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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迁就

如此反复了几次,玉柳容还是斗志昂扬,一副非要死磕到底的赖皮态度。宋翎却要投降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三个估计能绕着大树转上一圈又一圈,而且她也确信只要自己不放弃,玉柳容绝对可以奉陪到底。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三个都不用歇息了,直接围着大树打转到天亮就好了。

宋翎推了推右边的人,玉柳容今天是耍赖到底,只装作不知道。宋翎动了动左边的人,苏子修倒是肯略让一让,但是这样并没有用,只要宋翎朝着苏子修的方向一靠,玉柳容就朝宋翎这边挤一挤,三人又成了老样子。

念及此,宋翎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选择暂时忍了。

宋翎的左侧已经严丝合缝地跟苏子修挨在了一起,而在右边,玉柳容果不其然地挨了上来。宋翎成了两人之间的夹心,哪怕是要活动一下胳膊都做不到。

宋翎被夹得紧紧的,这根本不是能好好休息的姿势,她更加没有睡意,只能一时朝着左边看看,一时向着右边瞧瞧。她的修哥哥还是很好看的,无论正脸、侧脸,就是微微偏头,两鬓的发丝垂下来,只露出一个鼻尖,也有着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清流俊秀之态。

玉柳容也是一个爱较劲儿的主儿,宋翎朝左边挪一点,离他远一点,他就也朝左挪一点,离宋翎近一点。反正他就是跟宋翎杠上了,无论如何就要和她黏在一起。

而在她的右边,玉柳容长得是不错,确实是翩翩美少年,但宋翎横看竖看,就是没法觉得赏心悦目。因为心里有偏见,宋翎看玉柳容,桃花眼成了细长的狐狸眼——狡诈;鼻子太高挺就显得突兀孤绝——刻薄寡恩;下巴尖尖鹅蛋脸变瓜子脸——非良善之辈……总之五官脸蛋都令人看着不舒服。

苏子修和玉柳容交换了一下眼色,立即心领神会,极为默契地将宋翎夹在中间。宋翎正冻得牙齿打战,如今她左边是苏子修,右边是玉柳容。她是不反感靠着苏子修,对玉柳容就有点儿抵触了。所以宋翎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左边靠拢,并不想直接挨着玉柳容。

等到左右都看过了,宋翎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真的要像夹心馅儿一样坐到天亮了。

等待天亮是最难熬的,越是临近天亮,他们身上越冷。就算披着斗篷,宋翎还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不光脸色青白,嘴唇也渐渐泛白了。

宋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就是睡着了,她也记得苏子修在左边,人还是一直朝着左边靠近。直到有一次,宋翎无意识地靠向左边的时候,发觉自己整个人都朝左倾倒过去了。

宋翎本来是不要的,但好像苏子修轻轻地说了什么,她就很听话地将斗篷披在了身上。

“哎呀!”宋翎反应过来左边或许是没人了,迷迷糊糊地轻声一叫,人也清醒了过来,却十分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脸朝地摔倒在地上。

玉柳容顾及面子,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将斗篷丢给了宋翎。

宋翎回头一看,迎面对上玉柳容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原来是玉柳容及时拽住了她,使得她避免了一觉醒来就摔个跟头的局面。

好歹还是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四处漏风,但是包裹宋翎这娇小的身板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翎脸色微微一赧,当即扳回了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

玉柳容似是无意地瞥了宋翎一眼,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他的本意是想把斗篷给宋翎,但当他一看那件斗篷不由得愣了一下,敢情苏子修刚刚撕下来的那么多布条,全部来自他的斗篷。这件黑斗篷颜色纯正,宽大无比,骑马飞驰的时候,宛若一双飞鸟的巨翼,现在却被撕成了一只破破烂烂的死蝙蝠。

这时天色已渐渐地亮了,这片林子蓊蓊郁郁、葱茏茂盛,只见一缕缕天光从树枝缝隙间漏了下来,将四周景物照成柔和的青色。那些在林子里纵横交错、斜生旁逸的枝丫藤蔓,在夜色掩映的时候犹如鬼手黑影,光怪陆离,令人心生恐惧,但在白日看来就犹如蛛网,或悬或挂,或倒立或横生,别有一番意趣。

这三人中宋翎是最熬不住冷的,一来因为她是女子,身上的火气原本就没有男子旺,再者苏子修和玉柳容均有武功傍身,其御寒功力和身体素质不是宋翎一介小女子可比的。

当然,宋翎没心思看这些,张口就问:“我家公子哪儿去了?”

如今是秋分时节,夜间渐渐有了沁人的凉意,尤其是僻静的林子里。因为人迹罕至,平日里缺乏人气,在幽深的夜里林子越发显得荒芜凄凉、冷冷清清。尽管旁边燃着一堆火,但是用来取暖,那点热度微乎其微。人若是在活动还好一些,一旦坐着不动,林子里的凉风一吹,人就在树下越坐越冷。

玉柳容似乎一下子竖起了耳朵,他答非所问,口气中带着三分惊奇地道:“你的大舌头好了?”

这是目前最好的提议,另外两人不说话,也就是默认了。苏子修又拣了一些干燥的枯枝扔进火堆里,将火烧得旺了些,火苗散发着暖融融的热度,三人就这样背靠着大树而坐。

“谁大舌头了?”宋翎一拧细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我说话难道不利索吗?我有吐字不清吗?我有磕磕巴巴吗?我这样都算是大舌头,那得有多少人算是结巴和哑巴?”

片刻后,还是苏子修打破沉默,打了一个圆场,说道:“还有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不如先歇一歇,等到天亮了再说。”

玉柳容倒是极有耐心地听完,拍了两下手,由衷地感叹道:“过了一夜果然好了,这口齿还是跟从前一样伶俐,可见苏子修昨天的话不是随口哄人的。”

玉柳容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惹出了这么一个结果。这三人顿时不言不语,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之中。

宋翎见玉柳容主动提到了苏子修,又顺势问道:“别岔开话,我家公子人呢?”

“你才是大舌头!我从小就会说急口令,从来没有人说得过我……”宋翎越是着急争辩,后面的话就越像是面粉沾了水,搅成了一团面糊糊。

玉柳容淡漠地哼了一声,甩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别说苏子修,就是玉柳容都听出来不对劲了。苏子修还只是挑了挑眉毛,玉柳容倒是一语点破了:“松子,你怎么突然大舌头了?”

宋翎也没指望能从玉柳容嘴里顺顺利利地问出什么内容。她作势要起身,求人不如求己,说道:“我自己去找。”

“我不会这么不走运吧?”刚刚宋翎说话不多,这种发声吃力和吐字不清的症状还不太明显,但是话说得稍长一点,就显露无遗了。

玉柳容冷冷地说道:“你不怕熊瞎子?舔一下半边脸就没了,再舔一下,眼珠子都出来了,舔第三下,那就……啧啧……”

“啊?”听得苏子修这样说,宋翎不疑有他,只觉得舌头上的灼痛感更明显了,不仅疼,舌头就像含了铅似的,又笨又涩,不甚灵活。所以宋翎只要一开口说话,就有一种难言的吃力感觉,而且吐字不清。

玉柳容这话又狠又毒,既生动又恰到好处地掐中了人心中的恐惧,任谁听了都要先打一个哆嗦。

苏子修略加思索,暂时也判断不出什么,只是说道:“许是那暗器上的毒性太烈,你刚刚吸毒血,因此被灼伤了舌头。”

宋翎偏偏不信邪,非要跟他对着干,壮着胆子道:“你少吓唬我了。”

宋翎未曾多想,当即微微仰起头,小狗似的吐出了半截舌头。苏子修乍一看,宋翎的舌头粉嫩湿润,没什么舌苔,从外观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苏子修说要在附近看看有没有草药或是野果子。”玉柳容点到为止,也不想宋翎一个人莽莽撞撞地在林子里乱走。熊瞎子未必有,但是弄不好遇上豺豹野猪一类,也够人受的了。

“先让我看看。”苏子修想不到是何缘故,只是直觉地猜测与她吸过毒血有关系。

“现在放心了吧。”玉柳容看着宋翎,懒洋洋地跷着他那一条伤腿,指了指自己身侧,不自觉地带出了教训人的口气,“过来好好坐下,别没事到处乱跑。”

若是当着外人的面,小小逞强一下也就挺过去了,但是在苏子修面前,宋翎就有点藏不住了,嗫嚅着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舌头有点疼,像是被火烧过似的。”

宋翎这下倒是很顺从,依着玉柳容的话坐了下来。她本就没打算要孤身闯林子,只是弄出一点声势,逼着玉柳容说出实话而已。

“我没事了。”宋翎还是故作轻松。其实她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一副虚弱的样子,就算扯着嘴角笑一笑,别人看来也是惨笑。

这时候宋翎听得几声又长又缓的马嘶,原来是昨晚带着他们一起逃出火海的两匹马没有被拴住,它们也没有跑远,一直在附近,现在正悠闲地觅食。这两匹马应是极有灵性的,在昨晚上逃命的时候它们始终紧紧相随,一前一后,不肯抛弃对方。如今在一起觅食,形影不离,相互蹭来蹭去,马鬃和尾巴时不时地甩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亲密无间、和和睦睦的样子。

苏子修关心地道:“松子你怎么样了?到底哪里难受?”

玉柳容看了看那两匹马,发现宋翎也正朝着马儿看,不失时机地感慨了一番:“大难临头时不离不弃,劫后余生后又是形影不离,这两匹马一定是一对爱侣,看来情之所起,异性相吸,不光是人,而是万物生灵皆有之……”铺垫得差不多了,玉柳容后面的话方是重点,“松子你看那两匹马儿,这样亲亲密密地靠着,还蹭来蹭去,昨晚我们也一起靠着,就像……”

宋翎又漱了漱口,毕竟人在吐过之后嘴里的余味最让人难受。

玉柳容就跟昨晚似的,朝着宋翎的方向挪了挪,几乎又挨了上去,话中的重点呼之欲出。

宋翎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宋翎也是生性要强,唯恐自己又跟刚刚一样出丑,所以背对着那两人,直到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直起身,故作轻松地走了回来。她走得的确是轻松,轻得就跟脚踩棉花似的。

然而就在这时,宋翎冷不丁地插进来一句话,清清脆脆地说道:“那两匹都是公马。”

宋翎那头的声响小了下来,她已经吐过两次了,经过两次的折腾,胃里的东西差不多吐了个干净。

“啊?”玉柳容一下子被噎得没了声,那种感觉如当胸一击,他忍不住惊声发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大概是昨晚上的烤肉吃得太多了。”苏子修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嘴上虽是这样说,他到底不敢大意,毕竟宋翎从前吃多的时候多了,也没见她吐成今天这个样子。

玉柳容和宋翎是坐在地上的,那两匹马则是站着的。玉柳容从宋翎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马屁股。他才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劲了,瞬间反应过来。宋翎倒是一脸没事人的表情,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看。

“这……这是怎么回事?”玉柳容又转头去问苏子修。

“你个死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你朝哪里看呢?”玉柳容压低嗓音喝了一声,语气带着嗔责之意,没轻没重地去遮宋翎的眼睛。

当宋翎走过来时,那面色苍白、怯弱不堪的样子就足以令他心软了,玉柳容更是酝酿了一肚子的感动之情,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宋翎竟然先跑了,一转过身又吐了个一塌糊涂。这一吐还不是最要紧的,宋翎分明是看着他的脸才犯了恶心。这下就由不得玉柳容不抓狂了,原本一肚子的感动和温言好语,看来真的要烂在肚子里了。

宋翎毫无准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举止给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她十分嫌弃地一把拍落了挡在眼前的手,发问道:“怎么了?马屁股不能拍,难道也不能看吗?”

玉柳容自认一向心冷嘴毒,很少有能让他看得顺眼的事,更少有能让他看入眼的人。他跟宋翎之间的关系,“旧恨”称不上,“前嫌”绝对是有的。尤其是在良囿的那次,他算是彻底得罪了宋翎。如今宋翎居然肯不计前嫌地为自己吸毒血,要说心底没被触动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对宋翎原本就有几分喜欢,曾多次向苏子修讨人。

“你!你还敢说?你怎么知道它们都是公马?”玉柳容用手指着宋翎,越发气急败坏。

玉柳容是结结实实地吃了大苦头,在挺过了“刮骨疗伤”之后,身上的毒素清了大半,先前头昏眼花的症状似乎好了许多,精神也慢慢恢复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宋翎的背影,明明是一双略偏狭长的桃花眼,现在几乎圆睁成了杏仁眼:“松子她是怎么回事?一看见我就吐!”

宋翎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了这位祁帝,无可奈何地回答道:“凡是宫中的马,屁股上都有烙印,是公是母,看烙印不就知道了?说起来这还是你们祁国的马,你居然不知道?”

“舌头有点疼。”宋翎苦不堪言,指了指自己的嘴,只是话还没说完,她的目光瞥过玉柳容,神色一变,又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这个……”玉柳容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尴尬之色,他故意咳了两声作为掩饰,将原本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很是生硬地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苏子修问道。他是个心细之人,恶心倒也罢了,但宋翎这种搜肠刮肚的吐法似乎不太对劲。

“马儿在逃命的时候不跑散,是因为它们有灵性,讲义气,不肯轻易丢下伙伴,现在老是蹭来蹭去是因为它们身上痒了。”宋翎说着顿了顿,朝着几乎又要紧紧地贴过来的玉柳容看了一眼,口气依然很嫌弃,说道,“你能离我远点吗?别老是挤过来。”

宋翎转过头,白皙的小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面上的惨白简直跟此时的玉柳容不相上下,而且她显然是吐得有些脱力了,走过来的时候腿脚发虚,幸好苏子修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有了昨晚的经历之后,玉柳容也算是有了经验,有心耍无赖地说道:“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我还好,就是有点反胃。”宋翎虚弱地说道。她的胃好受一些了,最难受的是舌头,有一种被火燎烧之后的痛灼感,又发麻发木,使得舌头在口腔里有点活动不便,说话都显得吃力起来。刚刚宋翎才说了短短一句话,嗓音干涩,口齿含混,咬字不清,这一出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宋翎有感于此人的赖皮无耻,没好气地道:“山来就我我离山。”说着她又朝另一边挪了挪。

“松子,你怎么样?还好吗?”苏子修极是关切,但又不好贸然上去看她。

玉柳容扬了扬浓密的眉峰,笃定地道:“山离我去我再就。”说完他果然又跟着一挪。

宋翎到底是女孩子家,好面子,走远几步避开了人,背过身才吐的,好一阵翻江倒海,才慢慢地消停了。

宋翎看着玉柳容,目瞪口呆,即使他跷着一条伤腿,居然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动作。她挪走一点,他再贴上来一点,这样下去岂不是又变成绕着大树打转转?

就在苏子修和玉柳容这两人都偃旗息鼓,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宋翎那头又出了状况,她反反复复地漱口十多次,胃里还是格外难受,无论她如何克制,就是压不下去。到后来她先是干呕,后来竟将食物全吐了出来。

不过宋翎还是有办法,直接站了起来,不在树下坐着了。这是一个釜底抽薪的主意,玉柳容伤了腿,他总不能单脚跳着还玩“山不来就我我就山”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