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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机杼

这要是再往深了想,事情恐怕只会更严重、更令人悚然。难道太子和卢国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秘密协定?

苏子修将三国混战的历史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说道:“昭国到最后一定会选择帮卢国,我作为质子必定会被祁国所杀,但是太子要提前杀了我,这只能说明昭国目前还不会出兵,处在隔岸观火的时期。太子要杀了我,是为了能让祁、昭两国马上翻脸,也是为了尽快促成昭国出兵援卢之事。”

其实这个是苏子修多虑了,太子的手暂时没能伸到卢国那里去,这两边目前还是各自为政。而且谁都想不到,太子和卢国方面各怀鬼胎的一次行动,恰好互相抵消,反倒成全了苏子修,令他能成功自救,逃出生天。

历史上有记载的临时倒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之昭国的对外策略就是一个思路,无论如何要留着卢国,借此维持三国之间的平衡。大家打打停停,此消彼长,才是作为天下老二的国家的生存之道。谁都知道祁国是个不知餍足的饕餮之国,要是放任祁国一口一口吃掉了卢国,下一个要被吃掉的肯定是昭国。

宋翎一看苏子修这面容沉静、眼神深邃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思绪已跑得很远了,自己怎么也追不上了。

在这其中,昭国担当的似乎是一个反复无常、朝秦暮楚的角色。不过这也难怪,论国力、军力,昭国均处于中游,这是一个特殊而微妙的位置。在祁国对外扩张的时候,昭国常常被动或主动地成为帮凶,但昭国不会帮助祁国真的灭了卢国。

宋翎索性不想了,眨眨眼睛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只是还未张口就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子修思虑得更为深远,这跟作为皇子熟读史书,了解祁、昭、卢三国的历史是分不开的。过去的百年间,每次祁国打卢国,昭国先是冷眼旁观,眼看着卢国挺不住了,就出兵助卢国一臂之力,然后三国进行一番厮杀混战,打疲之后就各自回去休养生息,过个几年或是几十年再这样循环。

苏子修正飞驰的思绪一瞬间被拉了回来,他神色温和地道:“小小年纪别学别人叹气。”

苏子修此时说道:“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一样不会错,昭国不会长久地跟祁国在一条船上,毕竟眼睁睁地看着祁国坐大对昭国没有好处,而卢国的存在,既能适当地牵制祁国,又能吸引祁国的火力。”

“修哥哥,其实我有点儿后悔。”宋翎小小地犹豫了一下。

宋翎分析了一大圈,发现自己还是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怎么都想不到太子非要现在杀苏子修的理由。宋翎忍不住想叹气,心里也有一点点黯然。要是自己的哥哥宋璟在这里,肯定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对时事洞若观火,难怪以前当她自称七皇子党的时候,无论苏子修还是宋璟都是一笑了之,并不当真,看来果然是自己欠缺火候。

“后悔什么?”苏子修一时不解。宋翎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首先想到的是那晚韩静言脸上异彩纷呈的画作。难道宋翎知道了韩静言是卢国皇帝,又想到自己的“犯上欺君”,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害怕后悔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昭国要帮助卢国,可是这就更说不通了。太子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吗?借刀杀人不是他一向最擅长的吗?直接撕毁盟约,然后大张旗鼓地投到卢国的阵营去好了,被激怒的祁国头一件事就是杀了质子。太子费尽周折地派出杀手过来杀你,岂不是多此一举?”

苏子修却料错了,只听宋翎说:“那天晚上要是知道跟他换衣服会害得他挨刀,我就不那么小气,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他。那人虽说是敲我的竹杠,有点儿得寸进尺,但他有一句话没说错,这几十个铜板还不够看大夫的呢。尤其是他还挨了一刀,那点钱就更不够看大夫了。我在外面打听了一圈,好几个人说亲眼见到那个人没死,但也不知道那人到底伤得如何。”

宋翎的确万分不喜欢这位太子,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偏见就把太子贬低得一无是处。太子的城府和心计其实都不算差的,要不然他也不能在储位上坐那么多年,把底下的兄弟们都压得死死的。

要不是苏子修之前说过了不许她小小年纪学别人叹气,宋翎肯定又是一声长叹,顺便来一句“我不杀伯仁”之类的话。

“反正要是祁国、昭国要联手,那么就更应该好好保证你这位质子的安全,毕竟质子也是盟约本身的一部分。太子这人虽说品格不咋样,但也不是没脑子的,不会为了私仇而坏了国家大事。”

宋翎的古灵精怪中有三分市井的油滑,精明厉害起来也拿得出一分泼辣。在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就能游刃有余地解决两个意图敲竹杠的人,从这事上可以看出一二。但宋翎终归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肠是软的,即使是无意之举、无心之失,毕竟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宋翎认同地点头,接着说道:“不能保持中立的话,只能有两个选择,不是帮祁国就是帮卢国。昭国帮祁国这个好理解,毕竟半年前刚刚缔结盟约,要不是为了盟约,修哥哥你也不至于来祁国这种倒霉地方。”说到这里,宋翎不由得抿嘴一笑,说道,“唉,我扯远了,再把话说回来。

苏子修自认没那些柔软善感、多思多虑的心肠,对此事不会有太多愧疚感。这件事他原本是打算过了就忘了,没想过告诉宋翎,但是宋翎既然提起,他只能坦言道:“宋翎,你不用太愧疚,我找到那个人了。他没有性命之虞,我还让飞涯想办法给了他家里人一些银子。”

苏子修在听到“中立”两个字的时候,仿佛无奈地摇了摇头:“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昭国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就算我们昭国想着独善其身,恐怕这个时局也是不会允许的。”

“啊?”宋翎惊讶地瞪大眼睛,苏子修是什么时候吩咐飞涯去做这事的?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来祁国也好久了,为什么之前他一直不动手?祁国是跟卢国打仗,咱们昭国目前看来还是中立的,太子挑这时候杀你,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宋翎认真地思索道。

脱险回城的第二日,苏子修就命飞涯外出探查了。

“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要派杀手来杀你?”宋翎先是咬牙切齿了一阵,但想想苏子清远在昭国,就算咬碎了也是自己的牙,还真没什么用处。这段日子跟在苏子修身边,宋翎也耳濡目染了几分苏子修的从容气度,慢慢地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觉似乎此事有令人不解之处。

在大凌河观潮期间,有不知来路的黑衣人现身惊扰百姓,持凶器伤人。前头良囿刺客的事过去还没多久,再来一桩黑衣人持刀行凶,肯定会引起祁国官府的警觉,并且介入调查。只要那个不幸成了替罪羊的男人是祁国雁阳一带的本地人氏,不是从别处慕名而来的散客游人,稍稍下一点功夫,就能摸清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苏子修的反应很平淡,他说道:“是他又如何,知道了也没多大用处。”

飞涯就是这样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人,按照苏子修的吩咐给了那家人一些钱。

宋翎却管不了这么多,指名道姓地说了出来:“苏子清!一定是太子苏子清没跑了。”这世上只有太子苏子清把苏子修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即将其除去才好。当初祁国来昭国要求遣送一名皇子做人质的时候,苏子清就在暗中搞了不少小动作,铆足了劲儿想把苏子修推进火坑里去。

“修哥哥,你给了人家多少钱?”宋翎追问了一句,看起来还是兴致勃勃的。

苏子修只是猜测,还未下定论。

“二两。”也许是刚才千思万虑的时候脑筋用过了头,苏子修现在显出了几分慵懒之色,伸出拇指和中指比画了一下,说道,“买衣服是绰绰有余的,买人就有点紧巴巴了。但是找大夫看伤买药、调养身体差不多是这个数了。”

事后苏子修回想,当真是令人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是猜不到杀手的来历,天下三国,不是祁国,不是卢国,而是他的家乡——昭国。这个结论算不上意外,却令苏子修觉得齿冷。远在昭国郢梁的那个人,难道就这样等不及了?难道自己的存在,在他眼里真的已成了一块不得不搬开的绊脚石?

这精打细算的功夫,令宋翎不由得一愣,喃喃道:“我还道自己小气,原来你比我更精明小气呢。”

城外观潮的那一晚,于苏子修而言是惊魂一夜,险象环生,走错一步就没命了。如果他们不是阴错阳差地跟人换了服饰,恐怕被杀手一刀砍死的就是他苏子修了。如果不是遇见韩静言顺便挟持了他的手下为己所用,恐怕在安粟去雁阳的路上他就被人击杀了。

“要是我告诉你我这二两也不是一次给,甚至不是都给了一个人,你会不会觉得我更小气?”苏子修颇为悠闲的样子,冲着宋翎眨了一下右眼,说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千万别不知行情地大把撒钱,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通过此事,却令苏子修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宋翎的画技着实太差了,几乎可以说是拿不出手。首先设色不当,只一味地把痣画得又黑又死,缺乏灵气;再者设局不当,只一味地把痣画满,一点都不讲究疏密得当,有紧凑,有留白。总而言之,他要抽空好好地教一教宋翎绘画的技巧,这个自然是后话了。

随即苏子修又略略正色道:“反正这事你今后不必管,还是跟以前一样当作不知道好了,我自会处理妥当的。”

宋翎想象不出韩静言醒了之后,看见自己的脸到底会是什么反应。不过如今韩静言已回卢国去了,短时间内宋翎大概不会再见到他。韩静言的反应,对宋翎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宋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调皮地佯装失忆:“我不知道。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在说太子,太子真是欺人太甚了,太坏太恶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