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有时不是。”
“诚实不是最大的善良吗？”他问。
“那好吧。那对自己呢？什么是善良呢？忠于自己算吗？”他追问。
“我喜欢善良的人。”我低头不看他。
“我不知道。”
“你喜欢诚实的人还是撒谎的人？”他也站住，笑着问。
“我诚实，并忠于自己，这是我对我自己的善良。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他继续说。
“对。”我的耳朵热起来。
“你……”我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反驳，并且很生气。
“我喜欢你的话吗？”
“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儿。别总是什么时候都先考虑别人。考虑别人太多，也不一定会开心。奶奶不是说你不高兴吗？”他竟然教训起我来了。
“你，”我站住看他，“你为什么要和杨婷说那些话？”
“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我气急败坏了。
“说来听听哦。”他竟然不知道我为什么烦恼吗？我有些生气了。
“不高兴是因为我吗？”他咧开嘴笑了。
“有。”
“是。”我瞪着他。
“有情绪啊。”
“觉得我不该跟杨婷那样说？”他笑得更欢了。
“你好。”我闷声闷气地回他。
“是。”
“许佳慧，你没和我打招呼哦。”袁毅声音里带着逗人的语气。
“可是如果时间回到那一天，我还是要那样跟她说。”他抱起手臂，笑里带着点儿挑衅。
晓春和小黑兴奋地走在前面，袁毅和我跟在后面。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青山湖其实周边没有山，它甚至不是湖，更像湍急的溪流，有三座木桥，两座石桥。周边的树木很葱翠，适合野餐。几年后，这边成了漂流爱好者的聚集地。
“别着急，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聊。”袁毅走上前一步，伸手抚上我的眉心，“你看你眉头皱得。走吧，小黑他们都没影儿了。”
“没有。”我说，“我们快去吧。一会儿会很热。”
然后他径自朝前走，而我摸着自己的眉心呆在了原地。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晓春问我。
晓春和小黑都玩得很开心。脱鞋卷裤腿跳进溪水里，打水仗。我心猿意马地坐在岸上，受到殃及，衣服也湿了不少。
先回了奶奶家，奶奶对家里来了我的朋友，很是开心：“我们佳慧最近正不高兴呢，你们来了好，来了好。”
“袁毅，你刚才把许佳慧怎么了？”小黑戏谑地问坐在我两米外的袁毅。
“好啊。”我说，“我带你们去。”
“关你什么事？”袁毅回他。
“那我们去吧。”晓春挽住我的胳膊。
然后袁毅遭到了一阵溪水的袭击。
“还可以，就是看看水和桥之类的。”
他面无表情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小黑说：“你是想死吧。”
“好玩吗？”
他将鞋子一脱，也跳进了溪水里，和小黑打起了水仗。
“去过的。”
日光正好，溪水斑驳，他们笑闹的样子，让我觉得烦恼似乎正在慢慢地淡去。
“许佳慧，这边的青山湖你去过吗？”小黑问。
之后，三位完全的“湿人”跟我这半个“湿人”回了奶奶家。
“你厉害。”我心里乱乱的，连招呼都忘了和两位保镖打。
晓春换上了我的衣服。两个男生穿着爷爷的老头背心和大裤衩，看上去很有喜感。奶奶做了很多菜，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小黑和晓春逗得我爷爷奶奶很开心。餐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晓春很得意：“你不是怕我找不到路吗？我带了俩保镖呢。”
下午他们回去，晓春拉我一起走，奶奶说舍不得，我便借机拒绝了。
可他笑得灿烂：“嗨。”
在车站送他们的时候，小黑礼貌性地对我伸出手：“许佳慧同学，我们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再见。”
看到袁毅的那一刻，我就呆住了。
我笑着和他握了握手，他上了车。
一早在车站接到的，却不是晓春一人，还有袁毅和小黑。
晓春伸开双手：“许佳慧同学，不要不开心了，要振作。”
心里开始雀跃起来，晓春来了，我就可以和她说说我的烦恼了。
我抱了抱她，她也上了车。
“好的，我等你。”
而袁毅，他又一次把手指抚上我的眉心：“我走了，不许不开心。”
“知道，咱妈给我画了线路图。”
他上车，又探头出来小声地对我做出夸张的口型：“快回来。”
“啊？你知道怎么来吗？”
而我，简直做不出任何反应。
“许佳慧，我去找你哦。”
高考成绩出来前一天，我才回家。没忍住，还是打开了电脑，登录了QQ。
在奶奶家接到了晓春的电话。
小企鹅嘀嘀嘀，发来了大胡子圣诞老人的留言：“人去哪儿了？”
毕竟，“喜欢”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以前能压抑，现在也可以。
“去奶奶家了？
那我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逃避了吧。
“回来找我。
在奶奶慈爱的声音中，我想着袁毅，蓬勃的思念，把过去和现在贯穿。也许我们都没有错，可我们还是陷入了这样的窘境。
“回来了吗？”
我点点头。奶奶又开始讲之后的事儿，嫁给我爷爷这个“倔老头”的各种“恩怨”。
我不想回他。谁知道，小企鹅又很快嘀嘀嘀地响起来：“你回来了？”
“怪不怪我啊，我也不知道。但她后来过得很好，生了五儿二女，孩子都很有本事。人啊，各有各的造化……”
“你怎么知道？”我吓了一跳。上线头像会变亮这种真理我当时还没有明白到。
我抱抱奶奶：“可是这不怪你啊。”
“想我了吗？”
“那个年代女孩子被退婚是多丢人的事儿。我那个表姐，一直到死，都不愿意搭理我。”
“你别自恋。”我紧张地关掉了QQ。
“不往来，是因为什么？觉得你抢了爷爷吗？”
几分钟后，电话响了。我妈在客厅喊我：“许佳慧，电话。”
“他们那时定的娃娃亲。”
“就说我不在。”我大声喊。
“爷爷为什么和她退婚？是心里面早就看上你了吧。”墙上挂着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两条大辫子盘在胸前，眉清目秀，是个美人，肯定早就被爷爷悄悄喜欢上了。
“你听见了吧，她说她不在。”我妈连个掩护也不打，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倒是见过。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每天都要下田干活。你爷爷之前定过亲，和我的一个表姐。后来退了婚，又找的我。我的那个表姐退婚后，二十岁才嫁出去。因为这个，十几年都不和我们往来。”
打电话查分数真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成绩报出来的时候，全家人松了一口气，比估的分数还高了10分。
“那定亲前见过我爷爷吗？”
爸妈很高兴，在饭店摆了一桌，相熟的亲戚欢聚一堂。
“定亲的。”奶奶笑了，有点不好意思，“你太爷爷牵着一头骡子去我家，我就被许出去了。十八岁就生了你爸。”
我在人群中被夸成了一朵花，感觉自己的明天真的如这些爱我的人口里说的那样，前途无量呀。我一高兴在几个表兄妹的起哄下喝了两杯红酒，晕乎乎地回了家，倒床就睡。
“奶奶给我讲故事吧。”我坐了起来，“你和爷爷怎么认识的？”
第二天报志愿。我一早出门，在楼下就看到了袁毅。
我的烦恼没办法说，像一个小贼一样，我只觉得羞耻。
他还在履行我妈给他的任务要陪我去报志愿吗？不过志愿表我已经填好了，昨天在和家人商议后，我报了江城的S大。
“佳慧，”奶奶喊我，“有什么烦恼可以和奶奶说说吗？”
我自顾自走着，他跟在后面，举着伞，慢慢地倾过来，又倾过来。虽然我们没有说话，但莫名地，我的嘴角就上扬了。
我乖乖地趴好了。奶奶的手在我背上捏起皮肤，揉一揉，又放下。还记得小时候，每当不舒服，就喜欢奶奶这样给我抓抓，很快就能睡着了。
S大有艺术设计系，晓春便也报了。
有一天晚上，奶奶揉着我的手：“孩子，你烧心呢。来，趴着，给你抓抓。”
交完志愿表和晓春一起出来，在走廊里遇见了杨婷和周志清。一看到周志清，晓春的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了，缠着他问报的哪所学校。得知周志清也报了江城最著名的H大，她激动地跳起来了。
也许，都有。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一天天在这些情绪里深陷。
“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们在一个城市，还是很方便见面的。”与他们分别后，她得意地跟我说，“可是，你和杨婷为什么怪怪的，谁也不搭理谁？难道你和袁毅的事儿露馅了？”
我是在生气吗？还是在想念？是在自控？还是在自欺欺人？
“我和袁毅的什么事儿？”
小镇上有个网吧，偶尔经过，也有想进去看一眼的念头，可站在门口，又放弃了。
“上次从你奶奶家回来，小黑就告诉我了。袁毅喜欢你，等了你两年多呐。我就觉得你们俩怪怪的。那么多女孩追他，他一个都看不上。怕影响到你学习，所以一直忍到你高考结束。托小黑给你写信，还让小黑打电话给我问你的事儿。我还以为是小黑喜欢你呢。袁毅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喜欢你什么啊？虽然你是我的活宝贝，但他怎么发现你傻大妞的外表下是个宝贝的？”
每天我就是吃吃睡睡，看带过去的几本小说。看几页就发起了呆，想着袁毅，想着杨婷，想着如何善后。
我愣了一下，他从未这么对我说过。
爷爷奶奶对我的到来十分开心，简直是像照顾小宝宝那样照顾我。
“感动了是不是？”晓春摇我的胳膊，“我知道的时候都感动得不行了。你不是铁石心肠吧？”
奶奶家在郊区镇子上，有一个袖珍的小院儿。小时候爸妈忙，我是奶奶带大的。
“可是杨婷现在已经不理我了。”我一阵心酸。
我一去就是半个月。
“这么严重？”晓春叹了一口气，转而挽住了我的胳膊，“你还是别管杨婷了。再说了，你又没错。你还能逼着袁毅不喜欢你，去喜欢她吗？节哀节哀，你还有我呐，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
接连好几天，我都怏怏的。没再开过电脑，也拒接了袁毅的电话，每天都心烦气躁。我爸看在眼里，让我去奶奶家住几天，陪陪奶奶，也散散心。
走到校门口，看到等在奶茶店的袁毅。他朝我们挥挥手，晓春拽着我朝他走去。他拿出几杯买好的奶茶，递给晓春一杯，又递给我一杯，问我：“你那个同桌呢？”
我弄丢了她。
朱绾绾像是听到了召唤，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在这儿在这儿。”一把把奶茶接了过去。
我不知道杨婷是什么时候走的。
“请你们吃饭吧。”袁毅很热情。
是啊，上帝是这样的不公平。成全一些人，辜负了另一些人，且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好啊，好啊。”朱绾绾率先拍手同意，晓春也貌似很想宰他一顿。我摆摆手：“你们吃好喝好，我先回家了。”
杨婷的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跌落。我手忙脚乱地帮她去擦，手被打开。我去抱她，被她狠狠推开。如是三番，我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我们之间再也填补不了的距离。
“你别扭了啊许佳慧，真没意思。小心我也和你绝交。”晓春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死拽着我的胳膊，瞪我，这个“也”字就像一颗螺丝钉，终于钉死了我愧疚的心门。
“可为什么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连高考成绩我们都差不多？你看小说弄什么话剧的时候，我在干什么？你享受暑假生活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我五点钟就起来背英语……上帝一定是眼瞎了……”
“走吧，坐我的车去。”
“不是的杨婷，你优秀漂亮，那么多人喜欢你……”
“太好了。”朱绾绾抢先一步坐到了前排，又被晓春硬拽了下来。然后晓春拉开车门，对我做出毕恭毕敬的姿态：“请吧，许佳慧小姐。”她挤眉弄眼地对我表演哑剧，应该是在说：“好不容易去蹭顿饭，你不要给我扫兴！”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哪里比不上你吗？”
我只好也上了车。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朱绾绾和晓春在后面叽叽喳喳，我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失恋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还没有体验过。但被朋友放弃的感觉，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了疼。
她也哭了，伤心地擦着眼泪。
我们去的还是我和晓春第一次吃牛排的那家西餐厅。落座后的一瞬间，我的手便被他抓住了。那手微凉带汗，但是有力，无论我怎么挣脱也挣脱不掉。
“别说对不起了。”她烦躁了起来，“怪谁呢？怪我啊。我不该让你帮我送信，不该让你们认识。不，我不该去看球赛，不该喜欢上他。”
我扭头瞪他，他却笑得灿烂。无奈，我只能不动声色地被那手握着，心跳快得像是刚刚跑过八百米。
“对不起。”我根本不敢抬头看她了。
吴晓春不愧是拆台王，她很快发现了端倪：“你们两个，手为什么放下面？”
“你能不能别哭了！我现在也很想哭啊。从教室出来，我妈的眼神都快把我剜死了。我的估分成绩并不如预期，怕是也去不了北京了，估计也只能报本省的医大。本来想来你这儿找点儿安慰，问问袁毅的事儿，倒真的问出了事儿。”
我一惊，手在桌底下做各种抗争，却是徒劳。
我不敢回答，眼泪肆虐。
而袁毅，干脆拽着我的手，暴露在了桌面上。
“那次我和冯璐闹矛盾后，袁毅找我。他也像你现在一样对我说了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他是因为没办法接受我而道歉，还是他那时已经喜欢上你了？”
“不带这么秀恩爱的啊。”朱绾绾鄙夷地说。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擦了一把眼泪。
我吐出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更紧。
“他两年前就喜欢你了吗？”
“放开！”我瞪他。
“没有，真的没有。”
“她生我气了，你们帮我哄哄。”他不理我，对两位女孩说。
“你们一直联系吗？”
“许佳慧还需要哄？”朱绾绾觉得不可思议，“完全不需要的好吗，佳慧最好说话了，给点阳光就灿烂的。”
“高考结束那天，我遇见了他，然后他帮我来修电脑，我爸妈让他在我估分报志愿的时候提点意见。”
“行了行了，快分开吧，好多人看。”晓春不由分说地拿勺子打过来，袁毅吃痛，终于放开了我的手。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呢？我感觉只有我被蒙在了鼓里。”杨婷的目光带着拷问的严厉。那眼神那样熟悉，就像她的妈妈彭兰阿姨。
“许佳慧你为什么生气？”朱绾绾问。
“我知道，对不起。”我的眼泪开始涌出。我想起她害羞地在操场上把他指给我看，想起她从我手里接过他的回信时那一抹笑容里的甜蜜，想起她因为送他海洋球和别的女生发生争执不被家人理解甚至挨揍，想起她说起他有女朋友时那淡淡的惘然。每一幕都变成一朵清晰的浪花在我的脑海里翻卷。
“因为我喜欢她。”袁毅揉着手答。
“佳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把你当姐姐你知道吗？”
“啊？这也能生气？”朱绾绾拿勺子打我。
“我不知道怎么说，有点复杂，我自己也有点晕。”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嗯，一直以来，我每次想要让她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她总会生气。”袁毅像是无辜的受害者遇到了人民警察。
“我今天才知道袁毅喜欢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杨婷盯住了我的眼睛。
“那个，你要不要重新换个喜欢的人啊，我怎么样？我绝对不会生气。我会很开心呀。哈哈哈……”朱绾绾热切地盯住他。
——俞心樵
晓春骂她：“你闭嘴！”
也已经可以直面友情，尽管面对自己时，仍然四顾茫然。
而我终于被她成功地气笑了，扭头对袁毅说了一句话：“真的，你可以试试。”
胆子越来越大，兵分两路，从天堂到地狱，又回到人间。
牛排上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把我的盘子拿过去，帮我切好又推了过来。
爱情，已经不显得那么可怕。
“受不了了，晓春你帮我切。”朱绾绾把盘子推给晓春，晓春叉起就咬了一口，气得朱绾绾大叫，“不行，我吃不饱了，我还得再要一份！”
七月悲喜交加
气氛终于活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