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江山作嫁 > 第三十八章 杀机

第三十八章 杀机

宋翎冲着苏子修会心一笑,她就知道苏子修了解她,说道:“当初我不太懂,张嘴就许给别人一两银子,有时又怕被人缠上,所以任由别人加价。吃过亏才会晓得,傻乎乎地大把花钱是多么危险的举动,说不定我们自己都没察觉,有心的歹人却把我们当成肥羊给惦记上了。”

苏子修正要摇头,想到宋翎的黑痣还没完成,怕一动令她手抖,给自己画上胡子,于是说道:“哪有小气?要不是怕他们缠磨,五十个铜板我也嫌给多了。”

“哎哟。”苏子修轻呼了一声,宋翎刚刚那一笔下手没个轻重,有些弄疼他了。今日跟宋翎在一起,他的心情也是难得轻松自在,一向沉稳冷静到老成持重的苏子修,竟也破天荒地开起玩笑来:“你呀,下手轻些,首先我不是歹人,再者今天钱都在你身上呢,我也算不上肥羊。”

“修哥哥,你是不是觉得翎儿刚刚很小气?”宋翎突然问道。

话音刚落,宋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跟苏子修相识多年,听他说俏皮话的时候真是太少了,大概一只手都数得清楚。她一直觉得苏子修适合当夫子,他有着温和恬淡的书卷气和四平八稳的性情。

点完麻子之后,宋翎开始给苏子修画。但是宋翎的画技不尽如人意,她将苏子修原先飞扬入鬓的两道眉毛朝下画,弄成了滑稽的八字眉,然后在嘴角一侧画了一颗大大的媒婆痣。

苏子修除了在悦蒙书院执教,在祁国的这段日子教过宋翎读四书五经,也教过宋翎一些医术药理,还监督着宋翎学琴练字,也算得上有半师之谊了。

苏子修也不退让,他有绘画功底,轻轻松松地帮她把一脸麻子画得浓淡合宜、真假难辨,真像是脸上本来长着的。苏子修从未用女人的眉石在人脸上画画,一上手后竟觉得极有意思,要是再来一盒胭脂,给宋翎画个惟妙惟肖的胎记也不在话下。

苏子修也不管宋翎将自己画成了什么丑模样,而是轻轻地扶起还在笑的宋翎,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去安粟。”

宋翎上完了粉,又把眉石递给苏子修,娇俏地道:“修哥哥,帮我把麻子点上,越丑越好。”

“好,听您的,肥羊公子。”宋翎憋住了笑,但临走时还要打趣一句,气得苏子修想要刮她的鼻子,却还是没出手。

苏子修是聪明人,明白了宋翎的意图,于是有样学样,把脸、脖子和露出来的手都涂得黄黄的。

苏子修和宋翎又一次混进了人群中,这下有了掩护,他们就不怕了,放心大胆地走就行了。但是他们一出来立马觉察到了不对劲,来往的行人无不面露慌张之色,奔命似的,匆匆忙忙,一时间你推我挤,争先恐后,乱成一团,全然不见先前安乐祥和的气氛。

宋翎却喜上眉梢,幸好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忘记带它们。她也不跟苏子修解释,直接将黄粉搽在脸蛋和脖子上,并示意苏子修跟着她做。

苏子修和宋翎警觉起来,这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他们就近抓了一个人问道:“大家怎么都慌慌张张的,这是出了什么事?”

苏子修甚是疑惑:“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也是四散奔逃的百姓之一,很不满这两个显然在状况之外的家伙拉住自己,这不是耽误他逃跑吗?于是他没好气地叫嚷道:“你们两个傻子自己不逃命,还拖累我!告诉你们吧,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蒙面的黑衣人,逢人就砍,刚刚才砍翻了一个,刀剑是不长眼睛的,咱们这等小老百姓不跑那不就没命了?”

换好装之后,他们没有立刻走,苏子修看着宋翎在自己贴身的小挎包里又翻又找,费了不少工夫,居然掏出了女子用的妆粉和眉石。

“什么?”苏子修和宋翎面面相觑,好端端的哪儿来的什么杀手?而被拉着问话的人早已等不及,用力挣脱他们跑远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宋翎最后还是用一百个铜板把那两个人打发走了,因为出门的时候,钱袋是拴在宋翎的腰带上的。

因为黑衣人在人群中引发了混乱,争相奔逃的百姓推搡踩踏,犹如滚滚激流,而此时此刻的韩静言也被裹挟在这激流当中。他心事重重,艰难地拨开人群逆向而行,而江晋和桑拓两人寸步不离地将自己的主上护在身后。

苏子修唱了红脸,宋翎就接着唱她的白脸:“公子您也太仁厚了,不等别人说,自己就让步了。原先说的六十个铜子儿,换这两件破衣烂衫我都觉得不值呢。”

当听闻有黑衣人杀人的时候,韩静言眉心一跳,而身后的桑拓脸色一下变了。三十三骑接到的命令是抓,而不是杀,那些杀手不是卢国派出的人。很明显除了三十三骑之外,还有一股藏身暗处的势力有所动作。

苏子修适时地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好了好了,五十个就五十个吧,既然这位朋友都这样说了,像是说话算数的,不会再加价了。”

桑拓偷偷地瞄了一眼韩静言,只见自家主上神色冷肃凝重,由不得他不服气。主上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在这种敏感而特殊的时候,这位昭国的人质皇子处在一个微妙而关键的位置,恐怕盯上他的势力不在少数,卢国要是贸然行动,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会陷入被动。

“这……就算不给看大夫的钱,每人五十个铜子儿还是要的吧?不然我俩也太亏了。”那两人还是不甘心。

“啊!杀人啦!杀人啦!”只听见一个声音杀猪似的哭号起来,“别杀我啊!别杀我啊!”

如今宋翎晓得行情了,比从前也谨慎多了,宁可小气到底,也不大方一回。这次也是一样,她口气硬邦邦地道:“说了每人三十个铜子儿就是三十个铜子儿,咱们一个都不少,但也一个都不多给。”

那人被黑衣人一刀砍在背上,浸染得半边身子都是鲜血,隐约看得出身上原本是一件竹叶暗纹的罩衫。刀口很长但是不深,黑衣人砍过来的时候,那人正好偏了一下,所以没有当场丧命。

宋翎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银子在外头很值钱,烧饼一文钱一个,包子两文钱一个,四十个铜板能买一只油肥的老母鸡了,十两银子买个下人绰绰有余,还是签了死契的。

那人转过身的时候,黑衣人看到了他的脸,没有上去补上一刀,让他彻底一命呜呼。出人意料的是,领头的人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持刀带剑的黑衣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撤退了。

这两人原本见苏子修文雅,又不跟他们分辩,以为是个性格好、软弱的主儿,所以动了坐地起价的心思,想不到年纪小些的宋翎倒是精明厉害,这一句口齿伶俐的抢白,说得他们脸上红白不定,一时臊得不行。

韩静言远远地将黑衣人离奇的举动收入了眼底。他认得那人身上的衣服,一个时辰前这件衣服还穿在苏子修的身上,他们还在一起讲过话,他是不会认错的。所以黑衣人要杀的人是昭国的七皇子苏子修,而不是那个倒霉的路人。

宋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包,忽然出声道:“要我说,一人给十两才好,不光买了你们的衣服,把你们两个也一并买走。”

事到如今,韩静言越发肯定了自己原先的判断,这个时候对苏子修下手,是极不明智的。要说韩梓言的计划是不错的,但她到底还是算错了一步,劫走苏子修的最好时机应该是卢使去昭国之前,在昭国上下有所警觉之前。因为一旦卢使跟昭国君臣摊牌,明确赞成出兵援卢的昭国太子和一直犹豫不决的昭帝就形成了掎角之势。

苏子修不善于对付这种小角色,倒是躲在一旁换衣服的宋翎听得忍不住了。这得是多好的运气,让她碰上了这两个愣头青?把竹杠都敲到她宋翎的头上来了!

昭国太子苏子清的人品和风评,韩静言也有所耳闻,据说此人精明强干,颇有手腕,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如果苏子修成了他的绊脚石,只怕太子真的会动杀心。

那人正说着,旁边的人趁着打哆嗦,暗中捅了他的胳膊一下,越发用力地再打了两个喷嚏:“刚刚说的不算,还没算上看大夫的钱呢,要不然每人一两……”

前有昭国刺客的暗杀,后有祁国埋下的眼线,要是卢国再掺上一脚,在战场和朝堂之外,三国就开始了混斗。

那人有些心虚了,正好他的同伴及时地打了两个喷嚏,他又配合着嚷嚷开了:“喀喀,这衣服的事咱先不说了,你就看看把我朋友给冻的,肯定是伤风了。就算我一个子儿都不拿,也不够我朋友看大夫的。我看你们也不像什么贫苦的人,不如适当地给我们加点儿,咱也不多要,每人五十个铜子儿,行不?”

“江晋、桑拓!”韩静言忽然轻喝了一声,分别在两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耳边下了命令,让他们各自前去做事,不用形影不离地跟着他,而他自己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并且约定了在何时何地会合。

苏子修仅是浅笑,并不争辩,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人口中“看着结实”的外套上,在腋下的地方有两块明显的补丁。

在人群的另一头,苏子修和宋翎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黑衣人是为何而来。他们正手忙脚乱地躲避着横冲直撞的祁地百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是随大流逃命,还是待在原地。逆流而上去一探事情真相肯定是不行的,这两人都不傻,不会纯粹为了满足好奇心而自己找死。

“是啊是啊!”另一个接上话来,“要我说你们的钱给得也太少了,才每人三十个铜子儿,虽说你们身上的衣服看着新些,但是咱们的也不差,至少看着结实不是?”

但是宋翎也不是没有法子,他们找了个不被人群正面冲击的角落,在那里守株待兔,逮到一个人就拽着人家打听消息,当然也不是白问的,宋翎的钱袋里的钱这时候用在了刀刃上。

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苏子修已经跟其中一人换了装,还有一人将脱下的外衣交到苏子修的手里,把衣服交出去时,冻得牙关打战,不由得抱怨起来:“大家都是男人,真不知道那个小兄弟为什么非要藏起来一个人换衣服,这秋天夜里冷风一吹,我就一件薄薄的内衫在身上能不冷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有黑衣人杀人?”

宋翎将自己的主意告诉苏子修,苏子修除了赞成也不好说什么。他们运气也不差,宋翎还真的很快就找到了两个人。

“可不是,吓得我心都跳出来了,被砍的那人可惨了,满身满头的血。”说完第一个人又着急忙慌地跑了,顺手抓了一大把铜子儿。

宋翎正在苦思金蝉脱壳之计,如此一番推让,倒是令她灵光一闪,一下子有了主意。他们可以马上找两个路人,将他们身上的衣服跟别人的衣服换一下,悄悄地溜回安粟!要不然他们直接走回去,万一在路上被人认出来,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砍的人是谁?什么模样?”

“不用不用。”宋翎想都不想就拒绝,“修哥哥你不用管我,夜里凉,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应该是个年轻人,好像穿了身文质彬彬的青衫长袍,说不定是个读书人。”这是第二个人,带走了一个小银锞子。

“马上去安粟。”苏子修毫不迟疑地飞快说道,见宋翎用袖子遮得辛苦,索性将自己最外面的一件暗纹竹叶罩衫脱了下来,给宋翎拿去挡脸。

“那人长得有多高?穿的衣服是什么样的?还有,他死了没?”

“修哥哥,我们怎么回去呢?”宋翎一边做贼似的环顾四周,一边悄悄地压低声音问身边的苏子修。过来的时候,他们将马寄放在附近一个叫安粟的小镇上,离这里三四里路,位于雁阳城和大凌河的必经之路上,算是一个中间枢纽,平日里比较冷清,但在每年三次的潮汛期,因观潮的行人来往,那里尤为热闹。

“多高?跟你身后这位朋友差不离吧,衣服谁还记得清楚,赶着逃命都来不及。”

宋翎不敢再大咧咧地露着脸,而是赶紧举起胳膊用袖子挡在脸前,当务之急就是能遮一点是一点。

“衣服上是不是有竹叶纹?”第三个人要来拿银锞子,宋翎一下握紧掌心往里一收,追问了一句。

意识到这一点,宋翎有种当头挨了一记闷棍的感觉,念叨着“完了完了”。原本丢脸就算了,回家洗个脸谁还认得她?但丢脸的时候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如何不令她感到崩溃?

第三个人又急又气:“我哪里知道什么竹叶纹、竹笋纹的!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是青色的一身长衫,那些读书的酸秀才不都这么穿?还有,那人被砍在后背上,命大没死,砍他的黑衣人在看了他的脸之后,就不杀他了,可能找错人了!”

说起来宋翎的女扮男装已有多年经验,更是有自己的一套“易容术”,出门之前必要乔装打扮一番。因为她肤色极白,又生得面相甜美,五官俏丽,若是只换男装,眉清目秀的样子在人群里还是很扎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出门前宋翎会给自己的脸和脖子敷上一层黄粉,这样就显得她暗淡无光了,接下来她凭心情发挥,或是在两颊上点几颗细麻子,或是在嘴唇上画两颗大黑痣,总之就是把自己装扮成普通甚至略丑的样子,这样才最不惹人注意。

听到这些话,宋翎和苏子修感到头顶上像是有一个焦雷落下,被震得舌尖发木,双目发直。这一刻他们的心同时一沉,因为他们都想到了,那个倒霉的祁人是当了替罪羊,而这些黑衣人可能是……

“差不多了,这里没人看我们了。”宋翎气喘吁吁地说道,脸颊还是通红的,这次倒不是害羞,而是因为刚刚一阵疾跑出了满头大汗。宋翎用手抹了一把额头,无意间瞥见自己的手掌白皙如常,并无异样。这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糟糕,今天出门忘记“易容”了。

被问的第三个人见对方发呆,哪里还会客气,二话不说上来硬抢,夺了银子就走。

这时候,苏子修和宋翎也在拼命地跑,不过他们躲的不是卢国的三十三骑,而是用古怪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们看的祁国百姓。这两人算是闹出了一个大乌龙,只怕是够祁国百姓们茶余饭后说上好几天了。

宋翎也顾不上骂祁人无耻了,她跟苏子修对视一眼,这两人默契得连说话都免了,直接混在人群里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