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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白鱼

“不见怪,你认人那么厉害,眼睛比老鹰还尖,谁敢在你面前乔装打扮?肯定一眼就让你识破了。”宋翎鼓着腮帮子,故意将一番赞扬说得酸溜溜的。

宋翎没好气地瞥了韩静言一眼,心想:你这家伙倒是识货,苏子修在画画的技艺上不知比她高明多少倍,要不是材料所限,只差在她脸上施展水墨焦、重、浓、淡、清的功夫了。

韩静言倒是谦虚,说道:“也不全是,我以前在一个江湖朋友那里见过易容用的人皮面具,那个戴在脸上,我还真认不出来。”

苏子修笑而不语,正就着小二端来的清水举止优雅地将脸洗净,只可惜雅间里没有镜子,要不然他倒十分想看看自己脸上的黑痣是否像韩静言说的那般没有灵气。如果真是这样,回去之后他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提高宋翎的画技了。

“真的?世上真的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宋翎天生就爱新奇的东西,果然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东西是用什么做的?人戴上之后真的能换一张脸吗?”

韩静言指着苏子修脸上的媒婆痣和宋翎脸上没被汗水浸透的麻子,颇为认真地品鉴道:“要说七公子脸上这颗痣,画得太死,没有灵气,一看就是假的。但松子你脸上的麻子点得可真不错,疏密得当,浓淡合宜,一个个大小也是恰到好处,真可谓精妙绝伦,乍一看足以乱真。哈哈,不好意思了两位,我这人说话直来直去,你们不要见怪。”

听见宋翎冒出的一连串追问,韩静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昭国宋丞相的小千金,可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韩静言却看出了宋翎想问什么,主动说道:“七公子、松子,你们打扮成那样子,换成别人肯定是认不出来的,但是我没别的长处,就是擅长认人。”

在宋翎认为韩静言这是在戏耍她之前,韩静言总算止住了笑,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没骗你,我真的见过,跟纸似的薄薄一张,至于逼真不逼真,就看制作之人的手艺了。你要是感兴趣,我以后弄几张给你玩。”

宋翎还是好奇韩静言是如何一眼认出他们的,但是又不好开口问。这不是自讨没趣,挑起话头让韩静言取笑她吗?

“好。”宋翎倒是答应得干脆,若是别人这样说,宋翎只会觉得是说大话,但韩静言本身就是一个奇人,他说能弄到就一定能弄到。

“是啊是啊,我也跟你们一样,正一个人走着,大家一下子就乱了,一会儿有人喊‘杀人了’,一会儿又有人喊‘死人了’。我也只是听见但没看见,反正大家跑了,我也跟着一起跑,总不能一个人戳在原地,要是真的有杀手杀人,我还能等着挨宰吗?”韩静言这话说得轻松俏皮,同时也是就坡下驴。

宋翎终于去洗脸了,把那些“精妙绝伦”的麻子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的面貌,微微松散的乌发衬着素白光洁的一张脸,有如娇花软玉一般。

宋翎被韩静言看得发毛,心想:关你什么事?你眼里的嫌弃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要不是阴错阳差地把自己弄成这模样,歪打正着地躲过了杀手,今晚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但她嘴上还是客气地道:“我们闹着玩罢了,呵呵。刚才可真是吓人,我们打算去堤坝那里走走,谁知道忽然听见有人喊‘杀人了’,大家一下子就慌了,到处乱跑,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人群跑,然后……”宋翎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韩静言一眼,“然后就遇上瓜子你了,咱们又一起到了安粟的客栈。瓜子你呢?你也听到了有人在喊杀人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真的是杀人了吗?”宋翎抛出一连串问题,并不指望韩静言能回答出什么,而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别一直看他们两个怪异的打扮。

自从猜到了宋翎的身份,韩静言就把宋翎当成女子来打量了。这位丞相千金论长相不是一眼惊艳的绝色美女,不像白绮梦、楚轻莞那两位,她们都是绝代佳人。宋翎不出众也不出错,最吸引人的是一双黑亮的瞳仁,大而圆,整个人胜在娇俏甜美,少女的灵气和童女的稚气兼有,当然最为她增色的是肤色白皙,两颊透着健康的粉润。

“咱们从分手到再见面,好像也不过一个时辰吧,你们怎么……”韩静言故意不说后面的话,两只眼睛却对着苏子修和宋翎上下打量。

韩静言觉得,宋翎的五官有天生的肤白如雪来帮衬,无疑是中上之姿,如果她皮肤黑黄,气色不佳,就失色不少了。

她再去看韩静言,这家伙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奸笑,八成就是存心看他们的笑话。宋翎只是撇了一下嘴,并不理会,又让小二再端两盆清水到楼上的雅间来,好让他们洗个脸。

宋翎感觉到有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不用说那目光是韩静言的,宋翎略带几分不客气地道:“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现在可没有麻子让你称赞‘精妙绝伦’了。”

宋翎察觉到小二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直到瞥见苏子修才反应过来。她脸上的黄粉早让汗水浸透了,加上用眉笔点的麻子,估计已经成横一道竖一道的花脸了。

韩静言一笑,露出些许扼腕痛惜的神色:“天下女子以蜂蜜、珍珠粉、蛋清等物敷面,都是为了追求肤白如雪,你天生就白,却不珍惜,总是往脸上涂黄粉,要是让那些孜孜不倦地追求白皙肤色的女子知道了,岂不是恨得咬碎银牙?”

小二进来的时候,看了宋翎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接了单子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韩静言这话显然说得过头了,如果宋翎是男子定会羞得满脸通红,说不准还会拍案而起。堂堂男儿,竟然因皮肤白皙而跟女子混为一谈,这绝对是侮辱。但宋翎是个姑娘家,所以很淡定地听完了这一番话。

宋翎的体力跟练过武的男子相比是不值一提的,但是比一般柔柔弱弱的深闺小女子还是要好上很多。当她坐在雅间里稍稍歇了歇,喘匀了气,就差不多恢复如常了,甚至能中气十足地叫唤来小二,为了庆祝虎口脱险,她要点菜。

此时苏子修已敏锐地察觉出这个“阮公子”应该猜到也确定了宋翎是个姑娘。这时候,苏子修终于更深刻地明白了宋翎之前对这人的形容。宋翎刚才就是不说话又能怎样?人家照样能设个套给她,把自己想知道的东西给套出来。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宋翎还真靠自己爬上了楼。苏子修和韩静言这两个人则依旧一左一右虚张开手臂护着她,万一她不小心踩空掉下去,也有人及时把她拽住。

韩静言想到了这里还有一个苏子修,目光朝着苏子修的方向斜了斜,而苏子修神色从容,坦坦荡荡地回视了他。

“我好多了,能自己上去。”宋翎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缓地说道。

正当这两人眼神复杂而有内容地交会时,宋翎终于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脸上带着三分薄怒,冲着韩静言说道:“你这话太过分了,长得白是我的错吗?别把我跟女人搅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男人最讨厌被人说娘气吗?”

韩静言一时有点儿讪讪的。从小到大,他还没讨过这种没趣,不过他也更肯定了,松子是个女孩家,这点绝对不假。

苏子修端着一杯茶,浅浅地呷了一口没说话,韩静言则默默地将头扭向一旁,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去看墙壁上的雕花。

“别别别!”宋翎连声说了三个“别”,同时双手无意识地挡在身前,无论言语、神色还是肢体动作,都明明白白地告诉韩静言四个字:别来碰我。

宋翎这一顿迟来的火发得有点儿尴尬,因为真的没人理她。她的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含着茫然之色看向苏子修,苏子修在喝茶的间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先好好地坐下。

宋翎刚刚对苏子修的拒绝是婉拒,似乎是有所顾忌,但是对韩静言就是断然拒绝了,根本不留一丁点余地。

尽管宋翎不解其意,但听苏子修的话总不会有错,于是她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韩静言冷眼旁观着这一对“主仆”拖拖拉拉。不就是上个楼,用得着磨蹭这么久?韩静言终于忍不住了,决定由自己把宋翎给抱上去,没想到刚有动作,就把宋翎给吓得躲到墙边去了。

这时外头店小二在敲门,饭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缓解了雅间里的尴尬气氛。

“不用,不用。”宋翎小声地拒绝道,左手在自己的右手臂上握了一下,这意思苏子修看得懂,是提醒他手臂上还有剑伤。

上菜期间,韩静言还出去了一趟,他是去外头小解的。等他回来的时候,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摆了一桌子。

宋翎却躲开了。她倒不是介意苏子修碰她,只是想到苏子修手臂上的剑伤还未康复,自己再轻巧也是个大活人,要是令苏子修旧伤复发,可是她不愿看到的。

韩静言分明记得菜都是宋翎一个人点的,只见桌上摆了酒酿鸭子、风干鸡、红烧蹄髈、清蒸鱼鲞、牛柳炒白蘑、鲜炒时蔬、麻婆豆腐、四喜饺子和酥炸金糕,桌上还置了一壶酒并两个成套的酒杯,紧接着小二又捧上来一个青釉大瓷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自古就有事急从权、嫂溺叔援的话,这时候苏子修也顾不上许多了,打算直接将人抱上去。

韩静言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指着宋翎,不禁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消夜?”

去楼上的雅间要走楼梯,宋翎还没缓过气来,两腿有些发软,走几步还能勉强撑着,走楼梯就显得吃力了,伸出一条腿哆哆嗦嗦半天才迈上去一步。

原本韩静言以为宋翎口中的消夜就是来点稀粥浓汤,再加几样清淡软糯的点心,随意地用一点就完事了。毕竟已经是子时了,谁会料到宋翎的想法异于常人,居然是鸡鸭鱼肉一大桌,要当成正儿八经的三餐来吃。

苏子修一心关注着宋翎,韩静言嫌老板话太多,直接瞪了他一眼。老板噎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个明显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子不再多说,招呼店里的小二麻利点,给客官带路。

苏子修喝着茶,淡然视之。韩静言原本是不说话的,这时却忍不住了,说道:“这大晚上的,你真的要吃这些?还有酒,这要给谁喝?”

苏子修和韩静言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翎进去,因为楼下惹人注意,他们开口就让老板给一间二楼的包间。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满脸堆笑地道:“有有有,三位客官运气好,刚才有人走了,正好多出一个雅间。哎哟哟,不是我胡吹,咱这家店在安粟可是有名的,这时候的雅间别提多紧俏了,就是在楼下的大厅里吃个饭,还排不上桌子呢!”

宋翎没回答,只是朝着苏子修努努嘴。

宋翎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喘息急促,嘴唇苍白,一看就是体力到极限了。苏子修和韩静言只能找一家最近的客栈落脚,既然已经安全了,就先让宋翎喘口气再说。

苏子修行了一个执手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我家松子不懂事,一向贪玩又贪食,前段日子总是缠磨着阮公子,不是让阮公子带着她玩,就是带着她吃东西,着实给阮公子添了不少麻烦,怕是也耽误了阮公子的正事。今日有缘会面,相请不如偶遇,我就借着这个机会,感谢阮公子对松子的照顾。请原谅我的冒昧,这小镇客栈上饭食不周,也请一并见谅了。”

到了安粟镇就安全了,这里有祁国的驻军,只要有一点异动,在安粟驻扎的军队就会立即出动,同时策马飞奔向雁阳城去报信,请求都城出兵驰援。那些黑衣人不管是谁派来的,也只敢在大凌河附近一带动手,毕竟寡不敌众,他们要避免跟祁国正规军正面冲突。

苏子修这番话说得谦恭有礼,滴水不漏,更重要的是没给人留下拒绝的机会。

安粟镇从前只有几家散户,后来才渐渐形成了村落和集市。这里平日里是个安静偏僻的小镇,每年的潮汛时节会热闹一阵,镇上的店铺、茶楼、食馆、客栈的生意都红火起来,最热闹的时候到了后半夜也不打烊,远远看去烛光明灭,行人来往不绝。

“七公子如此客气,真是折杀我了。我和松子一见如故,相聊甚欢,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朋友,何谈照顾不照顾的?七公子如此客气,岂不是见外了?要是七公子执意如此,那我也不敢以这草莽之躯再贸然亲近两位了。”韩静言也是一个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愣是生生让他撕开一个口子,像条活泥鳅似的滑走了。

其实宋翎已经跑不动了,尤其是刚刚韩静言喊他们的时候,她猛然停了一下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但是眼下还未脱离危险,她不能拖累苏子修,只能任由这两个男子带着她奔跑。

宋翎在旁边审时度势,也善于敲边鼓,鼓动道:“你们别婆婆妈妈的了,有酒就喝,有肉就吃,扯那么多干什么?”宋翎说得豪气爽利,转头又向着韩静言道,“还有你,瓜子,我家公子是诚心诚意地谢你,诚心诚意地想交你这个朋友。我在公子身边很多年,这可是公子头一次主动请人喝酒吃饭。虽说这种小客栈里的酒菜差了点,但公子想结交朋友的心意可是真的,大不了回去我们再挑一家好酒楼请过就是了。”

“先别说了,跑了再说。”韩静言看了一眼苏子修握着宋翎手腕的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宋翎的另一只手腕,打算同苏子修一起带着宋翎跑。

韩静言原本一直保持着“受宠若惊、恰到好处”的笑容,但是听宋翎说完,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其实明白宋翎话里的意思:你能得我家公子的青眼,别推三阻四的,赶紧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少不识抬举了。

宋翎跑得上气不接上气,全身的力气都靠着一口气撑着,这时候最怕猛然停下,一旦停下就再也提不起力气了。宋翎差点一头撞在韩静言身上,停住了脚步,惊觉道:“瓜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但是从宋翎的嘴里说出来,尤其是那句“头一次主动请人喝酒吃饭”,更像是在说苏子修平日里是个吝啬鬼。

“松子?七公子?”韩静言的眼睛锐利得跟鹰隼似的,这两人换了装束,又把脸涂得乱七八糟,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一个人的身形体态和神情气度是藏不住的,更何况韩静言在识人相面上颇有本事和经验,能一眼辨认出他们也不奇怪。

宋翎拿韩静言这条泥鳅也不是没有办法,她十分殷勤地将两个酒杯倒满,分别置于苏子修和韩静言面前,酒杯和酒一起端上来的时候就只有两个,显然是给苏、韩二人准备的,宋翎并不算在内。

这路上不是没有熟人,他们正好碰上了韩静言。

“你们自己喝酒吧,不用管我,我为你们斟酒好了。”宋翎眨眨眼睛,说是这样说,随后盛了饭,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在旁边夹菜吃饭。她的意思很明显,你们两个尽管把酒言欢去,用不着理会我,留我一个人把肉言欢就行了。

宋翎拼命地跑着,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体力跟苏子修差太多,苏子修为了迁就她的速度,是使不开全力的。这时候扯什么“你管自己跑,别管我”或是“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都是废话,宋翎能做的就是使尽全力跟上苏子修,尽量不给他拖后腿,因为她的速度决定了两个人的逃命速度。

韩静言看着宋翎,就见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他早知道宋翎比一般姑娘爱吃,胃口也好,但毕竟半夜三更了,难道她打算吃饱了再睡觉?苏子修对此似乎也习以为常,并不说什么。韩静言只能默默地装作没看见,就当这位丞相千金正在长身体好了。

宋翎刚刚跑是为了保面子,现在是为了保命,当然是跑得飞快。到底是什么人要杀苏子修?今晚观潮是一次,上回在良囿又是一次。不对,良囿的那次不是冲着苏子修来的,目标应该是当时的太子玉柳容,说起来算是误中副车,但是今天这杀手肯定是冲着苏子修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