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谢昌才找回声音:“三娘不知道吗,祝福的话不能一次全说了,日后对方的道路便会变得坎坷。”
这句话是宋瑜酝酿了许久的,斟酌着如何说才能得体又表达全面,她一口气说完,悄悄抬眼看谢昌脸色,只见他静静站着不作声,如泥塑一般立在跟前。
“还有这种说法,那怎么办?”宋瑜显然不知道还有这层意思,手足无措地想要收回刚才的话,“那我不说了,日后有机会再说……”
可是宋瑜下一句话便将他重新打入谷底:“我们如今已无关系,今日出门与你见面已是不合礼数。日后或许我都不会出来了,谢公子日后还会有许多个生辰,我就一并全祝福你吧。”
谢昌挑起嘴角,沉重的心情顿时开朗许多:“嗯,日后多的是机会。”
不讨厌,也不喜欢,他大抵就是这样中立的存在。谢昌得知这个结论后不无哀戚,旋即一想他该觉得知足,起码她不排斥他,这会让他更好过一些。
宋瑜一时间品不出那么多弯弯绕,她还当谢昌是在安慰自己,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离开这里,去前头寻找宋琛、霍菁菁两人。
宋瑜连忙抬头,摇了两下道:“怎么会呢。”
这才一会儿的工夫宋琛和霍菁菁怀里便各抱了一堆东西,有吃的零嘴也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谢昌敛眸掩去眼里的失望,他看着宋瑜的头顶许久,末了,他弯了弯嘴角无力地道:“你讨厌我?”
此时宋琛倒不嫌弃面具娘气了,面具斜斜地挂在他的脸上,他咧着嘴笑,将一包苏包梅递到宋瑜跟前:“这是打赏你的。”
宋瑜盯着自己脚尖,双手背在身后细声道:“我能不能不说?”
宋瑜捏了一块放入口中,酸甜滋味儿溢满口腔,减淡了她心中的不安和忧伤。她大方地请谢昌吃,谢昌摇摇头道:“我不能吃甜食。”
究其原因宋瑜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谢昌,这不是她要找的人,勉强凑在一块不会幸福。以前他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法选择,如今她成了自由身,竟然变得贪心起来。
她不再勉强,一路与霍菁菁分食。
话音刚落,谢昌眼里的光彩陡然黯沉,刚刚生起的希望,一点点跌入无底深渊。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满是绝望与无助,他声音干涩地问:“为何?”
几人走得累了便到路旁一间茶楼休息,外头灯火通明,街道人群熙攘,小商贩来来往往,茶楼里自然人也多,几乎所有的位子全都坐了人,他们找了许久才找到两张各剩两个位子的桌子。
宋瑜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再嫁给你了。”
霍菁菁热络地拉着宋瑜到靠窗户座位坐下,恰巧这里两个也是小姐,宋瑜毫无办法,被她拖着坐了下来。
依照母亲好强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答应的,父亲就更不必说了。那么她呢,她是如何想的?
伙计上前询问她们需要什么茶点,霍菁菁熟悉地点了一壶毛尖和几碟点心,他痛快地哎了一声便退下。
同意吗,宋家会同意吗?
霍菁菁将买来的东西一一点清楚,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里面是一支鸳鸯双翠簪,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放到宋瑜跟前,这还没完,她又相继拿出珠钏手镯、胭脂口粉等等,摆在宋瑜面前堆成小山。
万千花灯下,宋瑜许久没出声,她原本以为谢家再来提亲是宋琛的臆想,没承想这竟然是他的意思。
末了她放下最后一个缠枝鸾凤袖珍铜镜,弯起眸子大方地道:“送给你。”
这事一直拖着,最终成了谢主母的一桩心事。
宋瑜被她这一番举措弄蒙了,她看了看面前的珠钗首饰,再将目光转回她笑意盈盈的小脸上,讷讷地道:“你为何要送我这些?”
起初谭绮兰是个不错的选择,若是和谭家结亲也算是亲上加亲。然而近来谭家负债累累,自身难保,再加上谭绮兰名声十足不好,她虽喜欢谭绮兰,她也不能让谢家蒙羞。或许谢主母虽懦弱,但心如明镜,断不会让儿子掉入火坑,这一回她只能说谭绮兰咎由自取。
菁菁坦然一笑,答道:“向你赔罪呀,阿瑜,不要生我的气了。”
她也想过给谢昌另寻一门亲事,或许他见了旁的姑娘便能忘却宋瑜。然而若真有这么简单便好了,谢昌压根连对方的面都不见,即便见了也是生疏客气得过分,绝不主动开口,真能把人气死。
宋瑜好半晌没能说上话来。她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般滋味萦绕心头。她确实在生霍菁菁的气,却从未料想她早有所察觉。非但如此,她还将此事搁在心上,特意买了礼物赔罪,宋瑜所有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倒是谢主母不做表示,她原本就很喜欢宋瑜这姑娘,当初退亲她也惋惜了好几天。若是真能让两家重修旧好,是再适合不过,什么面子一类哪有个懂事乖巧的儿媳妇重要。更主要的是儿子喜欢,她将谢昌情意看在眼里,每每想起这件事便忍不住替两人惋惜,甚至怀疑当初的决断是否错了。
原来这世上除了亲人外,还有人这样照顾自己的情绪。
他将这想法跟父母说过,起初谢老爷极力反对,甚至骂他糊涂。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说出去叫谢家还有何颜面立足陇州,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宋瑜对上霍菁菁一双含笑杏眼儿,被她愉悦情绪感染了,情不自禁抿起嘴角:“好。”
谢昌看进她的眼睛,禁不住放轻了声音:“若是我家中再上门提亲,你会同意吗?”
两人关系好得如此自然,这让宋瑜也没想到,经历过那一点矛盾之后,她们的关系似乎比先前更亲密了一些。霍菁菁挽着宋瑜手臂不肯松手,不由得大吐苦水:“上回我才不是故意跑开的,是二哥让人接我回去,我没来得及跟你道别,不得已只能先走了。”
而霍川确实如他所言,不再追究此事,甚至审案那日,他甚至请人出面证明死者生前脾气古怪,很不稳定,有精神失常的迹象,可将泰半过错归到此人身上。最后,谢家仆从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判处牢狱之刑五年,剥夺其全部积蓄给死者办身后事。
宋瑜想问那一切都是霍川计划的吗,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问不问都没有区别。
他多想得到她,可惜近在眼前时,又被人硬生生地夺走。昨日家中一切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此事全因两人口角冲突,与谢家并无关系。
她们这边聊得乐融融,宋琛与谢昌也是一番畅谈。泰半时候都是宋琛在滔滔不绝,谢昌在一旁耐心聆听。跟宋瑜一样,他总是时不时地颔首表示赞同。
谢昌一颗心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有一个角落充盈又落空,让他不由得患得患失。
他们两个都是太安静的人,有时太过于被动,反而不大合适在一起。
宋瑜若有所觉地嗯了一声,她的双眸熠熠生辉,在夜里更加明亮,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宋瑜出神之际,身旁霍菁菁倏然停止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宋瑜循着她目光看去,也是一愣。
“三娘。”谢昌忽然出声唤她。
因路两旁都点着灯,檐下也悬挂有花灯,整条街道灯火通明,让人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宋瑜心念微转,面上却无动于衷,好似并未在意。她成功地将花神灯放到空中,看着那点光芒渐次遥远,最终成为头上众多星星中的一颗,再也无法分辨。
路中间一袭青莲柿蒂纹圆领袍的人,身侧跟着一名仆从,他面前是一位富家模样的姑娘。姑娘身后的丫鬟推了他一把,说了什么听不大清,只能看到他似乎握住了人家的手。
宋瑜紧盯着他,一时找不出拒绝的话,唯有从他手中接过。照他的方法重新点燃烛火,其间她手中一滑险些打翻花神灯,幸好被谢昌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冰凉的手指碰到宋瑜手背,怔了怔旋即退开,指腹仍旧留有她的温度。
霍川皱着眉头,一脸阴郁。这人跟三妹身上的味道一样,但她却不是三妹。
才走半步她便被谢昌叫住,他把手里花灯递了过来:“就用我这个吧,算我们两人一起放的。”
大街上擅自抓人家姑娘的手,这举措与登徒子无异。
宋瑜仰头认真地听着,片刻后才缓缓地道:“我再去买一个试试。”
不过,霍川会以为那姑娘是宋瑜,盖因她身上香味是宋瑜特有的恬淡,没有多想便将人拦了下来。此刻才回味过来,他才发现她的手腕不如三妹细致光洁,骨骼不如三妹纤细,甚至连声音都不似三妹清甜软糯。
谢昌笑了笑说:“三娘方才手没拿稳,里头蜡烛也偏了,如此便会导致花灯失去平衡,这才会掉下来。”
霍川赫然松手,面无表情地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宋瑜沮丧地蹲下来,盯着脚底下摔坏的花神灯道:“我怎么会放不起来呢?”
他头上的纱布已经卸下,双眼却依旧没有任何光泽,漆黑有如一潭死寂的湖水,深不可测,这双眼睛只能感受到周围明亮的光,却看不见任何物什。其实,他早应该习惯才是,八年过去,眼里早没有了任何色彩。
事实是花神灯才从她手中脱离,在空中飘了不过半刻,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火苗扑腾了几下就熄灭了。
今早段怀清为他拆去纱布时,还满怀希冀地问他:“能否看见一点东西?”
宋瑜以前玩过一次,是宋琛带着他一块放的,她信心十足地抿了下唇:“不成问题。”
霍川静了许久,说不失望烦躁是假的,他握起拳头狠狠砸在一旁八仙桌上。墨彩小盖钟弹跳了下,溢出的茶水洒在桌面,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
谢昌岂会拂她的意,便借了火折子递到她手上:“三娘会放吗?”
不必说段怀清也知道怎么回事,他面露愧疚,随后忍不住骂道:“侯府里那个女人真个害人不浅!”
他们头顶是摇摇曳曳不断上升的花灯,花神灯里的烛光明亮,飞得高了仿佛就是天上的星辰,她指着天上对谢昌道:“我们也试试。”宋瑜边说边笑,水眸微弯,恰似天边高悬的月牙儿。
他口中所说的女人便是霍川父亲的嫡妻,庐阳陆夫人。
宋瑜被他们气氛感染,不自觉地嘴角带笑,她去一旁买了两只花神灯,递一盏到谢昌跟前。
当年霍川眼睛失明泰半要“归功于”她,他是为何从楼梯上跌落众人心知肚明。在他卧病床榻时,阖府上下不闻不问,更别提有人送来伤药。是啊,对她来说,虽说霍川原本在侯府便毫无地位,可他的眼睛失明了更好,如此便对她的嫡子霍继诚构不成威胁了。
庙会后头便有一处空地,紧随着一弯河流,岸上垂柳茵茵,不少才子佳人聚在此地,他们三五成群站作一团,清俊的公子不住地打量身旁精心打扮的姑娘,脸上泛着腼腆笑意,被周围几人哄而笑之。
如今时过境迁,谁也想不到霍继诚被一场大病夺去生命。庐阳侯惧内,霍家香火不旺,统共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如此一来便无人世袭他的爵位。听闻庐阳侯有意将霍川重新接回府中,若真如此,他几乎可以预见侯府里天翻地覆的光景。
说实话宋瑜还从未跟异性同过花朝节,以往都有薄罗澹衫陪同,她本以为今日有宋琛在,便放她们两人自个儿玩去了,现在想来委实是个失误。她看一眼宋琛离去的方向,面露犹豫,旋即微一颔首:“嗯。”正好她有些话要说,索性趁此机会说个清楚。
那位陆夫人定然不会允许他的存在,一个外室生的儿子哪有这种资格,能分到家产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还想要继承爵位?简直是痴人说梦!
谢昌却不为所动,看了看她提议:“你不用担心宋琛,不远处有放花神灯的,三娘可否愿意一同前去?”
霍川对这些并无兴趣,他只需静观其变便是。
宋瑜唤了两声未果,怏怏不乐地道:“不如我们去前头找一找。”
再几日便是他所谓大哥的下葬之日,他那日要到永安城一趟。虽然他极力排斥庐阳侯府,可有些事他却不得不面对。
宋琛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点跟霍菁菁倒很是相似,两人一拍即合,不多时便抛下宋瑜和谢昌到前头热闹的地方玩去了。
街上人物行色匆匆,鲜少有人注意他们这一角落。
夜幕徐徐降临,天上零星挂着几颗星子,月色迷蒙。街上亮起不少灯火,热闹程度不输白日,各色花灯就在眼前,一时让人看花了眼。
被轻薄的姑娘后退一步握住腕子,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就着昏昧的灯光看清了他的面容。俊美的容颜器宇轩昂,俊逸不凡,却带着冷冽的气度,眉峰低压,看似极其不悦。
宋琛竟无法反驳。
她瞬间羞红了双颊,身旁丫鬟还在低声咒骂,却被她挥手拦下。
霍菁菁偏头看宋琛一眼,才半天的工夫两人已然混熟,说话并无顾忌,她弯起眉眼笑眯眯地道:“我们本来就是小姑娘啊。”
“不知公子是要找什么人……”她抬眼悄悄打量霍川的表情,怯怯地问道。
谢昌只一笑,不置可否。
然而霍川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恰在此时他身旁又走过一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姑娘,巧的是她身上也是用这种熏香,霍川若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是太过于愚蠢。
“这是小姑娘才喜欢的玩意儿,我才不要。”宋琛如是评价。
他从姑娘身侧绕过,没回答她的话。
随后她发现这面具委实是有好处的,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她走在人多的地方便覆上面具,一下子就方便多了。她不想显得自己不合群,给霍菁菁几人也一人买了一张,花样各不相同,霍菁菁对其爱不释手,可两个男人都只拿在手上,并无要戴的意思。
没走两步便听见后头一声急急的哥哥,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面具只有上半块,做工简单,白底红梅。从颊畔抽出一枝条舒展的梅花,红得艳丽,却又白得透彻,同她这身衣裳很搭配,宋瑜一时心动便买了下来。
霍菁菁从茶楼冲出,顾不上后头僵硬的宋瑜,三两步来到霍川跟前惊喜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也是来逛庙会的吗?”
出来后,见有卖百花面具的,宋瑜驻足观望片刻,便上前买了一张。
倒是没料到会遇见她,霍川颔首道:“闲来无事,便到街上走动一番。”从声音里能感知他的情绪起伏不大,他心情称不上好,也不算太坏。
香炉中青烟袅袅腾升,盘旋在半空中经久不绝。霍菁菁拉着她要去凑热闹,然而看着人群,宋瑜实在不大愿意。可她最终没能拗过,挤到跟前一人取了三支,心怀敬畏虔诚叩拜。
霍菁菁没多追问,倒是看一眼身后尴尬的姑娘,小声悄悄问:“哥哥方才与那姑娘发生了何事?”
前头有人祭拜花神,队伍排了好长,每人焚以三支香,虔诚跪拜。
“认错了人。”霍川不欲在此多作纠缠,言简意赅道。
不得不说谢昌想得周到,他怕自己尴尬,便携带霍菁菁一同前往。四人结伴,总好过两人处处拘谨。
霍菁菁敏锐地察觉他的不痛快,却不由得弯起眉眼,清脆热情地邀请:“我们就在前头喝茶,哥哥要过来坐一坐吗?”
谢昌随后来到几人跟前,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被宋瑜牵绊住,无论她站在何处,她永远都是最吸引人的那个,周遭一切霎时成了陪衬。他朝宋瑜微微抱拳,又对身侧宋琛道:“今日逛庙会的人多,稍后我们切莫被人群冲散了。”
她见霍川似要拒绝,就凑近了笑眯眯地低声说:“阿瑜也在。”
若说宋瑜心底根本不在意那是假的,那日霍菁菁一声不响地便走了,留下自己一人面对霍川,她怎会没有一点点怨怼,然而面对她的热情,宋瑜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低头嗯了一声,很是矛盾。
这个阿瑜指的谁,他岂会不知。正因为上回霍菁菁不告而别,她便不住地在自己耳边念叨,“阿瑜定要怪死我了”,“阿瑜不跟我玩了该如何是好”,“阿瑜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姑娘”等等。
她最近一直借住在谢家,且根本没有回永安城的打算。一来这里没有父母管辖,她乐得自在;二来……她想到段怀清骄傲冷清的脸,她就不由得轻哼。
霍川的手交叠着,他不动声色地挑起嘴角,心底仿佛有一块豁然开朗,他淡淡地道:“去坐坐也无妨。”
“没想到谢大哥约的人是你!”她亲昵地挽着宋瑜,笑意融融,全无一点尴尬,仿佛上回算计自己的不是她。“阿瑜,我若是早知道是你,一定二话不说就来了。方才我还觉得无趣,此刻你来了可真好,咱们可以好好说话。”
自打霍菁菁出去后,宋瑜便一人在位子上坐立难安。与她们同坐的两个姑娘早已吃完茶翩翩离去了,她目光落在窗外两人身上,搁在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觉地交握着,额头上冒出细细汗珠。
原来是霍菁菁,算起来自打郊外那事后,她们便一直没有相见的机会。
待看到霍菁菁领着霍川往这边走来时,她的一颗心瞬间坠落谷底,求助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宋琛身上。他虽不靠谱,但关键时刻好歹能给自己一些依靠。
谢昌身旁还站着一个娇俏身影,从远处看去,她穿着天青双绕曲裾,看着端庄,却在一刻不停地来回走动。她忽地一回头,便对上宋瑜的视线,惊讶喜悦一并出现在脸上,她眨眨眼,立刻挤到跟前握住宋瑜的手。
然而此刻他正跟谢昌谈得忘我,根本没注意宋瑜目光。倒是谢昌偏头与她对视,翘起嘴角笑了笑,她便不好意思再看,默默地收回视线低下头。
而且,他们俩如此纠缠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她这次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几人约在城外庙会见面,宋瑜立在青石台阶上,透过层层人群,一眼便望着大门外屹立挺拔的身影,她暗自捏了捏拳头,让自己多一点勇气。
不多时霍菁菁引着一人来到茶楼,迈过门槛直直地朝她这边走来。宋瑜对霍菁菁可谓又气又恨,方才她还信誓旦旦地跟自己道歉承诺,转眼就又领着霍川过来,真是……真是让人气愤!
此次他们出去事先告知了龚夫人,却隐瞒了跟谢昌同行的事实,若是她知道真相定要责备他们。姑娘家哪有被人退亲了自己还上赶着倒贴的,可是宋瑜只一想到谢昌殷切诚恳的表情,便狠不下心拒绝。
偏偏霍菁菁毫无自觉,她走到宋瑜跟前眨了眨眼睛,笑得灿烂:“阿瑜,这是我哥哥,没想到我们会在此处偶遇。既然有缘,不如我们一起喝喝茶再走。”
她提着裙摆迈出门槛,宋琛已经在外头等候,见到她不满地撇撇嘴:“一大早将我叫醒,自个儿却不着急。”
宋瑜缄默不语,埋怨的眼神睃向她,模样真是委屈得不行。
换上对襟齐胸红褥白粉桃花裙,鲜艳娇嫩的颜色更加衬得她面若桃李。翻荷髻高梳,头戴玉蝉金雀三层簪,一颦一笑美得让人错不开眼。
霍菁菁也觉得将她出卖了,就挽着她手臂嘿嘿一笑,和她并肩坐下讨好道:“我许久没同哥哥说话了,只是坐一会儿而已……”
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霍川在她对面落座明知故问:“怎么,三妹不欢迎我?”
回到房中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宋瑜只略施粉黛,对镜描了描眉。
宋瑜默默地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到,正欲开口解释,见他眼睛纱布已然拆卸。然而看模样似乎不大好,当即话语哽在嗓子眼儿,仿佛压了块石头一般难受。
如此才乖,宋瑜心满意足地从他房间退出。
他的双眼狭长,长眉入鬓,凝了世间万千光华。若是痊愈,该是一双多么风华绝代的眼睛,明亮煜煜,盛气凌人,同他的人一样强势不容忽视。
旋即见宋瑜一动不动,端的是要他给出答案,他咬牙切齿地补了句:“我去。”
这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宋琛已经眼尖地瞅到这边光景,当即噌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川,甩开袍子气势汹汹地来到这桌,在霍川身旁毫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地道:“你为何在这儿?”
他脸上蓦然通红,恼羞成怒地冲宋瑜恶狠狠瞪了一眼。
霍菁菁提起吊壶给霍川倒了一杯清茶,抬眼扫了一眼宋琛,凉凉地问:“这是我兄长,为何不能在此?”
宋琛有一瞬间的沉默,循着宋瑜所指看去,果见掀开的被子上躺着一本打开的书,正是现在流传最广的一册话本。
宋琛不是好说话的,他冷哼一声说道:“他对我阿姐图谋不轨,我岂能坐视不管。”
“哦。”宋瑜认真地点了点头,视线扫过被子的下方,她眼里促狭一闪而过,抬手指了指那处道,“那我就去告诉母亲,你又在看野史话本了。”那几年,宋琛不好好念书,总是在看这些东西,龚夫人一怒之下,就收走了他房间里所有的杂书。
他的动静很大,谢昌循着望来,自然看到端坐在宋瑜对面的霍川。他眸光微动,脸色转而渐沉,他坐在原处观望了一会儿,一时不知是否应该前去。
他也是有脾气的,冷哼一声傲骄道:“不去。”
霍川握着杯子转了转,没有跟宋琛周旋的心情:“宋小公子说得对,我确实对她图谋不轨。”
宋瑜杵在床头看他:“你当真不去?”
此话话音落地,在场三人皆吃惊,尤其宋琛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他没料到霍川竟然承认得如此干脆。
其实宋瑜用的力道不大,是他大惊小怪,也是,哪有人敢这样打他。龚夫人对他几近溺爱,外头公子哥儿各个上赶着巴结他,素来只有他嚣张霸道的份儿。
宋瑜一颗心惴惴不安,大庭广众下,四面都是人,他说话能不能收敛一下?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指不定又要编派她什么了呢。
叫了许多遍他都不醒后,宋瑜气急了索性一把捏在他脸上,他这才捂着脸惊叫起来:“你打我做什么,不去了!”
说完他不欲解释,反而更加坦荡地对着宋瑜说道:“我知道有一处灯火盛美,不知三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宋琛勉强睁开眼,眼白占了一大半,吓得宋瑜猛地松了手,他便又软绵绵地倒回被褥中。
宋瑜摇头不迭,时值戌时,她若再不回家恐怕会露出端倪,引来龚夫人怀疑:“我不……”
这几天她生怕他要反悔,这才一大早就找了过来。底下仆从不敢拦她,由着她进到内室。宋瑜将人一把从床上捞起来,摇了摇他提醒道:“快去起床穿衣裳。”
“三娘。”宋瑜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声温和沉缓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回头,只见谢昌也已从他的位子上站起来。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目光对上宋瑜疑惑视线问道,“我有话同你说,可否另借一步。”
上回她问了宋琛意见,没承想他竟然一口回绝,宋瑜好说歹说才让他勉强颔首。
他不像是在说笑,或许当真有正经事。宋瑜正要点头答应,却有一个嗓音替她回答:“这位莫不是谢公子?”
宋瑜亦不懒散,卯时便依依不舍地从榻上坐起来,却不是为了装扮。她一边打哈欠一边让澹衫伺候穿衣,泼墨长发懒怠地披在身后,不放心地去千舟院叫醒宋琛。
霍川以手支颐,眉眼低敛,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翌日是花朝节,一早便有人家将裁剪的红帛挂在花枝上,东西街道两旁摆着各样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这种日子姑娘家总是特别重视,她们早早地便起床梳洗,怀揣一颗惴惴不安的女儿心,坐在镜前施脂涂粉。
谢昌垂眸看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对他委实没有好脾气。从小的好教养使谢昌没法不回答,他低声:“正是。”
宋瑜拿过一旁的衣裳逐步穿上,抿了下唇,待脸上热度褪去后才唤外头丫鬟进来收拾。
他对三妹居心不良,逼迫自己与三妹退亲,又时刻在算计谢家与宋家,绝对是个狠戾的角色。只因母亲与庐阳陆夫人是当年闺中好友,所以谢昌才对霍川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身为外室子,生母病逝,被陆夫人逐出府外,流落街头。至于他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成为如今霍家花圃的园主,其中历程自己不得而知。但经历那样的事,霍川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有如今成就,确实不容小觑。
她用手碰了碰胸前,下一瞬脸颊通红收回手,曾经有一回羞红脸问过母亲,那时才十三岁,龚夫人满目含笑,直说这是姑娘都要经历的事,说明我家三妹正在长大成人。
霍川曲起手指轻叩桌面,清隽的五官精致无瑕,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记得谢公子才同三妹退亲不久,如今怎的又和三妹走到了一处?”
前一日她特意用兰草煎香汤沐浴,传闻香汤料气味浓郁,更能祛除不祥。丫鬟都在外头伺候,她从浴桶中随意披了件水蓝色薄衫便出来,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她坐在一旁短榻上,将身上、脚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又取过螺钿桌几上摆放的黄丹粉末,一点点仔细擦拭在足底,宋瑜的手脚都保养得极好,她是个很注重肌肤的人,极小的瑕疵都难以忍受。所以她一双手指如葱削,白净细嫩;她的双足白皙小巧,脚腕尤其生得漂亮,再往上是光洁如玉的小腿,匀称修长,薄罗每每看到都要羡慕许久。
谢昌面色微变,他看一眼宋瑜,不想令她为难,便淡淡一笑道:“我与三娘无缘,此生无缘做夫妻,但好歹能成为朋友。朋友出行,有何不可?”
盖因宋瑜除了貌美之外,更伴随淡淡幽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事情。每逢出门身后便余香不绝,所以霍川才能轻而易举地认出她。搁在以前宋瑜或许觉得欣喜,可如今……她宁愿自己身上没有这香味,这样也就不会跟霍川再有瓜葛了。
他答得坦坦荡荡,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霍川手指顿在半空,旋即轻轻落在桌上:“好一句朋友。”
宋瑜脑子灵活,便仿照自己身体的香味制了一种熏香,取名为美人意,是用丁香、玉蕊加白檀等植物研磨成粉,再以白蜜炼制。此香可放在熏笼中薰衣物,香味便能进入衣中使其芬芳。美人意香味自然淡雅,一时之间姑娘争相买之。
明朗在身后暗暗捏了把汗,园主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最为吓人。越是平静代表他内心越激动,说不定正酝酿着滔天的怒意。霍川习惯了将情绪藏得太深,轻易不会外露,即便有时笑着也不是真正的高兴。
花朝节前一日便有姑娘按捺不住来采买脂粉。胭脂水粉,眉黛熏香,缺一不可,香坊铺子围满了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茶楼宾客络绎不绝,宾客走到他们身边总会忍不住侧头打量。几人之间气氛着实奇怪。
宋琛立即回以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他去做什么!还不够碍眼的!
不知为何宋瑜觉得从脚底蹿起一股凉意,尤其看到霍川不怒自威的面容,她心里越加没底。她挣扎不多时,便妥协对谢昌道:“公子有何事,便在此说了吧,此处并无外人。”
宋瑜也对这节日颇为期待,想了想,她又问一句:“你也去吗?”
她这么说并不是为了霍川,而是她认为自己方才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他们不再是一个月前未婚夫妻的关系,应当避嫌才是。其实,她心底怎么会不清楚谢昌的情意,可即便清楚又能如何……
若不是宋琛提起,她几乎要忘了这一件事。花朝节就在三日之后,那日街上万千花灯,热闹纷繁,街上有许多好玩有趣的事物,姑娘们对这种事总是充满热情与希冀,指不定能遇到命定情郎。从此两人一生相守,携手此生。何况,姑娘家一年只有这一日才得以出门在街上转转。
谢昌眼里的一簇光芒瞬间被碾灭,他低声道:“是上回颜玉请托我的事,我前几日联系了永安城一位口碑颇丰的郎中,他脾气古怪,但凭一封书信无法请得动,是以恐怕三娘得亲自动身前往永安才行。”
宋瑜眨了眨眸子,愣愣地盯着他。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事!宋瑜上回想找她帮忙,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如今两家毫无关系,他大可不必帮助,没承想他如此上心,怎能让人不感激?
“说是你答应他的事。”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凑到宋瑜跟前嬉皮笑脸,“他特意邀你花朝节一同出行。”他顿了顿好奇地问,“阿姐,你究竟答应了他什么?”
宋瑜一喜,诚心诚意地道:“多谢了,我一定亲自去请他。”
宋瑜趴在短榻上抬头,她刚午休睡醒,蔫蔫地问:“什么话?”
谢昌颔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对永安城不熟悉,很可能找不到地方。届时我命一人为你带路,再带封信物给那位郎中,应当可以把郎中请回来。”
宋琛见她没反应,改口又贼兮兮道了句:“谢昌叫我带句话给你。”
宋瑜点点头,真心诚意地道谢:“多谢公子,有劳你为此费心了。”
回府后,宋琛立刻就来替代谢昌传话:“姐夫叫我无需客气,日后你有要求尽管开口便是。”宋琛说罢才发觉叫错了称呼,如今他哪里还是姐夫,他的姐夫恐怕要换人了。
谢昌轻笑道:“三娘不必客气,宋伯父于家中有恩,这是我分内之事。”
不出两日宋琛便带来消息,谢昌得知他来意后并未多言,转身便命人准备笔纸,写书信给从前结识的几位医者。以前,谢昌愿意帮忙,宋瑜不允许,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后来两家退亲,他更没立场帮忙。宋琛的求助使他心中稍慰。更何况他从宋琛口中得知,这是宋瑜的请求。她还记着他,如此便好。
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连霍菁菁都插不上一句话,霍菁菁双手托腮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地客气着,忍不住往自家兄长方向看了一眼,果见霍川面色沉沉,头顶仿佛罩着一片阴霾。她轻声喟叹摇了摇头,不是她不肯帮忙,而是哥哥的情路委实坎坷波折啊。
宋瑜有诸多顾虑,既然已经退亲了本就该不再有联系,省得教人误会。宋琛同他关系好,这种事并不难开口,只是不知他如今是否还愿意帮助……
彼时他骗自己接近宋瑜时,她曾问过他:“阿兄为何要这么做?你怎么就看上了人家定了亲的姑娘了?”
宋琛脸色稍变,少顷,他轻轻颔首,转身而出。
犹记霍川彼时思量许久,才给出一个答案:“她对我始乱终弃,我不能放过她。”
眼见他这就要走,宋瑜忙拽住他的衣摆,支支吾吾许久才道出一句:“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起初霍菁菁不信,后来看到宋瑜本人就更加否定他的话,只当他在说笑。此刻她逡巡一圈,似乎又觉得果真那么回事。宋瑜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与旁人相谈甚欢,独独将他排斥在外,这显然是心虚的表现。看来他二哥是真碰上钉子了,霍菁菁哀叹。
宋琛聪慧,顿时便明白她的意思,他立即起身,似有十足把握般说:“交给我便是。”
天色不早,是时候陆续离场了。
回去后宋瑜便将此事同宋琛说了,并有意无意提点一句:“谢公子似乎认识许多杏林高手。”
宋瑜与宋琛回府,谢昌顺路去送两人。霍菁菁跟着霍川离去,她今晚不再住谢家,暂时在城外别院落脚,明日一早她就要赶回永安城去。
龚夫人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她的决定。
永安庐阳侯府出了大事,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逃避。
宋瑜的心情刹那低落,她眉眼低敛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段郎中每日都去诊断,可惜效果不大。我这几日想了许多,父亲的病症难解,或许要另寻高人。”她想起谢昌曾经的话,抿了下唇又道,“可惜我认识的人不多,只能让宋琛或大哥去办。”
如今她已经逃了整一个月,再过几日就是大哥下葬的日子,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去。母亲已经写书信催促了她好几回,如今,母亲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府里还有两个姨娘生的姐姐。她从小就跟她们亲昵不起来,学不来她们的心计。唯有跟大哥最亲,毕竟两人一母同胞,从小一块长大。
龚夫人嘴上虽这么说,但脚下却未停步,一路将她带往内室,让她坐到榻上。她兜住她冷冰冰的双手捏了捏问:“你父亲近来如何?”
得知大哥猝然离世的消息,她有好几天没能缓过劲来。正是因为她不敢相信,所以才一直没回永安。她在逃避,以为这样大哥就仍旧活着,她害怕回去之后再见不到大哥和煦的笑容,看到的只是一具棺椁。
她这模样教人如何拒绝,龚夫人瞋了她一眼,道:“还是一样的爱娇。”
想到这些,她的情绪陡然低落,全无方才活泼模样:“哥哥打算何时回去?父亲在家中等了你许久了。”
其实这时候哪还用得着汤婆子啊,宋瑜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母亲给我焐焐就好了。”
霍川在茶楼门口站了片刻,直到宋瑜的车辇远去,他才任由明朗扶着上车。车内。
她将宋瑜拉到跟前前后查看一番问道:“前几日听说你受寒了,如今可是好了?手怎的恁冰凉,快到屋中暖一暖。”说着让丫鬟去准备汤婆子。
听闻这个问题霍川挑唇讥诮一笑:“我去不去有何关系,那里何时有过我的位子?”
龚夫人近几日气色逐渐恢复,前几日因担心宋瑜在别院过得不好,见人回来才放心。
霍菁菁听了很是难过,饶是彼时她还小,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是如何待他是何等残忍。
不多时回到家中,她自然要去广霖院探看母亲一番。
那时,他母亲逝世,当家主母不发话,没有一人愿意蹚这浑水,他的母亲竟连个可以葬身的地方都没有。
一路上,宋瑜一直被宋琛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盯着,起初她坐立不安,渐次麻木下来,不以为意地观看路边景色。青葱草木,翠绿松柏,再前面便是城门,熙攘来往人流络绎不绝。
那时,她才七八岁,拿出自己攒下来的钱给霍川,让他安葬了母亲。
一大早她和宋琛就去跟父亲道别,又差人知会了霍川一声,便乘上车辇回城内宋府。
从那之后,霍川才偶尔会跟她说话,此前一直视她为无物。
既然天气放晴,宋瑜的病也痊愈了,她便再无留下的理由。
“哥哥不要这么说。”她往里面坐了坐,低垂着头满怀歉疚,“父亲心里一直是认可你的,只是当初我母亲太偏激,他没办法才妥协……我一直想替他们补偿你,如今家中这样……父亲心里定也不好受的,他没了一个儿子,你若是再不理会他……”
宋琛不由得仰天长叹,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宋瑜,末了,他只能狠狠一咬牙,走在她前头。
霍川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从来都不是霍家的子嗣。”
她害怕打雷这事阖府上下不无知晓,她小时候有一次还哭着跑到他床上,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当初他走投无路,霍家可从未出手帮过一回,霍家的人,哪个不是作壁上观?唯有一个小姑娘同情他,三不五时拿偷偷地攒下来的钱接济他。
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昨夜打雷,我睡迷糊了便跑到他房里去了。”
霍川不止一回告诉她此事与她无关,让她不必过于自责,然而她却始终无法释然。既然是陆夫人所作所为,便与她脱不了干系。何况,那是她的生母,她怎能不管,眼睁睁地看着她造孽。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后,宋琛才难以置信地高声道:“你说什么?”
庐阳侯这几年身体不济,不可能再有子嗣,只有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宋瑜手忙脚乱地将人拦住,许久才憋出一句:“是我找他的。”
霍川忍不住冷笑,但凡他有一丁点骨气,都不该再踏入那地方一步。然而如今的情况不同,霍川转念一想,忽而挑唇轻笑,笑容意味深长。
宋瑜不出声,俨然是默认了,他转身便要回去找霍川理论:“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霍菁菁抬眸恰好看到他笑的模样,以为他是同意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道:“哥哥何时回去?”
可惜宋琛不服气,想欺负他阿姐哪有那么容易的。这样一想,他顿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昨晚跟他睡作一处?”
“三日之后。”他故意要拖到最后一日,霍川低声道。
宋瑜这才出声:“我已经让人准备车辇,我们这就回家。”
霍菁菁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必须得明日回去,如此一来便不能与霍川同行:“阿兄路上小心,记得带多几个仆从。”她认真地叮嘱道。
宋琛在她身旁一脸愤慨:“你拦着我做什么,为何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一番!”
霍川点头,沉吟片刻才道:“明日你回去,同他说我要另外带上一人。”
院里还有不少积水,天空一碧如洗,雨后空气尤其清新爽朗,她却无心感受。
霍菁菁眨了眨眼,问道:“何人?”
宋瑜已经趁乱挣开了霍川,她拦住气势汹汹的宋琛,连拖带拽地将人带出屋外。她不愿乱上加乱,因此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便往回走。
这个“他”指的便是庐阳侯,霍川从不叫他父亲,盖因他实在没有资格为人父。
明朗低着头道:“是宋公子硬闯进来的。”
外头人群渐次散去,天上还飘着一盏盏花神灯璀璨生辉。车辇行在城外的小径,路途清寂,霍川平静无澜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分外突兀:“他的儿媳妇。”
屋中横眉竖目立着的不是宋琛又是何人,他一早就赶往宋瑜房中,哪知里头空无一人,她的丫鬟也是一副焦急模样。当时恰逢仆从赶来,说明了宋瑜所在,宋琛听了只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脚步一转便来到此处。
霍菁菁倏然睁大了杏眸。
真个煞风景,霍川脸色阴郁,偏头质问道:“谁准他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