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许佳慧。”他喊我。
“你头发长长了。”
“没有地方可以坐,空调也没装,我们给他们俩腾个空儿吧。”袁毅走向了阳台,我跟在了后面。我们靠在雕花的栏杆上看天空。漆黑的夜幕上,没有星星。
“嗯。”我笑,“你的头发变短了。”
晓春又追打,小黑在房间里抱头鼠窜。
似乎听见他的笑也从鼻子里呼出来了。
小黑大概是真的羞愧了:“吴晓春,你是我妈啊还是我老婆啊,唠叨个没完啦。”
终于有风了,吹来了清新的凉气。
晓春啧啧:“同样读大学有人拿着奖学金打工挣钱,有人挂科被劝退。这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啊。”
那风是忽然间呼啸起来的,然后是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坠向了大地。我们逃回到客厅,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再不回家爸妈要着急了。晓春和小黑已经累得席地而坐,只能“眼神杀”了。
“和同学一起帮人写了几个程序,赚了一点钱,我叔叔说过几年房价会疯涨,让我妈做点投资。我刚好手里也有点钱,就凑了个首付买了一套,家里人又帮忙装修了下。我们家太吵了,暑假回来我就住这儿,清净。”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得意和炫耀。
看来,他们依然没有什么有效的沟通,更多的是情绪上的彼此发泄了。
小黑问:“哥们儿,这真是你自己挣钱买的?”
可是我不能等了,我心里都是事儿,要消化要自救,要回到我感觉安全自在的一个人的世界里去,要好好想想这个晚上和这晕乎乎的感觉。于是弱弱地问晓春要不要回家。但晓春正沉湎于眼神的较量里,没空理我。
房子是两居室,不大。除了卧室有床和衣柜,书房里有书架和书桌椅外,再没有别的家具了。
我只好问:“袁毅,有伞吗?”
是梦吗?还会与他再见,还会与他同乘,还会与他有共同的朋友,还有机会就这样走进了他的家门。
袁毅淡漠地说:“没有。现在外面下暴雨,就算是打伞,也是摆设,还是会淋成落汤鸡。”
两年了,这条路变化很多,新的建筑物拔地而起,旧店消失,花坛里有盛放的月见草,热浪中属于这个城市特有的味道飘来,我,像是在梦里。
那一刻,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决定干脆直接淋着去打个车。
出租车上,袁毅坐在前排,晓春一直在拷问小黑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望向了窗外。
“这是郊区,打不到车的。”袁毅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嘴角挂起了微笑。
晓春对我双手合十:“哎呀,你就好人做到底,我就打破沙锅问到底,今天说到底我都不会放过他。万一这家伙畏罪潜逃了怎么办?”
“打不到车,我就自己走回去吧。”我也微笑着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走出公园要打车时,我拽拽晓春:“我们就不去了吧。”
“现在这么晚了,我可以保证,一公里内,你连个人影儿也看不着。你不怕吗?”袁毅歪歪头,看着我,笑意深了些。
“去我家。小黑今天只能被我暂时收留了。”
我只好去磨晓春:“能不能让你妈妈开车来接我们啊。”
“去哪儿?”
“我妈出差了,现在应该在火车上了。因为我高考她已经推迟了几天了。”晓春一边说,一边抓起一个抱枕朝小黑丢过去。
“走吧。”袁毅站起来说。
“给你妈妈打电话,就说你睡我家了。”晓春看到小黑抓住抱枕,放在头下,就地躺倒的样子,说话时都变得咬牙切齿了。
他问完,又被晓春拿包砸了头。
“啊?今天不走了?”我张口结舌,“夜……夜不归宿?”
小黑垂头丧气地蹲在她旁边,这才想起来了问:“你们考得怎么样啊?”
“那你看雨有停下的意思吗?”
两个打架的人终于回来了,晓春又气又累,坐在另一个长椅上跺脚:“今天是姐姐我解放的好日子啊,被你搅得一团糟!”
……
虽然之前那句话只是试探,但我确定后,还是觉得有些震惊和感动。“为什么要寄笔记给我”差点脱口而出,可终究没说。后来过了很久,我回忆起和袁毅的相处,我们总是这样,很多话,不必问,不必说。
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我想让爸爸来接我,却最终没好意思,觉得我爸骑着电动车冒着大雨来找来接实在是太麻烦,挺远的,并且,我们家的小电动车电够吗?
果然是他。
那雨竟然真的下了一夜。
“能用就好,不必客气。”他淡淡地回我。
挂了电话,我只好席地而坐,看晓春审小黑。
我有什么不磊落的呢?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考上大学对每个刚刚脱离十年寒窗埋头苦读的学子来说,就像被圈了很久的小羊,到了一个广袤自由水草丰美的草原,可着劲儿撒着欢。这欢中的诱惑太多,网游便是其中之一。小黑说,他觉得在游戏的世界里,天地都是他的,在游戏中所获得的满足感,是在现实中获得不了的。开始只是纵容自己多得一些满足感,后来便沉湎其中,再后来,竟然上瘾了。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结局。
“怎么会呢?托你的福,我考得不错。谢谢你寄的笔记,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对你感恩戴德呢。”我努力地让自己坐直,面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假装磊落地盯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澄澈一片,含着笑意。
“自作孽,不可活。”晓春横了他一眼。
不记得?你化成灰我也记得吧……我默默地想。
小黑说其实他不怕没有大学上,只是怕他爸的铁拳和他妈的眼泪。小黑父母经商,家境优越。后来晓春一语道出玄机:“劝退的事情可以用钱解决,你再重新读一遍大二就好了。”
他等了一等,大概是气笑了:“许佳慧,你不会是不记得我了吧?”
土豪的世界我不懂,但对自己辛苦考上的大学如此辜负对追梦时光如此浪费的小黑,让我分外鄙视。
我有点蒙,似乎,已经在心里回答了,只是嘴巴无法说话。
小黑默默地承受了一会儿大家的鄙夷,捂着肚皮转移话题:“袁包子,你家有吃的吗?我饿坏了。”
可他很淡定,问我:“考得好吗?”
“没有。楼下有二十四小时超市。”袁毅走到门边,又回头问我,“许佳慧和我一起去买吧。”
他身上有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我的心跳漏了半拍,又漏跳了半拍。
我有点害怕和他单独待在一起,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跟了上去。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坐在了他的旁边。
在电梯里,我站在他的前面,没有说话,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穿透了。为了打破尴尬,我回头对他笑了一下:“杨婷说,你有女朋友了。恭喜你。”
袁毅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问我:“不坐吗?难道你也想追过去吗?”
“是吗?杨婷还说了什么?”
许久许久,我无法动弹,我想看他,可又不敢。天越来越闷热,我更觉得无法呼吸。
“没说什么,说是在你给她写的信里面提到的。”
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以消解的尴尬,我几乎要忘了旁边还有两个打斗的人。直到小黑喊:“袁毅你可来了,快救我啊。”他拔腿跑,晓春在后面追。两个人围着小花园绕起了圈子。
“嗯,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她似乎挺固执的。”
“你好。”我回他。
我“哦”了一声,想起了高一时,他对我说过找了杨婷的话。
“你好。”他说。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他自顾自地说,“你别误会。”
然后,我便看到了他。夜色下,两年没见的那个人,似乎个子更高了,他穿蓝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剃成那年很流行的平寸,更显得眉目疏朗,五官英挺。眼窝本来就深,再见,似乎更深邃了一些,微笑却是淡的。
“没有没有。”我摆摆手,“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顾城
我扭过脸去,然而喜悦却从心底涌出,在嘴角弯出一个隐藏不住的弧线,更不敢回头看他了。
就十分美好
超市就在一楼的走廊,他慢慢地挑啊挑啊,几乎要把各种吃的喝的都要搬回家去。
我们站着,不说话
两个大箱子,他抱着水和啤酒那一箱,我抱着泡面饼干零食这一箱,回楼上去。在密闭的电梯间里,我依然站在他前面,为了缓解尴尬,我还客气地对他笑了下。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数字从“1”开始攀升,到“6”的时候,我才从微微的眩晕感中恢复。然后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样清晰,近乎不真实:“许佳慧,你想过我吗?”
青春是零钱买啤酒,换一场醉
我诧异地扭头盯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我看到他望着我的笑容,慢慢慢慢地收紧:“我一直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