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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援引

宋翎有自知之明,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她就是在中间传话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白绮梦是给苏子修面子。

这一刻,宋翎真心觉得跟前的这位祁皇后白绮梦真是一个省心省事的谈话对象,直来直去,不说场面话,不绕圈子,不打太极,这样顺利的对谈大概也找不出几次了。

此时白绮梦发问了:“子修离开雁阳后,打算去哪里?”

不过宋翎想错了,白绮梦竟一点也不按套路出牌,一口应承道:“行,既然子修开口了,本宫答应帮他。”

宋翎简短地答了两个字:“戎狄。”

宋翎原本想着无论白绮梦应允还是拒绝,至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凡是聪明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在做出决定之前会反复衡量值还是不值。

戎狄是祁国北部的一个游牧民族,历来以打猎和放牧为生,分散为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常年迁徙,居无定所。据说在一百年前,戎狄出了一位强势的人物,振臂一呼,从者如云,打起仗来更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很快吞并了绝大多数部落,建立了统一的政权,按照当时中原各国的规矩,定都定国号,对外号称为“显”,并且建立了宫室和官府,进一步巩固了新生的政权。

尽管宋翎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凭着她对苏子修的信任,她也愿意按照苏子修说的去做。而且宋翎也确信苏子修比自己聪明得多,只要是苏子修说的,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百年以来,戎狄始终觊觎中原,尤其是与之接壤的祁国。戎狄的骑兵很强大,但是祁国的军队同样威名赫赫,所以在祁国这里戎狄几乎占不到什么便宜。祁国一向心高气傲,自视天下最强,戎狄在祁国眼里算不上什么心头大患,更像是一块恼人的牛皮癣,时不时发作一下,一直无法根治。

宋翎其实一直想不明白,苏子修求援的对象为何偏偏是祁皇后白绮梦?毕竟在很多人看来,白绮梦是卢人,就算贵为皇后,她在祁国的身份也有那么一点尴尬。白绮梦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后,她的权势在后宫都不一定管用,难不成还能左右祁国前朝之事?

如果苏子修要逃,正常的思路应该是直接南下逃回昭国,只有回到了昭国,他才能算是真正安全了。这时候南辕北辙,他跑到戎狄那里去,岂不是前脚刚出虎穴,后脚就踏进了狼窝?祁国不好相处,戎狄也不是什么善类。

质子府当时里里外外都有人盯梢,苏子修对宋翎说的只有这八个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宋翎觉得或许跟以前苏子修令白绮梦的怪病顺利“痊愈”之事有关。

再说了,祁国虽强悍蛮横,但是多少受到中原礼仪的约束,要承受天下舆论的压力。很多时候祁国只是暗地里出手,明面上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戎狄是什么?一帮北方的蛮夷罢了,他们懂什么礼仪?讲什么规矩?只要看你不顺眼了,立即丢出去喂狼。

宋翎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说了礼尚往来,互不相欠,希望这次皇后娘娘能助他脱困。”

不过白绮梦听了苏子修要去戎狄,倒没多惊讶,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似有似无的赞许之色。

虽然被人点破了之前是在装病,白绮梦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恼意,她饶有兴趣地盯着宋翎,更是直截了当,问道:“苏子修让你来的?”

“本宫也赞成子修北上,如果质子不见了,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回了故国,一定会往通向昭国的路上追捕,这样一来估计他还没跑到昭国就会被抓回来。”白绮梦的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她冷声道,“不!抓回来就多此一举了,他应该会被就地处决。质子背约出逃,因拒捕而惨死途中,这事多么顺理成章?祁国不仅可以保护自己的名声不受损害,顺便还可以震慑昭国。所以苏子修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虽说两条都不是生路,但是南下是必死无疑,北上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宋翎考虑到时间紧迫,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把话挑明了。这话已经够直白了,要想说得再明白一点,估计只能说“皇后娘娘您以前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您是借着菥葵装病”了。

白绮梦说话时语气平和,宋翎却听得心惊肉跳,自己想到了是一回事,但是听别人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我家公子身边有个叫榛子的小厮,以前也中招了一次,整张脸变得通红,而且痒到不行。他就是那种碰不得菥葵的人,而皇后娘娘您大概就是吧?”

宋翎压下心里的不安,问道:“皇后打算如何帮助我家公子?”

宋翎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一边说一边觑着皇后的神色,果然敏锐地捕捉到皇后的右边眉头不经意地挑了一下。

白绮梦略一思索道:“过几天皇上要御驾离京,前往京畿一带巡视民情,目前看来只有那时是一个机会。”

“菥葵是一味药,气味特殊,若是放在身边,能使虫蚁不近,只是……”宋翎话锋一转道,“只是有些人碰不得菥葵,若是研磨成粉末掺在妆粉和胭脂膏子里面,就会引起全身发痒,生满红疹,甚至是高烧不退的症状。”

宋翎点了点头。她也想到了,苏子修想要逃出雁阳城,最好的机会就是玉柳容御驾离京的那几天。不然凭着玉柳容的精明程度,他们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很难。

这一刻,白绮梦一贯淡漠的神色不经意地变了,她喃喃重复了一遍:“哦,原来是菥葵的花苞啊。”

就在这时,白绮梦忽然问了一句:“松子,皇上如今只让你在身边陪伴,你可以自由出入养心殿和御书房这两个地方?”

宋翎口齿清楚地说道:“我记得皇后娘娘曾经问我这个是什么。我那时不知道,后来我家公子告诉我,这个是菥葵的花苞。”

宋翎不知白绮梦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祁国帝后的貌合神离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白绮梦总归是玉柳容名义上的皇后,而如今宋翎顶着一个昭仪的封号,这话如果是皇后问昭仪,多少有点令人尴尬。

宋翎从香囊中摸出一味草药,形似干花,呈闭合的花苞状,圆润如珠,晒干后的色泽微微发蓝。她将其托在手心上,大大方方地拿给皇后和她的侍女看。

“是的。”宋翎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答道。

既然皇后很爽快,宋翎也就开门见山了。她解下一个贴身佩戴的小香囊,这个香囊里面装着一些香料和草药,是苏子修亲自配制的,主要是为了在夏日驱蚊虫,皇后和篆儿曾看过一次。

白绮梦笑道:“如此就更好了,看来要办成此事还真的少不了你。”

到了里间,篆儿轻轻将门一关,这样这里就再无外人了,只有白绮梦、宋翎和篆儿三人。

“我?”宋翎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疑惑不解。

宋翎会意,跟了上去。

“从这里去戎狄要是没有路引和度牒,是出不了祁国的,估计子修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各个城池的守军或者边防军抓回来。这些要紧的东西都在皇上的御书房内,旁人是拿不到的,只有你……”白绮梦言笑晏晏地盯着宋翎,不疾不徐地说道,“也只有靠你了,松子。”

“篆儿。”白绮梦又唤了一声,朝着篆儿伸出一只手。篆儿作为皇后的心腹,明白主子一举一动的用意。她上前扶住白绮梦的手,主仆二人也不说话,径直朝着寝殿中的一处里间走去。

宋翎方恍然大悟,白绮梦的意思就是要她去玉柳容那里偷路引和度牒,眼下要做这件事,除了她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的人选了。

宋翎心中一惊,此举正好暗合她的心意,省了她向皇后请求屏退左右。

“篆儿,你去……”白绮梦后面的话是附在篆儿耳边说的,唯有她们主仆二人知道。

宋翎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只见白绮梦从长榻上稍稍坐直了身子,用一种闲散的口气对着左右人等吩咐道:“篆儿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宋翎看见篆儿应声进去,不一会儿又轻盈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是手上多了两支晶莹的碧玉簪子。

看到宋翎进来,白绮梦并无过多惊讶之色,只是宋翎的腰间系着一件外衫,这种古怪的穿衣之法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宋翎正想着皇后此举是何意,只见白绮梦招手示意,令宋翎走上前去。宋翎依言走近了几步,白绮梦也不说话,直接就将那两支簪子插在了宋翎的发髻上。

白绮梦在紫檀折梅长榻上歪着,身边站着她的首席大侍女篆儿,正在手法娴熟地为她按摩着后颈和肩膀。

“这个?”宋翎更是疑惑,白绮梦为何要给她簪子?

在皇后的寝殿里,宋翎见到了白绮梦。

白绮梦淡淡地笑道:“这两支簪子你要交到子修手上,等他顺利离开祁国,抵达戎狄之后,这簪子对他或许会有所帮助。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小心保管,千万别打碎了。”

“衣衫不整,同样是失仪啊!”掌事女官好半晌才说出这句话,只可惜宋翎早就跑远了。

“松子明白,松子一定好好地保管,不会磕到碰到。”宋翎也是一点就透的伶俐人,一边说一边在簪子上稍稍扶了一把,以示自己的谨慎。

掌事女官说不出话来,只是震惊地看着宋翎,这位昭仪娘娘还真的是与众不同,难道这个就是皇上喜欢她的原因?

宋翎从皇后那里出来之后,迅速换了衣服,先前的那位掌事女官还在后殿等着她。看着昭仪娘娘七手八脚地乱扯,那件腰间系着的外衫已经皱巴巴的了,掌事女官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让两个小宫女去服侍宋翎更衣。宋翎也没心思去管别人,反正皇后会让自己宫里的人别乱说话的。

“这样总可以了吧?”宋翎一边问,一边不停地往前走。

而宋翎目前要想的就是怎么跟姑姑解释,为何自己换衣服要这么长时间。

宋翎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从里到外地换一身衣服少说也要一盏茶的工夫,她如今没这个耐性。只是见掌事女官上来阻拦,宋翎少不得要敷衍一下,随手抓起一件外衫,三两下系在腰上,遮挡了一下裙子上洇湿的痕迹。

宋翎离开后,白绮梦独自坐着,似乎在凝神沉思,随即又飞快地写了两封书信,仔细地亲手叠好,交给了身边的篆儿。

宋翎听了之后,衣服也不换了,提起裙子就朝着皇后的寝殿跑去。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将掌事女官给吓了一跳,她忙捧着衣裳追上去,规劝道:“昭仪娘娘,作为嫔妃衣衫不洁地面见皇后娘娘,这是失仪啊!”

篆儿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是否想清楚了?这是要动用咱们自己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搭救一个昭国的质子,值得吗?”

掌事女官没想到宋翎一开口就问皇后的所在,虽然心里奇怪,但面前的这位毕竟是眼下很得宠的昭仪娘娘,于是掌事女官恭敬地答道:“回昭仪娘娘的话,这个时辰皇后娘娘应是在寝殿中歇息。”

白绮梦的回答并不明朗,她说道:“值不值,以后就知道了。”

要说起这位从卢国来的白皇后,就不得不提她那孤介清冷的性子,待人接物都是淡淡的,除了绕不开的大事,譬如上次六宫商议秀女大选的事宜,皇后一般不太耐烦跟人说话。每天嫔妃们来凤仪宫中请安,皇后只是短暂地露个面,就推托身子不爽先走了。皇后要走谁敢拦着?嫔妃们往往是恭送了皇后,然后再坐一坐,彼此聊聊天,也就可以散了。

篆儿低下了头。她虽是白绮梦最贴心的侍女,但是只要主人下了决心,作为心腹是不能轻易提出质疑的。

进了后殿后,宋翎也不着急换衣服,直截了当地问掌事女官:“皇后娘娘人在哪里?”

篆儿想了想,刻意压低了声音又问道:“娘娘给出了那两支玉簪子,想让昭国质子去戎狄找咱们家的大公子?”

凤仪宫中的掌事女官很快就来了,先是请了安,然后恭恭敬敬地将宋翎引到后殿去换衣服。这是在皇后的宫里,兰姑姑倒是放心,没有跟去,再说还有一群嫔妃正缠着她说话,她一时也脱不开身。

白绮梦不置可否,只是仿佛不经意地瞥了篆儿一眼。

甜汤是温的,并不烫人,只是弄得宋翎一身的衣服黏黏腻腻的。兰姑姑在仔仔细细地确定宋翎人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宋翎先得换一身衣服,如果就这样回去,在路上被人看见也不成样子。

篆儿越说越气愤:“祁帝前段日子还装模作样地立了一个卢王,那赵燧算什么东西?不入流的旁支破落户,还有脸自称赵家血脉,就他也配?幸好他死得早,不然免不了给赵家丢脸。”

看着那个侍女又惊又怕地跪地请罪,宋翎好脾气地说了声“无妨”,还反过来大度地宽慰了几句。闯祸的侍女见昭仪娘娘没生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白绮梦正微闭双眸,听了篆儿的话,眼皮似乎微微一动,不过最终她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