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芜,你认真的?”太后的声音不温不燥,却是十足的威胁。
“房间。”
谢棋在心底哀叹,勉强扯出一抹笑,临时换了个地方:“御花园。”
又是一阵沉默。谢棋摸索着站起身,想早早离开这气氛阴沉诡异的殿,却一不小心踩了空,差点儿从座上栽倒下去——不过,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肘。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淡到极致的声音:“衡芜姑娘想去哪里?”
太后欢畅地笑了:“去吧,秋高气爽,大雁南飞,正好去透透气儿!”
“不想。”
结果,谢棋浑身僵硬地被莫云庭扶着出了华德宫。一出宫门,莫云庭便不着痕迹地放了手。她自然也不会赖着他往他身上蹭,只是这样一来,御花园自然是去不成了,如何和萧太后交代?她想了想,低声和他商量:“莫大人,不如你带我去御花园随便找个地方放下,两个时辰后再来接我?”
“你不想?”萧太后问。
莫云庭不作声,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谢棋灰溜溜地垂下脑袋叹息,无数个理由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才开口:“莫大人,你看,这对你和我都好,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要不你把我放下就可以了,我自己可以找宫婢带我回来……”
她唯有干笑:“太后,我也不想动,莫大人公务繁忙,我不过是乐府里一个司舞,要是个个司舞生了病都要莫大人作陪,那可比莫大人统领十万精兵的时候还要麻烦呢。”
“你想去哪里?”良久,莫云庭沉道。
殿上久久的沉默。谢棋总算明白了今天她被摆在华德宫正殿上的用处,这个萧太后啊,她当月老之心依旧不死,而且这一次是直接趁着她眼不能视的时候当她是一个物件,穿戴整齐了摆在殿上,逼着人家强买强卖……
谢棋一时呆愣:“什么?”
“那为何莫大人似乎心不在华德宫?”萧太后的声音带了一丝严厉,“莫大人,哀家不过想让你陪着衡丫头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怎么,你不愿?”
莫云庭的声音近在咫尺:“想去哪里?”
“衡芜姑娘貌美,乃是乐府之幸。”
“御花园,随便找个能坐的……”
“莫乐官,是衡芜性子刁蛮,还是她模样实在太有碍观瞻?”萧太后的声音威严。
“去哪里?”莫云庭的声音已经从冷淡到冷漠。
这两天,她的眼睛已经能够感受到一点点光线的明暗。只是御医坚持不让她拆开锦缎,她也不敢拆,每天都只能像一个瓷娃娃一样被人侍候着吃穿住行,以至于今时今日她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颇为尴尬的境地——萧太后爽朗的笑声一直回荡在殿中,她伸出手却只能碰到一挂珠帘。萧太后今天这排场……委实怪异。
未完的话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谢棋从他的冷漠中体会到了莫大乐官的一点心意。他似乎不大乐意去御花园?可是不去御花园,哪里才是合适的呢?她愁眉不展地呆站在华德宫门口,许久才试探性地问:“莫大人,你能带我去那个废弃的宫殿吗?”
谢棋做梦都不曾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和莫云庭在华德宫里见面,而且还是一盏茶一炉熏香,翡翠做的珠帘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的时候。
谢棋不奢望莫大乐官能够有所反应,所以当周围一如既往地安静的时候,她也并不焦躁,横竖都是发呆听鸟叫,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就算这里是华德宫门口。
楚暮归于恩于情都是她的赐予者,她怎敢忘本?
突然,手腕被一股力道托了起来。温凉的触感让她惊讶得瞪大了眼,怎么都迈不开脚步:“莫……”云庭?
哪怕她心软不能动手,哪怕她的确不再像几年前那样对楚暮归奉为神明,哪怕她的确存了一点儿自己的小私心,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楚暮归啊。她的性命,她的名字,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赐予的,如果没有了他,还有什么能够证明她曾经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不走?”
“我不会!”
“哦。”
“小谢……”
谢棋没有想过莫云庭会如此配合,更没有想过“衡芜”也有和他和睦相处的一天。从华德宫到废宫这漫长的一路谁也没有开口,脚步却出乎意料地协调。
离开楚暮归?谢棋的心陡然跳跃了几下,几乎静止。她茫然地摇头,所有的思绪都被“离开”两个字勾去了精魂。离开楚暮归,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当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黑暗一片,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异常灵敏。比如听觉,比如嗅觉。莫云庭身上带着淡淡的锦丝草的香味,恬淡的,仿佛能够渗透心肺的香味。他的手是温凉的,比普通人要凉上许多,却也比一般人要稳重许多。谢棋几乎要感谢看不见东西的双目,眼睛看不见东西,就看不见他此时此刻也许阴沉得恐怖的脸。一切都很安静。和睦。
“小谢,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你那个主子?”
不知过去多久,她试探着问:“莫大人,到了吗?”
“算是有。”楚暮归的确有两个任务,一是给如妃下藏天香,二是杀楚天寻,这两个无论哪个她都不想动手,只干干地和他耗着时辰。
“没有。”片刻后,莫云庭答。
“你入宫,又彻彻底底治好了脸上的伤,想必是有什么惊天的任务吧?”
又过半响,她问:“莫大人,还有多远?”
“我?”
这下,莫云庭连两个字都不舍得给她了……
“你呢?”
谢棋懒得再开口,默默地顺着他的牵引往前走。既然是莫云庭扶着她,那么她走累了当然也能拿他当作拐杖使吧。她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报复性地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加在了被他扶着的手臂上。
乐聆的声音极轻,却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底挤出来的一样。手上黏稠的是血,也不知道是被琴弦割的还是被什么利器所伤。谢棋笨拙地用衣袖替她擦拭,安慰的话也不知从何开口。
莫云庭的脚步果然变缓了,呼吸一顿,又渐渐地平稳下来。
“小谢,我实在不想再和谢剑有牵连了。”她低声道,“我一条命早就轻贱无比,卖命做些违背良心的事换来一时安歇,他早已丢弃了我……你入狱那时候,他甚至不再给我送藏天香……起初的两个月生不如死,可是之后却好许多了,横竖不过一死,我情愿死在藏天香毒发时,也好过坏事被发现后凌迟……”
这一路,谢棋都在沮丧中度过。
“那你……”
谢棋被放在了废宫院子里的草地上,面朝着废宫,闻着长年失修的宫苑里发出的一阵阵潮湿的腐朽气味。
那只手微微颤了颤,而后是乐聆同样带颤的声音:“是。”
其实来废宫只是一时兴起,真到了废宫而且还是在眼不能视物的情况下,谢棋叹了一口气抱着膝盖坐了下来。这废宫既然是舞姬住的,那应该已经荒废十多年了吧……楚天寻已经又有了皇子,为什么还留着这里呢?佛家说一座旧房子可以留住不愿离去的亡魂,那舞姬的亡魂看到雅妃怀有帝裔会如何?
“眼睛看不见。”她笑笑,摸索着找到了乐聆琴上的手,果然,手上带着一丝黏稠,她不悦皱眉,“乐聆,你在强戒藏天香?”
院子里静悄悄,只有偶尔的虫鸣清澈地响着,一声一声催人眠。
“你……”
太阳照在身上温暖无比。谢棋一时定力不够,从坐姿变成了卧姿,最后干脆躺在了草地上,放任思绪一点点被睡意抽空。
“嗯。”谢棋慢慢摸到了亭子里的石凳,小心翼翼坐下了。
在这世上,有许多情非得已,比如岁月,比如腐朽。岁月洪荒,多少人的心如同断壁残垣,再也回不来?
“谢……衡芜?”
又十日,谢棋在华德宫里被御医拆了眼睛上的纱布。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很折磨人的过程。也不知道御医在她的脑袋上缠了几圈的纱布。一圈又一圈,从初时的心跳如雷到渐渐平缓,纱布渐渐变得薄如蝉翼,眼睛所能接触到的光亮越来越明显。
御花园里小道无数,谢棋在小道和琴音之间犹豫不决,大约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琴音。琴音在她踏入亭中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终于,纱布只剩下一层。谢棋在那之前阻止了御医,不让他再继续拆下去。也不知道是谁下了什么命令,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由近而远似乎有许多人出了房间,片刻后是一声清脆的嘎吱声,房门也关上了。
莫云庭终于不再跟随。
谢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还有什么人在屋子里?”
“猜猜看,我入宫是为什么,我现在寸步难行是为什么?你大可以猜猜看,我到底是谁。”
屋子里静谧一片,没有一丝声响。
“你……”
看模样,应该是没有人了?谢棋松了一口气,徐徐倒在了床上。能不能看见,就只在这一层薄薄的纱布了,她没有勇气去让这赌局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更没有勇气让自己的狼狈被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看到。能不能看见……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莫大人既然如此聪明,连在边疆见过一面的人都记得,那大可以猜啊。”
可是明明所有人都出去了,为什么还是不敢拆这最后一层纱布呢?
“衡芜!”
床上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一团柔软的东西横跨在了她的膝盖上,大大咧咧地把脑袋送到了她的手心,蹭。
谢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的第一步,既然迈开了就不打算停下。
“绒花?”
“我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你。”她停下了脚步。莫云庭淡漠的声音在她身后徐徐响起:“燕晗边疆,燕关。我在那里见过你。你一介司舞,去边疆意欲何为?说,你入宫有什么目的?”
谢棋忍不住笑起来,顺着绒花自己要抚摸的势头揉了揉它的脑袋。拆纱布的时候御医明明让人把它关到了门外,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偷偷摸摸溜进屋子的。
终于,那个人开了口。莫云庭。谢棋在一瞬间就猜出了声音的主人,这声音她曾经听着想发抖,也曾经听着就想微笑,可现在她却只想有多远走多远。跌跌撞撞也好,人仰马翻也罢,她只想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绒花,我不敢拆。”她轻声叹息,“你说,万一以后看不见了该怎么办?”
“衡芜。”
绒花在她的膝盖上打着转儿,磨磨蹭蹭地调整好了姿势又躺倒了,伸出它尊贵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勉为其难地喵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那个人依旧没有出声。她和那人僵持了一会儿不见结果,小心翼翼地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儿朝琴音走。乐聆的琴音已经越来越近,也许不靠任何人她就能平安到达,实在不认识路喊一声应该也能听得到……
这只懒猫……谢棋抱着它咬牙切齿,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把它轻轻放到了被褥上。
谢棋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在这宫里,“衡芜”的朋友屈指可数,会帮助她的人更是少得可怜,而仇家却多得数不清……
如果看不见了……她缓缓伸手在脑袋上摸索着找到了纱布的连接处,屏息一丝丝地撕开纱布,只要再用上一点点力气就能知道结果了,她却在那之前停下了手,怎么都不下了手了。
“你是谁?”
不敢,怎么都不敢……
“喂……你还在吗?”
突然,一抹冰凉贴上了她的手。
那个人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她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赔笑:“我眼睛暂时看不见,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弹琴的那个人那里?”
“谁!”
她抓耳挠腮,尴尬地把愤怒的脸色收起来,干咳道:“谢谢啊。”虽然这过程实在算不上安稳,不过总比还在荷花池里打转儿好。
“别动。”
手腕被人拽住的时候,谢棋想过尖叫,却没来得及开口。一步两步三步,她跟在那个人身后踉跄着朝前走,直到一脚踏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道,那个人才猛然止了步。这里是……岸边?
那是一只手,一只抓着她手腕的手。那只手牵引着她缓缓撕开了那最后一层纱布。
这时候,绒花去了哪里?
脸上一片冰凉,光亮几乎是在一瞬间投射进了眼睛。谢棋只看见了一片耀眼的白光,视野里没有一丝灰色,过分耀眼的光芒笼罩在每一样事物上,火辣辣的刺痛让眼泪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擦眼泪,奈何手脚却被那个人束缚着完全动弹不得……
她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挪动着,尽量把握着大概的方向,可是在荷塘里转了无数个圈,岸边却始终远在天涯。事到如今,恐怕跳进水里再游到岸边都不可能了,她早就已经记不得哪里才是岸边的方向。
白光渐渐隐去,她眨眨眼睛,眼泪涌出来更多,溢满了眼眶,顺着眼眶滑下脸颊……更多的眼泪让眼睛的涩痛稍稍减缓了一些,她发现她已经能看到房间里的一些影子,比如桌椅,比如轻纱垂幔,又比如……那个束缚着她手脚的人:莫云庭。
时到今日,谢棋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作一失足成千古恨,什么叫作一步错步步错。她不该忘记的,听琴亭正对面的岸边有一侧是迷宫一样蜿蜒不绝的荷花池泥泽。萧太后不喜欢船只侵入御花园里的湖泊扰了鱼儿清净,所以偌大一个荷塘里有许多的小道,常人想要出去简单得很,可对于一个盲人……
视野一点点变清晰,可是她却依旧不能适应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莫云庭的脸。起初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到后来是他的眼睛,他眼里的诡异光芒和紧绷的神色。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直到莫云庭的眼里闪现一丝疑惑和失望的时候,她开始猜,也许此时此刻她脸上是茫然?
荷花池,荷花池!
“看不见?”他轻道。
如妃显然已经不悦,她的脸上已经渐渐隐没了笑意。莫云庭却走了神——
谢棋依旧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直视着他:这个莫云庭前不久还让她“滚”,怎么此时此刻却好像把一切过往都忘记了,一笑泯恩仇?
“云庭,你究竟是来查案的还是来赏花的?”
莫云庭伸出手指在她眼前稍稍晃了晃,轻声问:“衡芜,看不看得见?”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其实脑袋并不算聪明,至少她不会审时度势待在亭子里等待那个已经被支开的莲色,反而做了个非常莽撞的决定。
看不看得见?谢棋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眼睛却止不住地流泪。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过光亮,也许是因为御医的药有催泪的作用,明明没有半点儿心绪伤悲,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渐渐缓解了涩痛……
亭子通往岸边的小道并非笔直,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个拐得很急的转角,一不小心拐错了弯就会进入荷花池。而她似乎是忘了,脚下的步子一步都没有停下,最后一步步走进了荷花池里的小道上。那小道是为秋天清理荷塘的残叶所留,蜿蜿蜒蜒无数个弯儿,闭着眼睛走进去怎么可能出得来?
她流泪不止,莫云庭的眼色却一丝丝地暗淡了下去,他说:“衡芜,别难过,御医会再想办法。”
“哎呀,快要偏了。”如妃低笑,“看来今天老天爷不眷顾,她注定要湿上一回了,或者在荷花池里赏上几个时辰的荷花。”
他似乎是误会了。谢棋还没来得及去纠正这个误会,就被他接下去的举动惊得出不了声:他突然凑近了她,以一种诡异的距离仔细盯着她的脸,缓缓地朝她露出了一个和煦无比的笑容。
蛇蝎心肠吗?他心上郁闷,皱着眉头重新看湖中那个人,她已经快到岸边了。风吹得她的发丝乱了模样,连同衣衫也是,可偏偏她自己好像浑然不觉,停下脚步随手把发丝撩到一边继续朝前走,而且她的方向……
谢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了,只是这一抹笑却来得委实诡异了些。无数个可能性闪过脑海却没有一种付诸行动,她干瞪着眼睛看着他在离她不过两掌远的地方笑意盎然。明明是万木凋零的秋日,房间里却仿佛成了三月春草疯长的时候……
如妃顺着他的目光看那个正在靠近岸边的人,轻声细语:“看她那副模样可真是我见犹怜啊,只可惜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空长了一副人见人爱的容貌。”
他轻道:“衡芜,你的眼睛是我失误所致,太后虽然不追究,我却也不能轻易忘怀。”
只是,为什么?
谢棋不动,静静等着他的下文。他却渐渐收敛了笑意,退后几步眼色变得如夏荷一般,他说:“在你的眼睛恢复之前,我会陪在你身边。”
他并非残忍不召,而是被一瞬间的慌乱扰乱了心神。
谢棋突然不想解释了,不知缘由。
衡芜有舞姬之姿他知道,可是这一种感觉并非怜香惜玉的痛惜,而是渗入骨血的心惊。那一天,她抓着他的衣摆求他叫御医,那样的神态竟然似曾相识……
莫云庭,她曾经有一年的时日伴他左右,他的一举一动她实在太过了解。他这笑容一分真九分假,句句话都凉到了骨髓里,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知道她会武,却不知道原来是三脚猫的功夫,更没想到她自己居然都忘记了护住眼睛。那天,他眼睁睁看着她疼得在地上发抖,滚动着身子撞到他脚下,如果不是乐官宽大的袖摆能够遮住手,别人或许会发现下令抓捕的莫将军自己在瑟瑟发抖。
午后,华德宫。莫云庭牵着她的手走出了房间。谢棋戴了一顶遮阳的纱帽,彻彻底底地闭上眼任由他牵着手到了华德宫跪到萧太后面前,听着他温煦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他说:“太后一番好意云庭思量已久,多谢太后美意。”
莫云庭的神色微微动了动,低头看自己的衣摆。那天,把她从屋子里抓出来是他下的命令,因为小谢说上次侍卫统领从她那里搜出了两包剧毒的毒药。如果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她的动作,定然会殃及池鱼祸及在场的所有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会让她成为瞎子。
萧太后坐在高座之上笑容满面,频频点头道:“莫将军,女儿家最宝贝的不过是一颗真心,得之你幸,失之难悔。”
如妃叹息:“云庭,她是个危险的人,陛下被她蒙骗了,难道你也要被她的美色诱惑?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莫云庭沉道:“臣自当珍惜。”
莫云庭不言语,眼睛却粘在谢棋的身上一动不动。
“太后……”谢棋听出了他们言语间的不对劲,慌慌张张开口,“太后,您不是做了什么事吧?”
“只听琴音就能猜中是谁在弹琴,该说她关心同伴呢,还是说她七窍玲珑观察入微?”岸边不远处,如妃安静地站在树荫下,远远眺望着湖中小道上那个小心翼翼向前挪动的身影,看着那个人踟蹰,也看着那个人坚定了信念继续往前走。她轻笑道:“云庭,你说,会不会不是她?”
萧太后大笑:“衡丫头,你一颗心都在莫将军身上,哀家赐婚你不喜欢吗?”
看来,还不够近。
赐婚?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加让人震惊的,而殿上那么多人,吃惊的似乎只有她一个?就连莫云庭都一脸深沉,没有半点儿吃惊。
“乐聆——”她扬声叫她的名字,却没有换来琴音的一丝停顿。
“怎么,你不愿意?”
路仿佛没有尽头,风也是。她开始后悔,是不是应该在亭子里等莲色来比较好?至少……至少那样不用担心随时会掉到水里去……岸边的琴音依旧细碎无比,不过确实已经越来越近了……
“不愿意!”她了解莫云庭,他可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他会突然转变……肯定有什么计划,她为什么要填上自己去撞得头破血流?
走过的路恐怕已经和等待走的路一般长了,她现在不能往回走到亭子里,只能在湖风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踏着脚下狭长的小道靠近记忆中的岸边。
太后沉吟片刻,笑道:“那就暂缓,这两月西昭使会来求和,陛下也国事缠身,两月后再定夺吧。”
听琴亭独立于湖中,只有一条小道延伸到岸边。她在湖上小心翼翼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一条路,一步一步朝着岸边走。耳边有风,吹得汗珠渐渐干了,颊边原来粘着的发丝慢慢地顺滑起来,却并非服帖地待在原处。风骤起,谢棋发现自己在心慌,除了脚下的土地,她能触摸到的唯有被风吹起划过指尖的衣袖,头发应该已经全部散乱了,整个黑暗的天地里没有一丝东西是能够抓得住的。
一句话,敲定了这半个婚约,没有半分反悔的余地。回房的一路上,谢棋都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莫云庭扶着她的手腕,每一步都走得稳当无比,可她却跌跌撞撞几次差点儿摔倒。
谢棋在亭子里屏息等了半盏茶时辰,却迟迟不见莲色归来,不远处的琴音已经凌乱无比几乎不成曲子了,她想象不出此时此刻乐聆已经成了什么模样。思量许久,她还是摸索着小心翼翼踏出了第一步。
明明看得见的,却看不清路到底在哪里。
“莲色——”
她低着头可以看到他青灰的衣摆,还可以闻到他身上常年不散的锦丝草清香。明明是最近的距离,心却是咫尺天涯。
“莲色,你回来了吗?”
“莫云庭,你走错路了吗?”
乐聆恐怕已经停用藏天香好些日子了,藏天香不比其他成瘾的毒药,已经用惯藏天香的人强行戒掉的痛楚会长达一年,而这一年里每一次发作都是比上一次加倍的痛楚……
“没有。”
莫非又是藏天香?
“我呢?”
琴音依旧若隐若现,一个尖锐的音后戛然而止。又半晌,几个零碎的音渐渐响起来,调子纷乱无比,早已没了之前《绿腰曲》的行云流水。
“我送你回房,当然和你是一路。”
谢棋摸索着在亭子里转了几圈辨别琴音的方向,却不敢跨出亭子半步——如果记得没错,听琴亭可是架在湖上的,她稍不留神就会狼狈无比。
错了。
琴音袅袅传来的时候,谢棋已经昏昏欲睡,莲色不巧不在亭中,她即使心痒也不敢在处处有水的御花园里闭着眼睛摸索。可是那琴音弹得焦躁无比,像是夏日暴雨前的湖面,纵然曲子是杨柳堤绿水岸也隐隐酝酿着一份不能言语的骚动。曲子是《绿腰》,在宫中乐府里能熟练地弹奏《绿腰》的人只有一个,乐聆。
她在心里小声地回答:莫云庭,我和你走的是不一样的路。你心有城府,我心怀鬼胎,永远走不到一块儿的。
流言往往空穴来风,未必不实。可是这全然相反的谣言却来得蹊跷。谣言传遍宫廷的时候,谢棋正在御花园的听琴亭里晒太阳。眼睛看不见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一份悠闲也算是偷来的福分。更何况,绒花老人家十分喜爱待在她的膝盖上,一面是她的手一面是阳光,它老人家除了鱼和虾之外,对小日子的最高要求也不过如此而已。
哪怕,我们那么近。
司舞衡芜野心滔天,企图勾引皇帝失败便顿生歹心下毒毒害宠妃如妃,人赃并获,罪证确凿。谢棋想过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她被楚天寻判个斩立决,人头两分离,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不仅没有死,而且还到了华德宫里享尽了福德。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传遍宫里的谣言是,如妃宫里的心腹宫婢不愿司舞衡芜成为帝王新宠,恐惧自家主子失了势,故而自作主张嫁祸司舞衡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