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坐上车后，袁毅说。
对，以后都要这样，他对我笑的时候，我要对他笑。他对我说话的时候，我要看着他。他走向我的时候，我不背过身去。他说对不起，我说不怪你。
“哪有不一样。”我脸热了。
第二天早上，我听见他的汽车喇叭发出三声嘀嘀嘀。下楼后，看到他靠在车上等我。他穿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匡威鞋，还戴了一副大黑墨镜。像是从明星画册上走下来的人，太过耀眼，让我无法呼吸。可是，我还是鼓起勇气望向了他，第一次明目张胆的，第一次毫无顾忌的。似乎听见血液淌入心房潺潺流动，听见心底有喜悦的花朵倏尔开放，也听见自己笑了。
“哈。”他笑，“软软的，不像以前那么硬邦邦的了。”
“好啊。”我回他。
“喀喀……”我干咳着，扭头看向了窗外。
晚上，QQ上，大胡子圣诞老人问我：“明天陪我去买家具好吗？”
车子开上了高速。
对，我喜欢他。我一直不敢正视我喜欢他这个事实。我若不喜欢他，为什么重逢时会那么紧张，那么喜悦。我若不喜欢他，为什么总想把我们之间的事当成秘密？我若不喜欢他，为什么他会让我生气，让我无措，让我抓心挠肝无法成眠。
“买个家具还要去省城？”我无法理解。
“许佳慧，”分别时，晓春认真地对我说，“你没发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吗？那就是你也喜欢他啊。你不用装，我看得出来。两情相悦最难得，你再矫情下去，会后悔的。”
“因为我很挑剔。”他扬扬眉毛，一脸臭美的样子。
在爱情的荒原上，我们都没有错，只是闷头奔跑的时候撞上了无解的谜，一个又一个结成了怪圈。我们站在中间，看那微弱的火星熄灭或者燎原，无法控制又无能为力。
“是，你真的很挑剔。”我看向他，内心很温柔。
我心里一酸，抱住了晓春。但她很快又恢复了疯癫：“但是杨婷不喜欢他，哈哈哈哈。”
两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一个大型的卖场。闻到家具的味道，我整个人像被上好了发条，兴奋地乱跑。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腿，疼得龇牙咧嘴。
良久，她才说：“如果杨婷也喜欢他的话，我会祝福他们的。”
“你看你。”袁毅低头看了一下我的腿，把我按在旁边的椅子上，“像个莽撞的小兔子。”
“可周志清应该喜欢杨婷啊，你不是不知道。”我也是拆台王一样的存在。
“那你就是农夫？”我眨眨眼低头看蹲在我旁边的他。
“不能打。”
“对。我守株待兔，你恰好撞了过来。”
“打个比方嘛。”
“是这样的吗？”
“你敢？”
“当然不是。”他揉揉我的腿说，“这只小兔子逛啊逛啊，逛了好久，才撞过来。我等啊等啊等了好久，都等老了。”
“那如果是周志清喜欢我，追求我，你也能这么大方地让我从了吗？”我刚说完，就遭到凶狠的一瞪。
我捂嘴笑。
“我真觉得袁毅对你是用心的，你就从了他吧。”这是她最后得出的结论。
“高三的时候，有一天课间休息，我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你和晓春。晓春在逗你吧，把你的一只鞋子拿走了。你就一跳一跳地像个小兔子那样去追她。那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学校的木芙蓉开花了，你笑着蹦跳，一朵粉色的花落在你的头上。离得远，应该是听不到你的声音，可是我当时真的听见你笑了。那个下午，我什么都没干成，净发呆了。”
第二天，我和晓春在一起。她要去海边旅行，我陪她买了几套泳衣。一整天，我帮她提包，帮她买水，帮她捶背捏腿，且对她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做出了明确且真诚的回答。
“嗯。”这是他为什么会喜欢我的答案吗？
我看了看杨婷，她沉默地坐在一边，眼睛里燃着火。我熟悉她的那种表情，那是已经下定了不会再让妈妈失望的决心。我在心里排练过的那一段段话，已经无论如何都不合时宜再说出口了。儿女情长这些，估计已经被杨婷排斥在千里之外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时你还不认识我呢。”他起身，拉我，“来，再跳两下。”我扑哧笑了。
彭兰阿姨靠在床上，跟我说起杨婷小时候的事儿，杨婷从小就聪明漂亮，三岁之前都很受宠。溺爱的那种宠，甚至有些惯坏了。后来为了纠正杨婷，操碎了心。从上小学开始，她便要求杨婷成绩必须优异。杨婷读一年级的时候，期末考试只有七八十分。她看完通知书，抄起小板凳就砸了过去。那一砸，杨婷的头上缝了七针，但之后成绩也上去了。从二年级开始，杨婷便名列前茅，若是考第二名，在她这儿也不会得到奖励。上了初中，上了高中，杨婷每一次升学，她都会瘦掉十几斤。孩子的事儿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事儿，她这半生都是为女儿而活了。只希望杨婷能做个出类拔萃的人，现在的社会竞争那么激烈，不优秀只能被埋没。她的一辈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杨婷要有个耀眼的未来。
订好了家具，一起吃了午饭，又看了电影。《冰河世纪》太好看了，我笑得简直要把爆米花喷出来。看完我去洗手间出来，他把一个大号的毛绒曼尼塞给了我。
看着彭兰阿姨苍白的面容，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这是完美的一天。回去的路上，我因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话，先是聊电影，又问了小黑的事情，还展望了一下和晓春一起上大学后的未来。最后，我还说了昨天去杨婷家的事儿。我说，他听，偶尔回复我一两句。然后他忽然问我：“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那个下午，彭兰阿姨因为报志愿的事情，被杨婷顶撞了几句，争吵激烈的时候，因为生气晕倒了。我要和杨婷一起送她去医院，但她怎么都不同意，说自己没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了。杨婷要上大学了，她也确实有时间休息了。
“嗯？什么？”我坐正看向他，等着他说出这个我也很想知道的答案。
“阿姨，还好吗？怎么回事啊？”我扶她坐了起来。
“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话。”
我朝屋里冲去，彭兰阿姨已经躺在床上醒了过来。
“啊？难道不是因为我美丽不可方物吗？”
“我妈刚才晕倒了。”
“呵。”他用鼻音发出笑意。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真是的。”我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因为说话？就算是也不应该明说嘛……可是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也许，不需要吧。
转角，进小区，上楼梯，敲门，门打开，我看见杨婷哭红的双眼。
“在你帮杨婷给我送信之前，我就认识你了。那是我高二那年的暑假，对，你还没有去七中。暑假时我每天下午都去学校踢球，然后去学校的那家杂货小书店买水。几乎每天我都能看到你。第一次见你时，你和店主讨价还价，又跟店主讲书里的故事，让他帮你进谁谁谁的小说。好几天，我脑子里都是你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后来你就上了七中，每天买茶叶蛋，一杯豆浆，和吴晓春分吃一根油条。好几次，我都坐在你旁边，你一边看小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看得高兴了，还念出来，声情并茂的。还有，有一段时间，大概有个男生喜欢你，每天晚自习后送你回家。然后你根本不知道，兴致勃勃地跟他讲历史，什么伍子胥啊，公子小白啊，一天一个地说。那男生大概没听进去多少，我在你们后面，倒是觉得津津有味。然后，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我决定去找杨婷。从我家到杨婷家只需要十分钟，每一步，我都走得沉重，我想了很多，在心里一段段地排练要对杨婷说的话。
我久久没有应声。
我还在别扭，但那几段留言，我看了好多遍，甚至还拿出日记本把它们抄写了下来。爱情不应该是友情的牺牲品，但友情也不应该是爱情的牺牲品。爱情更脆弱还是友情更脆弱，甚至不是一个命题。也许是把它们同时握在手里的人更脆弱吧。
“怎么了，不相信吗？”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他的留言目瞪口呆，感动心动还有点不被理解的生气，跩什么啊。
“可是那时候，你为什么跟在我们后面？”
“所以，我不会跟你道歉。因为我一点也不后悔对任何人坦白我的感情。”
“呃……”他没回答。
“并且，你也喜欢我啊。我知道。
我已经忘记了我被晓春抢走鞋子的那个下午，但记得去七中之前的那个暑假，每天去蹭书看的日子。一群踢完球汗水淋漓的男孩子，把小店挤满，喝水咕咚咕咚，聊些我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我看书时总是被打扰，所以看见他们就烦躁得不行。那一群人里，有袁毅吗？我们真的那么早就遇见过了吗？
“我不应该是你成全友谊的牺牲品。因为这个原因我变成炮灰，真是死不瞑目。
回到家，QQ上又聊很晚。喜欢听袁毅说大学里的趣事，他的所见所遇所感。他说什么，我都觉得新鲜有趣。
“在大学里，我看到别的女孩子，总会莫名其妙地在她们身上找与你相像的地方。比如说脸形像你，或者声音像你，再或者左脸颊都有一颗痣。隐约，我可以猜到你的顾虑，但是并不理解。你觉得爱情里有先来后到吗？有礼让这一回事吗？如果你礼让了爱情，你置我于何地？
晚上，抱着曼尼睡觉，感觉到舒服又甜蜜。
“我是想说，我这个人有执念的。你一定要上QQ哦。”他摇下车窗，朝我摆摆手。他给我的留言是这样的：“像当年高考志愿只填了A大一样，如果我有一个女朋友的话，我只想她是你。
对他，越发有了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才分开了几个小时，就又很想见到他了。
“你聪明，你学霸，你厉害，好了吧！”我打开车门下车。
第二天上午，陪他又去买了电器。下午，工人入户安装家具和电器。终于弄完了一切，房子被填得满满当当，很有小家的感觉了。
在我家楼下，他停住了车：“许佳慧，你知道吗？当年我高考，只填了一个志愿，就是A大。就算当年考不上也没关系，复读我也接受。我只上A大。”
我倒在了沙发上，艳羡地说：“如果我也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真傻。”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好吧，那你回去上QQ，我给你留言了。”
“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子啊。”袁毅笑着说。
“不聊。”我虎着脸。
“真的吗？”我跳起来。
“现在准备好和我聊了吗？”
“当然是真的。”他严肃地说。
“生气。”我立马收起了笑脸。
对这种完全没有防备的亲密，我很不好意思，只好红着脸向书房走去：“快告诉我表情怎么打出来啊。”
他也笑了，看看我，小心翼翼地问：“不生气了？”
坐在电脑前，他用Ctrl和Shift键切换着打出很多表情符号来。我觉得太神了。我玩着他的电脑，看到他桌面上很多我看不懂的程序。他解释说自己接了个活儿，最近起早贪黑的。我连忙站起来：“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
他开着车，大概也被憋得不行了，扭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播放马三立的单口相声《逗你玩儿》。我笑点低，虽然这个段子几乎都会背了，但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
“坐下！”他摁下我的肩膀。
送两个小妞各自回了家，只剩下我们两人的车厢内，空气中流淌着难解的沉默。
他离我那么近，我有些紧张，只好找很多话说，在网上乱逛。进入一个网站，刚好有大转盘抽奖，于是我便点了一下。奖品内容很快出来：恭喜您，获得一包杜蕾斯。
——周星驰《西游·降魔篇》
我一下就觉得脸红耳热，坐立不安，干脆拔腿走人。
千万不要等到臭不要脸的那个走了，假装矜持的那个才哭了。
“你跑什么啊？”他好笑地追过来，“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除非你愿意。”
美好的爱情就是一个臭不要脸一个假装矜持。
“你走开，否则我就喊非礼了。”我口不择言。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你知道什么是非礼吗？”他笑得更厉害了，朝我逼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