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不错？”
我妈推门而入：“许佳慧，这小伙不错。”
“你说你如果也考上了A大，说不定你们俩还能谈恋爱呢。”
回到家，我倒在了床上，捏着那把车钥匙，像灰姑娘捏着魔法变出来的漂亮的裙角，这童话的一天，我的心一直像在荡秋千。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我羞红了脸。
我很怕他继续说下去，便慌里慌张地扔下一句“再见”就跑了。
“许佳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妈我也年轻过。这小伙子看你时挺害羞的，应该对你有好感。好男孩不多，他学校又好，还勤工俭学，我看他特别顺眼，你不抓住机会就是个傻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口：“其实我……”
我实在是服了她：“妈，当年你也是这么追我爸的吗？”
“嗯。”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那个……是你爸追的我，死缠烂打的。”我妈也红了脸，不再理我，扭头出去。
“早恋一般是指未进入大学阶段的青少年之间，发生的爱情。”他认真地盯着我说。
第二天估分，我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餐，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往下看。
“啊？”我脸红，“我都不记得早恋的定义了。”
八点刚到，他便过来了。我看到他走在树影细碎的光晕里，然后拿出了手机。一秒钟后，我家的电话响了。
“如果你现在谈恋爱，不算早恋了吧。”
我抓起包就朝楼下冲去。
“怎么了？”我看向他。
“你吃早餐了吗？”
“许佳慧。”他喊我。
异口同声的，纯中国式的打招呼后，我们俩都笑了。
我们站在霓虹灯下，吹着微微晚风。
天热极了，走了几步之后，他回到车上拿了一把伞，然后为我撑开。感觉他帮我撑伞看起来太暧昧，所以便几次跳开了去。
他笑：“再等一辆。”
最后，他只好无奈地把伞递给我：“女孩子要注意防晒。”
“怎么了，刚刚过去的不就是去你家的那辆吗？”
在学校门口，遇见了杨婷和彭兰阿姨，我很心虚，但袁毅却是落落大方。
我陪他走到公交车站，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他始终不上。
“阿姨你好，杨婷还记得我吗？”他怎么能觉得她不记得他呢？就算被做成乐高积木，多少次变形组合，杨婷也能把他认出来吧。多久了，我没见过她笑得这么明媚。
那一年酒驾还没有立法，很多年后，我身边的另一个人因为酒驾差点出了意外，我当时坐在路边大哭，想起的都是当年的袁毅。
我心里开始疼，丝丝缕缕。
“不是和叔叔喝了点酒吗？”
彭兰阿姨明显也记得他：“袁毅和佳慧也认识啊？”
“不开车吗？”
“佳慧妈妈让我陪佳慧来估分。”袁毅看了我一眼，先替我回答了。
吃完饭后，我送他下楼。他把车钥匙留给了我。
“你还认识佳慧妈妈？”杨婷问，疑问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我的身上。
“不耽误不耽误。”他笑得更乖巧了。
我低头呼气。
“不耽误你兼职吧？”
“有点渊源。”袁毅笑着说。
“没问题啊阿姨，我很愿意。”他乖巧地笑着说。
我们一起进了学校，彭兰阿姨看起来比杨婷还要紧张，她付出了无数心血的这场战争马上就要有一个结果了，期待和现实是否能画上一个等号？路过老师办公室，她拐了进去。
“小袁啊，你看能不能这样，耽误你点时间，等许佳慧估分和报志愿的时候跟她去学校，提点意见。”
操场上，有人在踢球，袁毅说一会儿去找我，与杨婷道了别。
我爸妈不停问他学校的事儿。A大的人自带光环，我爸妈已经完全被他迷住了。
“你们俩没什么吧？”一起往教室走的时候，杨婷问。
袁毅在紧张中装好了电脑，我妈非要留他在家吃晚饭。我爸还拿出啤酒要和他喝一杯。我觉得这画风太奇异了，不停地给袁毅使眼色，很怕他说漏了嘴。
“什么？”但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大哥哥？”我也擦了一把汗。
“没事儿，估完分再说。”她先进了教室，我站了一站，看到她细长的脖颈，昂扬出了天鹅的态势。
“哎呀，许佳慧，你可看见你偶像了。这就是偶像知道吗？比小虎队什么的靠谱多了。多向这位大哥哥学习啊。”
我舒了一口气。
“是的阿姨。”隐约看到袁毅又擦了一把汗。
教室里正沸腾一片。检验已过，马上就到宣判时间，谁不紧张呢？大家笑得那么大声，心里的鼓也在咚咚作响吧。
“A大？高材生啊，咱们这七中毕业的吗？”
答案发到手里，和晓春、朱绾绾，一起头对着头研究的时候，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A大。”
“有没有搞错，三道选择题本来对了，可后来生生改错了啊。”
“在哪所大学读书啊？”
“我就不该偷看旁边那小胖子的答案！”
“马上大三了，我是兼职，阿姨。”隐约看到袁毅擦了一把汗。
“这道数学题最后答案是对的，但解答过程不一样，能给分吗？算不算分？”
我妈倒水，切水果，热情招呼：“这么帅的电脑小工啊，大学毕业了吗？”
“你怎么解答的？”
“修电脑的，修电脑的。”我摆摆手，很镇定地把袁毅让进屋。
“我……瞎编的。”
袁毅扛着机箱站在外面，四人面面相觑。
我的分数算下来，别说A大了，就算A大的分校也没戏。张老师的建议是江城的S大。
在电脑城换了个主板，修好后回到家，爸妈都在。
晓春的美术专业成绩很好，文化课成绩也过了艺术类的本科线。她追着张老师问有没有机会跟我报一所学校，张老师说，可以试试。
心也是飞驰的，偶尔扭头看他，就觉得，他怎么这么帅，这么帅。
朱绾绾被推荐了一所本省的大学。
“坐前面。”他的表情不容抗拒，我只好从后座上下来，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怎么感觉这么紧张啊。那十五分钟的车程里，我如坐针毡，好像我与他并不是在乘同一辆车去哪个地方，而是驾驭着一张飞毯冲向了云端。
成绩基本上和平时模拟考试的差不多，所以，也并不怎么失落。当然，也没有狂喜。只是心中的石头落下了。
“我喜欢坐后面。”我嘴硬着。
我们仨一起走出教室，等在楼下的袁毅喊了我一声，朝我挥了挥手。
他打开后座的门对已经坐好的我说：“坐前面。”
朱绾绾看着他，眼睛都直了，小声问我：“这是你哥还是你堂哥还是你表哥，不要告诉我是你男朋友啊，否则我分分钟找一块豆腐砸死你。不管怎么样，如果真的是你哥，介绍给我可好啊女侠？”
“我爸的。我去年在学校已经拿到驾照了。”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跟我解释，把主机放在了后备厢里。
“介绍你个大头鬼。”晓春很鄙视地瞥她一眼，“你那个内蒙古的哥哥呢？不跟人家耍了？”
他竟然开了车。那一年，我的同龄人里，家里有车的都少之又少，能把车开出来的，更是一个没见过。我弱弱地打开了后座的门，心里想着，袁毅家的条件应该是相当不错。
“他们昨天估的分，复读了一年估计还是考不上，我现在觉得他脑瓜不好，影响下一代，所以准备分分钟甩了他，另觅新欢了。”朱绾绾大大咧咧地说。
“谁让你不给我说清楚。”虽然被嘲笑了，但我很高兴不用抱着那么大的玩意儿下楼了。
晓春推了一下她的头，她躲开，两人闹着下了楼。我跟在了后面，为该怎么介绍袁毅而烦恼。
当他回头看到我累得龇牙咧嘴的时候，笑得不行了：“只用主机就好了，你抱它干什么？”
“可以啊你袁毅，这么快就以家长自居，还追到学校来了。”晓春调戏他。
真重啊。
“受人之托。”他微笑回她。
“希望救得活。”他抱起了主机，往门外走。我抱着显示器跟了上去。
朱绾绾眨巴着眼攻了过来：“这位帅哥，我叫朱绾绾，和许佳慧是同桌。请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的电话多少呀？”
“这么严重，它死了吗？”我欲哭无泪，我才用了几个小时而已。
晓春生拉硬拽地带走了她。
很快，他来了。拆机后，他很无奈地对我说：“得去一趟电脑城了。”
“怎么样？”袁毅问我。
“修电脑。”
“还行。”
“干吗？”
“我们学校有戏吗？”
“你……”他应该是忍了忍，“我现在去你家。”
“没戏。”
“键盘……还有机箱……”
“你……我真是高估了你的智商。”大概是真的失望吧，又走了十几步，他才说话，“那挑一个合适的在北京的大学吧。”
“哪里进水了？”
“为什么？老师建议我报江城的S大。”
“进了点水。”
他叹了一口气，往前走，又回头：“长得不傻啊……”
“怎么黑了？”
“你说谁傻？”我气急败坏地跟了上去。
“电脑黑了。”
回到家，给爸妈分别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估分的结果，他们都还比较满意，但对没办法上袁毅所在的A大，也表示了“早知如此”的遗憾。然后他们就给我放假了，说我可以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我妈还很小声地告诫我：“可以跟袁毅玩儿，但要保持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该有的距离。热情但也不要太热情。要有恰到好处的矜持……”
“你怎么下线了？”
“妈，您能别说了吗？”我匆匆挂断了电话，脸红心跳地偷看了一眼袁毅。我妈这是在干吗啊，这么着急把我出手吗？
很快我家的电话响了。我飞奔过去接，果然是他。
虽然袁毅不是第一次来我家，但两个人在一个房子里待着，总觉得别别扭扭的，我就是没办法在他面前落落大方。
一声轰响后，显示器黑了。无论我怎么摁，电脑也没办法再启动了。
只好对他郑重地表示了感谢，希望他能意会到我的意思，主动告辞。
太好玩了，我乐不可支，想喝口水，却打翻了杯子。
但显然，他可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发来一个“- -| ”的表情，我立刻复制粘贴回过去。他又发来一个“O_o”，我便复制粘贴回复他一个“O_o”。
“我渴了。”他干咳一声说。
“呃……我不会打。”
我正是手脚都没地方放，听他这样说，连忙跳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发来一个“:(”的表情。我复制了下来，回复了过去。后来聊了很久，我总是粘贴这个表情，直到他开始吐槽：“难道你不能:)吗？”
他咕咚咕咚喝完，手一伸：“再来。”
“建议不接受。”
竟然就这样连喝了三杯。
“这是建议。”
喝那么多，不怕上厕所吗？想到他一会儿可能还要在我家上厕所，我有点崩溃，感觉也更紧张了。
“你一直都很喜欢帮别人做决定吗？”反正他没在面前，所以我很放松。
“许佳慧，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让你报北京的学校吗？”
“有外语系、哲学系和法律系。”他又发来一个链接。
我知道，但是不想回答。
“你们这是理工大，我一个文科生还是报综合性大学比较好。”我诚实友好地拒绝了，再说，我考得上吗？
“好吧，”他无奈地摇摇头，“你坐下，我们聊聊。”
“报志愿的时候，考虑一下这个学校吧。”他说。
“不聊。”我任性地说。
然后他发过来一个网页，是他们学校A大的网址。
“在网上你不是和我聊得挺好吗？”
……没法聊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除外。”
“害羞？”他笑起来。
“那你呢？”
我脸又开始热，心跳也加速。
“因为在网络里，大多数男人都是无聊的，并且想有聊的。”
还好，电话响了，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我扑过去接了起来。是杨婷：“你一直在家吧？”
“真的吗？为什么？”
“嗯，在。”我看了一眼袁毅。
“因为如果你叫这么一个名字，不消多久，加你的男人就趋之若鹜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去找你。”
“为啥？”
“好的，你来。”
“不行。”
挂了电话，我跟袁毅说杨婷一会儿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等。
“莉香。”
他想了一想说，还是先走吧。
“你想叫什么？”
看着他下楼，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的时候，莫名的激越和不安掺杂在一起，缠绕着我的思绪。
“……我可以改名吗？”
过了一会儿，杨婷来了，开门见山地说：“我刚才在楼下遇见了袁毅。”
“因为三毛这个我用习惯了。”
我吃了一惊。他不是走了吗？难道他在楼下等她？
“为什么我的账号叫荷西？”我问，不太喜欢。
“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杨婷的声音冷冷的，“他说，他喜欢你，想追你，让我帮忙出点主意。我问他不是有女朋友吗，他说没有。他只想你来做他的女朋友。”
他叫三毛，我叫荷西。
我呆住了。
唯一的一个好友，大胡子圣诞老人的头像给我发来了信息：“来了？”
我曾以为，袁毅在我和杨婷之间，只是点亮过我们的青春。当他离去，只留下微光可以怀念，秘密会归尘，而我和杨婷之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甚至没有想过，他会回来。
家里没人，我上了QQ。小企鹅还挺可爱的，很快就响起了嘀嘀声。
像是一个被揭穿的背叛者，在可以预见的失去面前，悲伤、羞耻和自弃呼啸而来，将我裹挟。
第二天上午才终于弄好。
但更多的是，愤怒。
为了不影响家里电话的使用，又重新接了根电话线。
就算是喜欢到不可控制，可我只敢把你当作秘密。
——帕斯
我们静默地就这样喜欢对方，却不挑破就好了啊。
一切都难以触摸。
我们静默地控制住汹涌，只留暗潮就好了啊。
一切都近在眼前，
我们静默地只拥有那些已有的情节和片段，然后在回忆里海枯石烂就好了啊。
一切都难以捕捉。
为什么你要把华美的袍子晾晒，暴露那些隐在纹理之下的丝线。而我，没有信心，患得患失，甚至不曾有走上桥头的能力和勇气，就算站在彼岸的人是你。
一切都清晰可见，
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却以这种方式拒绝她？而我此刻只能站在最好的朋友面前，来接受她的审判。
喜欢，像做贼
我是后来才想清楚的，当时的我是站在我的朋友杨婷身边的。比起袁毅，我更珍惜她，也更支持她。当我意识到她所遭受的伤害，是因我而起的那一刻，我无法理解袁毅，也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