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的单车孤零零地停在中间,依然看着看着,突然狠狠地用力踢向了车轮,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完全不吝啬力气。强大的反震力给脚尖带来一阵刺痛……似乎只有令自己痛,心才会觉得好受。
校园渐渐地变成了一座空城,依然慢慢地走到单车棚取车,一路上心情灰暗得如同逐渐浓郁的夜色。
怎么办?觉得自己真丑陋,不可原谅。
明白米云云在做最后的努力,但是,自己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犯了错却不敢承担,没有人比自己更糟糕了。
【柒】
“嗯……”依然沉声应着,从课本里抬起头,笑着说,“路上小心。”
深秋的夜晚渐渐凉了起来,仅穿一件外套已经难以抵御寒意了。
“那我先走了。”米云云背起书包,带着最后一丝期待。
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大人照例说:“补习完了就马上回来,不能在外面逛啊。女孩子一个人好危险的。”
米云云很失望,但她没有强迫依然。
老生常谈,每一次都说这一句话,依然平常只是听话地应声,今天却大声地顶过去:“妈你烦不烦啊!”正在沙发上看肥皂剧的母亲大人莫名其妙:“唉哟喂,这几天你怎么啦,脾气那么冲,叛逆期真不得了。”
【陆】
推开门,一头冲入暮色中。补习班向西,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依然突然咬了咬牙,单车用力地蹬向了南边。
依然垂着头,没有回应,仿佛自己再也提不起勇气去见宫明和林篪。
宫明住院的一个星期,自己来了两次,第一次是和救护车一起呼啸着进来的,当时只是担心宫明的伤势,虽然徐老师没说什么,可是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自己差一点没有忍住就要掉下泪来。但是没有人知道自己不再来的真正原因,连自己也在用“懦弱”、“不负责任”这样的借口,只是,心底却是一清二楚地明白自己在逃避的是什么。
“下午放学后一起去医院?”米云云轻轻地说。
宫明的病房后便是一个小公园,依然把单车停靠在另一间病房的墙壁上,慢慢地猫着腰,像做贼一样地躲在一棵粗壮的槐树后。
依然沉默着,心像被拧住了一样,快要无法呼吸。
蓝色窗帘卷起来,单人病房幽静而洁净。
没有错?如果那一天自己单车没有坏……即使坏了也可以走路到学校,为什么不拒绝他们呢,还是因为太自私,想和林篪多一些交集吧。如果那一天自己不和宫明闹着玩,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男生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床头柜上的东西分别是保温壶、水果盘、一大捧百合、翻开了的漫画杂志、苹果MP3,还有镜子。
米云云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肩:“别听她们胡说。你没有错的。”
五分钟过去了,男生还在对着镜子拨弄他超级有型的刘海,大概是没料到有人在窥视他,男生开始对着镜子摆出各种表情,深沉的、忧郁的、阳光的、妩媚的、冷酷的,不厌烦地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
舆论的力量真是无比强大。依然像是在和谁赌气一般,仍旧每天如常地上学、听课,仿佛被议论的对象不是她,但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无声地哭。
依然一边在心底大骂“变态”,但一边又有另一种情绪开始蔓延——这男生的确有一种别样的迷人风情。
“听说她自封为‘嫂子’。”“啊?想做宫明的女朋友?”齐齐发出的嘲讽声。
男生终于放下了镜子,拿起了手机,渐渐地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沉淀了下来,像一滴在荷叶上的露珠,没有风,于是便忘记了时间一般地凝结着。男生看着平静的手机,看了很久,身体一动不动地如同雕像。
“看不出那么有心机的样子,趁着李小茹病了自己去向徐老师要求做篮球部助理。其间还穿插着“李小茹谁呀”、“原来的篮球助理”这样的解释。
依然不知怎地,心情也紧张了起来,手指掐紧自己衣兜里的手机,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青白。宫明的表情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天——
“就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拥挤的病房,探访的人络绎不绝。
事故的经过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
夜色渐渐浓了下来。
林篪脚踝扭伤,而篮球队队长宫明则右腿骨折。
所有的人都离开,她跟在最后面,茫然地走出了病房,头昏沉沉的。走到单车旁,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恍惚了好久,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两位主力在赶往学校的路上发生车祸。
“是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一定认得声音的说法。
篮球赛终究没打成。
“谁?”迟钝的某人。
【伍】
“宫明。”无奈的语气,像哄小孩一般,“你回来,我有事告诉你。”
“嗯……右腿好像不能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
于是原路折回,病房里只有宫明一个人。
“没事。我很好。”林篪礼貌又冷淡地避开了女生伸过来的手,他球衫的一侧被撕出一道大口子,除了膝盖擦伤有一些痛之外,没有其他外伤。他单臂撑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宫明身边,平静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焦虑:“阿明,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宫明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怎么,哭鼻子了?”
宫明侧卧在小小的花坛上,额头被非洲茉莉的枝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健壮的长腿一阵疼痛。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个完全把他忘记的女生。
“没有。”女生夸张地笑了一笑,懊恼着刚才没先去洗手间洗把脸,于是赶快转移话题,“你爸妈呢?”
声音带着哭腔,冗长而沉闷。
“在美国。”男生顿了一顿,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打算告诉他们。”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依然,她冲到林篪的身边,一迭声地问:“你没事吧,没事吧?”
嗯,这个话题也好冷。依然从未见过宫明这种表情,心知一定是触及了男生某些不愿被提及的痛,便识相地继续开发新话题:“有什么事要交代奴婢?”
只不过是一滴水珠流过一个间隙那样短暂的时间,林篪连车带人扑过来,还未反应过来的宫明和依然被这样的冲力撞倒在街道的花坛上。公共汽车的车轮辗过了其中一辆单车向外倾斜的车把。
宫明的脸上有了一些笑意,说:“过来。”
唯一清醒的是林篪,只有他看到了贴着街边开来的公共汽车,几乎是本能地刹车,但好友还是向前冲去。
“什么?”女生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挨着床沿站着。
女生被男生高高的身形遮住,也没有看到前方的道路。
有一阵风,吹拂过槐树巨大的树冠,在每片叶子间快速地流动,发出了像下雨一般的“沙沙”声。
被依然打了三下,宫明转过头,取笑身后女生像棉花絮一般的力道,车头便在这一瞬间偏了轨道。
“你不用内疚,不是你的错。”出乎意料之外的温柔的声音。
但那时候,女生咬着嘴唇,重重地,用尽全力一下、两下、三下打在宫明的后背,在林篪无奈地笑着说“小心些,不要玩了”之后,一辆疾驰的公共汽车迎面开了过来。
依然垂着头,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这样的话语,比起那些鄙视她、谴责她的目光和动作,更令她生出无力抵抗的伤感。
如果那天能压抑住自己,不那么冲动便好了。后来,依然一想到这一天便后悔不已。
“依然。”
“好痒啊。”男生嬉皮笑脸。
男生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唇齿之间滑过这两个音节,像有魔力一般,竟令女生的心一滞。
无语。一碰到这个家伙,自己的理智就不听话了。依然气怒地伸出手,用力打了在男生的后背,“啪”地一声闷响。
看着正在无声落泪的女生,男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暖而湿热,依然的第一反应是甩开会令自己脸红的东西,但是男生的手坚定而有力,伴随着从神经末梢迅速传递开来的热度,他慢慢地说:“依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喜欢你。”
“你要是再像蛇一样扭来扭去,摔倒了可别怪我。”宫明挑衅地说,“女生真麻烦。”
依然错愕地扬起脸,男生的眼神又细又软又温柔,脸上的表情严肃又认真。
“哎,不要那么快。”
她的大脑完全蒙住了,但仍条件反射地甩手,用力地甩手,固执地甩手,最后居然被“男生的力气就是大怎么办咬下去吗”的念头驱使,头一低,咬在了男生的手腕上。
从家到学校,大概是八分钟的路程。早晨的街道,行人稀疏,不知不觉速度便加快了许多。
那天就是这样跑掉了吧。
虽然很想让林篪载,但是……
依然摇了摇头,让自己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继续看着病床上的男生。从那一天开始,她便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了,所以宁愿挨骂,宁愿被瞧不起也不想出现在他的面前。
“上来吧,我载你。”宫明长腿撑开,漂亮的白色单车闪着光。
【捌】
“你才是笨蛋。”依然反击,但没什么底气。打完电话给林篪后不久,便下了楼梯,但是单车的前车胎居然漏得一点气都没有。
从医院离开,路灯隔着固定的距离,一盏一盏地亮起。
宫明眼尖,发现了她,不冷不热地勾起了笑意:“我说你这个笨蛋。”
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胃部传来微微的灼痛,想必是晚餐吃太少的缘故,两脚也呈现出类似运动过量后发软的状态。不能和身体较劲,依然把车头方向一转。
依然怔了怔,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奶白色的蛋糕店,门前亮着橘黄色的小象灯,长长的鼻端里藏了三颗灯泡。
林篪和宫明在街边树下。两辆单车并排着,宫明懒洋洋地将头倚在林篪的肩上,偶而抬头看对方,林篪则温和地笑着。
买了慕斯蛋糕和牛奶,刚转身。
行色匆匆的学生。
“嗨。”温和的,像水流一般的林篪的脸在眼前突兀地扩大。
把太极剑和大白菜、排骨一起放在车篮的晨练中年妇女。
“嗨。”迟滞的、呆板的声音,依然机械地提起手中的购物袋解释,“我刚刚下课,过来买蛋糕吃。”
依然“噼啪噼啪”地跑下楼,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行人。
“哦。”林篪往前走,在柜台边挑选蛋糕。
六点二十分。
怎么办?想说“再见”离开,但对方却像是根本就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可是不说“再见”又不好吧。磨蹭着,依然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开口,但林篪在这时候提着袋子走了过来,说:“一起走吧。”
常常一起睡?谁是漫画里的小攻,谁是漫画里的小受?
“啊?”
【肆】
林篪停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一起去看宫明吧。”
虽然是声音,但却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依然的脸发烫,挂断电话后,脑子里便播起了港台影片——围着白色毛巾的男生,水珠从古铜色的精壮的胸肌上滴落……变态!掌心潮湿的她迅速地掐断头脑里的画面。那一句“变态”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对一大清早洗澡并不带内裤的男生表示不满。
没有办法说“不”。
然后,手机的另一端便听到了:“阿篪,给我一条内裤。”
出了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哦,没关系。他在我这儿睡。”听得出手机另一端的男生语气柔和下来,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说太热,去洗澡了。”
林篪是走路来的,他理所当然地把蛋糕袋子放进了依然那辆单车的车筐,推起了车。
在男生挂断电话之前,依然飞快地又加上一句:“宫明的电话没有人接。”
依然慢慢地跟在后面。
“嗯。”林篪低声应道。
街灯在路上投下又长又细的影子。
“嗨,林篪,我是依然。”依然的掌心满是汗渍,竭力让语调平稳,“六点四十分学校体育馆集中,不会忘记吧。”加了一个语气词,似乎心情稍稍地放松下来。
林篪的脚那天扭伤了吧,现在走起来早已如常。依然怔怔地看着,心底突然有了一丝卑微。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男生,一直偷偷地喜欢他,却没有办法刨根问底地追究到根源。但她也想不明白宫明这样的发光体居然会对她说“我喜欢你”。也许有一天,从林篪的口里也会说出那么一句意义非凡的“我喜欢你”吧,听到这句话的,会是怎样一个幸运的女生,林篪又会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把它说出来呢?
“喂。”低沉平和的声音。
林篪的温柔仿佛是天生的,即使和普通的自己在一起,也会体贴地表现出男士的风度,例如抢先去推单车,贴心地靠右走让她远离来往车辆……然而,就仅限于此吧。自己贪婪地想要更多的心思蠢蠢欲动,但又有自知之明,所以拼命地压抑着。
几乎是刚刚接通,彩铃只听到第二个字,手机便接通了。
天空阴沉,忽然自重重的云层中让传来轰轰的雷声。
可恨的是,宫明的手机一直没人接。这个懒散的家伙,居然还是篮球队队长。依然愤愤地挂电话,开始拨打另一个号码,在心底反复背诵的一组号码。
依然最怕这样的天气,令人没有安全感,在大自然强大的威力面前人是多么渺小。
依然强迫性地一遍又一遍地检查了自己必须要带的东西,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便一个一个地打电话给篮球队队员。“今天要比赛啊,都起床了吧,到学校食堂吃早餐,六点四十准时集合。”只不过是担任了三个星期篮球助理,但却对这一支队伍产生了感情,也很希望比赛能获胜。
“似乎要下雨了。”
十月十一日。星期六。凌晨五点钟,天空是一团深蓝色的光。
林篪轻微地点了点头,说:“要不我载你?”
依然渐渐地适应了男生的媚眼,风情万种;嘲讽的笑意,自恋倾向。
边说边跨上了单车,修长的手指握在车把上。他微侧着头,等待着女生上车。
对宫明是真的有了一点点好感。虽然那家伙总摆出一副魅惑众生、超级自恋的姿态,但优点也是明显的。他人缘超好,本身就像一个发光体,吸引着不同的光线。电影院通道上不动声色撑起的手臂,还有每个傍晚的补习时间,当时并没察觉,但很久很久以后想起,心底会突然浮现一种被呵护的虚荣与小小的温暖。
依然的心又不争气地跳了一跳,感觉有血一下子涌上了大脑。
【叁】
男生像骑士一般,他看着她的眼神在路灯下有一丝淡淡萦绕的朦胧感。
“我才不会像某人一样无耻。”女生撇了撇嘴,意有所指。
完蛋了,浑浑噩噩地坐上了车后架,手局促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林篪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在很久以后,依然在一次回想中突然明白,那只是从车筐里传来的蛋糕香味。但当时,这味道就像一只蚂蚁,在心上顽皮地爬来爬去,绕了好几圈,痒痒的酸酸的。
“到时候你一定不能耍赖。”男生眼睛亮晶晶的像星辰。
似乎是……幸福的感觉。
“嗯。”
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只不过相距五厘米的距离,而脸还可以再靠近,再靠近,大概就快要贴上男生的T恤,然后回过神来,红着脸却又舍不得移动。过路的行人也许会错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吧,男生沉默地踩着单车,女生身子前倾靠在男生的后背上。就是这样的错觉,令自己觉得幸福吧。
“我啊——”男生惆怅地笑了一笑,“现在想不出特别想要的东西,等我想出来了,再告诉你。”
【玖】
依然只得解释:“帮我补习的谢礼啊。”
病房的门被推开,宫明眯着眼睛望过来,意外地看到女生跟在林篪身后进来了。他的眼睛锐利地闪了一下,但又嬉皮笑脸地掩饰住了:“喂,你老人家终于良心发现了?”
“啊?”明显没在状态中的宫明。
依然到底觉得愧疚,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手势表达歉意。
“你想要什么?”女生在一段路走到了尽头的时候这样问。
林篪早已快步走过去,坐在床沿,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亮灿灿的蛋挞,笑着岔开话题:“这是你要吃的口味,是到你指定的店去买的。”
风吹过头顶的树木,在叶片间折叠,旋转。
漂亮的卖相大好的蓝莓蛋挞。
两个人收拾完书包,一前一后地走下了石阶。
宫明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依然感激地望向林篪。林篪侧着身子,神色平和地把蛋挞拿在手上,宫明就着他的手喜滋滋地吃了两个。
夜色浓了。
坐在一旁的依然见宫明心无芥蒂,便渐渐放松了,暗笑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看来自己的落荒而逃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困扰,想想,还有一些微微的失望,到底自己还是平常的女生,又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哪儿会有人纠缠不休?之前的尴尬渐渐消弥,不知不觉两个人又斗起了嘴。
短暂的沉默,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题型训练。
“喂,小馋鬼,是不是在偷偷流口水啊?”宫明斜睨着,“叫一声林篪哥哥,看他会不会好心赏你一个。”
“真是的。”依然的脸更红了,小声地嘀咕,“披上了羊皮的狼果然还是狼。”
“呸。恶心。”依然啐了一口,反驳,“不知道哪个是小馋鬼,一口气吃了五个。”
“哦……”宫明笑意撩人,“谢不能只用嘴说,要有行动啊。”
“呵呵,数得这么清楚。”宫明似笑非笑地说,“我还认为你只懂得闷头做乌龟呢。”
“谢谢你啊。”一直想说的话终于局促地说了出来。
这样的唇枪舌剑下,病房一下子热闹了许多,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得飞快。
不得不说,男生能有这样厉害的成绩,和天分有关,但更重要的是男生独特的思维方式。
“已经十一点了,你们回去吧。”宫明看了看手机,说,“阿篪,送依然回去吧。”
男生的长腿搁在石阶上,微微地侧头,懒洋洋的,但却毫不厌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讲着各种方程式和化学反应。
“不用不用。”女生连连摆手,“又不是很远,我一下子就到家了。”
篮球练习时间结束后的半个小时,在体育馆的一侧,藏在阴影里没有被阳光暴晒过的石阶干净而笔直。
“阿篪,去吧。”宫明完全忽略了依然。
分针以缓慢的姿态移动。
女生还在执拗地摇头,林篪却站起来,拿起单车钥匙,说:“走吧。”
蓝色的天光,长长的校园时光。
女生犹豫着,终究妥协了:“那你早点睡吧,我先走了。”然后慢慢地走到门边,还回过头用力地挥了挥手。
【贰】
这时候,宫明忽然笑眯眯地说:“明天我想吃水煮鱼。”
女生停止了动作,错愕地看着突然变得像天使一般的男生。
“嗯?”女生怔了几秒,方才悟到这是在和自己说话,脸微微一红,抱怨道,“真麻烦。”但其实心底已经涌出了细细的快乐,又笑了一笑,问:“哪家的?”
一群飞鸟在此时扑扇着翅膀掠过城市的高楼。
“十号街西门庆餐厅。”男生简洁地回答。
“我说,让我教你化学吧。”无比真诚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温柔。
依然拉上门出去,不知怎么,心底竟似变得轻松。只有是好朋友,才会肆无忌惮地提出各种磨人的要求,就像宫明对林篪,他们之间有一种近似于亲人的感觉。如果两个人互相对彼此客气,那么心底一定是没有替对方留个位置。
“什么?”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明天我想吃水煮鱼。”——如此漫不经心,没有任何客套,听在依然心底却无比地熨帖。
“喂,我教你吧。”突兀地响起了男生声音。
【拾】
傍晚的云霞烧出橘子黄的光线,明明暗暗地落在了女生的后背。
暗淡的天光,是谁说“天空是倒过来的海”呢?
依然费力地开解自己,不再理会宫明,蹲下身准备收起笔和习题集。
林篪和依然慢慢地并排骑着单车,沉默一直持续到依然家的楼下。
并不熟啊,从一开始到现在,对于这个男生,她只是将他看作是林篪身旁的一件物品,就像林篪的书包、林篪用的课桌、林篪穿的白色T裇一般,只是附属的存在。之前也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年级里这个骚包无比的男生,但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也从未交谈过,所以只是淡淡地看,就像看偶然而至的流星一般。可是随着男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周围,记忆中除去了像冤家一样互相讽刺,再没有其他更深层的交集了。所以,还是把这个臭屁无比的自恋狂当成是空气,转身潇洒地离开吧。
“我到了。”
“你的笑容好假哦。”男生嘻嘻地笑了笑,成功地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进去吧。”
快要气炸了。依然深呼一口气,脸上也浮出了笑意:“是哦,我还真忘记了你是全国化学竞赛的一等奖得主。”
平淡的对话令依然有些失望,然而,她又想要什么刺激的剧情呢?虽然被他礼节性地疏离着,也没有办法进入他的世界,但至少从他不认识自己到现在可以拥有一路同行的珍贵时光。
宫明以无懈可击的姿态完美地微笑:“我只是没想到还有人做这样低级、幼稚的习题。”
“那我进去了。”依然点了点头,推着单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看不出来啊?笨蛋。”
林篪看着女生把车子停靠在墙边,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怎么啦”的询问到嘴边的时候,依然已经蹲在了单车旁边。他蹬在脚踏板上的白色Nike球鞋的带子松散地绞在缝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发现呢?
“这是什么?”宫明好奇地看着摊在石阶上的习题集。
女生耐心地把鞋带从缝隙里一点一点地拉出来,带着粉色的指甲弄脏了,但终于完整地抽出鞋带。
小刺猬,哦,不,依然果然就像刺猬一般冒出了许多无形的怒意来,但还没等她发作,下一个打击又来了。
“很快就好了。”女生迅速地抬起头说了一句,眼睛在暗夜里灼灼发光。
她以为自己的目光已经散发出一个集装箱那么多的怒意,但男生却“嗤”地笑了起来,微笑着说:“生气起来真像一只小刺猬啊。”
“哦。”还是温和的语调,但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依然抬起头的那一个眼神,刻在心底黑白分明。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依然的脸一下子冷起来,嘴角抿成一条线。
终于绑好了鞋带,依然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掌,说:“好了,这下不用担心被绊倒了。”
“真笨啊。当初如果没有我向徐老师推荐,现在你怎么会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近学校里的帅哥军团,明目张胆地一边流口水一边看健壮而美型的男生们裸着上身。”
“谢谢。”客气而礼貌地回应。
“什么?”
女生暗想:真是和宫明完全不同的两类人,看似待人亲切但却窥探不见内心,和他相处有些累呢。
“哟,这语气怎么那么像领导在训话。”宫明做出了怕怕的神情,很快便又笑眯眯地说,“原来有人在这里偷窥啊……你现在是不是超想感谢我?”
【壹拾壹】
女生被吓了一跳,回过头,便看见金银花藤前的男生,唇角勾着一抹笑,脸、手臂、小腿都因为激烈运动而挂满了汗珠,强烈的光线里全身闪闪发光。长得真漂亮啊,再没看过一个比他更受上帝眷顾的人了。依然这样妒嫉地想着,挪了挪位置,不耐烦地说:“你又偷懒了,快回去训练。”
白衣少年慢慢地骑着车。
“喂!”充满了戏谑的嘲讽声音。
橱窗里的东西总是一对一对地搭配着卖,像是淡蓝色和粉红色的心型情侣杯子,款式一样颜色一样的运动装,就连喜羊羊和灰太狼也捆绑在一起。是不是卖的人和买的人心底都特别寂寞呢?
就这样出神地想着,突然——
吊儿郎当的宫明和温和宁静的自己会成为好朋友,原因其实很简单,无论宫明戴上了多少层“玩世不恭”的面具,就和自己一遍一遍练习唇角上扬的角度一样,只是为了伪装寂寞的内心。
星期三下午,趁男生们在练习的空档,依然跑到体育馆外去做作业,身子伏在石阶上,感受得到在晚霞的璀璨中,空气中隐隐带着的沁凉。一转身,她看见了一株小小的金银花藤缠绕在木架上,虽然不是金银花盛开的季节,却也有零星的嫩黄色花朵,若有若无的香味令她晕眩的大脑得到一丝清醒。身体再往前倾,便可透过弧形窗户看到体育馆内正在奔跑的男生……真奇怪,这样酷热的天气,连最爱清洁的女生或多或少都会被腋下的汗渍、衣服的味道、脸上的油光摧残,但林篪却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困扰,他白衣飘飘的样子像制作精美的夏季彩妆广告,透着一种超乎想象的清凉。
银灰色的奥迪A8冷漠地从身边驶过。
X市的两大高中,一中是老牌,明云高中是新生势力,但这两年来的升学率上升势头锐不可挡,隐隐有与一中相抗衡之势。正因为这个原因,在高考之前,两校篮球队的决战便由友谊赛被曲解为了争霸赛。
或许正因为如比,所以对宫明有了一种奇特的感情,当发现宫明对那个平凡无奇的女生动了心时,竟有了一种宝贝被抢走了的古怪心理。不喜欢这个叫做依然的女生,无法解释为什么,姑且用“她根本就配不上宫明”作为理由吧。
与明云高中的篮球比赛定在了三个星期后。
人行道上有一对情侣在接吻,旁若无人。
【壹】
这个女生蹲在地上绑鞋带的样子……宛若从心灵深处散发出来的无限美好,温柔了别人的星球,和自己伪装的温和是两码事。宫明是不是就是沉溺在这种看得到、感觉得到的美好里了呢?
——欧阳依然
林篪有些惘然地骑着车,渐渐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世界以肉眼不可知的速度在变化着,我的心也在悄然地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