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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假王

想到这里,这位同样年轻的卢国君主冷哼一声,终于下定决心,唤来了左右随从。他是时候应该好好地考虑一下,如何把昭国一起拉进这个战局之中了。昭国独善其身的时间也够久了,天下混战成一锅粥了,昭国还能耐住性子在旁边观战?昭帝没那么快下决心,但是昭国的太子貌似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韩静言似是有所感慨,这个玉柳容的性子果然够歹毒,也够阴损,是个狠角儿,但是心未免太急了。从他往上不知多少代的祁帝始终不能将卢国连根拔起,就凭他一个刚刚即位的年轻君主,也不知道自家的后院打扫干净了没有,就急着想一口吃掉一个领土有自己三分之二大小的国家,这未免也太狂妄贪心了。就算他能一口吞下,也要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么大的胃消化得了。

虽说两路奇兵夹击祁国都城漳临的计划并不成功,但玉柳容的心情并不坏。韩家不是常常自诩得卢地民心?他现在就打乱韩家人口中的民心,看一看到底民心是向着姓赵的还是姓韩的。

谁知道祁国从哪里找了一个人出来,就把赵氏遗孤的名头安在那人头上,还装模作样地立了一个卢王,摆明就是要狠狠地硌硬在漳临的韩姓皇室。

要说起来,赵姓遗孤这个名头还真的很好用。虽说当年赵家的最后几任君王名声都不太好,尤其是那个末代皇帝更是臭名昭著,但赵氏立国百年,在卢国尚有根基,而且愿意追随赵氏的卢人也大有人在。如今的这位卢王像是一面集结从赵旧部的旗帜,更像是一座象征着忠孝节义的牌坊,有这座牌坊在,才能将攻心之术用到极致。

卢帝韩静言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令他焦头烂额的局势。祁国要是强攻他是不怕的,卢国的守城之术极为厉害,祁国只要有胆子过来,谁能耗到最后还说不准。但他怕就怕祁国使黑手、出阴招,用韩家那一段并不光彩的上位史来说事。

短短的时间里,蒲安城原本是一座冷清的边陲小城,接纳了无数从卢国境内投奔而来的赵皇室拥护者后,声势一下子壮大起来。韩家一方面调兵遣将,积极组织抵抗两路直插卢国腹地的祁军,一方面尽量安抚人心,遏制住官员和百姓接二连三奔逃的势头,同时果断出手将冒出头的小股反动势力一个个剿灭。国内的局势堪堪得以控制,卢国一时之间未露出败象。

这还不算完,韩家自打接手卢国的江山以来,民间反韩的势力一直存在,原本就要时不时地出来闹腾一番,弄出几场叛乱或是筹划几次刺杀,现在背后有了靠山,就越发得势猖狂了,竟逐渐有了揭竿而起的势头,可谓外患未平,内忧又起。

玉柳容冷眼看着,韩家能撑住一时,说明当今掌权的卢帝称得上是个手腕强势的君主,但是在这种内外高压之下,他肯定撑不了太久,迟早会露出败象。卢国要玩消耗战,玉柳容压根没打算陪他们玩,而是要让他们自己先玩不下去。

在刻意的煽动之下,这段日子卢国国内的乱象已经隐隐显现,每天都有官员弃印奔逃,或是领兵的将军带队出走,或是老百姓拖家携眷冒着战火离开原籍。这些人都是朝着一个地方奔去,那就是蒲安城。

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秋狝如期而至,底下人本以为正值战事,玉柳容会取消这次秋狝,只是没想到玉柳容再一次不按常理出牌了。他下了一道圣旨,宣布秋狝如期举行。此次随行的人员中,不仅有祁国的文武百官、王公贵族,还有各国在祁国的质子和外交使节,一行人浩浩荡荡、威仪万千地前往围场。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总之是要使得卢国内部离心离德,瓦解军民的抵抗,最终令韩姓皇室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这样收拾他们可就容易多了。

而玉柳容就打算在围场秋狝的时候接见从蒲安赶来的新卢王。卢王的飞鸽传书在几天前到了,洋洋洒洒的,都是好消息。最近这段日子,卢王不仅陆陆续续收编了数目可观的卢军,前来投奔的卢国官员也不在少数,其中不乏之前在朝廷里身居要职的人。现在卢王从这些新近来投奔的“子民”中选出了一拨人,一起前来雁阳城朝见祁国的君主。

派出去的探子和细作都有一套煽风点火的说辞,说是赵家的卢王已复立,尔等不要再追随乱臣贼子了,当官的扔下官位,当兵的放下武器,黎民百姓也放弃抵抗,马上前往蒲安城朝见真正的卢国君主。祁国要征讨的是姓韩的逆贼,除此之外不会为难任何人。看看祁帝现在的皇后,她也是卢国人,不曾被杀被废,这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卢国的官员和百姓只要弃暗投明,就可保性命无虞;要是执意追随乱臣贼子,恐怕遭世人唾弃,跟乱臣贼子一个下场。

这个卢王或许是打心眼里感激祁国,毕竟是祁国一手把他扶植起来的,不然自己何来的王位和领地?所以此次卢王采用的是诸侯朝见天子的礼节,将自身姿态放得很低,极尽谦卑恭敬之意。他挑在这种时候,同时也是为了造势,向天下人表明赵家才是卢国的正宗龙脉,登高振臂一呼,从者如云,这是仅属于正统皇室的惊人号召力,根本不是那种冒牌的皇室能拥有的。

与此同时,祁国又派出了一大批探子和细作,假扮成流民混入卢国境内,在卢国四处放风,将卢王复立的消息传播到各个角落。

苏子修作为质子之一,也在本次秋狝的随行之列。这或许是玉柳容的行事风格,在很多比较公开的场合,玉柳容会要求各国的质子和驻祁使者一并出席,大概也是为了借此显示祁国的实力强大,毕竟只有足够强大的国家,才能不必通过交换的方式,而是单方面接收来自其他各国的人质。

这个装模作样封起来的卢王说白了就是为了跟漳临城中的卢帝打擂台。祁国这一招使的是“攻心为上”,当年“韩姓篡赵”之后,卢国有许多人仍追随赵姓皇室,不肯屈服于韩家的统治。而现在这个卢王就是一个立起来的旗帜,将这些打从心底不愿附韩的旧官员和百姓拉拢到卢王麾下,这样人心涣散了,韩家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秋狝一共三日,大队人马抵达围场之后,随行的侍从和马弁,挑了一处地势走向相对平缓的草地安营扎寨,搭起了一个个帐篷。这个季节,原先茂盛绵密的秋草已渐渐衰枯,在搭帐篷的时候,收拾这些失了水分的杂草也相对容易。帐篷主色灰白,搭好之后,远远看去,仿佛一朵连着一朵的灰白蘑菇似的。正中是气势辉煌、富丽堂皇的王帐,其上有日月星辰和十二条栩栩如生的飞龙,占地是普通帐篷两三个的大小,穹顶也要高出许多,这自然是一行人中最尊贵的祁帝——玉柳容的住处。周围的帐篷皆是环绕着王帐而搭建的,形成拥护之势,而且从里往外,帐篷的占地不仅依次变小,而且装饰华贵的程度也依次递减,无形中体现了森严的等级,随行人员之中身份地位的高低在这里一目了然。

祁国不可能做为人作嫁衣裳的蠢事,算盘打得也很精。这个卢王本身就是一个名号而已,没有实权,没有军队,就是一个空架子,而且许给卢王的土地原本就是卢国的,祁国一下子打下来也守不住,倒不如空头地许给卢王,说穿了就是割姓韩的肉来喂给姓赵的。祁国既获得了贤名,自己又不损失一分一毫。

离祁帝最近的帐篷分给了王公贵族,往外是身居高位的朝廷大员,譬如丞相都英,再外是平日在圣上跟前得脸但官阶不高的臣子,譬如贺知年、程长儒之流,再往外就是普通的随行臣子,负责随行服侍的侍者侍从们则在最外围。每个帐篷之间日夜有守卫来回巡逻,而玉柳容所在王帐四周是重中之重,更是把守得密不透风。

要说这前赵皇室的遗孤,这世上又没人见过。祁国说是就是,大概也不会有人提出质疑。祁国的动作很迅速,将找到的赵皇室遗孤立为卢王,并把刚刚打下来的卢国的蒲安、垣水一带当作卢王的封地,暂时定都于蒲安城。

苏子修每次外出,自然少不了打扮成小侍从模样的宋翎。质子的身份说来也尴尬,他们所住的帐篷被安排在中间的位置。秋狝说白了就是打猎,若是按照苏子修的真实想法,他并不想在人前露面,只是其他各国的质子都在,他一人缺席反倒扎眼,所以只能选择同行。但是苏子修并不参与狩猎,因为他的右手臂旧伤未愈,暂时拉不得弓。

这点也最让祁国恨得牙痒,暗地里常常痛骂昭国。要是将昭国比作一个女子,其水性杨花的程度绝对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浸几百次猪笼都不够。

他之前挨了一剑,差点被刺了个对穿,鲜血直往外冒,这样的剑伤不算轻了,这是大家都看见的。所以苏子修以此为理由,倒是无人质疑,玉柳容也没有过分为难他。

即使有盟约在先,有质子在手,但是鉴于昭国一向不老实,祁国对昭国依然不太放心。从历史上看,昭国的反复无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三国混战的历史就跟一个死循环似的,为何形成这种局面,昭国在其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哪怕回回都是事先约定了不插手,也不妨碍昭国一扭头的工夫就跟卢国穿上一条裤子了,跟卢国联兵来打祁国。

既然得了祁帝的特许,苏子修便留在帐篷中,不是必须列席的场合就尽量避免露面。宋翎如今也沉静多了,不像刚到祁国的时候,脑子一热就敢在祁太子的崇晖宫中乱走。现在她安安静静地陪着苏子修待在帐篷里,对外头的马蹄狂奔之声或是追逐猎物时人群发出的欢呼雷动之声充耳不闻。要是放在从前,只怕她早就忍不住拉开帐篷帘子四处张望了。

这时候祁国真正要提防的是昭国。根据潜伏在昭国的探子回报,卢国求救的使者已经抵达昭国了,昭国虽说还未有什么动作,但似乎有那么一点蠢蠢欲动的苗头。

秋狝的第一日,宋翎在打盹和数头发中过去了,据说今日狩猎收获颇丰。因卢王的到来玉柳容十分高兴,故命人将猎物剥皮放血,烹制烤肉,又架起无数篝火,照得黑夜亮如白昼,在御驾驻跸之地摆开筵席,嘉奖今日在狩猎中表现出众的勇士,以示君臣同乐,也有为卢王接风之意。

祁国抢占了舆论的先机,就相当于昭告天下:我祁国攻打卢国是为了匡扶正统,维护大义,谁要是敢在这时候前来相助卢国,就是跟天下大义过不去,人人得而诛之。祁国重点敲打的对象是昭国,因为当今这天下唯有昭国有这个能力,其余那些个芝麻绿豆的小诸侯国根本不用放在眼里,他们要闹腾也是有心无力,顶多通过外交辞令的方式强烈谴责一下,在口头声势上予以支援罢了。

在筵席上,苏子修跟陈、康、宓、蔡等几个国家的公子坐于一处。今日的主菜是烤肉,经过宫廷御厨的烹制,无不是焦黄酥嫩,香气喷鼻,烤得恰到好处,正好使得肉的表面沁出了一层令人一看就食指大动的薄亮油脂。

此消息一经放出,天下一片哗然。祁国此举就是要把有利的舆论都导向自己一方,而将卢国置于天下共击之的不利位置。且不说前赵皇室遗孤的真假与否,首先祁国这一招就够绝的,这是要彻底断了卢国的求援之路。

苏子修不爱吃烤肉,宋翎则是想吃又吃不到。她现在的身份是小厮,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主子身后,而香气一直朝着她的鼻孔里钻,对宋翎来说,真是折磨。

如今坐在天子宝座上的卢帝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冒牌货,祁国既然要主持正义,就要把这个冒牌货拉下马,再将正统的赵家人拥立上去,这样才是顺应天理,合乎规矩。

卢王也在席间,玉柳容为了表示亲近,特意将卢王的席位设于自己的下首。说实话,大家对这位突然冒出的赵家遗孤还是相当好奇的。众人借着喝酒吃肉之际,悄悄在卢王身上打量的目光不少。这位卢王出身赵氏,据说单名一个燧字,那是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乍一看貌不出众,但外眼角和眉峰皆是朝上的长势,使得眉宇间隐含着一股英武之气,鼻高唇厚,这相貌看得久了,似乎是有一点皇族贵胄的样子。大家不说话,但心里都藏着一个疑惑,莫非他真的是当年幸存下来的赵家人?

正在祁、卢两国的战争难舍难分之际,祁国宣布了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就是祁国历经多年寻觅,已找到前赵皇室的遗孤。前赵皇室还有后人留存于世,祁国这次攻打卢国自诩正义之师,亮出的也是“讨逆贼、扶正统”的正义招牌,不但要诛灭乱臣贼子,而且要为前赵皇室主持公道,把卢国的江山从名不正言不顺的韩家人手中抢回来。

卢王随行带了不少人,有文臣武将也有兵卒顺民,皆是背离了原先的韩家朝廷,一心来投奔卢王的。其中不得不提的是,有几个官员曾经担任要职,是带着紧要的机密消息来归附的,这也是卢王将人带来面见玉柳容的原因。

军民一心?玉柳容面沉如水,细细体会着这四个字。他还有一个杀招,从先帝的时候就开始经营了,精工百炼出好钢,现在这好钢是时候用在刀刃上了。

玉柳容收下了卢王的这份礼物,因为心中畅快多饮了几杯,有点儿醉眼蒙眬地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赵燧。这个人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按照他最初的想法,就是两路祁军的铁骑以一往无前之势,宛若尖刀一般直插敌人的心腹,捣毁卢国的首脑机构。不过遇到的阻力比他原先设想的要大,为了打破僵局,他走了这一步棋。虽说眼下这一剂猛药下去,效果惊人,这个扶起来的卢王现在是被他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但将来会不会成为祸患还不好说。

这两日间玉柳容的金龙御案上,两路军队接连受阻的战报仿佛雪片似的从前线飞来。根据前线传来的情报,不仅卢军抵抗强硬,卢国当地百姓的抵抗也非常激烈,正因为军民一心,使得祁国的行军速度被严重拖缓了。

玉柳容借着酒意,冷冷地盯着赵燧,把这个卢王从刚刚的唯唯诺诺盯成了此时的战战兢兢。卢王心想自己的姿态已谦恭到卑微了,这位传说中貌美心毒、性格阴郁的祁帝到底还有哪一处不满意?赵燧正思索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却发觉身上似乎一轻,他依旧不敢抬头,而是用余光小心翼翼地一瞟,原来是祁帝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卢国人不傻,在国内也有不少先知先觉的聪明人,审时度势,推论出了祁国的计划,知道祁军这一计出的是奇兵,目的就是直捣黄龙,摧毁都城。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从卢帝到将军、士卒和普通百姓,举全国之力拼死抵抗,拱卫都城不受兵燹。

玉柳容不再看这个卢王赵燧,而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自己纹路纵横的掌心,随即紧握成拳,又抬头望向幽深的苍穹。那里有一钩月色淡薄的弦月,宛若美人一边弯眉上的残妆,还有无数仿佛一张银箔揉碎后任意洒落的星子,当真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他俯视左右臣下,文武百官英才济济,虽说是狩猎,但也彰显了祁国之威。在不远处负责守护的卫军一列列立得犹如标枪似的笔直,军容整肃,此等气魄若是胆小之人见了,定有凛然生寒之感。

这就是玉柳容预设的战略计划,力求“快狠准”,这很符合他本身锐意进取、雄心勃勃的性格,而且也是短时间内攻下卢国的最好办法。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攻破了卢国的都城,控制了卢国的皇室和朝廷,就好比摘去了一个人的心脏,任你如何剽悍勇猛,都会成为一座失去攻击和防御能力的肉山,轰然倒下。

玉柳容又灌了一口酒,在这一刻心里似有豪情迸发。我玉柳容此生唯一的宏愿,就是先灭卢后灭昭,卢国迟早要并入我大祁的版图之中,不久的将来,昭国也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从此我玉家子子孙孙,定将独享中原的天下。

祁国这次攻打卢国还是兵分两路,但是改变了以往的策略,并不贪恋一城一池的土地,每当攻下一座城池并不分兵去驻守,对卢军采取的是击溃而不是全歼,只求用最快的速度穿透重重阻碍。最后两支祁军在卢国都城的外围顺利会师,赶在各路勤王的军队抵达都城之前一举占得先机,打响对卢国都城——漳临城的攻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