川仅有的一星半点睡意,因这句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番话只字不差地落入霍川耳中,外头月光从窗户中穿透,照在他阴鸷不悦的脸上。
然而,另一边的交谈声不绝,他听到其中一个丫鬟忽然问了句:“姑娘,您是喜欢谢公子多一些,还是霍园主多一些?”
他冷声一哼,翻身睡去。
霍川仍旧保持方才姿势坐在床沿,脸色铁青,沉郁难看。
经过一晚的休息,翌日宋瑜精神奕奕地出现在楼下,容光焕发,瞧着更加动人了几分。
真是够了!不待明朗把话说完,霍川已经合上双目冷声吩咐:“出去。”
不过她似乎察觉出了不对劲,从她出现明朗便一直躲避她的目光,陈管事也是隐约尴尬,唯有霍川周身散发寒意,头顶一圈阴翳雾霾:“早饭不必吃了,此刻就出发。”
话音未落,那边厢房里又传来了几个女孩子的笑闹之声。
宋瑜不晓得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求助的目光望向澹衫,她可不想再饿一天肚子。
明朗唯有继续,但话里已明显不大镇定:“若是园主能让夫人被侯府承认,也算是还她公道……”
澹衫会意,匆匆去厨房打包了几样包子点心搁在她手中:“姑娘一会儿在路上吃,若是有事可随时吩咐婢子。”
他们说话是刻意放低了声音的,是以宋瑜她们不大能听见。
宋瑜这才不情不愿地登上车辇,她扫一眼霍川,十分识趣地选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就连一旁陈管事也是面带窘迫,姑娘家的私房话可真个教人招架不住。再低头觑一眼园主,他的眼里看不出神采,只下颌微微绷起不大愉悦:“继续说。”
包子是雪菜豆角的,另外还有一些软香糕米糕之类的点心,宋瑜这回无需顾忌,丝毫没有昨天的心虚之感。
姑娘家的悄悄话,有时候也是百无禁忌,话里内容旖旎,禁不住让人浮想联翩,明朗霎时便从脖子红到耳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吃饱喝足后便容易瞌睡,虽然昨晚睡得好,可扛不住路上无趣。再加上旁边的霍川一言不发,她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盖因隔壁房间对话声传来,是薄罗垂涎的咋呼声:“不公平,我也用过这些胭脂香粉,怎的就没有姑娘脸上这样的好颜色……”
官道虽平坦,但总归会有颠簸的时候,宋瑜动了动选了个舒服姿势,顺势就倒在了霍川手边。
与此同时霍川正坐在床榻与陈管事交谈,明朗在一旁站着:“园主这次回京,那位夫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当年夫人病逝,尸骨未寒便被她们……”
霍川手指稍微一动便能碰到她脸蛋,光滑柔嫩,纤长浓密的睫毛碰上他手指,像把小刷子一下下挠在心头。积郁了一晚上的怒意无处发泄,霍川看似平静地靠在车壁上,他莫非不够认真细心,不够温和有礼?想着她昨晚称赞谢昌的话,霍川越加烦闷。蓦地,他伸手在她脸上碰了碰,忍不住捏住她挺翘的鼻子解气。宋瑜半晌没能呼出气来,咪呜一声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霍川这才松手,小声说了句“想得美”。
宋瑜的房间跟霍川只有一墙之隔,是以她这边的谈话声,在隔壁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她只能嫁给他了,旁人谁都不行。
山水客栈是附近最好的一间,环境清净,室内打扫得干净,店内掌柜伙计都无比热情。唯一有一点不大好,便是墙壁隔音效果非常糟糕。
宋瑜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逸,梦里有人一会儿咬她鼻子,一会儿要挠她脸颊,很不太平。
旁人都羡慕她自带体香,实则是积年累月的坚持所致,她保持这习惯已约莫十年,无怪乎身上香味袭人。这跟她所卖的熏香不同,那种香只是熏在衣服上,时间长了便会淡去,并且不如她的自然。
她迷迷瞪瞪地从梦中醒来时,只看见面前的一堵鸦青色的墙壁,奇怪的是,墙壁上竟有些温暖。她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墙壁,而是霍川,她竟然躺在他腿上!
圆盒子里是她自制的汉香白玉膏,那是用白檀香、丁香和木香等多种香研磨成粉,再用白蜜调和,制成膏状盛在盒中。每日敷在身上揉捏一遍,使香味进入肌肤,久而久之便可使身上散发香气。
宋瑜登时便被吓醒了,瞌睡虫一哄而散,她猛地直起身一脸端正,抬眸端详霍川脸色。
洗澡可以凑合,但滋润保护肌肤是必不可少的。她随手披了件薄衫,赤脚走出屏风来到床榻,从桌几上的包袱里取出个檀木圆盒。澹衫薄罗两人就在外头等候,见她出来紧随上前问:“姑娘要捏肩了?”
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不复早上那般阴郁了。霍川抬手揉了揉肩膀问道:“如何,三妹睡得舒服吗?”
房间里备有浴桶,饶是浴桶清洗得干净,宋瑜仍旧不大愿意使用。但她扛不住浑身的僵硬疲乏,便让薄罗打一盆热水来,躲在折屏后简单地擦洗了一下。
宋瑜还以为是自己睡着了不老实,不知不觉便靠到了他腿上,脸颊浮上红晕,很是惭愧:“我不是故意的,平常我睡觉都很老实,今日不知怎么……”
虽如此,但宋瑜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声线,上楼便让澹衫烧了热茶端来,她连着饮了几杯润喉,这才罢休。
霍川动作顿了顿,嘴角一扯:“三妹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此间我一动未动,你难道没什么要说的?”
宋瑜低头觑了觑筷子上夹的肉卷,反应半晌才明白他是同自己说话,故意跟他唱反调狠狠咬了一口。果然,对面的霍川脸色蓦地沉下,她还真是不识好歹,他不再多言。
宋瑜很客气地道:“谢谢你。”
霍川却面无表情地出声:“少吃些,明日你便说不出话了。”
未料想话才说完,霍川便停下动作,表情堪比寒冬腊月一般阴寒冷冽。他偏头转向宋瑜的方向,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她的倒影,宋瑜下意识一哆嗦,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
野鸡卷味道很好,肉质鲜嫩,外表裹的一层鸡蛋皮金黄酥脆,她不由得连吃好几个。
一行人行了整两天,除了夜晚住宿,泰半时间都在马车中度过,宋瑜觉得,这一路上,好端端的人也要硬生生地闷出病来。尤其霍川还对她很不友善,一直拿那张阴沉沉的脸对着她,让宋瑜更加不敢同他说话。偏偏车里只有他们两人,饶是宋瑜这样不爱热闹的人也扛不住,她至今仍未想明白是哪句话招惹他生气。
他端起米饭吃了一口,也不让管家在旁为他布菜,其中他多次夹偏了地方,宋瑜强忍着才没发出声音提醒。
好不容易快到永安城,明朗说今日傍晚便能进城,她才长长松一口气。
音落就见霍川扯起嘴角嗤笑一声,其中的讽刺不言而喻,宋瑜脸上腾地就红了,恼羞成怒地瞋了他一眼。
中午他们就近停歇在路边,宋瑜迫不及待地从车辇跃下,直接朝后头的澹衫薄罗的马车走去,恨不得远远地逃离霍川才好。明朗心情复杂地觑了一眼帘内,对园主略有同情。
宋瑜是个很好说话的,当即摇了摇头道:“管事不必自责,我们路上吃了东西,此刻并不是太饿。”
这都两天了……怎么一丝进展也无。
霍川毫无反应,桌上已经摆着几碟家常菜,简单寡淡,只有中间一盘野鸡卷露出荤腥。陈管事替他盛饭,又把饭菜摆放在他面前,递上一双筷子道:“园主请用。”说罢他朝宋瑜看去,又道,“姑娘也吃吧,今日路上赶得急了,一直没停歇,想必你们都早该饿了。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两地距离远,若我们不加紧行程,今晚恐怕要露宿野外。”
宋瑜抱着丫鬟寻求慰藉,一边诉苦一边埋怨地看了看霍川马车,模样惹人怜爱。听得薄罗愤愤不平,好似霍川当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霍川已在楼下等候,他身旁站着陈管事,宋瑜上前在他对面坐下,悄悄抬眼往他那边看去。
澹衫在一旁铺好地毡,取来食盒摆放在地,禁不住瞥了薄罗一眼:“少耍贫嘴,快来帮忙。”
宋瑜从床上一跃而起,她中午才吃了两块点心,现在早就饿了,吃饭要紧,她顾不得对霍川的诸多微词,洗了洗脸便带着丫鬟一同下楼。
薄罗吐了吐舌头走上前,将食盒里食物一碟碟摆放整齐。里面有主食和点心,是从上一个城镇带出来的,都是合宋瑜口味的东西。相比之下霍川那边便不怎么好了,仆从都是些粗糙的男人,随手包几个馒头烧饼便草草了事,哪里有她们精致。
不多时明朗便前来敲门,道是可以下去用饭了。
明朗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眼里的渴望不加掩饰。薄罗对他视若无睹,霍川待她家姑娘不好,连带着她对明朗也不待见。
确实不像,他所有的坏水都藏在肚子里了,宋瑜哼哼两声翻了个身,将自己蒙头盖住,不再多言。
宋瑜这边摆着一盘干蒸鸭,香味顺着清风飘到明朗鼻中,简直让人没法忍受。他捏了两下大腿才克制住没凑过去,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白面馒头,往嘴里狠狠送去一口嚼了嚼,越发觉得滋味寡淡了。
闻言薄罗忙惊讶地走上前来,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给她捏背揉肩:“姑娘何出此言,园主瞧着不像是那种人……”
陈管事看不过去他没出息的样子,抬手敲了敲他脑门。
房间布置很是雅洁,窗户正对着客栈庭院,庭院里的风景不错,但没有街道那般嘈杂。宋瑜一头倒在床榻上便不愿再起,她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对丫鬟抱怨:“霍园主虐待我。”
澹衫细心,甚至给宋瑜装了一盅百合粉。那百合粉已经放了几个时辰,虽说有些凉,但甜香的滋味仍在。
因为晚饭尚未准备好,几人先卸下包袱到楼上休息,再下楼一道用饭。
宋瑜吃了两口一扫方才郁卒心情,眯起眸子满足地叹息:“马上就到永安城了,我要吃那儿的杏酪,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味道变了没。”
霍川与宋瑜人各一间上房,三间中房明朗和陈管事一间,澹衫薄罗一间,剩下两名车夫一间。宋瑜这回再不敢说什么还钱的事,房费便让他一并出了吧,她绝没意见。
她记得永安城的杏酪,是因为在她幼年时,宋邺从永安城给她带回去的零食。彼时她才七八岁。父亲不能时常陪她,但每天回来都会为她带一碗杏酪。那段时间,宋瑜好似每天都在期盼中度过,不知是为那一碗杏酪或是为了父爱。
霍川恍若未觉,明朗要了两间上房、三间中房,今晚便在此凑合过一宿。
多年过去,她仍旧对那味道念念不忘,若是能再吃一回是再圆满不过。
宋瑜坐了一天马车十分劳累,腰酸背痛,浑身都不得劲。她在车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霍川却自在地睡了整一下午,这差距明显让宋瑜很不平衡,下车后愤愤不平地朝他瞪去一眼。
澹衫夹了一块连鱼豆腐到她碟中:“姑娘还记得那地方在哪儿吗?”
夜色将至,一弯残月遥遥挂在天上,周围几颗璀璨星子忽明忽暗。月色朦胧,客栈门前两盏灯笼高悬,经过长年风吹雨淋已有破损,但昏黄灯光足以照亮门前山水客栈四个大字。
宋瑜偏头想了想,半晌垂下眼睫,眼里熠熠生辉的光渐次淡去,连鲜香的豆腐都变得寡淡无味了。宋瑜满心遗憾地道:“那是父亲买的,我也不清楚究竟在何处。”那可难办了,永安城这般大,要到哪条街上寻找呢?
这下宋瑜学聪明了,知道他没有睡着,便一直规规矩矩地坐在车中。时而观看路边风景,时而掰着手指头自娱自乐,就是不看霍川。
难得时间不紧迫,用完饭后,澹衫薄罗去后头的溪边清洗碗碟,宋瑜便立在路边前后翻看谢昌给的图纸。上面路线一目了然,从城门进入,转入西大街行走到一间铁匠铺,再往东步行数百步是一间锦绣阁,后头便是医馆。
如此才乖,霍川低嗯一声,继续靠着车壁假寐。
位子这样偏僻,难怪他说不好找。宋瑜已经将图纸熟记在心,暗自盘算该如何说服那位医者,她看一眼远处嶙峋山涧,愁眉不展。
宋瑜半晌没能反驳,全然被他绕乱了逻辑,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他不要,她就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文钱收回钱袋里:“那我不付了。”
明朗啃了两个馒头,仍然意犹未尽,他试图去后头溪水里捕两条鱼解馋,顺道将陈管事一并带去。两名车夫不知去哪里溜达,空荡荡的路边仅剩宋瑜和霍川两人。起初宋瑜并未察觉,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她才偏头看去。
霍川丝毫不将她的恳求放在心上,淡淡地道:“那你为何要付给我钱?”
霍川低咳不休,但身旁没人照顾,他一时间又找不着茶杯在何处。
不愧是奸诈的商人,连这点钱都算得清清楚楚,不容自己有半点吃亏。可是这却为难了宋瑜,他们统共要行四五个时辰,傍晚赶到下一个城镇才能停歇,这期间得有多少刻钟啊……宋瑜一时间居然算不清账,她面露苦涩道:“可以便宜点吗?明朗说这里有干粮,我饿了能够随意吃。”
宋瑜将图纸收回袖筒,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抿了下唇上前倒杯茶递到他跟前,默不作声退到一旁。
霍川眉梢微抬:“利息一刻钟翻一番。”
他喝过水后果真好了许多,咳嗽渐缓。宋瑜以为他不知道是自己,怡然自得地观看景色。
宋瑜檀口微张,头一反应竟然是好贵。她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赊账,只是钱袋不在我身上……”
霍川就势倚靠着身后樟树,闭目缓了缓道:“三妹,在你心中,何为温和有礼?”
想得美,他冷哼一声,刻薄地道:“馒头两文一个,算上糕点茶水共十二文。小本生意,盖不赊账。”
那一晚说过的话宋瑜早已忘了,他却一直记到如今。
霍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想不到她连这点钱都要计较,分得如此清楚,是不想跟他扯上半点关系吗?
宋瑜怔了怔不明所以:“反正不是园主这样的。”
宋瑜翻遍了全身才从瘪瘪的荷包里找出两枚铜钱,她放在桌上怯怯道:“这是方才吃你食物的钱,若是不够我等会儿让澹衫拿给你。”她可算明白了何为囊中羞涩,什么是吃人的嘴软,她现在连说话都底气不足,辗转许久才说出那句话。
霍川脸色登时一变,不再理她。
我还真傻,险些又被骗了。他就是故意捉弄我,想要让我出糗闹笑话,我才不上当。宋瑜暗想。
一行人申末才抵达永安城,一路上霍川都没跟她说清此行目的。宋瑜只当他是为了商场上的生意,所以当车辇停靠在庐阳侯府门口时,她才惊愕地睁圆了双目。
那么明显的地方,只消宋瑜提醒他便该知道,可是他指了许多次都没有对。宋瑜着急,直接拿出绢帕,起身便要为他擦拭,弯腰时她霍地停住,忽然像开窍一般又重新坐回去:“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明显。”
门口有仆从接应,搁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待遇,其中内情霍川焉能不知,他忍不住心中冷笑。
他明知故问:“何处?”
明朗引他往前走了两步,他忽地顿住转头说道:“你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宋瑜真的认真看了一遍,点点头道:“有。”说罢指着他嘴角好心提醒,“在这儿。”
宋瑜在他身后踌躇不前,抬头望着头顶的恢宏匾额,庐阳侯三个大字沉稳洒脱,遒劲有力。前方是朱漆大门,门口立着两头威武石狮,台阶下的阀阅已有好些年头,高墙大院,令人望而生畏。
这姑娘不打自招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霍川禁不住弯起嘴角,忍不住想逗弄她:“三妹,我脸上有屑渣吗?”
来之前她便觉得霍菁菁那封信有蹊跷,她道自己是侯府千金,可她从未跟自己表明身份。宋瑜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都被她自己否决了,她只当她是为了骗自己出来而编造的身份。毕竟侯府的姑娘,怎能随意抛头露面,并且没有丝毫架子。
宋瑜吓了一大跳,偷看被人抓了现行,她忙心虚地别开视线狡辩道:“我没有看你。”
可如今猜测成真,霍菁菁是侯府三姑娘,她唤霍川为哥哥,那霍川便是……
“好看吗?”霍川蓦地出声。
宋瑜冷不丁地抽一口冷气,没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宋瑜双手托腮定定地盯着霍川的一举一动,盈盈水眸眨了眨,脸上热度这才渐次消退。他吃东西的动作不慢,却又不像宋琛那样狼吞虎咽,反倒是闲适懒散,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喉结随着咀嚼上下微微滑动,宋瑜又往上看他的眼睛,长睫毛微微颤抖,甚至比她的还要浓密……
府内一片寂静,仆从皆穿缟素,隐约还能听见灵堂里传来的沉重梵音。她双脚定在原地,更是没法踏入半步,犹犹豫豫地道:“我要去找柳医师……我看不如改日……”
车内温度被阳光照得温热,有越加升高的趋势,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霍川蹙紧眉头,不容她有任何争辩:“过来。”
说罢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交握的手,霍川的手指节分明,坚毅硬朗,同她的手的柔软灵活不同。手心忽传来一片灼热,让宋瑜连忙松开,面色通红地退到一旁。
他越是强势,宋瑜便越是抗拒。凭什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一路上他都没给自己好脸色,到了永安城还要欺负她?憋闷了好些天的委屈一触即发,宋瑜忍不住后退两步顿了顿道:“我不去。”
面前这个方向委实抽象,霍川拿了两次仍旧不准确,宋瑜心急之下便握住他的手,将馒头放入他掌心里,满含同情地道:“给你,就在这儿。”
澹衫薄罗早在下车时便愣住了,尤其是薄罗,她直直地盯着侯府大门久久不能回神。
宋瑜晃了晃,偏头解释:“就在你面前。”
宋瑜在自己面前,鲜少有出言反抗的时候,更别提态度如此坚决,是以霍川好半晌没出声。他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宋瑜,语气禁不住更强硬几分:“三妹,你忘了答应我何事?”
伴随着千层馒头的甜香传来的,还有从她袖筒里飘散出的馥馥清香。霍川并不接,只是问道:“在哪里?”
宋瑜忙不迭摇头:“我答应陪你来永安城,如今已经到了,园主不要强人所难!”
宋瑜很为难,她又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挣扎许久重新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挑了个馒头递到他跟前:“那你吃吧。”
何况院子里一看便是才出丧事,她和这里的人非亲非故,去了只会惹人不待见。霍川的意思她大抵能猜到一些,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抗拒。她连丁点准备都没有,父亲的病情尚未有任何好转,此刻她实在没有别的心思……
早在宋瑜的肚子第一次发出响声,他便听见了,其实,他一直没睡,只是睁不睁眼都一样,索性合目冥思。这样一来,他自然知道她跟个小老鼠似的犹豫不决,偷偷摸摸地拿出油纸包摊开。他还知道,她吃东西时的动静很小,不时会有灼灼目光睃来。
霍川仿佛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在她行动之前已经吩咐明朗:“将宋小姐带来!”
真会反客为主,霍川弯了弯嘴角:“我卯时未到便去宋府接你,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三妹以为呢?”
所幸宋瑜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在他出声的同时她便转身逃跑,她就不信他们还能当街抓人。所以,明朗尚未行动,便看见宋瑜提着襦裙远远躲开,特意立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一脸倔强地盯着这边。
总算填饱肚子,宋瑜正默默地要将食物放回原处,抬眼却看见了霍川睁开的双眸,他的瞳仁漆黑似墨,深不可测。她手下动作蓦地僵住,一时竟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碍于吃了人家东西,她抿抿唇十分有礼貌地问:“你饿了吗?”
明朗面露难色,处于两难之地:“园主,您将宋小姐吓跑了……”
她一口气吃了小半个馒头和几块雪花糕,其间还为自己倒了一杯花茶润喉,模样倒是惬意。
霍川紧紧握着手中紫檀拐杖,脸色阴沉得吓人。
馒头白得像雪,里面蓬松有如千层,嚼在口中有淡淡甜味,可惜有些冷了,宋瑜不无遗憾地想着。她咬一口觑一眼对面的霍川,经过一上午的相处,他并未有任何越轨的行为,这让宋瑜渐次放下心来。
她一路上都乖巧听话,几乎让霍川忘了她虽是小绵羊,但也有反抗的时候。她表面千依百顺,实则内心千般不愿,关键时刻出人意料。
她往前探了探,并未见霍川有任何反应,便松一口气照明朗所说,拿出里面油纸包着的食物。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是东街街尾的李家千层馒头和寻康桥底下的雪花糕,搁在平常宋瑜或许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真是个善于伪装的姑娘……霍川下颌紧绷,情绪很差。
她带的吃粮全由澹衫拿着,看样子他们目前没有休息的意思,她也无法开口提出要吃东西的要求。可再这么下去,她可是要被饿坏了的。宋瑜记起明朗似乎说过桌几底下有干粮糕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黑漆小几上。
澹衫薄罗紧随在她身后,都是一脸复杂,素来话唠的薄罗此刻也成了哑巴,半天不吭声。
恰在此时,宋瑜肚子居然响了一声,她忙不好意思地低头捂着。
她两手空空走在宋瑜身侧,方才走得急忘了带行李,还好腰上随身挂了个钱袋子。不只是她没猜出来,就连澹衫琢磨了许久都没想通:“霍园主怎么会是侯府的人……他莫非是庐阳侯的子嗣?”
今早,她忙着琢磨怎么跟母亲解释,连早点都没顾得上吃,此刻车子已经行驶了两三个时辰,她肚里早已空空。宋瑜悄悄瞥一眼身后闭目养神的霍川,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多时,不知是假寐还是熟睡。
宋瑜更是无从得知,她脑子混沌,理不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下颌枕在手臂上,怏怏不乐地盯着外头不断倒退的风景。
霍川若真是庐阳侯之子,那他为何只身一人定居陇州?他的眼睛是为何瞎的,府里去世的人是谁?
路途颠簸,林中树荫蓊郁,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时值正午,天上日头暖融融地照着车顶,安逸的气氛使人倦怠。偶有一阵风吹来,卷起车中布帘,露出宋瑜百无聊赖的面容。
宋瑜想得脑仁发疼都没得出任何结论,偏头正欲同澹衫说话,猝不及防对上一位男子探寻目光,目光中不乏惊艳和兴趣,她这才有所警觉,低头觑一眼身上衣裳,红襦白牡丹束胸裙,她甚至脂粉未施,着实称不上艳丽……
陇州距离永安城有百十里,需要三五天才到,这期间除了夜晚住宿,她都得与他待在一块,能逃到哪里去?
然而不止那位男子,街上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引来。以往在陇州她未有所觉,大概因为众人早已听说过关于她的传闻,就算见到了,也不会因为她的美貌而太过于惊讶。然而在初来乍到的永安城,她的容貌实在引人垂涎。
霍川不疾不徐地接话:“早晚而已。”
宋瑜心中不安,让薄罗澹衫守在两侧,顾不得寻找那名柳医师,先寻好客栈安顿才是正经。
这下宋瑜无论如何承受不住了,她慌张地从他怀里逃出,寻了个角落缩着:“我、我才不是你的!”
薄罗身上拿着钱袋,数额不多但足以撑上几日,剩下多半银钱都放在另一个包裹里,然而那个包裹却落在车辇上。澹衫手里提着的包袱,装着的是宋瑜这几日换洗的衣裳和一些护肤药膏,这对宋瑜来说再重要不过。
霍川顺势将她环住,非但不松开反而越加过分:“哪里不妥?三妹连人都是我的,同我乘车反而胆怯了?”
东大街看着相对安全清净,宋瑜便挑了一间地段热闹的客栈,要了两个房间。客栈外头恰好对着闹市,来往商贩行人络绎不绝,间或有议价争执声传来,以往宋瑜定会觉得地方嘈杂烦闷,此刻却觉得再动听不过。
固执守礼的模样严肃极了,却让人更加想欺负她。她的手放在霍川胸口,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正因为吵闹才足够安全,否则地处偏僻,她连求助都毫无办法。
车轱辘徐徐转动,已然出发。宋瑜手足无措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仍旧坚持:“路途遥远,我跟园主同乘一车唯恐不妥……”
在客栈里换了身不大显眼的衣裳,宋瑜这才走出客栈,按照谢昌图纸所画前去寻人。
粗布帘子随即轻飘飘地落下,宋瑜面颊烧红,步下趔趄,半个身子都偎在霍川怀中,偏偏他手臂牢牢地将她困在车内,让她没法挣脱。
毕竟天子脚下,永安城委实比陇州繁荣昌盛得多,街道两旁的铺子宾客盈门,陈列着各种稀奇玩意儿,更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脂粉。宋瑜看得心痒,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她一定进去好好研究一番。
宋瑜犹豫片刻,霍川却等得不耐烦,确定她的方向后,伸手将她带入车厢。
穿过了两条街道,她终于在西街一个偏僻角落寻到那位名为柳荀的医者。
他似在车内小憩,斜倚着车壁姿态闲适懒怠,宋瑜在外头却步,正欲下去跟丫鬟同乘一车,便听他缓缓开口道:“进来。”他的嗓音低沉,还带着蒙眬的睡意,却不容抗拒。
此处虽不好找,但前来治病的患者却一点不少。外头的长凳上几乎坐满了人,里面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在招呼众人,端茶递水很是亲切。
车内光线昏昧,阳光从缝隙穿行而入,恰好照亮了霍川半张脸。
宋瑜走上前去问询:“请问柳荀柳郎中可是在此?”
车辆共两乘,丫鬟被安置在后头,她踩着脚凳上了前面一辆。本以为车内无人,谁想一打开帘子便看见里头坐着个人。
小童子停下手里动作,偏头看她:“师父在里面替人诊病,请小姐稍等。”
她让薄罗澹衫回屋收拾东西,同龚夫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后,这才登上去永安的车辇。
宋瑜没有办法,只得与外头的人一块等候。
宋瑜低嗯一声,这些话从小到大她听了许多遍,何况宋瑜每每到别人府上做客,举止得体,无不赞叹。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才轮到她,宋瑜随着小童子走入内室,折屏后头坐着一位年迈的郎中,郎中约莫有六七十岁,须发皆白,宋瑜拿出谢昌为她写的书信,连同一棵百年人参一并送上去:“小女冒昧拜访,请柳老先生见谅,实乃家父病重不愈,特来求助于您。”
门外车马确实是侯府的无异,龚夫人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去吧,侯府不比家中,到了那处记得万事谨慎,出了差错可没人替你兜着担着。”
柳荀将那封信读完,默声不语地掳了掳花白胡须,随即又打开檀木盒子,仍旧未有动容。他低声喟叹,这才徐徐出声:“你的来意懋声都已在信中说明,并非我不愿意,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一想门外停着的车辇,宋瑜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霍菁菁是他妹妹,帮他也不足为奇。
宋瑜目露疑惑:“老先生此言何意?”
宋瑜接过细看,字迹娟秀,话语之间透着几分灵动活泼,委实是霍菁菁的口吻。可她从未跟自己提及此事,为何会忽然邀请自己去家中做客?
一旁的小童子将东西归置齐整,忍不住接话道:“师父前些年染上风寒,腿脚很不便利,怕是没法同小姐走恁长的路。”
她实话实说,并无任何隐瞒。龚夫人将书信递给她:“这姑娘邀请你到永安侯府住几天。”
宋瑜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坐在交椅上,她自觉这个眼神十分不礼,连忙收回目光敛眸道:“先生,往返的路上有车辇供您搭乘,定不会委屈了老先生……”言罢微微一顿,软声恳求道,“家父已卧榻多年,走投无路,唯有您能救治……”
宋瑜怔忡,余光瞥见信上落款正是侯府霍三姑娘。她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她顿了顿答道:“我们是上回谢公子生辰宴上认识的,她与我很是投缘。前几日花朝节也有她在,母亲,怎么了?”
柳郎中闻言笑了笑道:“小姑娘,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何其多,你怎么知道唯有我能救你父亲呢?”
龚夫人打眼一瞧,将她唤来跟前一本正经地问:“你何时同庐阳侯府的人扯上了关系?”
宋瑜是个活络的人,眸子转了转很快地道:“因为谢公子道您悬壶济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医者。方才我在外头见到不少疑难杂症的患者,您能医治他们,必定也能救我父亲。”
她来到前院,果见龚夫人在堂屋八仙椅上坐着,手里还捏着一封书信,神情颇有几分复杂深沉。宋瑜的信心登时烟消云散,她嗫嚅地唤了声:“母亲。”
柳荀略有松动:“如你所言,我若是同你前往陇州,那些病人可就没人诊治了。他们之中不乏患急病的人,没人帮助一样会丧命,我若是救了你父亲,便要舍弃他们许多人,小姐认为如何?”
宋瑜想了想,举步走出重山院,一边走一边道:“我去说服母亲,就算是为了父亲,我们也断不能轻易放弃此行。”
医馆不大,能替人治病的郎中统共就他一人,小童子尚未出师,不过负责抓药收取诊金。
薄罗蔫蔫地道:“夫人在堂屋把守着呢。”
难道偌大的永安城仅这一家医馆?宋瑜断然不信,但她又不能出言反驳,她为难地看向柳郎中:“我若是能寻来一人到医馆帮忙,老先生可愿随我回陇州?”
她拾掇下心情:“母亲呢?”
柳荀向她看来,笑容和蔼:“懋声三日内给我寄了两封书信,这孩子多年未与我联系,这次,无论如何我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才是。”
“姑娘,大门外来了车辇,是霍园主的人。”薄罗试探地开口,“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您要出去吗?”
这便是答应了?宋瑜心里一轻,脸上绽出笑意:“多谢老先生。”
他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只为了她能请动那名郎中,宋瑜心里沉甸甸的,薄罗连唤了她两声,她都没听见。
后头还有人在等候,她不好多作耽搁,告辞离去。
谢昌早命人送来了图纸和信物,上面将郎中的居所画得详细清晰,让人一目了然。信物是一个小瓷瓶,瓶子里有几颗黑色药丸,看着并无特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木盒,盒子是支大人参,看模样不下百年,宋瑜拿在手里一时说不出是何情绪。
回去的路上,她的步子明显轻快了些,她本以为老先生会很难请,未料想他是个如此通情达理之人。说书人道医术高超的郎中都有怪癖,不近人情,看来并不尽然。
及至二月十九,这一日是霍川口中出发的日子,宋瑜仍旧毫无头绪。
然而转念一想,她却又犯了难。自己该到哪里寻一个懂医术的人帮忙呢,难不成去别的医馆撬墙脚?
她该如何让龚夫人同意?母亲定不会让她抛头露面,可若是不去,父亲的病情便毫无进展,她不能坐视不理。
此举并非行不通,宋瑜思忖一路,在一家脂粉铺子前停住脚步。
宋瑜皆应下,却不敢说她才求人家帮了忙,过不几日要到永安城去一趟。
澹衫不必想也知道姑娘此刻心里想的什么,她尚未来得及出声阻拦,宋瑜已然举步迈入店内。
龚夫人教训他们日后不得再做今日之事,更不得与谢昌再有任何牵扯。
货架上满目琳琅,除了胭脂水粉外还有一些发簪花钿,宋瑜一个个挨个看过,爱不释手。她手底下这盒梨花玉容粉看起来很好,有淡淡梨花香味,听闻店家说用后能使皮肤娇嫩,面容姣好。她一时心动便买了下来,另外还有香身白玉散、白牙散,满载而归。
疼爱归疼爱,但该说的却一点不少。
店家热情,另送了她一支簪花步摇,宋瑜笑眯眯地接过道了声谢。其实,宋瑜也不是挥霍无度,她买下这些胭脂水粉,也是为了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自己也能调出这些脂粉,扩大自己的生意。何况,现在他们人在京城身无分文,说不准得靠她调出来的香料,她们才能有银子回家呢。
若说怪罪,龚夫人将泰半过错都归到宋琛身上。怪他心思不正,带坏了宋瑜,过了多时她才轻叹一声:“你也起来吧。”
从店里出来后,与宋瑜的愉悦形成反差,澹衫在后头愁眉不展。她摸了摸瘪下去一半的钱袋,开始琢磨日后几天该如何度过,依照姑娘这样散财如流水的速度,不出两日她们便要打道回陇州了。
宋琛咬咬牙,道:“孩儿知错。”
她的苦恼宋瑜全然不知,正欲回到客栈尝试一番方才所买,便在楼下大堂遇见一位熟人。
许久龚夫人似才想起他,往他身上瞥去一眼问:“你可知错了?”
霍菁菁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旁,特意等她似的,见她回来便一跃而起来到她跟前。不顾宋瑜反应挽住她的手,语气抱怨:“阿瑜,我信上不是说了请你到我家来,你为何不去?”
宋琛鄙夷地觑了她一眼,此等卖乖求饶的行径他根本不屑,所以没人喊他起来,他一直在地上跪着。
她才从家里出来,眼圈红红,一副才哭过的模样。然而她哭不是为了宋瑜,而是大哥暴病过世所带来的打击。
宋瑜知她消气了,笑着贴上去撒娇:“自然有了,全在母亲和父亲身上。”
这几天家中阴沉沉的,每人都心情沉重,她更是悲恸。
见她不说话,龚夫人还当她是真的悔过。到底是捧在手心里疼的闺女,无论她怎么错都不舍得打骂,她让宋瑜从地上起来,点着她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嗔道:“你呀你,究竟是有没有心?”
无论霍菁菁多么不愿意面对,她的大哥都走了,再也不能疼她爱她,在她做错事时替她隐瞒……思及此霍菁菁鼻子一酸,又要落泪,可她不想在宋瑜面前哭,只是睁着一双通红泪眼,看着惹人心疼。
不过她今晚倒也聪明一回,一到人多的地方便自觉戴上梅花面具。并且满大街又都是她调制的熏香香味,旁人看见只以为谢昌跟个姑娘出行,断没有理由猜到她身上。
宋瑜不知其中内情,对她隐瞒身份本有几分怪罪,可此刻她一哭她便没辙了,她掏出绢帕手足无措地递到她跟前:“你别哭呀……我都没怪你三番两次地骗我,你哭什么?”
宋瑜缄默不语,能怎么说呢,来来回回就那些罪名,连个新鲜说辞都无。
两个模样俏丽的姑娘立在楼下难免引人注目,宋瑜顾不得其他,带着她便到楼上客房去。
龚夫人放下茶杯,看她一眼仍旧不动容,片刻之后才道:“三妹,你可知今晚的事若被旁人看见,他们会如何说你?”
刚一进入屋中霍菁菁便忍不住放声大哭,扑倒在宋瑜身上哭得心酸,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述说:“阿瑜……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怕你跟我疏远……我大哥走了,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亲近了……”
龚夫人一言不发,看得出她确实生气了,并且气得不轻。宋瑜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察觉事态不对便瘪瘪嘴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讨好:“母亲不要生气……我们下回再也不出去了,再也不瞒着您……”
宋瑜听了一愣,原来今日他们在侯府门前所见的白事……是给她的兄长办的啊。
不知是哪个仆从告密,他们今晚行程被母亲得知,两人刚回来便让他们下跪。
她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替她拭去脸上泪水:“你还有霍园主,他也会疼你的……”
庐阳侯的儿媳妇此时正在正堂承受龚夫人的苛责,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前头低头认错,手边是一同被惩罚的宋琛。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奈。
谁知话音刚落,霍菁菁反倒哭得越加伤心,她摇摇头解释:“不一样……二哥跟大哥不一样,二哥他只恨我们……他从来没将我当过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