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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游侠

“你是不是怕我是坏人?”宋翎问道。

宋翎觑着这人的神色,只见他半点反应也无,摆明了就是对她存有戒心。其实说来也不难理解,第一次见面时她气急败坏地说他是贼,第二次见面时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弯,带点刻意套近乎的嫌疑。这人在外行走,看着像是有些阅历,对宋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人没有戒心才是怪事。

“坏人?”这人终于有了反应,嘴角微微上扬。面前这个小子长得人小脸黄,只有一双眼睛圆润明亮,这弱小的气场想要装成坏人,恐怕也难。

“那个戴着青色包头的人,你们应该认识吧?当时我一喊他就跑了,你为了脱身,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当贼拿住,故意将罪名推到那人身上,借机混淆路人的判断。我说你们在唱双簧,可是冤枉了你?”

他说话的口气似是不屑又似是淡漠:“就你?只怕我看起来比你更像坏人。”

“哦?是什么?”那人淡淡地问道。

宋翎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心想这人不开口像一根木头,一开口就是一块呛人的木炭,正咬牙切齿地想要反驳两句,余光却见一个灰扑扑的莫名物什极其迅速地朝着她的头顶削来。

宋翎知道这是人家在委婉地笑话她,毕竟当时自己吃了不少,幸好她是男装打扮,不然真的被人笑死了:“不过……”宋翎刻意将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说道,“偷钱的确实不是你,但是有一点我可没冤枉你。”

“哎呀!”宋翎的本能反应是一夹胳膊,将自己的脑袋抱住。她前一刻尚惊魂未定,下一刻的倒霉事就紧随而来。因为要躲避刚刚的偷袭,宋翎一下子挪到了长凳的一头,长凳重心失衡翻倒了,宋翎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人纹丝不动,对宋翎的“还君清白”一点反应都没有,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你又折回去买了好几份,炸圆子真的那么好吃吗?”

“哎呀!”宋翎这跟头栽得结实,疼得不行,眼前甚至有金星飞舞了一阵。待到金星消散,宋翎才看清楚刚刚偷袭她的东西是什么,就是那人手里那把破剑,他用剑柄朝着宋翎的头顶上虚晃了一招。

宋翎当时觉得不对劲,又回到了那个小摊上。摊主起先是不肯说,怕惹麻烦,宋翎偷偷地许了他几个钱,保证不宣扬出去,摊主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宋翎这才得知,果然是自己冤枉了好人。

宋翎见状一阵气恼,火气就冒了上来:“你……”

宋翎俏皮地说道:“当然要背着人,再说了……”她故意拉长了声音,“我又买了他的好几份炸圆子呢。”

那人神色微微一滞,他的本意只是吓唬一下宋翎,没想到直接把人给撂翻在地上了。他也不介意宋翎此时的横眉怒目,好脾气地道歉道:“算我不对,你摔疼了哪里?”说着就要伸手搀宋翎起来。

那人不信,淡笑一声道:“那种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不肯轻易得罪人,你确定他不怕他那个小摊子惹祸?”

宋翎一点不领情:“什么‘算我不对’,原本就是你不对好吗?好端端地拿剑削我的脑袋,就算上次我确实冤枉了你,你也用不着这样报复我吧!”

宋翎看得出来这人戒心很重,自己虽诚恳道歉了,但并不能打消他的防备,于是解释道:“我后来又去炸圆子摊了,摊主说我追错了人,偷我的钱的人不是你。”

“我用的是剑柄。”那人纠正道。

“这个……”那人略一沉吟,不说话了。

宋翎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更加生气,如点着的小鞭炮般反问道:“用剑柄就可以削我了吗?打在人脑袋上不疼吗?”

那人闻言有些惊讶,因为自上次之后,他已将宋翎视为刁钻无理之人,毕竟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认别人是贼,能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雁阳城那么大,居然能再遇上对方算他倒霉,他心里早就在盘算了,该怎么不露痕迹地脱身,只是没想到宋翎这次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

“也是很疼的。”那人不得不承认,原本这话说了也就没事了,居然还补了一句,“那我也得承认我用的是剑柄。如果是剑锋的话,估计你这会儿也就不会疼了。”

宋翎听出对方话里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不像上次气得跺脚,上来就揪住他喊捉贼,而是斯斯文文地拱手作揖,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公子,我得说声对不住了,上回是我认错了人。”

宋翎气得杏目圆睁。她自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这难道不是在故意噎她?宋翎不想再跟对方说话,而是以牙还牙地一脚踢向他身下的凳子,企图也将他踹翻在地。

那人抬起眼皮,自然也认出了宋翎。他并未感叹缘分,而是没好气地道:“怎么又是你?”

宋翎第一次是偷袭,第二、三次变成了明袭,凳子却像是在那人身下生了根,倒是惹来了对方一脸无奈的表情。

这里是个茶寮,此时生意寥寥,空了三四张桌子,宋翎偏偏不坐,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一屁股就坐到了那人的对面。

就在这时,附近桌边有个老头看不下去了。他也有点年纪了,发白眼花,吃力地说道:“年轻人哪,你别怪我这个糟老头多嘴,年纪轻轻的,火气不要太大,这么一个小人儿,瞧这面黄身瘦的可怜劲儿,你发慈悲给几个钱,不愿意就让人走,用不着把人给掀翻,你说是不是?”

祁国的雁阳城很大,若不是有意为之,两个陌生人很难会见第二面。但是说来也巧,宋翎偏偏就再次遇上了那个玄衣男子。虽然那人已换装束,但面貌是不会变的,宋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闻言,宋翎和那男子都愣住了。这又是哪里跟哪里?那老头子八成是把宋翎当成小要饭的了,遇上了一个没有同情心的暴躁年轻男子。

宋翎为这事郁闷了两天,钱被偷是小事,要紧的是被人耍了。

宋翎原本就心情不佳,一句话横着就出去了:“谁是要饭的?”她从头到脚穿着整洁,衣服上没有打补丁,脚上没穿烂草鞋,头发也没有像鸡窝稻草,除了刚刚摔倒的时候身上和脸上蹭了点灰,哪里就跟小要饭的扯在一块了?那个老头子眼花得可是有点厉害。

宋翎见已经追不到人,气得使劲跺了一下脚。她早知道这人有问题,想不到还是被他给跑了。

“没事没事,我们只是闹着玩的。”那男子唯恐宋翎还赖在地上不起来,二话不说两手一抄,轻松地将宋翎从地上提到了凳子上。

宋翎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见巷子尽头空无一人。她再转头,玄衣男子施展轻功,翻过一处墙头,已然不见了。这种声东击西的招数虽然老套,但是用起来还是屡试不爽。

宋翎人是坐回凳子上了,但是脚依然用力地踢了一下对方身下的凳子。

玄衣男子明显看出了宋翎的虚张声势,哂笑一声,出其不意地喊出一句:“瞧!他在那里!”

“你踢一百下都没用。”那男子无奈地说道。

宋翎哼了一声,也不是轻易会被吓住的人。对方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为了气势上不被压倒,宋翎故意抬起下巴,做出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

宋翎在心里哼了一声,决定还是省点力气,君子报仇都能十年不晚,更何况她一个小女子,于是大方地说道:“算了算了,上次你被我追得满街跑,这次你害我摔了一跤,咱们算是扯平了吧。”

玄衣男子闻言眉峰一挑,看这小子长得瘦巴巴的,嘴巴倒是厉害。他故意用一种怪声怪气的腔调说道:“这里正好四下无人,我要是同党,头一个就是把你灭口。”

那人似是惊讶她的态度转变之快,毕竟刚刚宋翎踢他的那几脚都是货真价实、不留余力的。

宋翎的气喘得跟风箱一样,脸上冒出汗珠,一时间没法利索地回嘴,只能先一眼瞪了回去,等到气喘匀了些,才回道:“是好人还是贼,现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谁晓得你是不是贼喊捉贼?谁晓得先前逃了的那个是不是你的同党?万一你们两个唱双簧呢?”

“早这样就好了,人家就不会误会我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欺负人家可怜巴巴的小叫花子了。”那人说道。

“找不到了,让你搅局!”玄衣男子瞪了宋翎一眼,没好气地扔出一句话。

宋翎只觉得额角发胀,她也算是遇见厉害的了。若说玉柳容是嘴毒,那这个男人妥妥的就是嘴贱,不动声色地把人噎得一口气呛在喉咙里。

玄衣男子一口气跑过两条巷子,眼见再也找不到人,气恼地在墙壁上击了一拳作罢,但是一回头发现宋翎竟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惊愕之余也暗道这小子的体力倒好,身子骨不像看起来那般单薄。

“咱们也算是有缘了,还没问公……”宋翎原本想说“公子”,但是余光落到他的那把剑上,硬挤出了“大侠”两字,“还没问大侠怎么称呼?”

“你别跑!”宋翎喊了一声,也跟着追了上去。宋翎自认见过些世面,不至于被他简单的几句话给制住。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那人究竟是什么货色?万一是两个人串谋好了的,这样正好一前一后叫他们脱身跑了。

“我哪里是什么大侠,太抬举我了。”那人推辞道。

“我不跟你啰唆,贼都跑了。”玄衣男子说完,按剑提气,朝着刚才那人逃窜的方向追了上去。

转移重点,回避问题,宋翎会意地微微一笑。她可不是没有办法,抢先说道:“我叫松子,大侠你别谦虚了,见面就是缘分,你不会连报个姓名都不愿意吧?千万不要说什么贱名不足挂齿、姓名只是江湖代号之类的话。”

因为宋翎刚刚喊的那一嗓子,已经有行人想要撸起袖子帮忙捉贼了,但是听他们的口角官司,一时竟拿不准究竟哪个才是贼子,那些想帮忙的人暂时不敢妄动了。

宋翎有心防着他东拉西扯,干脆一下子把能推托的话头都堵上。

“这……”宋翎一时找不到话来对付他。

“你真的叫松子?”那人强忍着没笑出来。

玄衣男子也不客气,声音透着三分恼怒道:“你好坏不分难道还不是蠢人?刚刚那个人才是贼,我追了他一路,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松警惕,就被你坏了事,要不然刚刚为何我不跑,他却跑得没影了?”

“对!”宋翎一个字简单地道,不由得觉得不耐烦,心想这男人怎么这样婆婆妈妈?

宋翎气得柳眉倒竖,从未有人这般疾声厉色地骂她是“蠢人”,简直忍无可忍:“你个贼人,做贼还做出底气来了?”

“那么……”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之色,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叫榛子。”

一般人遇上这事肯定慌神了,玄衣男子倒是镇定,懂得机变,大声喝了回去:“谁是贼人?你别冤枉好人!要我看你倒是一等的蠢人,平白地坏了别人的事!”

这下子轮到宋翎忍不住了,不是要笑出声,而是想要用力地“呸”他两声。她早料到了这家伙会扯谎,但没想到扯谎也扯得这么不走心,这不是摆明了在糊弄人吗?

玄衣男子心中暗道不妙,从歇脚棚子里出来,他一路都是低调行走,并不显露痕迹,没想到在这里竟被人当街一喝,莫名其妙地被当成了小贼。形势对他大大不利,这时候只要有一个跟着响应宋翎,周围的人都会被“捉贼”的情绪带动起来,他就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正好,我家里也有一个叫榛子的。”宋翎瞪眼道,“你骗谁呢!我说我叫松子,你就顺嘴说自己是榛子。”

此间是街市,行人来往,宋翎这一喊效力惊人,把一个原本扔进人群就像滴水入海般消失不见的普通男子硬生生地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那人淡淡一笑,似是有意无意地环顾四周,仍然是一脸正色:“好吧,我其实叫瓜子。”

玄衣男子看着宋翎气势汹汹地来,张口就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过看这情景也明白了,自己是被人当成扒窃的小贼了。

宋翎闻言,终于忍不住了:“我一说你就改口,再说了,你个大男人居然叫瓜子?”

宋翎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好歹先逮住了没跑的那个:“你个小贼!我的钱袋呢?识相的快给我交出来!”

“好吧,我还是叫榛子。”他无奈地一摊手,仍旧改回了刚刚的名字。

宋翎大喊一声之后,玄衣男子一时定了身,倒是前头那个原本被追踪的戴青色包头的男子竟然慌张地掩面夺路而逃。

“你个大男人能不能爽气点?只是问你名字而已,这么扭扭捏捏的。”宋翎的耐性算是被磨光了,他这不是存心抬杠吗?

玄衣男子着实被吓了一跳,抬眼就看见一个小个子少年朝着自己冲过来。宋翎犹如借了虎胆,想着反正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闹市,先闹出声势来吓住他。

相比宋翎的急躁,男子却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先别质问我,你说你叫松子,难道松子就是你的真名吗?”

宋翎默默地哼了一声,看来这人不仅是个贼,还是个惯犯,在她这里得了手还不知足,又盯上了前面的人。看着那贼人离“目标”越来越近,宋翎只觉得一股劲儿冲了上来,一时顾不上什么,清脆地断喝一声:“来人啊,抓贼啊!”

“呃……”宋翎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翎倒不是心疼那几个钱,只是一心想要逮住那个“太岁头上动土”的小贼。她一路狂奔,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寻,跑出二三十丈终于看到了刚刚那个玄衣男子。宋翎早就把他当成了贼人,所以横看竖看都觉得他是鬼鬼祟祟的贼,更何况此刻那人的行径也着实透着怪异,离他七八步远恰好有一个戴青色包头的中年男子,而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男子,令人一看就生疑。

见到宋翎如此,男子更是笑眼弯弯:“既然你可以叫松子,我为何不能叫瓜子呢?再说了,名字就是一个代号,你叫我应就行了。”

看着宋翎一溜烟跑得没影了,那个小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时候若是个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正悄悄指着另一个方向,这个才是真正的暗号。刚刚那一努嘴不过是无意为之,糟了糟了,现在小贩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下八成要追错人了。

宋翎默默地在心里啐了一口,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人,果然是个市井老油子,说半天居然又给绕回来了。但是她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悻悻地说道:“行,我以后就叫你瓜子。”宋翎觉得瓜子就瓜子吧,对方不愿意说,自己又不能把这个撬不开嘴的家伙当成瓜子给嗑了,难得碰到一个貌似有点来历的异乡人,近乎还是要套的,“既然如此,咱们松子、瓜子也算是同类,你不妨说说看,你来祁国做什么?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

宋翎心里一阵恼火,好个小贼,竟敢偷到我头上来了!小贩努嘴的方向正好是前脚才离去的玄衣男子所在的地方,那人瞧着一副好皮囊,人不可貌相,竟是个贼。宋翎估摸这人还未走远,此刻想都不多想就拔腿追了上去。

宋翎自认为这话说得热忱,能降低对方的戒备,面前这个自称瓜子的男人却不领情,盯着宋翎的眼神有三分古怪,最后还轻轻地笑了一声。

宋翎察觉情况有异,心想人家小贩不会无故如此,自己的钱袋也不会无故长腿跑了,人家分明就是委婉地提醒她:别找了,钱袋啊早被人摸走了。小贩在这地方摆摊久了,什么人没见过,都混成人精了。那些偷偷摸摸的事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他不好直说,毕竟还要在此处做生意,万一口没遮拦得罪了哪一方神圣就坏了。他能给宋翎递个眼色,已经是够意思了。

“笑什么笑?”宋翎一张笑脸垮了下来。

炸圆子的小贩见宋翎那一副着急的样子,略有不忍,故意轻轻咳了两声,引得宋翎看他,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你连自己的……”瓜子说着故意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厚道一些,“算了算了,不说了。”

宋翎不甘心,又着急忙慌地胡乱在身上摸索了一遍,心想不对啊,自己出门的时候明明带了钱袋。她自认是浪迹市井的“老江湖”了,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新瓜蛋子”,怎么可能出门忘带钱?

宋翎十分不爽,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连自己的钱袋都看不住,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帮别人的忙?”

宋翎吃得心满意足,打算付钱结账,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去。只是她一摸腰带,心里顿时一紧,这下不光两手空空了,就连腰带也空空了。

瓜子故意把手一摊,一下子撇得干净:“你自己说的,不关我的事。”

那男子倒是不声不响,淡然地呷了一口茶,略坐了坐就走了。

宋翎一时郁闷,瓜子见此却又是哈哈一笑,一手搭上了撂在旁边的长剑,作势要起身。

宋翎不是一味傻吃的人,也晓得有人在看她。不过那又怎么样?吃得多又怎样,吃相欠雅又怎样?反正这里没人认得她,她现在打扮成男人,又把脸涂得那么蜡黄。宋翎越发“有恃无恐”,甚至还不客气地朝着那个玄衣男子瞪了一眼,叫你再看我!

“怎么了?你这是要走了?”宋翎警觉道。

除了炸圆子的小贩,还有一个人忍不住多看了宋翎一眼。那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身玄色便服,看打扮不像是富家出身,但仔细瞧去,此人生得剑眉星目,倒是个俊朗人物。他没有像宋翎似的大吃大嚼,面前只放着一壶清茶,而他本人也安安静静地居于一隅,手边放着一把古旧鲨鱼皮缠裹的长剑。

“不走做什么?”瓜子漫不经心地道。

不用留给榛子那小子!想到这里,宋翎直接将包好的荷叶包拆开,大大咧咧地用筷子夹起圆子,一口一个,又烫又脆的。炸圆子的小贩朝宋翎觑了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人太能吃,已经是第三份了,明明说要打包回去送人,结果全落进自己的肚子里了。

“你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你来祁国多久了?在雁阳城待了多久?”宋翎东拉西扯了一堆闲话,终于瞅准时机,飞快地伸出一条腿用力地朝着凳腿一踢,企图趁人不备令对方从凳子上滚下来狠狠摔一个大马趴,如果屁股着地那是一报还一报,要是脸着地就是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大可不必献这个殷勤。苏子修于吃食上十分讲究,榛子跟着他“刁钻”的主子也养出了一张刁嘴,街头巷尾买来的草根东西,他定然是不肯吃的。

宋翎自认算盘精明,也自认时机抓得很准,何况那一脚力道十足,足够偷袭一个毫无防备的人。事实却出乎意料,自己这一脚像是踢在了铜柱上,对方竟纹丝不动。

宋翎有心讨好一下榛子,心想这里的炸圆子好吃,不如再让摊主做一份,用荷叶包了带回去。不管怎么说,宋翎觉得自己如今已收敛太多了,来了祁国后只做过几件坏事而已。

宋翎心里一惊,抬眼就看见瓜子正气定神闲地端坐着,一脸淡定,任你怎么折腾,我自岿然不动。

这个年轻小子就是乔装打扮后的宋翎。早在昭国宋翎就惯用此技游荡于市井中,如今重拾起来也不在话下。宋翎上回“暗算”榛子,故意将敷面的香粉吹了榛子一脸,害得他起了满头满脸的红疹子,好几日才消下去。榛子被宋翎欺负怕了,在府上见到宋翎巴不得躲着走。

“想不到松子你还是个记仇的,不过要来这招你还是省省吧,速度也太慢了,偷袭要像这样才行……”瓜子握剑的手腕一翻,似是要有所动作。

就在这个简易到粗陋的小棚子里,有一个身着粗布褐衣的年轻小子,头发用同色布带紧紧实实地扎了一枚圆圆的髻,脚上踢踏着一双半旧不新的黑布靴子,眉眼口鼻长得倒还秀气,只是皮肤黄中透着黑,整个人看着没什么气色,混在人堆里一点不扎眼。

宋翎刚刚吃过苦头,被吓得一缩脖子,生怕瓜子故技重施,再用剑柄削她的脑袋。这可让人吃不消,宋翎急忙连声道:“行了行了,你用不着给我示范了!”

青毡布和几根竹竿搭成的棚子下,热气滚滚的油锅旁,一个满头热气、汗流浃背的小贩正在炸圆子。已是八月底,小贩依然是贴身的单薄小褂,露着晒得乌黑油亮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