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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愁心

只是姑姑们想不到,宋翎在这上面是冥顽不灵的,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玉柳容这里,就算他用心又如何?玉柳容就是把整颗心放在宋翎身上,她也不会稀罕。

宋翎没想明白楚轻莞在宫里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的问题,但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姑姑们故意放任她听这个壁角,她们磨尽了嘴皮子,这一下是旁敲侧击,好让宋翎知道玉柳容在她身上的用心是独一无二的,就是那位令六宫打翻醋坛子的楚昭仪也远远不及她。

宋翎任由姑姑们带着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楚昭仪的披霞殿。

但是这云贵嫔的话里又隐隐约约透露出楚轻莞身上的圣眷不浅,要不然那些嫔妃还妒个什么?说出来的酸言酸语就跟打翻了陈年老醋似的,她们不就是看不惯出身比自己低、活得比自己好的人吗?

宋翎见到楚轻莞的时候,她已卸了妆饰,神色倦怠地半倚在一张披着青莲苏织金锦被的长榻上,一张脂粉未施的素颜透着玉石般微微的青白,唇瓣和两颊都缺乏血色,尤其是嘴唇正中泛出一抹淡紫,顶心的长发仅用两支羊脂玉簪子松松地绾着,余下的头发尽数披落着,面容上看着气血不足,头发倒还是黑黑亮亮的一大把,几乎垂地,额上戴着一条扎绣金丝云纹的红底抹额。但见她一张脸上,苍白和鲜红形成了一种极为强烈的视觉对比,显得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就像刚刚王婕妤那一句酸溜溜的话形容的,当真是一个病西施了。

宋翎记起了当初在都城偶遇了正领着官差巡逻的楚远云,也就是楚轻莞的大哥。当时宋翎还觉得奇怪,楚大哥为何还是一个小小的县尉?这根本不像是作为一个宠妃兄长应有的待遇,莫非楚轻莞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受宠?而且听这几位说话的口气,这几位似乎也不怎么待见楚轻莞,甚至对其还有几分蔑视。

宋翎跟楚轻莞早在悦蒙书院就认识了,当初她们在一个学堂里念过书,还交好过一段日子,虽说那时宋翎是被玉柳容所逼,怀着目的去接近楚轻莞的,如今也算是故友相见了。楚轻莞娇袭一身之病,宋翎也称得上是“身陷囹圄”了。两人的境遇都不太好,甫一见面,两人竟有一种淡淡的同病相怜之感。

在假山下面,宋翎正侧耳听着,她身边的姑姑却悄悄地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二话不说就将她拉走了,几个人蹑手蹑手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楚轻莞因为病着,容易伤怀,见到宋翎先是道了谢,又自怜地感叹,想不到这宫里还有人能来看她。她动情地拉住宋翎的手,又絮絮地说了一堆话,言语间尽是怀念当初在书院读书时的日子。

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云贵嫔出声打断了。她似是带上了几分责怪的语气:“你还真是敢说,越来越管不住嘴了,那一位岂是咱们能议论的?快别说了,千万别说了……”

说到动情之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原本就生得极美,泪盈于睫,面上走玉滚珠,哭得极美。这美人一落泪,不分男女,任谁看了都心里不忍,平白地生出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可不是嘛,你们在皇后那里看见了没有,皇上如今喜欢的那一位,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定了是昭仪了。你们可知道她如今住在哪里?就在皇上的养心殿里面,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宋翎的手被楚轻莞的两只手牢牢地攥着,铺展开的袖口将两人相握的手不经意地遮盖住了,宋翎感觉到有根手指在抓挠她的手心,紧接着一个叠成四方状的硬硬的小纸块就塞进了她的手里。

张美人也说道:“啧啧,可见皇上对她的喜欢也不过尔尔,就跟喜欢一个玩意儿似的,高兴的时候在手心里捧两天,等到新鲜劲儿一过也就丢在一边了,要不然怎么一点后事都不肯为她考虑?咱们皇上心里可都明白着,像她那种出身的女人,给她昭仪的位分也就到头了,难不成真的要让商人之女爬到妃位,再爬到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要是再生下个皇子、皇女什么的,那楚家不是要一下子从不上台面的商人变成正经的皇亲国戚,这样把那些正儿八经的公卿世家往哪里放呢?所以姐姐就别提什么心尖子不心尖子的话了,也就姐姐心实,看见什么就当成什么,照妹妹看来,皇上总有一天会烦腻那位病美人的。”

宋翎当下一愕,但她们周围站着许多宫女侍从,尤其是跟在她身边的梅、兰、竹、菊四位姑姑,眼睛都跟老鹰似的锐利,所以她不敢有一分一毫情绪表现在脸上,只是心领神会,默默地将那个小纸块在手心里攥紧。

王婕妤却啐了一口,极不认同:“什么皇上心尖子上的人?依我看来倒是未必。她进宫也有好一段时间了,皇上为何一点要提拔她娘家人的意思都没有?都现在了,她爹还是那个无官无爵的富绅,她的哥哥还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县尉,听说她还有一个哥哥和几个妹妹,她的另一位哥哥貌似也成年了,皇上都没有赏个差事。她最大的妹妹据说十六了,也没见皇上说起过要指婚。这样子还叫放在心尖子上?我是不敢苟同的。”

这时候,宋翎也想应景地流眼泪,只是她没有迎风落泪的本事,就是猛眨了几下眼睛之后硬挤,还是没有泪水的影子。但宋翎还是十分自然地摸出了自己的手绢,低低地垂着头,轻轻地抽泣,再配合着用手绢一点点按压脸颊,煞有介事地擦拭着“泪水”,偷偷地观察。姑姑们似乎并没有在看她,而是被梨花带雨的天仙美人吸引住了目光。这正好是个搞小动作的好机会,宋翎瞅准了时机,趁着大家不注意她,将手心里的小纸块包进了手绢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手绢塞回了袖子里。

还有一人是云贵嫔,她倒是个打圆场的,说道:“两位妹妹也别这么说,我看楚昭仪的身子是不太好,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老是病恹恹的,人也日渐消瘦了,在皇后那里忽然晕倒想来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宫里谁不知道楚昭仪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只要皇上喜欢,出身怎么样又有什么要紧的?看看咱们宫里这些人,出身高贵却被冷落的还少吗?妹妹们这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外头说去。”

楚轻莞这一落泪,情绪似乎越发抑制不住,她一把抱住宋翎,将侧脸倚靠在宋翎的肩上。不管怎么说,被天仙抱着的感觉是极好的,只是楚轻莞太瘦了,宋翎真的觉得有点儿硌。

另一个说话的是张美人,也是不满的口气,不过更刻薄一些,说道:“姐姐你说,咱们这些人都是跟着皇上从崇晖宫出来的,要是认真论起家世来,哪一个不是好人家出来的?唯有那楚昭仪不过是商贾之女,她是什么身份的人,哪里够资格随王伴驾?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也未必愿意跟商人攀亲,就是攀上了亲,也不是给人家当正妻,不过就是侧室、姨娘罢了。”

赶在大伙儿纷纷走上前劝解之前,楚轻莞附在宋翎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她的长发披垂着,几乎遮住了小半边脸,所以那一瞬间没人看到她的嘴唇的翕动,更不会有人听见她细若蚊蚋的声音。

正在说话的人是王婕妤,声音又轻又脆,只是口气有点儿冲,只听她说道:“你们今儿个可看见了,她端着那副病西施的样子给谁看呢?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在皇后宫里,当着大伙儿的面两眼一闭晕过去了。晕了就晕了吧,让人抬回自己宫里也就眼不见为净了,还要醒过来娇滴滴地告罪,真不知道是在恶心谁!”

众人劝解了一番之后,楚轻莞渐渐止住了眼泪。宋翎原本就没有眼泪可擦,也就应景地不再抽泣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闲话,姑姑们已经在朝宋翎使眼色了,示意她是时候离开了。宋翎求之不得,跟楚轻莞依依惜别了几句,就跟着姑姑们一起出了披霞殿。

说话的大概是哪个宫里的嫔妃,宋翎只是今日在凤仪宫里见了她们一面,所以分辨不出是谁,但她身边的姑姑再清楚不过,凑在宋翎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名字。

回去之后,宋翎一直惦记着楚轻莞悄悄塞给自己的小纸块,猜测那上面写着的一定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内容,多半是防着她身边的四位姑姑。宋翎也是一个机灵警觉之人,既然有心,不愁找不到独处的机会。她瞅准了一个姑姑们都不在身边的时刻,将裹在手绢里的小纸块掏出来,打开之后,上面有八个纤细的小字,正是楚轻莞的字迹,写着的是:祁昭反目,夫子被囚。

她身边的姑姑也察觉到上头有人说话,梅姑姑当即板着脸,想要带着宋翎走,宋翎年纪小不懂事,但这宫里的壁角不能随便听。兰姑姑却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暂时别走,听一会儿也无妨。

在目光触及这八个字的瞬间,宋翎瞪大了眼睛,脸色惊变,整个人呆住了,甚至将纸片毁尸灭迹的时候,她的手还是不住地在颤抖。这个消息是她始料未及的,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昭国放弃了同祁国的盟约,同时也放弃了苏子修这个质子。

楚轻莞所居的披霞殿离这里不算远,宋翎一行人从假山下穿过去是条近路,走到一半,听得上面假山石桥上有窸窸窣窣的人声,应是几个女人在议论什么。宋翎天生好奇心重,于是就停了下来。

如此说来,苏子修目前的处境应十分危险,被祖国舍弃了的质子,基本上不会有好下场,说是命悬一线也不过分。现在照楚轻莞的说法,苏子修应该暂时被囚禁了,但是保不准下一刻就有了变数,苏子修随时随地会有性命之忧。

这时宋翎突然提出要去瞧瞧病了的楚昭仪,姑姑们想要阻拦,宋翎还是老法子,说玉柳容只是不允许她出宫,但没说不允许她去别的宫室。姑姑们没法,只得一起跟了上去。

这种国与国之间的消息应是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她却一点都不知道,这根本不正常。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她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授意,不准向她透露一点风声。在祁皇宫里,除了玉柳容,没人再有这么大的权力。

宋翎一路上喋喋不休,姑姑们有时说一句,有时不搭话。经过这几天她们也发现了,宋翎本性活泼,极爱说话,看得出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有的天真,又不会天真得过头,身上有一股伶俐机灵劲儿,讨喜的性格再配上讨喜的长相,是很难让人觉得讨厌的。唯一令人头痛的,就是她不愿意当嫔妃。

宋翎一时间坐立不安,一颗心如落在滚油里煎熬似的。她担心苏子修,巴不得能马上见到他,亲眼确定他的安危,而且这种困厄的时刻,她更应该陪在他身边,但玉柳容是绝不会答应的。他既然有心隐瞒这个消息,就是不想她和苏子修之间再有任何联系。

“竹姑姑,求求您以后别老是掐我了,那个穴位不能多按的,力道轻一点人会有发麻的感觉,万一哪次您按得太重了,我运气不好瘫了可怎么办?”

宋翎心急如焚,在这个祁皇宫里一刻都待不住,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冒冒失失地去找玉柳容摊牌。她白天刚刚见过楚轻莞,回来之后就为了苏子修的事去找玉柳容,除非玉柳容傻,不然他不会想不到问题出在楚轻莞那里。这样的话,她就相当于把楚轻莞给卖了,这种蠢事宋翎不会做,也不能做。

宋翎先是佯装要跑,故意将姑姑们吓了一跳,随即又说道:“梅姑姑,我要是跑了,您别心急着追上来,让其他三位姑姑来抓我好了。您哪,当心您的老寒腿,千万别快走或是疾跑,对您的腿不好。您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个我是猜的,该怎么治我就不晓得了。

想到这里,宋翎心里好生犯难,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到底怎么才能从皇宫这个牢笼里逃出去?到底怎么才能见到苏子修?尽管苏子修说过,女孩子家不要叹气,但是这时候,宋翎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出于照顾宋翎的情绪,姑姑们令其他随行的宫女都先散了,只剩下她们四个跟着宋翎。宋翎刚刚还在赌气,这会儿又跟没事人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