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退学后干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一个人总要学会对自己负责，不是吗？那些不能回头的路，总要咬牙走下去不是吗？
冬天更深一点的时候，陈尽欢的退学申请被批准了。
如果单单因为我的一句话而选择冒险，不是太不成熟了吗？
若是实在没事做，我还是会去网吧，之前的游戏不再玩了。我开始看电影，看完就写影评给学校的社团电影协会。有几次，在会刊上发表出来，还在学校的广播台播了。
后来才知道，他参加了一个内衣设计大赛，得了个小奖，签了一家公司。老板很看好他，要送他出去培训半年。机会不错，所以他干脆退学了。
有时，甚至可以听到她暧昧不明的喘息：“一会儿，我一会儿给你打。”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我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
要说重色轻友，晓春比起曾经的我来更甚。有时想她了，打电话她总忙。“我陪我们家周志清自习呢。”“我在逛街，给周志清买条裤子。”
12月初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沉默了一番，然后扭过了头去。
“你是陈尽欢的朋友吗？”
“为什么是我呢？”我盯住他。
“呃……不是……”
“也许很快我就不在这里了。所以……想还在这里的时候，能多看看你。”
“不是？那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电话号码？”大概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嘟嘟囔囔地说着要琢磨着才能理解的江城话。他是陈尽欢的房东，坚持要我帮忙去签续租的合同。
“好多了。”
想张口拒绝，但又想探个究竟，那荒唐的一夜到底发生过什么？回到故地的话，是否能唤起一些回忆？
“你好点了吗？”他问。
我拉着马艳琳一起去的。大脑里根本没有印象，所以找路找了很久。
“别跟着我了。”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跟他说话。
房门开着，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里面等我们：“我是讲规矩的人，一般人收了房租就不管不问什么合同了。我可不是这种人。我也要出国一段时间，万一有什么事儿呢，所以还是要有个合同。你是许佳慧？你在这儿签个字就行……签个字而已，房租他已经交过了……钥匙他有，这串放房间里，或者留给你都行。你看这屋里的东西也都交给你了啊，你这个同学可以作证，这个同学，你也来签个名吧，万一半年后他回来找不到什么了可不关我什么事儿了。”
只是他不再打扰我了。他安静地与我保持着距离。在食堂的时候，他就坐在我邻桌的位置。在图书馆，发现他会看我看过的书。打完水回宿舍，他就慢慢地跟在后面。
马艳琳连连摆手，表示不干。
陈尽欢还是在各种地方出现，躲也躲不掉。除非我不去上课，不去自习，不去图书馆，不去食堂吃饭。
房东走后，我打量着这个老式的旧房子，客厅有一个落地窗，雪白纱帘随风飘起。一个大大的案几摆在房间的正中，一架缝纫机摆在另一边。一个真人大小的模特身上裹满了布，一个衣架上挂了几件男女式的美体内衣。一个纸箱里扔着一些废旧的布料。
并没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督促我说：“许佳慧，你要好好地过完你的大学生活。”并没有，我只是这样做了，好像一直该如此走在这样平坦的路上。之前，之前是走错了一段，但不想因此再为难自己了。
手指摩挲着那些内衣柔软的质感，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做这活儿应该许久了，想起了那次在图书馆，他问女孩子乳房形状的情形。
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跑步，晚上九点钟睡前跑步。每次五圈。慢慢地跑，感觉胸腔被压迫，呼吸急促，但大脑不断地清明。每一顿饭都按时并美美地吃。每一节课都认真准备并专心听讲。每一个夜晚做完清洁和整理后，都在干净的我的领土里，深入阅读。
马艳琳也惊叹：“这个人，整天要么一副玩世不恭花花公子的派头，要么咆哮教主的派头，他竟然会操作缝纫机？还做得挺不错的呢。”
虽然是费了力气，用了很慢很慢的速度，但我正在慢慢地重新回归到真实的触感中来。我可以闻到花香，我可以尝到巧克力的甜，我可以听到嘈杂中有动人的声音，我可以看到星空璀璨。爱情是珍贵的，但一蔬一饭，一花一叶，一日落一惊鸿也同样是珍贵的。我错过了珍贵的爱情，不可再错过生活中别的美好了。
是这里吗？记忆没有情节的支持，可我又认得那张沙发，又认得这暗红的大门，又认得洗手间的蓝白格地砖。
我能清晰地记起我的改变是从那里开始的。我抬脚走路时，脚步轻松，并且知道目的地。
那一夜发生的一切其实依然似是而非，当时在震惊重压下所以为的清晰，也慢慢变得越来越不清晰。
没有任何犹豫，我跳了下去，那一刻，我心里的黑洞似乎突然照进来无数的光，一片金光灿烂。
为了验证，我还拉着马艳琳一起躺在了那张床上。
神朝我伸出了手，轻轻说：“来。”
我和他确实有过一个止渴的吻。可之后的事，我其实并不确定。我穿着衣服，而他给我的直觉是不会那么恶劣。葛芸也来过这里，他睡的是沙发。
我的眼泪就那么下来了。我看见大叔的笑容那样的灿烂慈祥，我看见天边因为被夜追赶，抓住最后的时间努力燃烧的晚霞，我看见正哭着又被瞬间逗笑的孩子，我看见了神。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主动。
我是最后一个走到窗前的，一个头发斑白的大叔站在车下，对着我张开手臂：“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吗？下来吧，别怕，我接着你。”
可是第二天起床后我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特别不适，对比网络上查找的“初夜”第二天状态，根本对不上。
最后，司机只好允许乘客从窗子那儿跳出去。有同伴的，会互相照顾着拉着，或者接着对方。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不会有人接着我。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天赋异禀。
坐的是只有一个前门的小巴车，车上人不多，但开车的师傅实在是太想演《速度与激情》了，总之那天，那车出了事故。因为怕追尾一辆同样上演《速度与激情》的渣土车，小巴车撞上了路边的绿化带。车门被撞得变了形，怎么都打不开。车上的人基本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躺在那里左思右想的时候，马艳琳竟然睡着了，睡梦中两脚踢过来，给我疼得一个激灵。然而，我就在龇牙咧嘴中豁然开朗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太过的悲伤。我甚至还有了一点点的轻松感，还想笑了。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呢。
他开始新的生活了。他爱上了新的女孩。我们之间的那场爱情事故，真的只是一场事故了吧。要花时间和耐心去修补，要把枝头嫁接别处去费力痊愈。之后，他会更懂爱，也更懂女孩。他会避开伤害吗？愿她可以永远以温柔的心待他，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伤害他。
已经在“有”的状态下给过自己和对方最重的惩罚了。
答案彰显。我挂断了电话。
若是“没有”，简直像坐了一辈子的冤狱，刑期只剩一天的时候被平反，而只感觉更苦了。
小黑沉默。
我和袁毅，无论是我宿醉无意识的第一个错，懵懂不坦诚的第二个错，冲动自弃的第三个错，悔恨沉沦的第四个错，还是到此刻思念依然纠缠的第五个错……其实，都无所谓了，也不必要再去纠结了。
但最后，我打给了小黑：“袁毅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他已经遇见更好的了，不是吗？
我甚至几次都忍不住要拨打那个永远也忘不掉的号码。
就在那天，我接到了陈尽欢的电话：“蛋蛋，谢谢你帮我签了合同。需要的话，那房子你可以随便用。我现在在北京，你……你要我找袁毅解释一下吗？”
吃完饭从他们的小屋里出来，我坐车回学校去，心似乎跌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不用。”我挂断了电话。
他腼腆地笑了。
大二的上学期就这样过去了。寒假回家，是和晓春、周志清一起回去的。路上看他们花式虐狗，暂且不表，回到家后，自然又被爸妈一顿好好打量。
“你女朋友好可爱！”我对着周志清喊。
“感觉又长高了。”我爸说，“不过好像胖了点儿，气色也不错。”
跑到厨房去，晓春正在碎碎念：“油热了，蒜还没剥，咦，我刚才腌的葱花呢，筷子筷子……要加高汤啊……可是高汤是啥玩意儿……”
我妈说：“冬天养膘儿。”又拿出粉色白色的衣服给我，“感觉打扮我女儿的机会少了呢。”
“那就好好享受恋爱吧，真羡慕你们啊。”我揉揉眼睛，竟然有一点点吃醋，鼻子酸酸的。
在家的感觉真好啊。这次的“蜜月期”比较长，也许是我看上去懂事听话了许多吧。大早上起来去买早餐回来，把我妈吓了一跳，因为我平日里总是睡到实在睡不着了为止。
“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问杨婷的事儿了。你知道的，晓春都知道。”周志清抬头看我，“晓春的好，我也懂。”
每天就窝在家里，看书，打扫卫生，收拾房间。偶尔上上网，和朱绾绾、晓春约着一起和几个老同学见了面。
“好好爱晓春吧，她比谁都更值得。我真的不希望你是因为她太好，或者因为在另一人身上没有了希望而和她在一起。请你真心对她。”
朱绾绾对我和袁毅分手的事儿扼腕痛惜：“你放手的时候跟我打个招呼嘛，我好接手啊。”
他的目光避了避：“不是。”
我又给气笑了。
“所以，你接受了晓春吗？”我盯住周志清的眼睛问他。
老同学里，恋爱的人多了。偶尔陪爸妈出门逛街，总能遇到一两对害羞地走在一起的老同学。有一次，在商场里还遇见了周志清和晓春。我妈看着晓春依偎在周志清旁边小鸟依人的样子，眼睛都直了。
“是吗？”我心里紧了紧，她有男朋友了，是袁毅吗？
还有一次，我去看奶奶，在一家蛋糕店买奶奶爱吃的桃酥。因为现做要等，所以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然后我看到了窗外经过的杨婷和袁毅，他们并肩走着。杨婷脸上隐约是害羞甜蜜的笑容，袁毅表情淡淡地低头回她几句。
“刚开学时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说她有男朋友了。”
还是没有忍住跑出门去，就那么看着他们走完了整条街区，直到听到店主喊我：“桃酥好了！”
“没。”我摇摇头。
小城这么小，总是会遇见。
晓春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周志清问我：“有杨婷的消息吗？”
我坐在蛋糕店里又吃完了一客没什么滋味的提拉米苏，才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但晓春是快乐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晓春这样快乐过。她像一只心甘情愿的小母鸡，穿着围裙，在厨房里为爱人洗手做羹汤。
我提着桃酥，准备去马路的对面坐小巴车。
他们在一起后，我去吃过几次饭。只是在周志清身上，我并没有看到太热烈的东西。他的目光并未像小黑那样追随着晓春的身影。他接受着她给他的一切好，表情淡淡。
就那么走着，看着脚下的路。想起很多事儿，内心淡淡的。还记得我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和表妹手牵手走在路上，我强迫她和我一起看脚下的路，然后告诉她说：“我们走的不是路，是时间。”
晓春的付出，是用了全部的力气的。她很快在周志清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一到周末就过去，过起了二人世界。
“姐姐，你神经病吧。”还记得表妹表情夸张地对我说。
依稀记得她打电话过来时，那种恨不得拽着我和她一起跳起来的喜悦。她的这场长达四年的追爱之旅，总算是到了彼岸。
我们走的不是路，是时间。路走过了，可以返回，但时间怎么可以？所以，那句话是错的。应该是，我们走过的时间，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段时间，我太沉浸在自己的下坠中，甚至很少和晓春联系。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倒也觉得有趣。也许真的如我表妹所说，我越来越像个神经病了。
对，是和周志清。
竟然一个人呵呵地笑起来。
晓春恋爱了。
是在街角等红灯的时候，我低头研究地上的斑马线。斑马线有多少条呢，我还没数过，一会儿走过去的时候，要数一数。其实活着总不会无聊的，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要做。
——《迷失东京》
绿灯亮了，我跟人群一起过斑马线：一、二、三……我走着数着。
这是我们各自的孤苦。
数到第二十七下，一个手臂拽住了我，一辆闯红灯的机动三轮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这是我们各自的命运，
我扭头，看到梦幻中与他一起走过百年的脸，听到他曾经无数次敲打在我的心房，而此刻淡漠得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好好走路，别给人添堵。”
白天打扫，晚上祈祷，
然后他放开我的手臂，朝我相反的方向过了马路，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动。
等待晚上，迎接白天，
那是分手后我第一次见到袁毅，他留给了我一句告诫、一个背影、一条乱糟糟的马路和一个瑰丽的傍晚。
我什么都没忘，只是选择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