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才信发誓这种事。”
“你跟我发誓。”
看他的表情那么严肃,我只好举起了我们还握在一起的手:“从现在开始,这只手就是我的第三只手了。除非被剁掉,或者是太累赘了,否则我怎么也都不会放开。”
“不会了。”我把那手揣进了怀里。
“谁敢剁掉?累赘?”他气得抽了回去。
“如果,你再敢不说原因莫名其妙地任性放开这只手……”
我又给抓了过来。你耍了我一整天,我才跟你开了一个这么小的玩笑。
“明白。”
他蹲下来,帮我脱掉高跟鞋,然后拿去鞋柜那边,把拖鞋给我换上。
“你要知道,关系一旦缔结,我们就是同生共死。我不会再给你下一次机会了。”
“好吧,你现在告诉我你家里的男士拖鞋是谁的。”
“好。”
我愣了愣,他上次去我家,竟然还留心了我家的拖鞋。心里软软的,也带些许刺痛感,认真地回他:“我爸去看我的时候买的。”
“你要明白一件事,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问你一句。但是现在和将来,我要你对我完全坦诚。小到早餐吃了什么,晚上睡了几个小时,这样的问题。”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的。”现在我接得住所有的试探。
“那你能告诉我现在我脚上的这双女士拖鞋是谁的吗?”
他起身,坐回了茶几上,盯住我问:“这次,你是认真的吗?”
“是你的。”
“有吗?”我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还可以更坏。”
“我的?”
“哈哈哈。”他笑场了,伸手拧我的脸,“许佳慧,你变坏了。”
“你来上海的第二天晚上,我买回来的。”
“用手吗?”
“还有这些……”他拉着我站起来,带我去洗手间看了新的洗漱用品、护肤品,而浴室柜里甚至摆好了几包卫生巾。
“比如我一把年纪了,生理问题怎么解决的?”
又去了卧室,拉开衣柜,是几套还没有摘掉挂牌的女式睡衣。
“问什么?”
“感觉你以前穿S,现在应该是M了吧。”他犀利地瞄了一眼我的腰身。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他抱我更紧了些。
“我现在还是穿S。”虽然感动心动得恨不得下辈子也缠住他,可对于某些东西我还是会咬牙坚持的,比如体重。
不知不觉又吻在了一起,越来越激烈。
“许佳慧,刚聊完要坦诚,你坦诚了吗?”
“不要怕。”几乎没想过我也会有此时此刻的胆量。
“呃……”
“我害怕。”几乎没有听他说过什么“怕”字。
“行,我允许你在这件事情上不坦诚,但别的可绝对不许。”
“但我不知道你在试探。”我们离得太近,吞吐着对方的气息。
男女之爱,走的是心,通道是身体。少女时的牵手有指间的缠绕,成年后的吻有气息的交换。
“我知道你会来。”他的头抵着我的。
而性,让彼此的灵魂都展现在对方面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放开了对方。
“很疼吗?”他小心翼翼地慢下来。
再次触到他嘴唇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汹涌而出了。太怀念以至于沉湎,我在他的口腔里索取,探求。眼泪流进我们的嘴巴里,被翻搅一番,苦涩、无奈、认命、不甘……是离别的这些年岁月的味道,是那些岁月里所有的夜晚,是那些夜晚里所有的月色,是那些月色下所有的……思念。
我不说话,搂他搂得更紧了些。
他便吻过来了。
不愿想起陈尽欢,可心里越来越清明,如果是这种上刑一般的痛法,我和他不可能有过这种事。觉得愤恨,也可笑,竟然真的笑起来。
“你说呢?”我盯住了他的眼睛。
“你认真点儿。”袁毅满头是汗,“不是想起别的男人了吧。”
他坐在茶几上,好笑地问我:“你想干吗?”
“煞风景。”我瞪他,可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女朋友跳走了,我被放在了沙发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再继续,起身哄我。
猫在我背上,我在袁毅背上。我伸手想把女朋友赶走,但袁毅拉回了我的手,绕在他胸前,然后把我背了起来。
饶是未完成,还是把他的床单弄脏了。然后我们坐起来,看着雪白床单上的一抹血迹面面相觑。
就这么气氛特别好地抱着他不过几秒钟,女朋友便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过来了。它大概以为我们在做游戏,跃跃欲试地想加入,于是也跳到了我的背上。
“跟我道歉。”我推他。
夜色越来越深,思念越来越稠,那一刻的我心潮澎湃,不管不顾。
“啊?”
他愣了一下,没动。
“我没有什么别的男人。”
我想都没想便弓身从后背抱住了他。
“对不起。”
他笑,蹲下来找鞋柜最底层的拖鞋给我换。
“不过,你倒是娴熟啊。”我揶揄他。
“你说的,我不用追,走过来就行了。”
他竟然红了脸,跳下床就去了洗手间。
他穿着睡衣:“你怎么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眼睛红红的,湿漉漉一片。然后他上床来抱住我,把头埋在我怀里,像个小婴儿那样。
幸亏我机智地记下了袁毅家的小区名字和楼号单元,这才一路畅通无阻,咚咚咚地敲开了他家的门。
夜色正浓,我们都无法入眠。因为都不想聊过去,所以竟然没什么好聊的了,只有不断地亲吻。我们十指交扣在一起,紧紧的。
好啊。我现在就去找你!
因为腻在一起太热了,等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我便翻身背对着他了,但立刻又被翻了过来。
“追我太浪费时间了,你走过来就行。”
“干吗?”
先是一阵气急败坏的愤怒,然后又是一阵奔涌而出的喜悦。我好像又被他耍了。说话说完整点难道不是更好吗?还要考虑语境,哪有什么语境,“关爱笨瓜”人人有责啊。
“不许背对着我。”
刹那,我只觉得脑门一阵疼,手机都给摔掉了。
“可是我们现在呼吸的是对方的二氧化碳,”我解释说,“对睡眠不好。”
回到酒店,我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他发来的短信:“追我太浪费时间了,你走过来就行。我想要的比朋友更多,当然不能做朋友。笨……瓜……”
“那也不许。”
跳上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好几遍才把地址说清。脑海里一遍遍地推敲记忆中的他的每句话,每个表情。他说我没有会错意,那么对于这些天来我们的联系,他应该也是高兴的。哪里不对呢?真的是我的智商问题吗?
好吧。我只好正对着他,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嘴巴对嘴巴,呼吸对呼吸。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他的五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触碰过,就想让指尖记住这夺目的轮廓。
“不用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了。
“我永远都不会再放你走了。”他的五指挤住我的。
我真的没办法再待下去了。我脚步匆匆下了楼,听见他在后面喊:“你跑什么啊,我送你。”
“那就别让我走。”我说。
“我们AA吧。”我掏出了钱包,拿出两张钞票扔在桌上,然后不等他做出反应,就离开了小菜馆。
我们的第一次,是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我才睡着一会儿的时候,在迷迷糊糊中完成的。
“对。”他笑笑,伸手叫来服务生买单。
而周日那一整天,我们饥肠辘辘,却被床锁住,甚至连女朋友都忘了喂……
“可是你刚刚说跟我连朋友都做不成啊。”
然后被他发现了脚上的疤:“这是什么?”
“我让你在这儿等,是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能看见你。”
“不是不问过去的事儿吗?”
“什么?”
“以前没有这个。”
“你没有会错意。”他也放下了筷子。
“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对不起。”我深吸一口气,“那是我会错意了。你让我在这里等你……”
“什么东西烫的?这么严重。”
“许佳慧,我不想说以前的事情。”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想到了一个还算坦诚的答案:“参加了一个(宿舍的)情感试验,有一个项目叫‘在烈火中重生’。”
“为什么?虽然我们之前……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可能我连对不起都没资格说,但是我……”我真的还想再见到你。
“什么鬼?”
“不能。”他想都没想就又拒绝了我。
“总之就是这样了。”
干脆摊牌好了:“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哪家公司的?这个项目还有吗?我要去投诉他们。”袁毅坐在床尾,揉着那疤,有点生气。
一想到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对坐着一起吃饭,咀嚼到最后却难以下咽。
“快回来。”我朝他伸出手臂,“那家公司现在人去楼空,员工早已散落在五湖四海了。”
就在他家附近找了一个小菜馆,临窗而坐。点了几个菜,我们默默地吃着。这一整天,我的心都像坐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腾空失重,膨胀挤压,刚才更是被一招致命杀,简直濒临心碎。
“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项目?”
“我真是太高估你的智商了……”他叹了一口气。
“我傻,行了吧。”总算把他拉了回来。
“我考虑了很多啊。”
“把工作辞了来我这里吧。”
他站定,回头瞪住我:“你说话的时候能考虑一下上下语境吗?”
“好。”我答应得毫不犹豫。
“那要不然,我自己吃吧。你要是太累就回去休息,我自己随便吃点就回酒店了。”我也没脸在他面前晃悠了。
这是一场我无法拒绝的奔赴,我会拒绝这世间所有的诱惑,而绝不会拒绝这一个。
“呃……”他一脸生无可恋地扭过头去。
“但是我来了之后干什么呢?”
“什么浪费时间?吃饭吗?”
“和女朋友做伴。”
出了电梯,他才又说话:“太浪费时间。”
“什么?”
电梯中途上了人,我们不再说话。
“你不是让我再养一只做伴吗?就是你了。”他亲了亲他的“专属盖章处”。
被拒绝得这么快,我的血槽立刻空了。原来,被人拒绝的感觉是这样的啊。想到以前拒绝他,也是这样让他难堪的吗?
“我还不知道我这么有价值。”我惊呆了。
“不可以。”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回答。
周一早上一起吃了早餐,他送我回酒店。我刚打开门,小海正好出门,调侃我:“你两夜未归,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的声音是抖的,心也是抖的。
“没有。”
“袁毅。”在电梯里我喊他,“如果,你现在身边没有别人的话,我可以追你吗?”
“我猜猜,和你那个前男友在一起?”
一起又出了门,那幅拼图在我眼前不断闪现。它是见证我们爱过的纪念品,是我的勇气起死回生的灵符,是我的肝胆,也是我瞬间被点燃起来的小宇宙。
我挤出一个笑给他。
“走吧。”他站了起来。
“你们俩和好了?”
我只觉得脸唰地一下热起来,只好一阵干咳掩饰后转移话题:“肚子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对啊。”
“那现在准备好了吗?”
“这么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又追你了吗?”
“当时年纪小,感觉没有准备好。”
“我追他的。”
“为什么要偷偷留下几块儿?故意为难我吗?”
“随便你们吧,我其实就想问一个问题,我的内裤呢?”小海对我伸出手。
“什么?”我被问住了。
“啊?”忘在袁毅车上了,我拍拍头,“抱歉抱歉。”
“为什么?”
“哼,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没智商。”他气得自己去吃早餐了。
“原来是这样。那个……之前送你的那个,其实我偷偷留了几块儿。”
为什么都要吐槽我的智商?换衣服的时候,我陷入了对自己的深深的怀疑中。
“我重新订制了一份。”
和广告公司的人约的十点钟,还有一点时间,我给晓春打了个电话。
“这个拼图……”
女强人终于有时间接我电话了:“在机场候机呢,无聊得很。”
他正蹲下把女朋友从猫包里放出来。
“晓春,我问你啊,你觉得我智商有问题吗?”
我扭头看向了袁毅。
“低下水平吧。”
它无瑕得,像我们还在一起时,做过的那个梦。
“那我会不会做匪夷所思的事情?吓人一跳的这种……”
是那幅我曾经挑选的星空图案的拼图。只是又有些不一样,这幅一米见方的拼图没有缺失也没有空白,十分完整。
“也不是没做过……”
然而一打开门,我就被迎面出现的背景墙惊住了。
“好,我现在通知你一件事。我在上海,我和袁毅复合了。”
就这样和他一起回了他住的公寓。
“好吧,你吓到我了。讲吧。”
“好啊。”他点头同意。
于是我声情并茂地在电话里给晓春讲了一遍,讲的时候只觉得那些画面还在眼前,不知不觉就很动情。当然,中间穿插了晓春多次无情的打断:“哇。袁毅。”“唉,你就是个猪。”“天哪,还这样?”“感觉他很腹黑啊。”“你永远不是他的对手。”“你这辈子是要砸他手里了。”“哼,被你舀了一勺子稠的。”“我觉得你在虐我了。”“打住啊,谁要听你性生活啊?”
“不如再养一只做伴啊。”
讲到最后,我竟然泣不成声了:“晓春,你说我是在做梦吗?”
“嗯。”
“那你看看自己的影子。”
“好。”我点头,“你上班的话,它就自己在家玩儿吗?”
我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看到我的影子映在了床上。
“先跟我把它放回家,然后我们去吃饭。”袁毅说。
“再去照照镜子。”
我又气得翻白眼了,他给我上了个套儿,一上好多年。去上海参加招聘会,朱绾绾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要喂的那个女朋友就是这只猫无疑了。
我又去了洗手间,看到眼眶红红的自己。
“朋友帮我带了一年。”
“薅一下自己的头发。”
“去美国的时候呢?”
我薅了薅刘海儿。
“它大概三个月的时候,我在我家楼下的垃圾桶旁边捡的。”
“都做了吗?”
“真有心机!养多久了?”
“是呀。”
“有不想去的约会和应酬时,我就说女朋友在家等我呢。”
“真听话。你在梦里会这么听话吗?”
“取的什么名字啊你。”
“呃……”好像我又被耍了……
“不告诉你。”我依然气呼呼的,又从他手里抢过猫包,透过小窗继续和女朋友亲热地交谈。
“许佳慧,恭喜你啊,我真心地为你高兴。这次别再把袁毅弄丢了。”
“你们俩说了什么?”袁毅问。
“嗯。绝不会了。”
“喵呜。”女朋友回复了我。
“也别弄丢了你自己。”
“喵呜。”我跟上去,和女朋友打了个招呼。
“……嗯。”
他竟还回头怪我:“许佳慧你没礼貌哦,还没有和女朋友打招呼呢。”
挂断电话后,我才明白晓春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那段与周志清的往事,是她弄丢了自己的一段恋爱。
我气得跺脚。
毕业后,晓春与周志清就断了联系。现在的她很有一副情感专家的样子了,在每一个男人靠近她的时候,她都冷静又睿智。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没有对谁再像海深,只像溪水浅。
——三浦紫苑
每个人的现在,都是过去的重组。是那些瞬间的碎片,成就了今日的容颜。
一次次地悄然来到寻找它的人们的身边。
可我知道,就算不愿提起,晓春最怀念的,一定还是那段像海深的日子。
它会改变模样,以各种各样的形态,
只有在爱的深海里,蚌才能孕育出最美丽的珍珠,珊瑚才能随着海浪起舞,而潜到深处偷看了一眼的人,再不会在别处看到更好的风景。
幸福是会重生的。
周志清一定忘不掉晓春,就像我忘不掉袁毅。茫茫人海,一眼万年,只有他让人叹为观止。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