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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真相

楚天寻沉吟:“你的意思,是贤王……”

“贤王带来的衡芜说是燕关寻得,可是西昭祸乱的时候,却有人在帝都见过这副长相的人。最重要的是,臣已经查证,贤王府近半年根本没有生人入住过,倒是有一个贤王收养的常年寄宿在外的女子回过贤王府。这件事情没有人知晓,臣也是偶遇一个旧识才得知。这个衡芜,恐怕不止贤王献给陛下的司舞那么简单。”

莫云庭道:“臣的意思是衡芜来历不明,臣恳请陛下将其关押,以待后审。至于贤王,臣不敢妄下定论。”

“说下去。”

从始至终,谢棋都没有插口的余地。明明他们在讨论的是她的事情,所有人却都像看不见她一般,各自讨论着她的来路不明,她的心怀不轨。莫云庭脸色凝重,眼角眉梢尽是疲惫,目光却是坚定无疑的。

大殿上,楚天寻神色阴沉。莫云庭手执着一卷白锦递到他面前,沉声冷道:“臣已彻查,燕关确有一女子名叫衡芜,可惜她已经年过二十,客死异乡。”

他坚定无疑地想要置她于死地吗?

谢棋在内宫闭门之前回到了华德宫,却是一夜无眠。第二日宫婢来宣的时候她也是昏昏沉沉,稀里糊涂跟着宫婢到了华德宫的正殿。

谢棋不知道该如何去替自己辩解,更不明白为什么莫云庭偏偏针对她一介司舞。她明明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不是吗?

那一夜的对话终结于此。再没有下文。

楚天寻沉吟片刻道:“那你的证人何在?”

夜色低沉,骤雨从天而降,万木凋零。

“他不便入宫。”

“衡芜,你真的……”

“可有贤王府其他人见过衡芜?”

“说、说什么?”

“臣从城中乐坊打探到,贤王带着他回到府里的徒弟在乐坊买过一把半月琴。那把琴,和衡芜姑娘入宫时候随身带的一模一样,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让衡芜姑娘把她的贴身琴拿出来比对一番。”

他的目光在她的沉默里渐渐地冷却下来,目光却带着犹豫:“你不肯说,是吗?”

琴?

谢棋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唯有沉默以对。

谢棋心上一惊,忽然想起了入宫之前楚暮归送的那一把价值连城的琴。楚暮归本意是让她能歌善舞、琴舞双修,只可惜她志不在此,那把琴自从入宫之后就一直被她搁在房里。如果真的被莫云庭翻出来,那岂不是坐实了他之前的论断?怎么办……

莫云庭低低地笑出声来,末了,连声音都带了颤,他轻声道:“你到底是谁?”

莫云庭轻道:“衡芜姑娘,可否请你带路去看一下琴?”

“她很沉默,常常一日相伴话不过三句,目不识丁,貌丑无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笑。可是,她却也不聪明,时时刻刻露着马脚,我起初是想放长线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后来……她跳楼,失忆,完完全全变了个性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血有肉的她,其实现在想来,我该在那个时候就不择手段让她只是一个司花,不该被人逼迫着一步步替她放行。我以为那个人一直在我的眼里,我以为……”

他的目光晦涩,别有深意。谢棋强压着心头的慌乱挤出一抹笑:“莫大人,我是乐府中人,贴身带琴再正常不过,你该不会是想我也带了琴就定我心怀不轨的罪吧?”

谢棋心上一惊,咬牙不语。

莫云庭波澜不惊:“姑娘,请带路。”

“我曾经在朝凤乐府门口捡到过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莫云庭不温不火地开了口,他说,“我不忍她一个女子跪在门外几个日夜,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只能让她入府,做我的贴身侍从,随时看着。”

“你!”

当篮子里的锦丝草都已经消耗完毕,他的手臂也被包扎妥当了。谢棋和他眼瞪着眼发呆,脑海里隐隐约约回荡不止的只有一个念头:这两年来,学到的舞技指不定还不如包扎伤口的技巧与时俱进……

昨夜她险些以为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毫不留情地把她往死里逼迫,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谁也不开口,也许这是默契,也许这是抗争。

“半月琴价值连城,城中乐坊所造的每一把都有明确的去向记录。贤王府的记录只有一把,衡芜姑娘莫非是心虚?”

这是一个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可闻的过程。揉碎药草,铺到伤口上,撕开司舞特有的宽大袖摆不轻不重地环绕他的手臂。锦丝草淡淡的幽香在黑夜里潜入鼻息,心跳在诡异的寂静里偃旗息鼓,不敢跃动半分。

“我……”她咬牙,“我为什么要心虚?敢问莫大人,假如我那个不是半月琴,你又当如何!”

谢棋也失了控。拿起那一篮锦丝草已经是失控,熟练地把锦丝草揉碎挑出有用的部分铺在他的伤口上更是预料之外的事。也许是太过相似的情景,也许是某些事情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当她发现自己在做这么愚蠢的事情的时候,莫云庭眼里噙着的光芒已经像是盛满了星光的湖泊。

莫云庭的眼色微微颤了颤,良久,他才缓缓道:“假如姑娘房里的不是半月琴,我自当引咎辞官。假如不巧被我言中……”

有些人明明城府极深,却在某些时候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假如不巧被你言中,那就依你所言衡芜入狱,囚半年,以待查证后事。”末了,楚天寻道。

谢棋不敢动,愣愣地看着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他的身上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伤,也不知道楚天寻究竟把他这个乐官当什么在使……他却是生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人。伤口还在流血,他却只是低头看着,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决定一样。

囚半年?

可是,此时此刻,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棋一路都在思量,难道说莫云庭大费周章地要查证她心怀不轨,只不过是想囚禁她半年而已吗?

那么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东西,怎么可能泯灭呢?

房间里积了灰的琴终于被大费周章地翻了出来——那的确是一把价值连城的上等好琴,只是,它并非半月琴。

谢棋有些心痒,很多记忆在一瞬间如同月起时分的潮水一样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第一次替他上药的时候,第一次安抚很讨厌上药的他的时候,第一次他乖乖地把自己的性命全然信任地交给她的时候,第一次他笑的时候,第一次他别别扭扭改口叫小谢的时候……

谢棋在司乐前来报出琴名的那一刻,偷偷打量莫云庭:他终于还是慌乱了,沉稳的眼睛里的波荡再也遮盖不住,面无表情的脸上已经不是用苍白可以概括。他生来是冷静沉着的人,可是当慌乱写在脸上的时候,他毕竟是一个不到而立的年轻人。

夜袭衣被他僵硬着手解了下来,几个解不开的盘扣被他狠狠地扯了下来,少顷,带了伤的手腕出现在她的面前。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

楚暮归行事何其缜密!他既然会光明正大让半月琴的归处写明是贤王府,当然不会让她带进宫里。半月琴依旧在贤王府里,她带进宫的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琴,为的就是以防有人想查,欲擒故纵之计而已。

莫云庭终于抬了头,目光掠过她的眼,最后落到了他自己的手上。

莫云庭,终究成了楚暮归的网中之鱼。而且,这是他一步步自己循着根本遥不可及的鱼饵甘愿落入网中的。

锦丝草?

沉默,目光纠缠。他的眼里有着她看不真切的东西,如同日光下溪水中的斑驳光影,也许是水上落叶的影子,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

谢棋站在园子里踟蹰,不知道是该上前搭个话,还是应该偷偷地撤走。莫云庭脾气向来别扭,这样的情景想必是有话也说不出……她左顾右盼,在园子里找到了一小篮锦丝草。

那一刻,谢棋居然有些后悔。只是事到如今所有的事件已经失控。至少楚天寻已经阴沉下了脸,帝王威仪尽显无疑,他道:“莫将军,你现在做何解释?”

月西移,风停,园中有淡淡的香。

莫云庭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谢影气得离开了后园,谢棋却更加茫然不知所措。她本来以为莫云庭和谢影合着准备了许多种酷刑等待着她,可是情况好像并非如此。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后园的石凳上,既不看她也不抬头,任由时间慢慢地流转。

“莫大人……”谢棋踟蹰着想开口,却忽然被他扣住了手腕!

“你回房去!”终于,莫云庭气急败坏。

他的眼睛快要瞪裂开来,手上的力道仿佛会捏碎她的手腕。她被他一把扯近了,看着他通红的眼,感受着他手上的颤抖,他心上的战栗仿佛能够直接通过手腕传到她的肺腑一般……

谢影丑陋的脸狰狞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云庭,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穿着夜袭衣去闯内宫,只是为了把她带到这里吗?”

在楚天寻看不见的角度,他张口轻轻吐了两个字。没有声音,只有气息。没有愤恨,只有痛楚……

莫云庭沉道:“你回房去。”

小谢。

谢影笑起来,声音沙哑,她说:“衡芜姑娘似乎不乐意见到我呀?”

谢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耳朵并没有听到声响,可是……她以为他在哭,那样红的眼睛,那几乎能够闻到血腥味的目光,可是他没有眼泪,只有一声比叹息还轻的气息,小谢。

听乐聆讲,谢影当初离开乐府是以“再也没有办法胜任舞姬”为由,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失踪并非楚暮归的命令,而是……莫云庭把她藏了起来。

他终于……还是认出她了。

“莫大人是邀衡芜来看金屋藏娇的?”

谢棋忘记了挣扎,脑海里一片空洞,再没听见半点儿声响。

太阳已经落下,宫城是出不去了。谢棋跟着莫云庭到了他在外宫的住处,跟着他走到后园。在那儿早有一个人影静静地等候着,她看清了那人的脸,脚步怎么都迈不动了。

——臣恳请陛下将其关押,以待后审。

从内宫到外宫,谢棋一路都在思索:究竟是什么让莫云庭失去了理智?

——假如姑娘房里的是半月琴,我自当引咎辞官。

“我跟你走。”

半个时辰前的话还历历在目,谢棋在那一刹那忽然读懂了他的坚持,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她的性命,从很久以前就是了……那个入宫之前的审判,他因为不想让她卷入注定的是是非非,不惜定她罪行囚她入狱,在今时今日,他再一次费尽心机替她安上一个“来路不明”的罪名,不轻,也不重,只不过是为了逼她抽离这一切的是非。

“跟我走,或者交出解药。”

“莫云庭,休得无礼!”楚天寻冷喝。

谢棋咬牙:“你当然敢,你都这副模样出现在宫里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就算莫云庭是当朝的将军,可这里是后宫,除了守卫皇宫的侍卫没有谁敢一身夜袭衣带着刀剑!也许是如妃的事让他失去了理智,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只知道,如果让楚天寻发现他这副模样,几个莫云庭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棋只看到莫云庭没有声息的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要入朝凤乐府,为什么会变成衡芜,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些要人性命的是非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大人,我没有解药。”

僵持。

谢棋一愣,顿时明白了,藏天香其实不应该发作那么快的,只是如妃这几日心绪不宁,恐怕也会催着毒性发作。

终于,那个冷漠的乐官,战无不胜的将军徐徐跪倒在了楚天寻面前。屈膝,下跪,缓慢无比的动作,却有着让人心惊肉跳手脚冰凉的感觉。

脖颈上的剑瞬间逼近,随之响起的是莫云庭冷厉的声音:“把解药交出来。”

谢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依旧在呼吸,所有的本能在这一刻变得麻木。也许他还有别的证据,也许他根本就握有许多至关重要的线索,可是那一刻,他却低下了头。

“莫大人这是做什么?”脖子上被架着一柄剑……这样的状态以前倒是常有。谢棋实在装不出初次被架惧怕发抖的模样,只好干笑着稍稍退后了一些,“莫大人,刀剑无眼啊。”

他说:“臣认罪。”

莫云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自从上一次如妃的事发生,他就像是失踪了一般。她也曾经仔细试探着问过楚天寻,却得到个莫将军近来身体欠佳的解释。他的身体是否欠佳她不能确定,不过此时此刻看他利索得如同闪电一样的动作,估计也不会带着什么伤。

莫云庭辞官那一日,谢棋并未去送行。她不敢,也不能去送行。许多事情一旦揭开了那一层纱,等待着的就只剩下万劫不复。她站在宫墙之上目送那一个颀长纤瘦的身影渐渐远去,看着他一身轻装消失在晨雾未散的道路尽头,她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

“莫大人?”

《安平舞》并未搁置下来。宫里缺了一个乐官并没有影响到《安平舞》的排演进程,谢棋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一份泰然。《安平舞》持续足足两个时辰,半个时辰为一程,彻底地转换舞姿。这几日她已经能够把最基础的步伐重复下来,明明动作已经越来越熟练,心思却渐渐远去了。

谢棋走出卷库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她拖着虚软的身体浑浑噩噩地回到华德宫,却不想在一个转弯口被狠狠拽进了一条巷中——原本就三脚猫的功夫被那个人三下两下就钳制得动弹不得。她慌张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双在黑夜里都如同刀剑的眼。

她开始走神,脑海里时而是萧太后和蔼的眼神,时而是莫云庭离开时瘦削的背影。无数种思绪郁结在心里凝结成了冰。

谢棋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被汗濡湿。楚暮归对她并非十恶不赦……她也不是萧太后和楚天寻的血脉至亲,她依旧是贤王府里举目无亲的谢棋……这样的结果,究竟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又一次失误后,尹槐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衡芜,你再跳错一次,休怪我用自己的法子让你记住。”

这是最让人心安的真相。

谢棋忍不住抖了抖,咬着牙去跟随乐聆的琴音:这一段是《安平舞》的第一段《马上江山》,曲子大气磅礴,跳得自然也要英姿飒爽。尹槐选了剑舞来配这一曲战场军乐,她也只能跟随着琴音把自己想象成战场上杀敌无数,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

小半本卷宗都是人名,皇族和达官贵人们被单独写在了前面。卷宗上的记载清晰无比,那一天进宫的只有大皇子和五皇子。关于六皇子楚暮归的记录一字未提……也就是说,楚暮归那一日根本就没有入宫。她也不是他从良秀宫救出的。她根本和燕喜公主没有半点儿关系。

她没有见过真正的沙场,最接近的一次是在燕关。她千里迢迢去到边关,在一片尘土飞扬中见到了银枪铁骑的莫云庭。那时候他扬眉得意,眼里闪动着年少轻狂的光芒。如果那时候她不曾犹豫,如果那时候她对他说出“我是小谢”,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没有楚暮归。

一剑刺出,未开锋的长剑脱手而去,“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尹槐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嫌弃。

卷宗上的一行小字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燕晗一百八十三年六月初三,五皇子楚晨启心怀不轨,勾结反臣攻入皇城。

谢棋默默地捡起剑来,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

卷库里有一柜子是出入记载,宫里每一日的人员出入都会被记录下来。大到妃嫔进宫、皇子兵变,小到宫婢出宫采购、告老还乡,每一个人出入宫廷都有着详细的记载,一卷挨着一卷,把燕晗王朝的出入都留在了这卷库里。卷宗排列整齐,要找到十二年前的那一卷并非难事。谢棋的心却跳动得十分激烈。真相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有些胆怯……

那人面无表情地抱拳行礼:“尹大人,谢剑来迟。”

卷库在宫城最西面。谢棋手执着太后的印自然是能够进入的,只是临到门口却始终迈不开第一步。直到夕阳的光辉已经掠到发梢,她才踏进了那一扇记录了太多生死的门。

尹槐笑道:“劳烦谢先生了。”

可是究竟怎样的结果才算是福报呢?如果太后的福报是楚暮归的恶果呢?

谢剑神色如常,谢棋却是一身的冰冷。

给太后一个福报?

黄昏时分,第一段《马上江山》终于成型。谢棋拖着疲软的身体缓步离开了舞殿,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浑浑噩噩地走向御花园,却迎面和谢剑撞上了。她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他不躲闪也不微笑,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眼色就让她跟着他进了御花园里偏僻的地方。

太后的头发已经纯然没有一丝颜色,却异常顺滑。谢棋倚在她怀里望着那一头白发,半天都没有挤出一句答复的话来。

自从莫云庭离开宫闱,谢影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谢棋并不好奇谢影去了哪里,却隐隐揣了一分担忧。她跟在谢剑身后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问:“师兄,谢影呢?”

萧太后笑了,她说:“衡丫头,有些事情哀家一直不信,却希望它是真的。哀家早年做了太多的孽障,只希望老天爷能怜悯我十几年的礼佛向善,给我一个福报。”

谢剑冷道:“怎么,还认我这师兄?”

“太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师兄。”

卷库重地,旁人岂可进入?谢棋在太后怀里闷声不响,心里的波澜却已经快要席卷整个身体。如果说之前的宠爱只不过是因为一张脸,那么此时此刻,有些特殊就已经昭然若揭。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也怀着那个荒谬的念头,甚至比她还要早。

谢剑沉默半晌道:“谢影任务已了,自然不需要出现在这里。”

“燕晗所有的往来记录都在卷库,你若想知道,可以拿着哀家的印去查。”

“那她去了哪里?”

“透彻?”

“这不是你该好奇的。”

“衡丫头,你藏了太多的事啊。”萧太后叹息,“想得越透彻,人活着就越没有意思。”

“那,师兄,我留在宫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害如妃,杀楚天寻,这两桩事情她一桩都下不去手,楚暮归既没有惩罚又没有召回她,她实在想象不出她留在宫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太后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拿走了她手执的笔,轻轻用了些力气就掰过她的脑袋入了怀。她乖顺地顺势倚进太后怀里,闭上了眼睛,安心去享受那一份微妙的温暖。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轻轻松松卸下防备,那一定是至亲一般的关怀。

虽说她叫谢棋,可是作为一枚棋子,她真的连知道棋局的资格都没有吗?

许多事情太过巧合,许多真相已经露了一个角,她却不敢去挖掘它。她害怕真相来临的那一天,会有人万劫不复,不管是谁,她都不乐意见到。

谢剑冷冷地道:“王爷难道没有吩咐?”

谢棋回到佛堂抄经书。一页,两页,一本,两本。心乱了,如何安静得下来?

谢棋叹息,“师兄,我叫谢棋,你叫谢剑,我是一枚棋子,你是剑。师兄,你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自己吗?”

如果是藏天香,如果是雅妃,谢棋尚且能向她解释来龙去脉,让她解开心结,叮嘱她按兵不动,可如果是心死了呢?

“王爷于你我有救命之恩。”

如妃的确已经疯了,只不过逼疯她的不是藏天香,不是雅妃,而是楚天寻。

救命之恩,谈何容易?闲暇时候,谢棋会去如月宫看望如妃。她真的已经疯了,目光呆滞,纵然衣着光鲜也难掩迟钝的脸色,只是歌声依旧动听得像是百灵鸟一样。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拆了木桌木椅的腿为自己的窗户添上了一道栅栏。

谢棋终于见到了如妃的脚,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可以锁着门却开着窗户把她软禁在房里——她坐在凳上,鹅黄鲜丽的纱衣贴在膝上,红黑一片。她根本不可能从窗口出来。

如妃在房里唱歌,一曲接着一曲,看见谢棋进来,她抓着栅栏妩媚地低笑:“我像不像一只鸟儿?”

如妃的笑声已经渐渐变了腔调,凄厉而诡异,她在笑,呢喃着自言自语:“他说这是我罪有应得,可我是被冤枉的啊!衡芜,你过来,过来看看我的夫君如何回报我十三年的情意好不好?衡芜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傻了,雅妃陷害我,你下毒,都比不过他一句罪有应得……就算是养的一只百灵鸟儿,也不该在生气的时候掰断鸟儿的翅膀啊。”

“你不是鸟儿。”谢棋隔着栅栏告诉她,“你是人。”

谢棋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几步去看她的神色,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记恨。

如妃在屋子里急红了眼:“不是,我是鸟儿。我是一只会唱歌的漂亮鸟儿,你听,陛下夸我姿色动人,天籁之音呢。”

如妃朝她招手低眉笑:“衡芜姑娘,你想看看我的脚吗?想不想看看,我对侍奉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是天的夫君下了何等的心?”

“娘娘……你把这些拆了吧,陛下已经不怪罪你了。”

“你……”被用刑了?

如妃哧哧地笑:“鸟儿就该待在笼子里的呀,如妃是只会唱歌的鸟儿……你别靠近,不许靠近,也不许拆了我的金丝笼!”

“衡芜,衡芜姑娘……”如妃倚在窗边拨弄着脸颊边的几缕碎发,脸色妩媚,眼波流转,“衡芜姑娘,你看,我打扮了其实不比雅妃难看呀,你说,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呢?你知不知道,陛下昨日亲自来审问我,一排刑具铺在我面前,一件件地在我身上试呢。”

谢棋又一次尝到了口中的腥甜,恐惧如同黑夜一样慢慢侵蚀着降临。也许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并不是死亡或者杀戮,而是柳暗花明转往山重水复,鲜活的人成为懵懂痴呆。又或许,最残忍的事不过是毁灭一个人的美好,点滴不剩。

她对如妃有愧,可是她更不能把楚暮归给牵连进来。楚暮归若是有心掺和,只怕二十年前血洗南华的一幕会重演。

如妃又在屋子里低低地唱出声来,甜美的歌声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般婉转动听。她似乎很开心自己可以透过栅栏看到外面的天空,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蹲在窗棂边上,眼底尽是溢满的满足。

谢棋趁着她松手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看着那个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人。没有人会相信如妃是遭人陷害,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有理有据,人赃并获。向楚天寻解释,谈何容易。除非……除非是她把所有的关于藏天香的事情公布于众。

就像是一只满足的鸟儿。

如妃很少不笑,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她都能笑出声来。她忽而脸色明媚,轻轻地松开了手:“衡芜姑娘,本宫向你道歉,本宫不该……不该因为云庭迁怒你,你替我向陛下解释好不好?”

第一粒玉米粒被丢到窗台上的时候谢棋还在发呆,等到第二粒、第三粒玉米粒欢快地蹦跳着落到窗台上,她才反应过来回头看——雅妃手里捧了一个锦囊,正从里面一粒一粒地掏出玉米粒来丢给如妃,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嘲讽。

如妃彻彻底底地疯狂了,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谢棋的脖颈里。谢棋试图挣脱开如妃的束缚却无济于事,只好任由如妃把她的衣襟越勒越紧,最后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妃的眼睛在发光,第一粒玉米掉落到了地上,她急着弯腰去捡,好不容易摸到了脏兮兮的玉米粒胡乱塞进口中又满足地咽下喉咙,抬起头来两眼泛着水润。雅妃又扔了一粒,她几乎是撞到了窗台上,贪婪地伸手去抓那一小粒玉米。

如妃呆呆地看着她的脸色,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出点儿什么证明。突然,她一把揪住了谢棋的衣襟咬牙切齿:“你知道是有人陷害,你去解释啊!去说啊!我现在死都不如,最下等的宫婢都敢对着我指指点点,如果不是你……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够了没有?”谢棋咬牙抓住了雅妃的手,狠狠地瞪着她。

“不是我。”谢棋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这一切的变故,只能摇头叹息,“如妃娘娘,你身上的毒并非我下的,我只不过是碰巧知道这毒。是有人设计陷害我们两个。”

雅妃却轻轻巧巧地笑了,轻轻拨开谢棋的手:“鸟儿就该吃谷物,如妃可是高兴得很,衡芜姑娘这是何必?”

“是你。”冰冷的声音。

“如妃娘娘到底有没有害你还是未知,陛下不过是不追究,雅妃,你不要得寸进尺!”

谢棋挤出一丝笑来,犹豫着伸出手去触摸她手腕上那一道道的红色痕迹,却被她一把拍开了。

“不追究即是我赢。”雅妃冷笑,“我这谷物可不止是谷物,它还有毒呢,你信不信?”

如妃已然发现了谢棋,呆滞的眼里忽然闪动起尖锐的光芒。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床边瞪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

“如……”她想叫她,可是话到口边却犹豫了。

“吃了后马上会死呢。”她轻笑,“如妃害我差点儿丢了皇儿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哪怕她是疯了瞎了残了毁了死了都是罪有应得。”

如妃被锁在了房里,谢棋隔着窗棂见到了已经不成人形的如妃:短短几日,她已经没有半点儿往日的风光模样,整个人干瘪得如同稻草一样,眼神也有些呆滞。

“你!”

谢棋在如月宫门口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借着太后的名头踏进了这一座她曾经住了好久的宫殿。

“衡芜,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呢?这宫里发生的每一桩惨事,都和你有关联,你不要忘记了!”

如月宫里再也没有了往常的歌舞升平繁花似锦,人人都在传说,如妃因为妒恨雅妃身怀帝裔而执念成狂,害得雅妃差点儿丢了皇族血脉不说,自个儿变得癫狂痴呆,时而哭泣不止,时而踌躇不已,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却扯着身边的人吵着要见陛下,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杀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