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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侍药

宋翎想:楚轻莞送药还不如送一张方子,这样可能更对苏子修的胃口。

楚轻莞当初给的金创药是龙眼丸子状,要用时得加烧酒研磨,敷在外伤处。搓成丸药后最难看出配制的成分,苏子修研究了许久,只分辨得出里头应该有常用于伤药的桑枝、细辛、丁公藤、淫羊藿这几味药,其余的药材就不能确定了。就算晓得了所有的药材,不晓得具体的炮制方法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但是苏子修亲口说了,这金创药绝对是好的,比一般的金创药效力要强一些。看来楚轻莞所说的家传灵药,确实是不差的。

苏子修吊着受伤的手臂,当然不能事事亲自动手,只能指导身边的人做事。榛子作为近侍之一,自然要被抓来当苦力。药材的晾晒、切片、碾药,上火煎制等都是榛子的活儿。榛子一边用刀切着三七,一边还嘟嘟囔囔地抱怨:“这东西硬得跟石头似的,切得我虎口都疼了。”

苏子修在岐黄之术上已有小成,命人将府上的药材拿出来仔细挑拣,分门别类地将损坏腐朽、药性已失的丢弃,将受潮的趁着好天气晾晒,将那些好的重新装盒,每一种都详细地写上标签。接着他借这次彻底整顿药房的机会,制作了一些常用的药物,譬如清热解毒的丸药和活血化瘀的药酒等。

“你别娇气了,才切了多少药,就说虎口疼了?”宋翎故意羞榛子,指着榛子那小半日的劳动成果。那一小堆切好的三七估计还没有三两重,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他才切出这么一丁点儿药,就顾着抱怨了。

但是随后的事实证明,宋翎的估计是错的。苏子修重新想起了那瓶药,倒不是要用,而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这药的成分来。就像宋翎所说,自从右臂受伤之后,苏子修不能抚琴,不能写字,不能画画,下棋倒是勉强能用左手顶替,人生中的琴棋书画这四大趣事一下子少了三个,苏子修为了打发养伤的时间,将全部精力和兴致转向了研究医书和药材。

而宋翎也没闲着。她本来就是好动不好静的性子,更何况是为苏子修做事,她越发劲头十足。她正在旁边用惠夷槽碾药,而医家口中的惠夷槽其实就是药碾子。

苏子修在得知此药的来历之后,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放下吧”就不太理会了。宋翎估计苏子修是不会去动那药了,这瓶所谓的上好的祖传金创药,其命运大概也就是从此被撂在角落里落灰了。

“你居然说我娇气?哼,你不晓得这药材有多硬!”榛子很不满被说成“娇气”,尤其是明明比他更“娇气”的松子说他,只是这时他忽然灵光一闪,提议道,“不如把切药的活儿交给飞涯好了,他力气很大。”

宋翎没有昧下楚轻莞的那瓶药,虽然她十分硌硬楚轻莞对苏子修的情意,但是起码的信用不能丢,自己硌硬是自己的事,那瓶药的去留只能由苏子修定夺。

“好主意!”宋翎笑了一声拍手称是,嘴上这样说,却用手一指,将不远处正在晾晒药材,忙得满头大汗的飞涯指给榛子看,“这个好说,你去替换飞涯,正好还有好些药材没有晒。”

想到这里,宋翎又忍不住头疼起来。为何他们来了祁国之后,头疼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榛子一看头顶的大太阳,一下子就掐灭了刚刚的念头,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地切药比较好,但他又看不惯宋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嘀嘀咕咕地说道:“你也别说我,你还不是挑了最轻省的活儿?碾药多省事,你还嫌手疼,你一嚷嚷着疼,公子就叫你别弄了,只在旁边看着,你还执意不肯,公子又特意给你换成了脚碾子。瞧瞧吧,我说疼就没人理,果然同人不同命。”

当初玉柳容思慕楚轻莞,楚轻莞又苦恋苏子修。楚轻莞曾经向苏子修表明心迹,她最后却成了玉柳容的昭仪,也不知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总之,这三人的关系从开始就是一团乱麻,恐怕以后只会越缠越乱,越乱越糟,少不得有人要为此吃亏。

榛子的话没错,宋翎现在用的就是脚碾子,人坐在凳子上,用脚去推碾子,除了往槽子里投放药材就没别的了。手上太闲了怎么办?宋翎有办法,抱着一袋子蜜渍乌梅,一颗接着一颗地塞进嘴里。这种乌梅是瓜子说的城中最好吃的那种,果然味道很不错。她这优哉游哉的样子,怎么能不让在旁边的榛子看得眼热?

宋翎回去的时候,还有心转过头朝着楚轻莞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完了完了,这楚轻莞摆明了就是对苏子修还存有情意,但她如今是玉柳容的昭仪,玉柳容又是越来越不待见苏子修的样子……

“你还吃,嘴里没停……”榛子正说着话,突然卡住了,因为宋翎趁他不备,往他嘴里扔了一颗乌梅。

楚轻莞也不多挽留,只是叮嘱了几句如何用那药,就同宋翎告别了。

榛子着实吓了一跳,张着嘴好一会儿没合上,然后吐了出来,抗议道:“酸死了,还蜜渍的呢,松子你居然爱吃这么酸的东西?”

“我一定亲手把药交给我家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行告退了。”宋翎把小瓷瓶往怀里一揣,心里盘算着赶紧走人。

“一点都不酸!”宋翎一脸认真地道。

楚轻莞这一颦一叹,但凡长了眼睛的人只怕都看得出这份所谓的“师生情谊”里的不寻常。她恨不得把这情谊晒在青天白日下,让别人去翻翻拣拣。宋翎不傻,但她在这时候只能装傻,好像从头到尾没听明白一个字。

“酸!”榛子也不示弱。

楚轻莞闻言,木然地张了张嘴,失神地道:“夫子指点过轻莞画艺,轻莞内心对夫子甚是敬重,这份情谊自然是不敢忘的。”

“好吧,我承认你酸。”正当两人话赶话地杠上的时候,宋翎竟然主动让步了,这着实令人惊讶,她笑眯眯地道,“你刚刚酸溜溜地说什么呢?”

宋翎一时无语,却在心里不予认同。苏子修感兴趣的事多了,可不光是画画。但是这时候碍于彼此的脸面,宋翎除了装傻充愣地和稀泥,实在没有应对的法子了:“昭仪娘娘看重师生之情,对我家公子的伤势这般挂念,公子听闻一定很是感动。”

榛子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宋翎先前“服软”的话有后招,有意给他“设套”,毕竟他刚刚还在抱怨自家公子的厚此薄彼,只疼松子一个人。

“苏夫子一向喜爱画画,尤其是擅长没骨法,尽得其中要领,若是让夫子好一段时间不能作画,不知平日里该多无意趣。”楚轻莞眼底含着一抹黯淡之色,轻轻地叹了一声。

榛子气鼓鼓地不服,瞪了宋翎一眼。

宋翎一下住了嘴,恨不得拍一记自己的脑袋。她怎么管不住嘴,顺口就说了出来?宋翎觑了楚轻莞一眼,这位柔弱的美人儿先前是轻咬朱唇,现在已抚着心口了。若是宋翎再多说一点关于苏子修负伤后的“凄惨”样,只怕楚轻莞就要撑不住了。

宋翎也瞪了回去,示威地将药碾子碾得一阵响,噎得榛子好一阵不说话,直到在屋里的苏子修淡淡地来了一句:“松子你轻点,这白及研磨过了头就失药效了。”

相较于楚轻莞的忧愁不安,宋翎却一脸镇定:“不严重,现在用绷带吊在脖子上,好好地养上个把月就好了。只是公子伤在右臂,日常生活起居有些不便,吃饭穿衣倒不算什么,都有人伺候,只是写字画画就不行了……”

宋翎才吐了吐舌头,不较劲儿了。

楚轻莞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话,一双美目蒙上了一层忧思哀愁之色,若不是拼命忍住,恐怕已泪光泫然。她低低地道:“岂不是伤得很严重?”

稍稍过了一会儿,宋翎从凳子上溜下,眉眼弯弯地笑着道:“榛子,我跟你换一换。”说着她就要接过切刀。

“剑伤在右臂上。皮肉伤,流了点血而已。”宋翎说着顿了顿,想起当日在良囿,自己也追着玉柳容问过相似的话。当时玉柳容冷哼一声,极是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皮肉伤,流了点血而已”,而宋翎此时不知为何,竟然把玉柳容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榛子却脸一热,忙着推让:“不用换了,我这样挺好,你累了就歇着好了。”

楚轻莞的贝齿轻咬朱唇,她似是赧然,脸颊飞起淡淡的红晕,故意以扇掩面,偏过头去。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请问苏夫子的伤势如何?严重吗?”

宋翎又坐回了凳子上,双手托腮,说道:“榛子,我想起了上次公子在良囿受了伤,你胡乱包扎一通,把公子的手臂给缠裹得跟个大粽子似的。”

“哦?”宋翎故作惊讶地应了一声,前头铺垫了这么多,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但是人家既然已经把东西拿出来了,不可能不收下,于是宋翎擅自为苏子修做了主,接过楚轻莞手中那祖传的金创药,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道:“松子替我家公子谢谢昭仪娘娘了。”

“我头一次包扎,当然会手生。再说了,当时我见公子受伤,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人先是慌了,又是在仓促之下包扎的,怎么能不手忙脚乱的?”榛子将话一转,埋怨起来,“要怪就怪祁国那个太医,才止了血,居然匆匆忙忙地走了,把伤者给晾在一边,从未见过这般不像话的。”

楚轻莞果然没让宋翎失望,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白瓷瓶,细声慢语地说道:“我听说苏夫子受了伤,这个是我家传的金创药,对外伤有奇效,劳烦松子你带回去给苏夫子。”

不说这事还好,榛子一说起来,就忍不住为苏子修鸣不平:“咱们来了祁国这么久,我看这里是越来越难待了,瞧瞧这都敢明目张胆地怠慢公子了。”

宋翎心里很清楚,楚轻莞特意指派自己的心腹大丫鬟把她叫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她想:楚轻莞你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好了。这样磨磨蹭蹭下去,万一被无关之人看见,楚轻莞单独把她叫出来的心思就白费了。

“这个……”宋翎一时语塞,因为她清楚其中的内情。整个质子府上,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清楚内情,知道太医当时是被何人传召,又是匆匆忙忙地去了何处。

宋翎跟楚轻莞见面后,客气地互相问候了一下,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接下来就无话可讲,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宋翎轻咳一声以作掩饰,说道:“得了,管别人怠慢不怠慢,你不如趁这时候跟公子多学点,以后说不准有用。”

楚轻莞身着一袭挑绣玉兰折枝花卉的单薄丝衣,臂弯上挽着暗花团簇的银绡披帛,发髻上珠翠参差,衣饰皆符合其太子昭仪的矜贵身份。只是她的面容稍显苍白,两颊施了薄薄的一层胭脂。楚轻莞原本就是秀丽多愁的容貌和弱柳扶风的身段,如此一来越发显得纤腰一束,娇弱不堪。

榛子点头,正当他觉得松子这话说得极有道理的时候,看见松子拿着小树枝,动作迅速地扒着槽子里的东西,那些大约是磨坏了的药材,全让松子给扔到树下“毁尸灭迹”了,然后她又若无其事地放上了新的接着碾。

宋翎心里这样想,但表面上还得装作不知道,只是笑着说:“请绿倚姐姐带路。”绿倚将宋翎领到了一处偏远的小亭子,楚轻莞已等候在那里了。

宋翎面不改色地做完这些事,正好对上榛子惊异的目光。她一手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悄悄地指了指在里头的苏子修,像是在说,别让公子知道啊。

宋翎从玉柳容那里出来,在回去的路上恰好碰见了楚轻莞的贴身大侍女绿倚,应该是绿倚在特意等她。绿倚说楚轻莞请宋翎过去说几句话。宋翎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疑惑。楚轻莞要见自己,直接派一个小丫鬟过来传话就行了,何必劳动自己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大侍女?可见此事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