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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理解

“我说谎了啊,那又怎么样?每个人都说谎,她是大人了,会明白的。”韩征坦然地道。

程蔓推开他,看他的眼睛:“可是你刚刚说要我明天……”

程蔓莫名被这句话逗笑,鼻孔吹出一个鼻涕泡。两人对视怔住,立刻又笑出声来。

韩征心疼极了,又把她抱在怀里:“那我们就不见了。”

“有点恶心……”程蔓说着干脆又往他胸前蹭了两下。

她说着说着,眼泪竟然又有汹涌的趋势。

韩征:“……你也知道啊?”

“我明天……也不想……见她。”程蔓尝试说话,却断断续续,有些哽咽,“其实我知道,有些事,甚至没有对错,有的不过是……人性。但我还没有准备好,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程蔓叹了口气。

程蔓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无奈地笑。

韩征问:“怎么了?”

他捧起她的脸,用拇指一点点替她擦干眼泪,最后用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现在好点了吗?”

“前两天我姑姑也打电话过来了,说我爸刚做了个小手术,他不好好养病,不知道会不会对手术结果有影响。”说不担心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韩征垂头,白衬衫已经被眼泪打湿一片,留下很多痕迹。

“要不,我陪你偷偷潜伏回去看看?”韩征提议。

这一次,她哭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脑袋都隐隐作痛。最后她一边啜泣一边指着他的胸口。

程蔓揉了揉太阳穴,闭了闭酸涩的眼:“再说吧。”

一开始的疼只是悄无声息的,却一发不可收拾,如藤蔓缠绕着她的五脏六腑。太疼太难过了,她渐渐地啜泣出声,好像要把这些日子埋在心里的无奈、心碎、疼痛和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只是一个盲肠手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刘欣然这次的动机有点奇怪,但程蔓现在懒得想了。

从她知道父亲出轨开始,这还是第一次。她知道妈妈需要支持,所以她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得很快,很干净。但刚刚她看到刘欣然,她就明白自己并没有整理好情绪,这些日子,她不过是在忍,忍到最后,竟然连疼都忘记了。

夜更深了,冷风吹来,程蔓的头昏昏沉沉的,很难受:“我得回去了。”

程蔓的脸埋在他的胸前,伸手缓缓抱住他宽厚的背,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流下来,一直一直,停不下来。

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寝室楼的高度,心里估量了一下。

那个怀抱一如既往,如此温暖。温暖到,让她想哭。

“不许翻栏杆!”韩征一眼就看出她打了什么算盘。

他懂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

程蔓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军训结束的那晚,撇撇嘴:“是谁曾经问人家女生住几层,跟人家说从侧阳台翻上去很容易的?”

“谢谢你,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他说着,手臂又收得紧了一些,但依然还是温柔的,“现在我明白了,这对你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

韩征愣了几秒,也想到了那晚:“哦……”他勾起嘴角坏笑着凑近,“我以为你很早就挂了电话,原来那天你一直在偷听,你说,你是不是很早就看上我了?”

每一次的拥抱,那种感觉都更强。因为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可以完美填补他心上那个空缺的位置。

程蔓立刻否认:“我只是……是好奇不行吗?”她停了一下接着又问,“那天我手机没电了,你后面到底跟乐乐说了什么啊?”

韩征却不介意,伸出手臂把她搂在怀里。

他垂眸看着她:“你想听啊?”

程蔓的眼神变得有些不解。

程蔓点头。

“谢谢你。”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韩征勾起嘴角,抬手刮她挺翘的鼻尖:“不告诉你!”

程蔓看着他。

程蔓气呼呼:“幼稚!”

“宝贝?”韩征忽然叫她。

心疼她,真舍不得跟她分开,可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可是没有,从她跪在我妈面前求我妈放弃婚姻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发生这种事,当事人除了接受之外,根本没有更好的方式。不管你做出任何的反应,僵持、吵闹、挽留……都很丑,统统都很丑。”

韩征替程蔓去敲宿舍的大门,把睡着的阿姨喊醒,将那些教训的话都挨了,才把程蔓喊到身边推入门内。

所幸,他对她,一直很有耐心。

程蔓回到寝室,在阳台洗漱时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发现韩征居然就站在她窗下的位置,看着她的窗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韩征却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告诉他。而他需要的只是准备那么一点点的耐心。

心里一热,程蔓放下手里的毛巾,走过去拉开纱窗探出脑袋,对他挥了挥手。韩征仿佛这才安心似的,双手放在唇边,给她一个大大的飞吻,对着她的方位双臂大张,给她一个隔空的拥抱,这才转身回到楼侧栏杆的位置,利落地翻身上了三楼。

程蔓的大脑一直都在混沌中,现在有些许清醒,用了一点时间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想逗她笑,脸却僵住,心里又涩又甜:“我以为有更好的方式。”她顿了好久,说。

这一次,角色调换,是程蔓靠在自己宿舍阳台的窗口,傻傻地看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但我又怕脱下来给你穿,你就不主动靠着我了。”他说着仰天轻声笑了一下,又偏头看她,“很纠结的。”

她的男朋友,真的是,好幼稚啊……

“嗯?”她抬起头,情绪还在平复中,所以声音带了点哑。

上床准备关机时程蔓接到一条来自刘欣然的短信,刘欣然依然不放弃地想要同她聊一聊。

过了很久很久,程蔓都以为他睡着了,韩征却忽然开口:“刚送你回来的时候我穿着这外套都快热死了。”

程蔓想了很久,短信上的字删了又写,终于还是回了一个“好”字。

校园很安静,偶尔有流浪猫叫几声,更显孤寂。

也许成长就是这样,纵然不愿意,依然需要自己面对。

韩征抿了抿嘴,站起身脱下外套给她披在肩上,又走上台阶,跟她肩并肩坐下,他的肩头如同一块吸铁石,令程蔓的脑袋,缓缓地靠了过来。

一夜未眠。

他声音轻轻的,竟然还带着一丝丝的失落。这若是在平时,程蔓一定会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开几句玩笑,但现在她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次日早上六点,程蔓破天荒没有赖床,爬起来洗漱后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发呆,直到六点半这才起身下楼。

他蹲下去后第一件事情是抬手,食指弯曲放在她眼睑的下方轻轻碰了一下:“没哭啊?”

她到了一楼,宿舍的大门刚好打开,早晨校园里空气清凉舒适,和青草的气息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韩征。他揣着口袋站在门口,人很精神,跟以前每一次在宿舍楼下等她没有什么不同。

韩征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在程蔓面前,他的位置比她矮了几个台阶,因此可以同她对视。

“你怎么……”

就在刚才,当刘欣然说她不会伤害程蔓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最能够伤害别人的,并不是那些看得见的利器,而是看不见的人心。

“下来得正好,”他笑着将手里准备好的早餐奉上,“新鲜出炉的煎饼果子跟现榨豆浆。”

奇妙的感同身受,有一种生理上的疼,从他的心脏传来。

程蔓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去接。

韩征回到学校宿舍区的时候已经熄灯了。他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垂头掏手机,却敏锐地发现不远处的暗影区有动静。只是怀着确认的心情走过去,却发现蹲在角落的平台上,用手臂抱着双膝缩成一小团的那个,真的是他女朋友。

韩征挑眉:“拿着呀?还是要我……”

下一秒,韩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他“喂”字还没出口,早餐已经被她抢过去。她隐隐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却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刘欣然竟然觉得有些怕他,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垂头拆煎饼果子的塑料袋,塑料袋的封口明明只是简单打了个结,却被她越拆越棘手。最后还是他接过来,很快拆开塞回给她。看她双手捧着煎饼果子,韩征就把插好吸管的豆浆拿在自己手里一直观察她的表情,等她觉得噎了,便把豆浆凑在她嘴边喂一口。

韩征的眉毛拧得更紧了。此刻他将不耐烦挂在脸上,看着她的眼神冷漠如北极雪。

“我早说过啊,以后有架一起打。”韩征说着又看她,“这么快就忘了?”

大概是没有被男人这样冷漠地对待过,韩征说完要走,却被刘欣然拉住袖口,但是一瞬间,那袖口就从她手里抽出。

当然没有。程蔓的心里像有热腾腾的湿气缓缓上升,蔓延到胸腔的各个角落,泪水又一次逼近眼角,不过最后还是收住了。

韩征拧起好看的眉毛,打断她说:“我说了,我没兴趣,也不想从我女朋友之外的人那里听到关于今天的任何解释。”

酒店距离学校不远,他们边走边吃,等吃完早餐也就到了。

刘欣然一怔:“啊?不是,其实我……”

“要我陪你上去吗?”他们站在大堂相对而立,韩征递了纸巾给程蔓,小心翼翼地问。

“对不起,这些事我没兴趣知道。”韩征说。

程蔓摇摇头。

“我叫刘欣然,其实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不过你想叫我刘阿姨也可以,其实我……”站在酒店的楼下,刘欣然忍不住开口。

韩征抬手替她掖了一下鬓角的头发:“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等刘欣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不过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的时候,自己都有点恍惚,为什么要听他的。韩征执意要送,令刘欣然以为他有话要说,哪知道一直到酒店的门口,他都不发一言。

程蔓点点头:“有些事,总是要一个人去解决的啊。不过,我想我会很快下来的。”

“还是送一下吧……”韩征的目光从她的肚子转移到她的脸上,之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韩征将她揽在怀中,大手在她的后背拍了拍,“你做什么都好,不管需要多久,你记得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不要怕。”

“啊……可以。”刘欣然犹豫着答,“其实你不必送我的,我……”

程蔓的脸蹭着他的衬衫,缓缓地点头。末了她主动拉开同他的距离,用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衬衫。

刘欣然的本意只是想要跟程蔓聊聊天,却没有料到这个小丫头竟然在学校谈了这样高大的男朋友。男孩走过来,似乎能够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韩征?”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韩征点头:“那就在学校外面,可以自己走吗?还是要叫车?”

“嗯?”

刘欣然一怔,接着道:“四季酒店,不是很远。”

“谢谢你。”她说。

韩征没回她的话,而是礼貌地问:“请问您住在哪里?”

他随即笑了一下:“就这样啊?”

“我来,不是为了伤害她的。”刘欣然动不了,只好眼睁睁看程蔓走掉,她不太理解年轻人对她的防备,看着韩征解释,“我一个孕妇,可以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呢?”

程蔓抬眸看他:“嗯?”

程蔓这才回过神似的,转身迅速走开。

他坦白地道:“还以为你会说一句‘我爱你’,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程蔓好似没听到,韩征又用他们交握的那只手推了推她:“先上楼。”

“嗯,是啊。”程蔓忽然打断他。

韩征颔首,接着又回头对程蔓道:“你先上去吧。”

心就那么直直地往下坠,轮到他不适应了:“啊?”

“真的吗?”刘欣然问。

“是啊,”程蔓看着他的眼睛,笃定又认真地说,“我爱你。”

韩征抓着刘欣然的肩头原本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刘欣然动了动,发现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曾经以为,这三个字太沉重,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但如今说出来了,竟然有种无比轻松的感觉。

“明天吧,”韩征实在不想让刘欣然打扰程蔓,抓着她的肩膀说,“今天挺晚了,宿舍马上关门了,您住在哪里我先送您回去,明天我会让她联络您。”

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苦苦追寻的东西,有一天会这么容易得到。如同坐过山车,从最高点滑向低谷时的刺激。

是啊,她爱人有错吗?她想要一个家有错吗?错的始终是那个动摇的男人,是程蔓的父亲。但是程蔓又忍不住要讨厌刘欣然,程蔓已经长大,可以不去计较什么父爱,但是她的妈妈呢?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伴侣。

韩征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平时在她面前吊儿郎当的人,此刻竟然沉浸在震惊中:“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程蔓惊讶于她这样理直气壮地问话,下一秒,程蔓的妈妈当着她的面流下眼泪来。

程蔓本来满腹心事,被他这样一弄,立刻皱眉:“干吗啊……”

程蔓至今还记得那天,刘欣然问她的妈妈:“姐姐,你觉得爱一个人有错吗?”

“我没听清。”韩征捉住她的手腕,画风突变,像个无赖,“你再说一遍……”

是啊,刘欣然真的很诚恳,她一直那么的诚恳。诚恳地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诚恳地靠近,诚恳地跪在程蔓妈妈的面前,请求这对“没有感情”的夫妻能够“好合好散,各奔东西”,诚恳到程蔓身为一个失败婚姻的“受害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责备她,因此只能永无休止地逃避。

电梯门打开,酒店的服务人员推着车子经过,程蔓当机立断抛下他,闪身进了电梯里。

诚恳?程蔓想笑,却怎么也无法调动自己脸上的肌肉。

想好了便去做。程蔓盯着电梯的楼层数字一点点上升,最后停在十四楼,她找到了刘欣然所在的房间。

“蔓蔓,阿姨今天是很诚恳地想找你聊一聊……”

去见想要逃避的人,路程总是十分短暂,容不得人犹豫半分。

终于还是控制不住,隐忍多时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将程蔓的大脑淹没。

刘欣然早已经起床,门铃只响了几声,她便为程蔓开门:“没想到你这么守时,”刘欣然微笑,温柔地对程蔓道,“别傻站着了,快进来坐……”

刘欣然的这番话说得非常流利,她的脸上也许堆满了焦急,却完全没有任何一丝在面对丈夫前妻女儿时的愧疚或忐忑。

“不需要,”程蔓觉得她的笑容是那么刺眼,“只有几句话,我站在这里说完就走。”

“蔓蔓你爸爸现在很不好。他这学期给你打的学费你都从银行退回去了,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也不接受。他很难过,想打电话问问你情况,你又不接电话。小半年都过去了,他都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前段时间公司的事情多,他很累没时间过来看你,本来就很自责了,可现在又生病了……蔓蔓,你爸爸特别想你,都不肯好好吃药治疗,他很想见你,我今天来是想……”

笑容有一秒钟的僵硬,刘欣然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柔声道:“但是蔓蔓,阿姨要坐的呀,你看我还怀着你弟弟……”

韩征顾及她的肚子,只能护着程蔓连连后退。

“那是你的儿子,并不是我弟弟。”这样的示弱,程蔓却并不领情,而是面无表情冷硬地开口。

“蔓蔓,算阿姨求求你。”刘欣然避开韩征,想要直视程蔓的眼睛,动作幅度难免有些大。

这句话像针扎在了刘欣然的心上,她猛然回头,眼波里有什么一闪而逝,但很快,她的脸上又挂起了微笑:“蔓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啊。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那时候,不该一时冲动,去你家里找你妈妈。是我太冲动了,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是我……”

韩征头皮一麻,这才反应过来,挡在程蔓的面前对刘欣然说:“我看您还是走吧,我女朋友说了,她不认识你。”

“阿姨,”程蔓打断她的话,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既然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就不要再来干扰我和我妈妈的生活。”

“韩征!”程蔓忽然叫了他一声,声音不大,却在尾调上破了音。

刘欣然没料到程蔓的态度会这么差,噎了一下才说:“不是的,蔓蔓,我并没有想打扰你的生活。我知道你很难原谅我跟你爸爸的事情,你不想听我解释没关系,但就算是我错了,看在你即将出生的弟弟的面子上,难道你不能给我一个跟你和解的机会吗?”

刘欣然这才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蔓蔓,我和你爸爸……”

“就算是你错了?”刘欣然的话,听在程蔓的耳中显得那么刺耳,她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中文真是博大精深不是吗?连认错都能模棱两可。”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我为什么要给你和解的机会?你当初找到我家,跪在我妈妈面前的时候,你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吗?刘阿姨,人这辈子,不能什么都想要。你想要爱情,想要婚姻没有错。错就错在你爱上的人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我的爸爸。”

“我说,我不认识你。”程蔓声音冷漠如同机器人,重复一遍。

程蔓说完又重复一句,声音都变调了,肩膀也抖得厉害:“现在你什么都拥有了,又来装可怜,想要得到所有人的原谅,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种嘴脸,提这样的要求,您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她说着又看着刘欣然的肚子,“为了自己的快乐就抢走别人的幸福,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孩子,您觉得,他会有健康快乐的人格吗?”

刘欣然似乎有些惊讶:“蔓蔓,你别这样……”

刘欣然的印象里,程蔓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孩,但是现在,她完全被程蔓的话惊呆了。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腹部上:“蔓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

“我不认识你。”程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明明认识她,知道她是谁,但是……程蔓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我为什么不能?”程蔓的目光慢慢扫过刘欣然的肚子,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她不能判断自己这样的变化是对是错,只能跟随自己当下的情绪,“我高二的时候就看到过你和爸爸……那时候我以为我比妈妈更早知道你的存在。我曾经想过无数的方法想要阻止一切的发生,可是后来我什么都没有做。并不是我认同你所谓的‘爱情’,而是因为我发现我妈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有情人,她却忍着没有说出来。我知道她在等,等爸爸回家,完完整整地回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拆穿她辛苦营造的幸福假象。那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很可悲,我、爸爸、妈妈,还有你……现在……”程蔓看着刘欣然的腹部。

韩征还没说话,程蔓已经反手握住他的手,那一下,说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毫不夸张。韩征还从来没有见程蔓的情绪这样失控过。

“你……”刘欣然的手依然放在肚子上,表情开始变得扭曲。

“对不起,嗯,你是蔓蔓的……朋友吧?”刘欣然走上前来,很客气地对韩征微笑着说,“我可以跟蔓蔓单独说几句话吗?”

如果是平时的程蔓,也许早就因为这个微小的动作而停止攻击,但现在的她却对此视若无睹,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平复自己的情绪,却毫无效果:“我爸妈离婚之所以那么平和,不是因为你是对的,不是因为你的爱情应该被接受,而是因为事已至此,我妈妈和我都不想再同谁纠缠,所以干脆一刀两断,开始新的生活。刘小姐,我们不是原谅你,只是不想再理你,不想再看你演戏,你懂了吗?”

程蔓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但是再见这个女人,程蔓周身的气压在一瞬间急转直下,落到冰点。

刘欣然没料到平时沉默温和的程蔓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伤人的话。室内一片静寂,刘欣然气得肩头微微抖动,她沉声道:“做错了要认罚,我知道。可是你还没有了解事情的真相……好的……就算是你认定我错了,你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可以把矛头指向我还没出世的孩子啊?罪犯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是杀了人,十恶不赦了吗?你为什么说这样恶毒的话来诅咒我,诅咒我的孩子?你不懂得什么是最起码的尊重吗?”

程蔓瞬间就认出是刘欣然,她总是以这样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就像是暑假突然出现在程蔓母女的眼前一样。但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好像永远是精致的,漂亮又宽松的洋装,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因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找对了人,在路灯下露出一张无辜而干净的脸。

刘欣然的情绪起伏很大,眼泪直逼眼眶,可是程蔓好像没有感觉到这些,她停了很久抬头很轻地笑了一下,冷冷地说:“一个人尊重另一个人,是因为她值得。你不过就是年纪比我大,有什么好被尊重的?”

“程蔓,你是蔓蔓对吗?”

“你……”

做完方案已经十点钟了,韩征照例送程蔓回宿舍。夜晚还有点凉,程蔓忘了带外套,挽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他干脆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头。到了宿舍门口,程蔓转身准备跟他告别,手腕被他握住,刚准备开口,目光却被他身后的人吸引,浮起的笑容瞬时僵在唇边。

大概是从来没有人对刘欣然说过这些,她此刻扶着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众人:“……”

程蔓跟她对视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我想说的说完了,你想说的,我不想听,我们到此为止。这是第二次了,你第一次来我家,当着我的面,把我妈妈气得晕倒进医院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计较。现在,你又不声不响地来学校找我。这一次,我觉得我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再见你第三次。世界这么大,多的是你可以去的地方,但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里。”

韩征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十分坚定地摇头:“不行!”

程蔓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刘欣然一把抓住手腕,刘欣然声音凄厉地质问:“你是什么意思?”

刘琦正好拿着图来找他,看到此情此景,很烦地“啧”了一声,皱着眉吐槽:“老韩你能别这么花痴吗?”

程蔓定住身形转身,目光放在被她拽住的手腕上,一点一点地向外拉:“我的意思是,我和我父亲的问题,我自己解决,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韩征笑了一下,凑过去跟她侧脸相贴了一下,笑着说:“只要不是我女朋友,学校的女生他随便追谁都可以。”

她说完便离开,刚巧一群在酒店的客人结伴出来吃早餐,程蔓跟这些人上了同一部电梯,刘欣然没有再追出来。

程蔓听他过了半晌没声音,于是抬头瞧他:“怎么不问啦?你不想知道是谁?”

电梯门关闭,一切抛之脑后,心湖重归平静,此时此刻站在角落的程蔓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一直在抖。

程蔓十分随意地“嗯”了一声。韩征挑眉。

她讨厌这些,讨厌这种八点档电视剧一般的情节,讨厌大人们的理所当然、言不由衷,也讨厌自己情绪失控。原来“痛快”两个字,并非指发泄完的快乐,还有一种“痛”让人无法忍受。她忍了很久,这次对刘欣然的行为算是一个大爆发,她以为自己只要发泄出来,一切会不一样。其实并不是的,把语言磨成锋利的刀锋,并不会让自己的感觉变得更好一些。

韩征把这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瞟了身边正在研究他工作成果的程蔓一眼,低声问她:“你知道?”

难熬的几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直到电梯到了一楼大堂,人群散去,让出更多的空间,那种窒息的感觉才稍微缓解。她走出来,韩征第一时间就看到她,并向她走过来。

赵磊不甚在意地走开,陈能武却暗自吐了吐舌头。

安慰的语言是多余的,他张开双臂拥抱她,在那个温柔的怀抱里,她的情绪渐渐好转。冷静片刻,她在他怀里默默地回头看着不断开合的电梯门,只是转瞬而已,却觉得现在的自己跟刚刚在酒店房间里的自己,像是隔了一整个宇宙。

“哪能啊。”陈能武打着哈哈,又重新转向电脑。

“她没有追下来。”不明真相的韩征感觉到她的动作,低声说。

“哎嘿!小武的表情不对啊!”赵磊立刻拿着铅笔走过来,用手腕一把扼住陈能武的咽喉,再将铅笔尖抵在陈能武喉头,“说!你小子背着老子又偷偷去追谁了?我可提醒你啊,洛洛学姐咱们可是说好的,要追都追,要不追都不追。提前下手不厚道。”

“不是的……”程蔓苦笑着摇头,“你知道吗?我刚刚就像变了一个人。”

本以为陈能武会立刻反驳过来,哪知道那小子居然嘴巴一闭,脸上露出一种得意的“随你怎么说,老子就是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嗯?”她声音闷闷的,他没听清楚。

赵磊说:“滚!说得跟你有女朋友一样。”

“我刚刚,”程蔓说,“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说什么来着,韩帅整个儿就是一宠妻狂魔啊。”陈能武一边在电脑上做SketchUp一边窃笑,“我说老赵就是嫉妒,你们看他脸上的痘痘,一看就是内分泌失调造成的。”

野蛮的,自私的,任性的,没有自制力的,一心只想要痛快地伤害别人的那种人。

程蔓:“……你们幼稚不幼稚……”

“别傻了,又不是神,谁还没有失控的时候。”韩征抱了她很久很久,直到感觉到她肩头的肌肉放松下来,才在她耳边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爱你。”

韩征说:“驳回。”

程蔓闭了闭眼,以为他又要让她再说一遍,哪知他说完又推开她的肩膀,看着她自嘲道:“之前你一转身我就后悔了。”

赵磊说:“我上诉。”

她的注意力被他完全转移,抬眸看他:“嗯?”

“好啊,”韩征说,“保留。”

“居然没有立刻接上这句话。顿时有输了的感觉。”他忍不住笑,捏捏她的脸颊。

赵磊说:“我有又怎么着啊?”

“哪有啊,”程蔓低声道,“你一直在赢,不是吗?”

韩征转头看他,眯起眼睛把下巴一抬:“你有意见?”

她说完,两人对视,一时间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赵磊一边说,一边用铅笔在空中狠狠比画了四下,加重语气。

韩征明白,她是说他追她的这件事。

她还没说话,赵磊已经“嘶”了一声,皱着眉挤对:“咱们征哥也就这点出息了。一日照三餐吃饭的标准跟女朋友说情话。你这种行为的书面用语是什么你知道吗?阿、谀、奉、承!”

“你看你又这样,你知道我不是要赢你……”末了,他开口。

程蔓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早知道他没一句正经的就不问了。

“是啊,我知道,”程蔓弯起嘴角,眼睛却湿湿的,攥着他的衣角翻折又翻折,“是我自己想输而已。”

她难得主动送上门,韩征立刻放下彩笔看着她,顺势抬起手臂揽在她的肩上,用跟她说话时才特有的贫嘴语调夸张地道:“紧张啊,特别紧张。特别是女朋友忽然关心,感觉不考个好分数都配不上你。”

想输,并想输得彻底。因为此生一役,我只愿输给你。

“真不回去复习啊?考试一点都不紧张的吗你们?”考试的前一天,正在做CAD的程蔓放下手上的工作走到韩征身边,侧身在他的左臂上靠了靠,问。

也许是程蔓的那番话太重了,刘欣然既没有追到楼下,也没有再给程蔓发任何消息。

初夏刚到,韩征他们的设计小分队已经忙得热火朝天。建筑系的某些课程需要提前结束并考试,建筑系的学生要比设计系的学生忙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