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河心下一紧，什么也来不及再说，只沉了声音撂下一句“待在这儿，不要出去”，他反身便往账外跑。而刚刚跑出帐篷，李轻河便见得眼前剑光一闪，他堪堪避开便看见帐外围着无数身着大历服饰之人，而他们的军队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寻常人，第一反应应当是上当了。
转身，他便见到外边火光重重，人影闪动。
单看如今情形来做分析，那么，和亲便像是大历的一个计谋，他们是打算在这路上动手，然后再借口发动战争。
李轻河的眉头皱得发疼，他看着霁月沉静的面容，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被外边混乱的呼喊打断。
可是站在被火光照亮的帐篷中心，李轻河心下沉沉，眸中流露几分危险。
霁月打断了他：“可你心里清楚，这样的替换并非天衣无缝，而若有朝一日，大历国君得知，梁国又将如何？”
可若真是大历人，他们怎么可能笨到穿着具有本国特色的服饰来袭？况且他长期在外战争，尤其是和大历交手最多，即便对方扮得再像，他能感觉出来，他们不是大历人。
李轻河的嗓子有些干，原本便嘶哑的声音，此时更低了一些：“兰儿同你身量相似，而那大历国君并未见过你……”
陷入包围圈内，刀光剑影闪现，似乎已经和死亡接近，李轻河却忽然笑了出来。
霁月知道他的考量，一桩一件都是为了她，也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跟他一起离开。然而，说不想就不想，哪有这么容易。
“我从军四年，没有在沙场之上死于敌人刀下，却是在今日被自己人围困在了这里。”他摇头勾唇，“你们说，若我是死在这种情况之下，会不会显得很可笑？”
她说：“你现在可是将军。”
霁月在帐中悄悄掀开一小条缝，火光里，他朝她望来。
霁月轻轻笑了笑：“可是不行啊，李轻河。我不能走，你也不能。”
时间在这一刻重叠。
拨完，她回身，火光印在她的眼睛里。
可霁月毫无所觉，只是呆呆愣在原地——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人，他们是梁国人？他们要干什么？
她打开火折子，点燃桌上油灯，那灯芯有些长了，火烧得不好，霁月没找到灯剪，便用略长的指甲拨了拨。
那些人眼见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面面相觑一阵，随即不发一言提刀冲来，直对着李轻河，招招杀招，毫不留情。而李轻河则是一边小心霁月所在的方向、不让他们靠近，一边抄起长枪与之周旋。
“我想过把那碗粥喝下去，其实没什么难的，本来我也不愿和亲。现下，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甚至应当感激你。对于那碗药，我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喝完，昏厥，再醒来，我不用做决定也不必背上骂名便能得到我想要的结局，多好。”
可惜来人太多，他有些撑不住。
李轻河不答话，霁月便自顾自说着。
李轻河将涌到喉头的血强咽下去，后退几步放出信号弹。这时，有人朝霁月所在的帐篷冲撞而去，李轻河情急之下掷出手中长枪，枪头从那人后心直直穿过胸口，将他钉在地上，血液滚烫，洒在帐篷帘子上，也洒在她的脸上。
“我好歹爱你，若是连自己所爱之人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太说不过去。”霁月叹了一声，“你很失望吗？”
时间过去许久，援军迟迟不至。
他缄默不语。
李轻河在交战之中渐渐有些不敌，又被刺中一剑之后，他连连后退几步，用剑抵住地上才勉强站稳，明明自己都是在强撑，却仍顾着那个帐篷。剩下的人见到他这般模样，终于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居然还醒着？”
那个公主不过一介女流而已，李轻河死了，她还活得下去吗？
李轻河脚步一顿。
却是这时，马踏飞尘，嘚得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在这暗黑的夜色之下踏出了一道犹如战鼓般的节奏。飞骑手持长剑到达李轻河身边之时，那些身着大历服饰的人面上都还带着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而他们尚未回神，便听到李轻河双唇微启，吐出冷酷的一个“杀”字。
“你来了？”
随后，战局瞬时变。
那一步代表着一个决定，也许他真的自私小气、不顾大局，也许她真的再不会原谅他，李轻河不觉得自己是对的，可谁能一辈子不做一件错事呢？
李轻河勾嘴角，这些年来，由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飞骑从未让他失望过。
李轻河深深呼出口气，抬步入内。
看着眼前的血肉横飞，李轻河缓步向帐篷走去。霁月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沾了血，看上去有些不衬。
大抵过了许久，等到随行之军都已歇下，李轻河终于站起身来，向着霁月所在的帐篷走去。里边的人像是睡着了，没有半点儿的声息，账内昏暗不明，而帐篷前边的随侍宫女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怎么昏过去的。
他想，她还是干净些的好。
坐在帐篷外边，他借着明亮月光看着这段路，现在已经接近梁国边境了。这路，是越接近大历便越荒凉。
“你看看，脸上都弄脏了。”说出这句话，李轻河伸手，想为她擦一擦。
暮色降临，四周是没有边际的沙漠，今夜的风有些大，李轻河抬手示意，就地扎营歇息。
可霁月只是握住那只手，望着他的伤口，想碰又不敢碰。
她到底生在皇家，是一位公主。
那么多，那么深，单是看着都疼。
国泰民安，万事遂顺。
“我没什么。”李轻河看出了她的心疼，于是心口不一安慰她，“真的不疼……”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她放弃一切，放弃的是自己，可如今再要她离开，牵扯到的是整个梁国。也是这时，李轻河想到当年城隍庙里，她许过的愿望。
还未说完，李轻河便看见霁月忽然睁大双眼，狠扯了他一把——“小心！”
可就在李轻河对她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霁月拒绝了。
在他身后，有一个人黑衣铁面，马尾高束，只是手中长鞭换成了一把长剑，又是“楚青宵”。
毕竟霁月早就答应过和他在一起，早对他说过她不回去了，她是真的想和他在小木屋过一辈子，她真的做过放弃一切的打算。他们是相互爱着的。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经换了个位置，而原本冲着他来的那一剑便也落在了她心口。李轻河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动作比他的理智来得更快，他用脚尖挑起地上残刃反手一掷便没入面具人的脖颈！
他想过直接带她离开，想过抗旨，想过逃跑，他想，她没理由反对。
没时间多去看那人如何，李轻河急急转身——
没有人知道他接到这卷旨意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杀人的冲动，也没有人知道，在他发现自己只能接受、无法抗拒的时候，经历过怎样深切的绝望。
“霁月！”
他想，就在今夜了。
（三）
李轻河握着拳头，低着眼帘，不让人看出他的情绪。
血流漫地，残骸遍野，空气里边充斥着死亡的味道，可李轻河半跪在地上，眼里只能看见一个人。飞骑手持利刃整齐肃穆地立于一边，李轻河小心地抱起倒在地上的女子。
就在今夜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起来好像不爱我了，让我很难过。”
关山路遥，暮色淡薄，李轻河被周围的一片红刺得眼睛生疼。二十三日的行程，临经数个城镇，他们步入荒无人烟的沙漠地带，现下已经到了梁国边境，再过两日，就要到达大历。
她每说一个字，唇边都有血漫出来，因此，即便是用着玩笑的语气也说出几分玩笑的味道。霁月捂着嘴咳了几下，掌心一片血迹，可她把手藏在了袖子里，不想让他看见。
三月之后，霁月公主及护卫大臣李轻河随军上路。
努力平复着呼吸，霁月有心转移话题。
在使者协谈之下，梁国割让城池二座，同时，大历国君提出久闻梁国霁月公主仙姿佚貌，有倾国之色，愿与梁国和亲，永结秦晋之好。
她想了想：“我大概知道了，今晚，和亲……这是怎么回事……”
邻国大历借口钦犯走失于边境处，要求进入梁国搜寻，之后在边境挑起事端。皇上忌惮李轻河之能，临时授命右领军卫上将军楚青宵领兵迎战，一战苦撑三月，最终楚青宵战亡于沙场，梁国败。
是啊，她大概知道了。
梁国七十八年，仲秋。
霁月从来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
（二）
今晚的一切都是梁国内乱党的安排。
可惜，命运总是这样，喜欢在好端端一条路上设个路障，让人走不过去。
先是“楚青宵”假死沙场，再是设计皇上同意割让城池，让大历以为梁国衰微放松了警惕，接着派出使者抓住大历国君贪好美色的弱点精心布置了和亲之约，同时，趁此时机，让霁月公主亡于大历边境，嫁祸大历包藏祸心。
事情至此，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此一来，示弱了这么久的梁国，便可联合周围的一些小国以正义之师自称，名正言顺地讨伐大历。毕竟如今大历一国独大，又是那般不安分，对于任何小国皆是隐患，所以，那些国家当然愿意与梁国合作。
如果能够选择，李轻河想，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兵权没了也没那么重要。人不能那么贪心，他握住了自己最想要的，这也就够了。
庄稼地里除野草，就该从最大最肥的那一根开始。
虽说圣上对他多有忌惮，但只要梁国尚在，他便永远都是臣子。拥兵自重、改朝换代，势必要伴随着一段血流漂橹的历史，他不愿意。
“可是，父皇……好糊涂啊……”
他开始敬重生命，这种敬意是从一场场战争里磨出来的，细腻而深厚，烙印一般结结实实烫在了他的胸口，扯都扯不掉。
“别说了。”李轻河抱她上马，“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去找大夫。”
说来可笑，从前他对人命的态度轻率，然而近几年却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霁月没有反驳，只是往后靠上他的胸膛。
离开了碧血黄沙，李轻河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那一日的“取而代之”，那一时的冲动，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男儿都有壮志，但在壮志之外，还有忠义。
李轻河的怀抱很暖，很安稳，如果可以，她其实想这么靠一辈子。
边关一战告捷，敌国大受打击休养生息，总督统回皇城受了封赏，霁月公主的呆症不治而愈，朝内争斗暂停，皇上听了奏折，稍稍减轻赋税。
可大概没办法了。
他说：“我回来了，阿月。”
“李轻河，你会好好活下去吗？”
李轻河双眸清亮，回她浅笑：“我在。”
身后的人不回答她，霁月等了等，胸口一阵生疼。
她眼睫微颤：“李轻河？”
“李轻河，你停一停。”霁月的声音很轻，微风就能吹散，“这马跑得太快，我很不舒服。”
良久，当霁月再开口，声音已经清朗起来。
“你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
而李轻河便那样等着她。
“不好，我不想忍了……”霁月咽下一口血水，“李轻河，我很疼，你停一停。”
空中薄云集聚，雨雾纷纷缓落，攒在她的睫毛上。
将火光抛在远处，暗夜星河下边，霁月感觉到有水珠落在自己的脸上。
与此同时，她原本涣散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她抬手抹了抹，那温度消散在指间，被夜风吹得冰凉。
小小的珠子散发着润泽的微光，那光粒如有实质，一点一点散在空气里。霁月被它吸引了，伸手去接，在碰到的时候，她的指尖被染色一样，镀上一层荧光。
“我现在，还穿着嫁衣呢。”霁月的气息越发微弱，“虽然有些不合适，但你就当、就当我是为你穿的……李轻河，就现在，你娶我好不好？”
“你看。”他从衣领里拽出一个东西，“我没有丢。”
李轻河预感到了什么，可他不愿意承认，又或者说，他连提都不愿意提。
霁月并不愿意松开李轻河，在他推开她的时候，她其实有点儿委屈。
“我们先去找大夫，等大夫治好了你，我们再……”
李轻河轻轻抱住她：“阿月，我回来找你了。还有，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嫁给你。”霁月用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想要下马，“就现在，我们拜天地……”
“嗯，我知道。”
李轻河连忙扶住她，他本想稳住她，却不料触手一片黏腻。
她含含糊糊，口齿不清：“你……你是不是嫌弃我啦……我不是傻的，你，不要听……都是乱说……”
她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血？
可大概是感受到了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低了下来。
霁月趁机借力下马，她几乎是摔下去的，还好李轻河反应过来，搀住了她。
霁月单凭本能在靠近他，实在读不懂太复杂的东西。
“喏。”霁月惨白着一张脸，解开下裙上的围裳，给李轻河系好，“你的喜服，有些潦草了……但我不嫌弃。”她说完，大喘了一会儿，努力对他笑，“我们是不是可以拜天地了？”
李轻河开口，声音嘶哑：“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恰时，远处的飞骑放出信号弹，烟花一样在天上燃成特定的形状，那光点很亮，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霁月一愣，微笑抬手：“你看。”
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可她选择性地装不知道。
这个画面的冲击力太大，李轻河抱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既怕力气大了会弄疼她，又怕力气小了抱不住她。
“烟花。”
“你……”
她的笑里沾染了血色，有些艳，可她的神情很薄，相互衬着，便显出了些凄然来。
“你的衣服怎么冷冰冰的？”霁月的眼神涣散，“我……我帮你暖暖……”
“我没成过亲，但我知道……这时候都是很热闹的。你看，我们的热闹来了，是不是？”
见圣旨如见圣上，宫人们一个个吓得腿都哆嗦，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下。
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李轻河哽了一声：“是。”
李轻河手里的圣旨掉在了地上。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拜天地了？”大概怕他拒绝，霁月抓住了他，“你来喊。”她抓着他的手微微颤抖，“快点儿。”
“啪——”
从头到尾，她一直在催他快些，再快一些。
霁月把眼前的人抱得死死的，脸却半扬起来，背脊向后弯着，看上去很费力。
她的时间不多了。
“你回来了？回来找我了？”
李轻河扶着她跪下，他的眼睛微微湿润，鼻子也发酸，却还是依她所愿，喊出那声“一拜天地”。
霁月公主患了呆症这件事情谁都晓得，而这样的人要做什么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大家想拦着她，又不敢拦着她，只能一路看她跌跌撞撞，扑到谁的怀里。
霁月终于露出了些许欢喜。
长长的宫道上，霁月几乎是横冲直撞往这儿跑。这里离她所居住的宫殿不近，多是朝臣上下朝所走的，她因身份所困很少来此，可今儿个却迷了心窍一样硬要跑来，谁也挡不住。
“二拜高堂。”
“公主，公主！”
荒沙大漠，高堂无存，便以天地为父母，二人并肩低首。
取而代之吗？
在跪拜的同时，霁月假装擦汗，往手里吐了口血。
取而代之……
她的血流了一路，强撑许久，现在终于再撑不下去。
念及至此，李轻河的心底被哪个词触动了一下。
“等、等一等……”
如此下来，民间怨声四起，内忧未除外患又至，长此以往，这来来回回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李轻河也曾为此不忿，喝酒吃肉时说过些大逆不道的话，其中最过的一句，便是“这天早晚要变，当上无道，必有能者取而代之”。
霁月的视线逐渐模糊，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他了。
这些年里，梁国内斗不断、日益衰败，却偏偏占了个地广物丰的优势，长此以往，自然成了临国眼中一块可口的肥肉。因此，近年来，大战小战不断，而皇上因为要支撑巨大的军饷物资开销而越发严苛赋税。
这样真是不好，会瞒不过去的。
不可否认，军中的四年，他过的比以前的二十年都还要累。
简单的动作，霁月做得却艰难，她掏出帕子，费力为自己盖上，做成盖头。
捏紧圣旨的指节微微发白，李轻河面上不显，可那双眸子里边的愤懑却是藏不住的。
“最后一拜，拜完，你……我想起来，你还没有和我求过亲，拜完，你要好好补上，补完了才能掀开盖头。”霁月的脚步已经不稳了，却依然强撑着说完这些话，“你答不答应？”
为这样一个皇帝卖命，真的值得吗？
李轻河哑着嗓子，指甲陷入手心里：“好。”
李轻河不懂，这一仗他们胜得漂亮，敌国短时间不敢再犯，皇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看似追求平和，实则昏庸无度，以软弱可欺示人，没有半点儿的骨气……
“还有。”红帕下，霁月握住他的手，眼皮无力地合上，又被她勉强睁开，“这话不孝，但我的父君，他其实……不适合做皇帝……他保不住梁国。”她气息微弱，“但李轻河，你可以，对不对？”
可在此之外，他还和邻国签订了赔款的契约。
李轻河没有回答。
若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霁月执拗要寻一个答案：“对不对？”
等到全程走完，李轻河走出大殿，他握着手中圣旨，竟是不自觉有些想笑。明升暗降的一道“封赏”，皇上这是忌惮他，要收回他的兵权。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李轻河喉头一动，艰难道：“对。”
可是，随着赐封的流程走过，李轻河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霁月握住他的手终于松了些。
按说，他当有威严、明是非、懂判断。
“夫妻对拜——”
大殿之上，李轻河半跪于殿下，头顶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是她的父亲，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
二人相对而立，李轻河始终将她稳稳扶着。
朱红的宫门似染了鲜血，在李轻河步入之后，缓缓关了起来。
然而，霁月却最终没能撑住，就这样倒在他的怀里——
近日天寒，雨气蒙蒙，空气里都飘着一层水雾。偶尔有些水珠结上了殿角飞檐，积久了些，便流转着金碧光色落下来，打在琉璃黄瓦上，带出清脆的一声响。
一瞬间天旋地转，李轻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她倒在地上。
可天知道，他不想做这什么总督统，他只想当霁月的李轻河而已。
眼前是为他们做过见证的天地，怀里抱着的是他心上的人。
如今的他当真是风光无限。
他好像终于拥有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行至宫门口，李轻河下马，前有百官相迎，后是黎民百姓。
有风卷起黄沙，盖在他们身上，仿佛要埋葬什么。而李轻河目光呆滞，自始至终只是那么躺着，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失去了。
说来讽刺，当初他是杀手的时候，怕疼却不能喊疼，时常觉得苦闷，总想着未来有朝一日要摆脱这刀口饮血的生活。没想到，现在到了当年以为的“未来”，他却更不能了。
半晌，他喃喃道：“礼成。”
他不再是杀手，也不会做总督统，不会再碰刀枪棍剑，她也不会舍得他碰。
晚风无情，一阵一阵，吹冷了怀中的人。李轻河缓慢转头，他看着女子宁静的面容，呆怔许久，终于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要挽留些什么。
人群里，李轻河骑在马上，一身玄甲，面容冷峻，偶尔向人群望去的时候，却会带上些些笑意，忍不住想，如果当年的那夜，他没有带她回那处小屋，而是四方云游，如今会是何种模样。也许他们也会挤在人群里凑热闹，会去看另一个英雄。
可是留不住了。
他们是来看英雄的，看一位年轻的将军。
他的眼角温热。
今日的皇城格外热闹，城里城外，街道两边挤了许多人。
能想到的只有这四个字。
（一）
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