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江山作嫁 > 第二十四章 绮梦

第二十四章 绮梦

榛子自然晓得这个规矩,当他耳尖地听到“妾”这个字,理所当然地就往这事上想。难道自家的公子要纳妾了?那保准是四美玉中的一位姐姐。

榛子这话问得很大胆,有探听主子隐秘的嫌疑,要是遇上旁的主子,榛子怎么也会被斥责几句,但是苏子修待下人一向宽厚,尤其是近身服侍的几个人,更是纵容有加。而且榛子说得也没错,每个皇子身边都会安排几个行事干练、年轻貌美的婢女照顾生活起居,同时也是皇子们姬妾的预备队伍。

苏子修按了按眉心,感到有点无语,宋翎却赶在苏子修前面开口胡搅蛮缠:“什么妾不妾的,把你送给别人当小妾好不好?”

想不到榛子竟会这么问,宋翎像被什么噎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

榛子要是个女子早就羞红脸了,但榛子是个男人,还是个尚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听了宋翎这话,榛子一阵大笑,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吗?就算公子乐意送,估摸着别人也不会要吧,倒是松子你呀……”

榛子才不理会宋翎笑不笑,兴致勃勃地说:“我刚刚进来听到什么‘小妾’和‘纳妾’,莫非公子打算收了瑶玥琪瑞中的一位姐姐当妾室?”

榛子毫不知情,但最后一句好巧不巧地点中了宋翎的穴位。宋翎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不就是为了这事情?

榛子装模作样地叹气,引得宋翎不禁发笑。

宋翎和榛子这两人时不时地拌两句嘴,苏子修对此一般采取一笑了之的旁观态度,但今日一反常态,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榛子,这个可不许胡说。”

榛子这段日子跟宋翎混熟了,两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晓得宋翎在打趣自己,带着三分淘气的神色接话道:“我要是关公,将来一路护送着公子回昭国去,保准比飞涯都厉害。不过可惜了,我只是像关公老爷,不过就是这张红脸再过两天也保不住了,唉!”

只是苏子修这话说得含糊,榛子也听得糊涂,不晓得是“公子要从四美玉中纳妾”的话是胡说,还是他后头反击宋翎的那句“把松子送人”的话是胡说。

现在看见榛子进来,宋翎看了他的脸一眼,冒出一句话:“关公来了。”

不过以苏子修的性情,能偏袒松子一次也是不容易。

宋翎正想说话,却看见榛子从门外进来了。榛子这两天不知中了什么邪,自从上次说脸发痒后,脸颊一连几日都红红的。榛子倒是不在乎自己的脸红成了关公,只是痒得难受,但是苏子修看了之后说没事,让榛子忍着别乱挠,过几日自然会消下去。

榛子已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宋翎还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苏子修偏袒,因为她整个心思都在榛子刚刚那句无心之言上。她一眼瞥见榛子通红的脸蛋,突然就有了个主意,假装恶狠狠的样子,还故意大笑几声,说道:“榛子啊榛子,我可告诉你,我晓得你的死穴了。要是你再乱说话,惹得我不开心了,我就用粉吹你,让你不仅红成关公,还让你肿成一个猪头。”

看着苏子修神色笃定地颔首,宋翎仿佛抓住了依靠,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心底里还是有点纳闷,自己是鼓足勇气才将玉柳容的“不轨意图”告诉苏子修的,虽然她很清楚苏子修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他的反应如此平静,还是出乎宋翎的意料。就好像苏子修早就对此了然于胸,宋翎却在他面前一惊一乍像个藏不住事的小孩子。

说着宋翎还鼓起腮帮子做了一个大口吹气的动作,榛子本能地一躲,好像宋翎那里真的有一阵粉末会被吹过来。

苏子修这句话就是一颗最有分量的定心丸,宋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修哥哥此言当真?”

苏子修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念了一句:宋翎这丫头还真是老样子。

苏子修表情淡然而平静,声音沉稳地道:“我说过了,你放心。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带着你回去,不会把你留在祁国给任何人当妻做妾。”

相较于前面那几位郎中术士之流提出的开坛作法、驱除邪祟或处子血当药引等匪夷所思的古怪法子,苏子修采用的是正统的行医治病的手法,按部就班地诊脉、开方子,要比先前那几位看着可靠一点。

宋翎终于忍不住了,心一横话就脱口而出,口气又急又恼:“他说要收了我当小妾。”

苏子修为太子妃诊病的时候,为了方便行事,都是将宋翎带在身边的。他跟太子妃之间的交流,全赖宋翎和篆儿两个在中间传话。

苏子修倒是被宋翎弄得疑惑了,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宋翎而言,尽管苏子修有言在先,令她放心,但是被搁在火坑边上的滋味到底是不好受的。谁晓得什么时候一失足就掉进去了?宋翎总归还是有几分忐忑的,这两天没想别的,一个劲儿在心里祈求老天爷,保佑苏子修能药到病除。只要太子妃没事了,那么宋翎也就没事了。

宋翎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脑子里骂人的话不多,搜刮了一遍,把能想到的每一个贬义词都用在玉柳容的身上了:“祁太子这人很无耻,很下流,很卑鄙,还很阴险……反正最重要的就是下流,十分下流!”

苏子修果然没让宋翎失望,第一日,太子妃连日的高烧就退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兆头。玉柳容听后,并无太多反应,因为太子妃的病怪就怪在反复发作,前头也有几个太医治得颇有成效,太子妃不仅退了烧,身上的红疹子也消了下去,但是没过两日就又发作了,所以玉柳容此时不置可否,以观后效。

苏子修云淡风轻地道:“你说。”

其实说起来,玉柳容并不是完全将为太子妃诊病之事交给苏子修,他派了宫中几位他信得过的太医协助苏子修,明面上是“人多也好有个商量,况且苏子修在祁国人生地不熟,有谙熟祁国内务的太医相助,必能事半功倍”等,但是暗地里的意思,苏子修和玉柳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只是聪明人之间的较劲儿,他们都不会把话说破。

宋翎托着腮,小小地纠结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道:“修哥哥,我得跟你说件事。”

苏子修知道,玉柳容并不完全放心自己,那几个名为协助的太医,说穿了就是玉柳容的眼线。苏子修写出的每一张方子,最先就是被这几人仔仔细细地看过。他们会针对药方的内容,提出很多既刁钻又细致的问题,直到这方子挑不出一点错处来,这几位太医才肯罢手。

而且苏子修是保不住她的,总不能每回都拿戍边的昭国将军说事。第一次玉柳容肯让步,但是再用就不灵了。

他们这样做,肯定是得到过玉柳容的授意,不然的话这几个太医难道真是吃饱了撑的,自己闲着没事就拼命地不让别人好过?

宋翎平时就不是太矫情的人,那一点小小的不自在很快就排解掉了。宋翎很清楚,假如玉柳容真的盯上了她,他能有一百种办法对付她,因为这里是祁国。跟玉柳容这种站在权势顶峰的人物相比,宋翎这个小角色太微不足道,玉柳容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更何况只是让宋翎给他当小妾?

苏子修对治好太子妃的病是有把握的,只是这几个太医院的老学究成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横挑鼻子竖挑眼,见缝插针地给他挑刺说理,使得苏子修每行一步都束手束脚,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应付他们。

“哦。”宋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对苏子修相信归相信,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苏子修和玉柳容这两人的赌约,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他们的赌注?

苏子修为了尽早见效,在令病人服用汤剂的同时提出了针灸的要求。此言一出,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太医就大声嚷嚷“不可”。苏子修见惯了这场面,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提出什么,这几个太医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驳倒,更何况苏子修现在提出的要求确实存在有待商榷之处。因为越是尊贵人家的女眷,越是不会随意见外姓男子,祁国的风气虽然要比昭、卢两国开放一些,但在男女大防上还是相当重视的。

“先用保守的方子,不能一上来就用猛药。”苏子修倒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温言安抚宋翎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双方僵持不下,只得请示玉柳容。出人意料的是,玉柳容爽快地答应了,因为根据驿站的传信,卢使距离祁国都城也就一两日的脚程了,所以玉柳容其实也希望苏子修能快点治好太子妃。男女大防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规矩也可以先放一边的。

宋翎还是愿意相信苏子修的,这都成一种习惯了。她觉得只要是苏子修做的事,总有他的道理,但想到现在苏子修也是在火坑边上,出于担心,她还是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这样有用吗?”

这里头的不动声色,其实又是玉柳容和苏子修的暗中较劲,治好太子妃的病,这是解了玉柳容的燃眉之急。玉柳容在一时无人能用的情况下,不得不接受苏子修的主动请缨,但是玉柳容同时对苏子修也是处处设防。因为玉柳容始终对苏子修存有戒心,在他看来,苏子修就是一个半道出家的皇子大夫,再厉害也是玩票性质的,跟一辈子钻研医术的正统太医终归还是差了一大截。他不太相信令名医束手无策的病症能被苏子修治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玉柳容敏锐地觉察到,他得时刻提防着苏子修跟他耍心眼。

“啊?”宋翎大为讶异,连她这个门外汉都看出来了,太子妃的高烧不退没那么简单,至少不是普通的发热吧?苏子修平日里钻研医术,又深谙老庄之学,常常说什么“天人循环”“周而复始”,怎么今天自己也做出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庸医之举了?

苏子修一面被玉柳容掣肘,另一面又能制约玉柳容。就比如他掐着卢使抵达雁阳城的时间提出了针灸,令玉柳容不得不答应。苏子修早晚为太子妃针灸一次,再辅以草药煎的药汁浸透毛巾热敷患处。

苏子修平淡地道:“普通的退烧方子而已。”

苏子修在外头零零星星地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位太子妃的传言,知道她是卢国人,见到本尊还是头一遭。他此时就体现出了身为医者的良好素养,在别人家的女眷面前目不斜视,言辞简单,若无必要,始终缄口不言,君子风范十足。

等回到质子府上,宋翎没有顾忌了,急切地问苏子修:“修哥哥,你给太子妃开的是什么药?”

在针灸之后,太子妃身上的红疹渐渐有消退的迹象,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看起来病情似乎不会反复,接见卢使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因为这里还是崇晖宫,宋翎不敢多问,只是跟紧了苏子修的脚步,中途还碰到了玉柳容。玉柳容用眼神一扫,宋翎就恨不得将整个人藏在苏子修身后。幸好玉柳容这次并没怎么为难他们,只是稍稍问了几句就放行了。宋翎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在心里叹息,太子妃的病能不能治好还两说,但要是天天跟今天似的,自己迟早被吓出病来。

宋翎也松了一口气,玉柳容跟苏子修是有协议的,只要苏子修能治好太子妃的怪病,玉柳容就不能再打她的主意,只要玉柳容别厚着脸皮食言,宋翎就暂时逃过一劫了。

苏子修将写好的药方交给篆儿,又仔细地嘱咐了一些事宜,然后就领着一脸茫然的宋翎出去了。宋翎不禁惊愕和疑惑,这就好了吗?虽然她对苏子修的医术一向有信心,但是才小半日工夫,光凭着一次把脉和别人口述的病状,他就轻轻松松地解决了一个令众多名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这未免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玉柳容也没工夫搭理这些小事了,因为卢使已经抵达祁国,两国之间开始了外交斡旋。这是相当关键的敏感时期,玉柳容身为祁国储君,如今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国事上,已无暇分心。玉柳容跟太子妃的感情本就淡薄,现在他需要的也只是太子妃当好自己的角色,陪同他出席几个重要的会面,对外表明祁、卢两国之间政治联姻稳固。其实说穿了,这位太子妃的作用就跟花瓶差不多,虽然是表面功夫,但是必不可少,哪怕就是一个形式也得把它做足了。

宋翎很气馁,她那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摆在苏子修面前明显不够用了,但是她的心松了松,因为她看见苏子修立即伏案写起了药方,这说明苏子修至少是有几分把握的。

从一开始白绮梦嫁到祁国就是肩负着政治使命,玉柳容娶白绮梦也是完成政治任务,让这一层姻亲关系在必要的时刻成为两国之间矛盾冲突的一个缓冲地带。玉柳容要的就是白绮梦此时的配合,至于平日里白绮梦爱做什么,玉柳容都选择不管。

不过这不是宋翎所要操心的,更何况她就算要操心也使不上劲。宋翎只需完成自己的任务,将在寝殿里看到的和篆儿的口述一字不落地转达给苏子修。这期间宋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子修看,意图从他的神色变化中察觉出太子妃的病到底能治不能治。但是苏子修始终平和淡然,别说神情变化了,连一点小起伏都没有。

或许是在崇晖宫中的日子过于空闲,太子妃白绮梦从前喜欢叫宋翎去说话,自从病愈之后,白绮梦还是会不时地命人去质子府,只是去请的人从宋翎换成了苏子修。白绮梦感念苏子修治好了她的病,同时也十分欣赏苏子修的医术,闲暇时会邀请苏子修一道品茗,后得知苏子修擅长下棋,更是如觅知音。

宋翎乖乖地听着,听后暗自点头,难怪当初她第一次见到太子妃的时候,就觉得她的举止不正常,总是抓挠自己,今天才算明白内情。宋翎觉得太子妃的病说起来就是高烧不退,浑身发红疹,但怪就怪在会反反复复地发作,而且让太医找不出病因,这究竟是什么病呢?大夫治不了,难不成真如那几个江湖术士所言,这是邪祟入体,邪祟不清则病体不愈?

对下棋,白绮梦也是个中好手,见苏子修是个难得的对手,所以常常请苏子修去她那里对弈。

太医们束手无策,这两年里也只能用寻常的退烧药方。疹子发得厉害,就用普通的清凉镇定药膏来暂缓疼痒,但这些都只是扬汤止沸的手段,因为无法拔掉病根,太子妃的病也就始终没治好。

说起来当初玉柳容以使臣的身份前往昭国,在昭惠帝众多的皇子里挑中七皇子苏子修,除了苏子修确实是一个合适的质子人选,还有一个原因也是苏子修棋艺出众,跟玉柳容不相上下,使得他生出相竞之心。当初玉柳容也说过,若是苏子修能随他一道去祁国,定能时常切磋棋艺,不失为一件乐事。只是当苏子修真的来了祁国,玉柳容除了最初找苏子修下过棋,后来就渐渐把这个“棋友”抛在脑后了。

据篆儿的口述,太子妃的怪病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原本好好的人,突然间开始反反复复地发高烧,每次发烧身上还会起大片红疹子。起先是两条胳膊,后来前胸后背到处都是,这些疹子长在身上奇痒无比,又不能抓挠,因为一挠疹子就破了,那时会疼得很。不知多少名医看过了,也不知开了多少药方,就是找不到病因,而且怎么治都没起色。

如今令人想不到的是,这竟成全了太子妃白绮梦,苏子修不仅治好了她的怪病,而且还误打误撞地成了她的棋友。

篆儿是太子妃最倚重的大侍女,太子妃的日常起居饮食都经她的手,所以太子妃的病篆儿是最清楚不过的。在看过太子妃的状况之后,篆儿将宋翎带到一旁,仔细地说起了这病的缘由。

苏子修是异国质子,怎么说都是一名外姓男子,先前因为诊病多次进入太子妃的寝殿,眼下太子妃逐渐痊愈,她依然频繁地召见苏子修,虽说此举并不那么妥当,但也没人敢说什么。苏子修治好了太子妃的沉疴,说是恩人一点不为过,再说太子妃的病一向反复发作,就算现在看似痊愈了,也需要医者时不时地回诊。

原本太子妃的症状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高热不退,但是解开寝衣一看就不一样了,宋翎看到太子妃的两条胳膊和前胸后背上有大片大片的红疹子,这些疹子很小,跟米粒似的细细密密,若是没有心理准备,乍一看还真有点瘆人。

另外,太子妃跟苏子修真的是君子之交,两人见面只是下棋,谈话的内容也总不离棋局,旁边立着一大群的宫女侍从。所谓下棋不语,观棋不语,两人执子相对而坐,对着棋局默然半日,如此严守礼节,别人想要说闲话也没处下嘴。

篆儿可不知道宋翎在想什么,她正忙着指挥寝殿中的另外两名侍女,轻手轻脚地将烧得人事不知的太子妃扶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太子妃身上的寝衣解开。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玉柳容的默许态度。玉柳容对此都不说什么,谁还敢吃了熊心豹子胆乱嚼舌根?谁都知道玉柳容是出了名地貌美心毒,要是不慎触到了他的逆鳞,估计下场不会太好。

宋翎对行医治病一窍不通,是个彻底的外行,但就算她是外行也看出来了,太子妃的病似乎没什么起色,甚至能说病情有增无减。宋翎心里默默地想,看来那个医不像医,道不像道的江湖郎中可以被赶出崇晖宫了,万一赶上玉柳容不高兴,还会治他的罪。他那个以血为引的药方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惜了那两个侍女每天轮换着放血,气血虚弱得都快撑不住了。

苏子修赢了赌约,三天治好了太子妃的病,宋翎自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给玉柳容当小妾,这几天她真是担惊受怕。不过说起来玉柳容现在也没工夫想她,他正忙着对付卢国的使者,苏子修又常被太子妃请去下棋,所以这些天宋翎既不用跟着苏子修去书院,也不会被人召唤去崇晖宫。玉柳容不来找她麻烦了,她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空闲起来。因为太闲,宋翎早上睡懒觉,中午睡午觉,如此三日,终于睡得无聊了。

篆儿的脚步很轻,踩在富贵织锦绒毯上,更是没什么声音,太子妃正躺在床榻上歇息,篆儿小心地将纱幔用金钩挽起,然后示意宋翎上前。宋翎依言朝前几步,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太子妃白绮梦正双眸紧闭,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青莲色夹金线绣百子石榴的被子,似乎发着高烧,脸庞和嘴唇是苍白灰暗之色,颧骨和眼角却泛着一抹异样的潮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宋翎想起这两三个月里的事情,自己刚到祁国就给苏子修捅了个大娄子,她处处想着帮助苏子修,却常常事与愿违,时不时地给苏子修惹麻烦,总之没过几天安生清净的日子。眼下虽说不用提心吊胆了,但宋翎心里也空落落的,她不用去提防玉柳容,同时苏子修也不用她操心了。苏子修如今正得太子妃青眼,暂时不会有什么人敢找他麻烦的。

太子妃的寝殿宋翎之前来过几次,不算陌生,但是宋翎深知这次不同往常,要比先时更谨慎小心。跟着大侍女篆儿进去的时候,她半句话不多问,只看向自己的鞋尖,等到里头的人说能抬头,她再把头抬起来,抬了头也不敢到处乱看。

因为着实无聊,宋翎又跟在昭国时一样男装打扮,混迹于祁国市井,一来是给自己解解闷,二来瞎碰运气乱摸鱼。市井是消息的聚集地,她探听一下各路消息,说不定以后就会派上用场。当初她在昭国也是这样做的,现在算是重操旧业了。

苏子修循例把了左右手的脉象,未置一词。诊病是要望闻问切的,这时候宋翎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在把脉之后,苏子修被侍从恭恭敬敬地请到了一个垂花帘的偏间,跟太子妃所在的寝殿严密地阻隔开来。而宋翎是被允许留下的,因为她现在要充当苏子修的眼睛,查看太子妃的状况,完成“望”的任务。

当宋翎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寻常的贩夫走卒,在祁国市井勾栏中闲晃的时候,倒是想不到,自己还真误打误撞地摸到了一条大鱼。

太子妃是崇晖宫女眷,身份特殊而尊贵,苏子修作为外姓男子不宜直接见面,诊病的时候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女侍从在旁边陪着。隔着一重纱幔,由侍女将太子妃的一只手轻轻地移出纱幔,盖上一层质地轻薄的绢子,方可令医者把脉。

那是一个人,一个在将来的日子中能影响到她和苏子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