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把泼妇样子表现出来的依然,当着两个同校女生的面,只得压住想脱口而出的“花花公子”,礼貌地点头:“你们去玩吧。”
仿佛,在此刻宫明才记得脸已经完全黑掉的依然,把手里的书甩给她:“就这样吧,你可以去上补习班了。”
那两个女生似乎直到此时才发现依然,其中一个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依然,确定依然根本就没有和她们竞争的本钱,于是继续嚣张地挽着男生的手。
“好哇!”兴奋的欢呼。
依然愤愤地诅咒宫明,准备要过马路的宫明突然回头,对着她那张因怨念而扭曲的脸说道:“对了,我约了林篪去Aone。”
男生懒洋洋地一笑:“那好吧,我请你们喝咖啡。”
咖啡馆二楼,透过落地窗,男生看着沉郁的夜色,熙攘的人流已吞没了依然的身影。他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淡淡地用手掰开了身旁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挽住胳膊的手,站定了身子,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微笑:“对不起哦,我忽然想起还有事。”
另一个女生挽住了宫明的胳膊,撒娇着:“你上次说叫我出来玩的。”
趁那两个女生还没回过神来,男生已经顶着一张阴沉如暴雨将至的脸,慢慢地走下楼,朝着和依然相反的方向离开。
“哇,宫明。”两个女生很快地跑过来。其中一个抓住了宫明的衣袖,雀跃不已:“没想到在学校外还能遇见你。”
“混蛋!”两个女生在目瞪口呆之后,开始大张旗鼓地诋毁男生。
宫明笑嘻嘻地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跟对面两个女生挥手。
【伍】
依然很生气:“喂,你早知道要买什么书,告诉我好了,为什么要占用我上补习班的时间?”
临街充满艺术气息的Aone中,依然很快找到林篪。
从牧人书店出来,只有八点半。
“嗨。”
【肆】
“嗨。”林篪露出了“怎么是你”的表情。
不是不知道女生心里喜欢着另一个男生,但还是想固执地想试一试。有时候看着她偷偷地追随着另一个身影的忧伤目光,心底柔软得像是要渗出泪来,愿意为她做所有的事情,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只要她能够变得快乐。
“宫明他……有事。”依然的这句话说得特别拗口。
一向自视甚高的自己居然会做这样愚蠢而幼稚的事情。自从遇到这个女生,生活运行的轨道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弄得偏离了方向,原来准备要去的地方渐渐模糊,现在的目的地只剩下了女生的心。
“哦。”林篪并没有追问,那边导购员已经把衣服从衣架上拿下来,男生接过走进了试衣间,依然红着脸抱着手等在外面。
有谁知道,前一天夜里,他硬是穿过外圈的喷水口,在一片水雾中冲到喷水池中央,许了一个愿。他一边笑自己傻,一边又希望愿望能成真。
男生买衣服永远比女生干脆许多,当他提着袋子走出Aone,时针刚好指向九点。
“傻瓜。”宫明挑了挑嘴角,似笑非笑。
“还很早啊,我们去逛一逛吧。”鼓起勇气,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依然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巨大的青年广场,繁华得像圣诞老人的袋子,什么都有。广场的许愿池,许多情侣即使被喷水口淋得全身湿透,也要跑到池中央许愿。
滞了一下,男生温柔地笑笑:“随便。”
淡淡的月光洒在车窗上,又瞬间被城市的流光溢彩淹没。
有一些小沮丧,他说的是“随便”,而不是“好啊”,然后把自己的秘密游乐场所和她分享,果然在林篪的眼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那么面生有时候聊上几句的同校女生吧。
只要十三分钟便能抵达青年广场。
“去游乐场怎么样?”
公共汽车来了,依然抢先上了车。宫明微微一笑,随后跟上,坐在她身边。
“都可以的。”还是一样不在意的回答。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如果自己的眼睛更大些,皮肤好一些,长得更漂亮一些,林篪会不会更重视自己呢?明明知道这是奢求,但却又止不住幻想,最终只能把自己推往更绝望的路。
“你说谎的时候眼睫毛眨得很凶,眼睛里一片慌乱。”男生调侃着说,“但是单听你的声音却镇定得很,一般来说谁都不会怀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林篪是特别沉默的那一类人,而依然自己其实也是不擅言谈的类型。不止一次地想要勾起话题,可是那些“橱窗里的小熊帽子好可爱哦”、“地下游戏场热闹得很”这样的话题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没营养,所以两人一路慢慢地往前走,冷气变成风,灌过了两个人之间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
依然条件反射地捂了捂脸:“是吗?”
似乎能感觉到身旁男生身体的热度,以一种暧昧不明的姿势切入自己的身体,心底由此漾起充满忧伤的甜蜜感,而就在这一瞬,男生的脚步滞了一滞。
一起在街边等公共汽车,依然先打电话跟补习班老师请假,她编了一个相当蹩脚的借口,宫明笑吟吟地听了一会儿,待她挂断电话后,说道:“喂,你很有说谎的天分。”
依然敏感地抬头,便看见了M,从前的疑惑瞬间如海浪般扑来。
“是啊,真有些冷。”讪讪地顺着话题说下去。
“我……记得你从前都戴这家的腕表。”因为这样,所以才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了一只魅蓝腕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宫明已经看见了她,本以为他一定会不耐烦地骂她“猪啊这么慢”,可是他只是迎上来,很自然地问:“有没有穿暖和一点,晚上有点冷。”
男生似乎并没有注意“记得”这样的字眼,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像大海一样深蓝的店面,淡淡地说:“我第一只腕表就是M的,是十二岁时爸爸送的生日礼物。”
依然有一瞬间微微地失神。
“然后呢?”
宫明第一次在他花花绿绿的衣裳外罩了一件白色连帽卫衣,懒洋洋地倚在街道边的树下。被月光浸得墨绿的树,橘子黄的路灯和男生漂亮的五官,看上去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男生轻轻地望了她一眼:“你想听吗?”
楼梯转角处的光线阴暗,但依然还是看见了站在街旁的男生。
“嗯!”用力地点头。
星期六晚上,母亲大人第三次敲门,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气:“你还在磨蹭什么?快八点了,还不快去!补习班是交了学费的!”依然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在门口花了一分钟绑鞋带,最终在“死丫头你到底在干吗”的骂声中出了门。
“然后妈妈死了,从此我就厌恶M的腕表了。”厌恶到一看到都会觉得心悸,生出无法压制的阴暗情绪。
每一次都是这样,不能说别的男生比他漂亮,不能质疑他的解题思路,不能用“昨天家里来客人没做完预定习题”这样的借口,否则就会被变着花样地在下一次预留习题量上翻倍。
“啊?”
“嗯……”依然眉角一弯,腹诽不已,但还是说,“你比较强啦。”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男生脸部表情仍是一贯的温和,但脚步却加快了。
“呵呵。”男生侧过身子,睫毛长而密,他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容,“你确定你补习班的老师比我厉害?”
依然默默地跟上,原来那些传闻是真的,林篪的妈妈死了,而他的爸爸却没在葬礼的那一天出现。
“可是星期六晚上我要补习。”
看着这样的林篪,不笑的时候比笑的时候好看,眉眼温和的时候像哀伤的冷色调,所以——忍不住,想把空气中桉木的清香、自己突突跳动的心脏、微笑,还有恬静的月色统统都给他。
“不必客气。”男生笑眯眯,“星期六晚上一起去书店吧。”
全部都给他。
四五本?加强版?依然不无讽刺地鞠躬:“谢谢老师你的大力栽培。”
在这一刻,依然并不知道,距离她不到一百米,也有一个男生怀着同样卑微而虔诚的心,想把所有的,全部都给她。
“因为要期末考试啊。”男生理所当然地回答,最后略停顿了一下,“对了,应该要再买四五本加强版的。”
再往前走,有一家大型超市在做促销活动,连街道都站满了面容疲倦的中年妇女。因为占用了大半街面,所以陡然变得拥挤起来,从后面走上来的人,对面要穿过来的人绞成了一条密集的河流。
“为什么今天晚上要做这么多?!”抱怨兼头痛地反抗。
依然就这样被挤过来挤过去,倏忽之间,林篪的身影消失了。她的心口一滞,记忆里陡然浮现了另一个类似的场景——电影院通道,宫明皱着好看的眉,撑起双手,像张开一双翅膀一般护住了她。带着一丝邪气的笑容,微微眯着的桃花眼全部被清晰地摄录在大脑皮层的某一个位置,于此时开始回放,把那些光线、角度、色彩统统还原。
“今天晚上,这边这边……”男生拿着圆珠笔像狂风扫落叶一般勾画出习题集上的页数,看着女生几乎绞在一起的眉毛得意地笑了起来。
【陆】
“讨厌!”被骂麻木了的某人为了越来越清晰的解题思路,越来越少红叉叉的试卷而忍住了。
此刻,像小舟一样在暴风骤雨中,依然悲哀地被人群渐渐地挤到了外圈,也曾希望林篪会突然回头来寻找她,伸出手拉住她,借她一臂之力。但是就是这么奇妙,隔着一个穿着黑马甲的型男、一个头发长长的戴眼镜艺术男、一个胖胖的女生,林篪是在寻找依然,却被屏敝了视线,往另一个方向挤过去。
“哎呀,你这榆木脑袋。”通常是以这句话作开头的。
终于,依然挤了出来,心有余悸在站在路灯下喘气,然后看见了林篪,从另一个方向挤了出来。所以现在依然站在了街道的这边,而林篪站在了街道的另一边。
篮球助理回来了,不知不觉地依然遇见林篪的机会更少了,倒是宫明雷打不动地每天下午替她补习化学半小时,后来渐渐地连数学、物理这样的课目都开始讲一些。
距离是三米,但心的距离却如相隔银河的两岸。
米云云似乎也从失恋状态恢复过来。
依然掩住了眼睛,感觉到温暖的眼泪顺着手指不停地滑下。
距离宫明出院已经三个星期。
男生也看见了她,迅速地跑过来,意外地发现了女生竭力控制着的抽泣声和颤抖着的肩膀。
【叁】
是在哭吗?
这是不是喜欢中的一种卑微的表现?
为什么?
很多年以后,当依然闻到街市深处传来的水煮鱼香味,在某个地方看到了幼稚的漫画书,或者是看到湖人的球赛,即使他不在她身边,即使她还是没有爱上他,但是会不会突然想起——曾经,有过那样的一个男生,眉眼如桃花,经常和她抬杠,逗她生气。
眼泪那么多,像一个开着的水龙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林篪手足无措,长久地沉默着,终于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女生的头发,问:“怎么啦?被挤得难受么?”
要她带水煮鱼来,固执地让她找遍半个城市的书吧买到新的漫画,深夜的时候让她一边打瞌睡一边录制球赛……种种无理的要求,不过是希望她时时想起他而已。
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在男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女生突然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温热柔软的身躯,带着一种女生特有的淡香,混合着眼泪的味道,构成了奇异的一切。
宫明的桃花眼微微一斜,唇线抿紧,想了很久,才说:“我这么做,只不过要她时时刻刻记住我罢了。”
原来女生身体像猫一样,和自己最喜欢的那一只纯种波斯猫有着一模一样的触感。
林篪笑眯眯地看着不断斗嘴的两个人,找了一个借口让气鼓鼓的依然出去。坐在挚友身边,他微笑:“为什么总是要和依然拧着干。我喜欢看,让我录就好了。”
“别哭了。”男生抚摸着女生的手不自觉地又轻柔了几分。
“太讨厌了!宫明你这个大混蛋!我才不想熬夜替你录呢!”依然气得跳脚。
“嗯……”
“我明天就要看。”蛮不讲理的语气。
“什么?”男生听不明白,有些焦虑地询问。
真欠揍啊!但是对待病人还是要和风细雨一些,依然压低了声音哄他:“那湖人篮球赛的录制……”
“我是说——”停顿了很久,依然才说,“你记得我吗?”
“我知道。”宫明摆出一副“白痴啊这不是在说废话吗”的表情。
——你记得我吗?
“喂,医生说你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是什么意思?但凡有“记得”二字,就会牵涉到“从前”。在黏稠的记忆里搜索,是不是有着这么一个女生,沉默、常常笑、眉峰模糊,偶尔会显现出短暂的可爱——这是自己对依然的全部印象,但是并没有找到和这样形象重叠吻合的一个。
在第N次听从宫明的差遣,完成他越来越苛刻的要求,几乎要抓狂的一天。
不能说“不记得”,但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疑惑和长久的沉默已经无声地宣告了一切。女生的身体渐渐僵硬,然后迅速地从林篪的怀抱里抽离,虽然眼睛红肿,但眼泪却没有再流出来。
拒绝了宫明,虽然有些残忍,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因爱生恨,或者是死缠烂打,相反他没有再提起那一天下午他所说过的话。
林篪的手臂里现在圈住的只是一些秋夜的寒风罢了。
而同一时刻,在自己目光偷偷追随着林篪时,又意外地感觉到另一束目光沉甸甸地投射在后背。
“我从前在哪里见过你?”陡然而至的好奇像埋在皮肤下的蛊虫,突突地跳动起来。
自从知道米云云和林篪分手后,依然心里突然多了一些别的情绪,在每次遇见林篪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些过分的想法,比如向林篪表白。
女生带着泪痕的脸忽然笑了一笑,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挥手:“我们改天再去游乐场吧,今天……已经太晚了。”
这是一些多么不确定的词组,从口里念出来的时候充满了隐约的期待。
离开。身影迅速融入了人群之中。
将来。很久以后。某一年某一天。
林篪把空空的手收回来,放进裤兜里,感觉到一股热气从皮肤深处升腾而起。
【贰】
有些古怪的女生。男生微微一侧头,想起了米云云和自己无数个前女友,皆是眼睛大而迷人,瓜子脸,皮肤白皙,性格或温柔或活泼或刁蛮,但无一例外都是漂亮的。
然而,不能说,一说就全是错。
【柒】
依然抱住了米云云,在这一瞬间,她几乎要把自己的暗恋和她分享,告诉她不止你一个人这么痛苦,我和你一样也有相同的绝望。
2006年11月深夜十点钟的女生依然和2008年10月九点钟的女生依然有什么不同呢?
想象这样的场景,便觉得心脏像不能负荷一般,所有的感情都在血液里,一寸一寸地涨高,最终泛滥成灾。
常常渴望着改变,做着“外星人来到地球把我变成米云云那样的美人”的白日梦,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希望自己有一些充满文艺气息的特长,可以在汇演的时候一鸣惊人,扮一个古装仕女弹琵琶,或者一袭白裙坐在黑色钢琴前,事实上自己连唱KTV都是最安静的一个,会唱的曲目只有一两首并不流行的歌曲。在每一年里,都想着能够张扬地绽放或者高调地凋零,但却一直远离盛开,只剩单薄。
他对着另一个女生露出真挚的微笑,把篮球、学业、兄弟拨开,腾出心底的位置欢迎另一个女生。他等着她化妆、喝水、换一套更漂亮的衣服,但从不感到厌烦。
真的是一个普通到了极点的人,然而还是偷偷地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当雨露和阳光来临时,便不顾一切地长成参天大树。
嗯嗯,能理解的。
对于林篪的暗恋便是如此吧。
“一想到以后,他会遇到别的女生,或许会真的爱上那个女生,把温柔的宠溺的独特的一面呈现给她看。和她在寒夜走过街道,把她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外套里。因为想她而在深夜打电话温情款款地说只想听你的声音。陪她一起看电影,在黑暗中偷偷地吻一下对方。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要疯掉了。”
永远都记得——记忆的河流以完美的姿势冲走了许多的细枝未节,但那一天晚上的事情却清晰得像在心中装了一架DV一般,每一个镜头都可以不断重播。
依然的心微微地痛起来。
已经不记得为了什么和母亲吵架,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成了导火线,所以从家里跑出来,穿着拖鞋和睡衣,和母亲赌气不愿意回家受奚落。年少时常常觉得母亲的狠话就是一把凌迟的刀,收割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和快乐。
致命的场景和人物。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深夜十点钟晃到了校园。夜晚的校园似乎变成了巨大的森林,教学楼、树影都仿佛是一只只或大或小的蛮荒野兽。
那样温柔地蹲在女生的脚边,仰起头,眼神柔软如洁白花瓣,他说:“那我们就交往试试看吧。”
说不害怕是假的,依然摸索着走到了小公园,坐在了长凳上,傻傻地看着天空,任“回去吧大不了被骂不还口”和“怎样也不回去这关系到气节”这样的念头不停地交战。
并不喜欢米云云的林篪为什么会答应和米云云交往呢?
天空是一片深蓝,再远一些便变成了墨黑,没有带手机,渐渐地觉得时间空寂难熬,风吹树叶的声音,草丛里昆虫爬过的声音在空空的耳蜗逐渐被放大。在不能忍受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低低的碰撞声,依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
所以你和他提分手,并不是真的想和他分手,而是要确认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依然默默地在心底想着,却不能用任何语言表达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应该是好几天以前的事情了。那么,昨天晚上遇到林篪时,他应该已经答应了和米云云分手,可是整段旅程,她都没有察觉林篪的沉默和挚友米云云有关。这说明了什么呢?
不太远的泡桐树下,有一小片被月光浸淫的地方,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米云云偏过头,大眼睛里一片迷茫,却不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月色很好,我和林篪坐在小公园的秋千上,一上一下地荡着。他荡得很高,突然轻轻地啊了一声,我问他看见什么了,他说没有,只是看见一对老人。我用力地荡,果然看见了小公园围墙后的平房,住着两个很老的老人,其中一个正在月光下替对方洗头。我们就这样看着老人洗头的整个过程。一开始还没觉得怎样,但后来,我看到林篪的神情渐渐地变得极为柔软。他看上去像是很向往这对老人现在的人生状态,我脱口说出来林篪我喜欢你,他怔了一怔,用极为柔软的眼神看着我,很久很久,在我以为他一定是不喜欢我的时候,他的脚尖急促地点着地面,磨擦发出尖利的声音,然后朝我走来,拉住了我的秋千。我坐在秋千架,他半蹲在我的脚边,仰起头说,那我们就交往试试看吧。因为是我先表白,所以总觉得在他面前很卑微。”米云云停了一下,咬着嘴唇,“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有时候总要任性一下,试探他的态度和底线,觉得他对我不够好。这种感觉令人感到不舒服。”
“谁?”大着胆子这样喊过去,但脚尖已经侧转,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什么?”依然差一点跳起来,又惊又急地问,“为什么?”
“呵呵……”含糊不清的笑声,男生从树影中走了出来,白色的T裇皱成一片苦丁茶叶,逆着光,神情模糊,“你是在喊我?我是林篪啦。”
果然,米云云瞪她一眼,也不顾形象,趴在桌子上,声音压得很低:“我向林篪提分手了。”
在此之前,对于“林篪”这两个字的印象是“隔壁班受欢迎的王子型男生”,抽象而不具体,但那毕竟是同一年级的同学,所以依然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不少。
“难道是隔壁班新来了一个比你漂亮的插班生?”依然有些无奈地开玩笑。
即使看不见男生的脸,但却也感觉到柔和无害的气息,她慢慢地走了过去,小声地问:“你在干什么啊?”在快接近泡桐树的时候,突然踩到了什么,只觉得脚底一滑,整个人便往前扑去。在懊恼地以为一定会跌得很重时,男生伸出了一只手臂,堪堪抓住了她。借着这股力量,她稳住了身子,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至少逃过了一劫。
“……”
“谢谢。”她仰起头,在这一刻看见了林篪的眼睛。
“到底是怎么啦?”见米云云不回答,便开始猜测,“你又彻夜在网上购物?”
温和的。压抑的。沉静的。
“嗯。”有气无力。
与众不同的一双眼睛。
“怎么啦?”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连忙问她。
曾经有人说,爱情是不可解释,也是最不可理喻的。
依然发现米云云不对劲,大眼睛略有些浮肿,整个人无精打采。
最初的最初,或许只不过是一个眼神,或许只不过是一场相遇,或许只不过是一个擦身而过,但是就毫无征兆地,世界褪去了所有的喧嚣与繁华,只余下你,和你眼眸中的那一个人。
【壹】
那一天晚上,依然揣测这个喝得有些小醉的男生心底藏着怎样无法宣泄的悲伤,但是她甚至有些感谢制造悲伤的这个人,因为这样,她和林篪才在深夜的校园相遇了。后来的后来,才知道那天是林篪妈妈的忌日。
——米云云
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像所有女生都渴望灰姑娘与王子的童话,依然有了一个机会可以让枯燥的高中生活变得绚烂一些,不平凡一些。只是,她错以为那一天夜里的相逢是特别的,但却没料到那一夜的月色其实并没有投影在林篪的心间。
这是我们在爱情里学到的,人生也同理可证。
他并不记得她。
曾经我们认为自己爱得很深很深,但在漫长的日子以后,才突然惊觉,其实当时的爱很浅很浅。
这就是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