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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关于渡岩

“她没空!”我说,“她要在家陪我爸爸看电视。”

“呵呵,”爸爸笑笑说:“你妈妈怎么没来?她好吗?”

我说的“爸爸”当然指的是陶吉吉的叔叔,我妈妈再婚,他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就是要让他难过难过。我还特地把“爸爸”说得特别重,那还是“我”的“爸爸”。

“你这个女儿。”渡岩好像闻到我们之间的火药味了,就打着圆场说:“脾气跟你一模一样,是个小暴君。”

渡岩一把把我拉到边上说:“好了,童童,你爸爸明天一早的飞机就要离开这里,父女俩这么多年才见一次面,不要弄得不欢而散么。”

我毫不示弱,也拿眼睛看他。我想,既然我的眼睛这么像他,那他能不能从我眼中看到他的残忍和过错。

我恨恨地说:“可我一看到他就来气。”

爸爸吃惊极了,拿眼睛瞪着我。

“那也要忍着!”渡岩哄我说,“我答应你妈妈要看好你,你可不能乱来。你爸爸是名人,今天肯定好多记者盯着呢,你也不想明天上头条新闻对不对?”

我一把推开他,嘴里说着:“走开,一边呆着去!”

“哈根达斯。”我低着头谈条件。那声音底气不足,眼看就要输了。我真是顶顶没有用的人。

渡岩只好回头向爸爸招手示意。爸爸很快就走了过来,他一步步地走近,我看到他的眼睛,对我来说好熟悉。我的眼睛估计全是遗传他的。我有一些的迟疑,他已经走到我面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童童,都长这么大了!”

“没问题。”渡岩说,“只要你听话,我买间哈根达斯店下来,给你坐在里面慢慢吃都没问题。”

爸爸对我实在是太陌生了,自从五岁他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陌生的人,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靠近他。又是用什么样的理由接近?因为他是我爸爸?有他这样的父亲吗?当年他那么狠心地丢下我和妈妈,如今我还要承认他是我爸爸?我无法将这两者划上等号。

“那好。”我说,“吃完饭我就走。”

我挪不动我的步子。

“行。”渡岩说,“我送你到家门口。”

还没开席前,我先在饭店大堂的沙发里看到了爸爸。他低着头坐在那里,正在抽烟,渡岩大步向我走来,他说:“童童,跟我来,你爸爸在那边。”

吃饭的时候,我坐在爸爸和渡岩的中间,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五六个,据说都是爸爸当年没混出来时的结交的铁哥们儿。他们看着我都说:“韩导,小童长得真是漂亮,比她妈当年还要好看。”

我根本就不想见爸爸,我答应妈妈去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见渡岩。自从上次跟他告别后,我就常常会想到他,但是我一直都没有借口见到他。

“脾气也真够呛。”爸爸有点不高兴地说。

妈妈没去。但是她对我说:“童童你去吧,你总该要见见你爸爸。”我知道她是要逃避我爸爸。她还是不够勇敢的。

渡岩拼命替我夹菜,还用眼神暗示我不要发作。

再见到渡岩,是我爸爸回老家。他时间很匆忙,只能停留一天。就在那一天请了很多的人吃晚饭,其中也包括我和妈妈。

看到我快要“变身”成“宇宙第一女战士”的时候,就让我没命地喝饮料。

“其实说到受伤。他也伤得不轻。”我接着讲下去。

也许是爸爸也觉得刚才他的话讲得有些不妥,他举起酒杯来说:“这些年我这个做爸爸的对你女儿关心不够,我很内疚啊,今天当着这么多叔叔的面给你道个歉,以后爸爸会尽量做得尽职一些!”

“呵呵,”色色说:“离离你运气不好,十四岁的女生遇到三十岁的男人,想不受伤也难。你说是吗?”

大家都陪着笑举起酒杯。渡岩也说:“好了,童童,不管怎么说,总还是亲父女嘛,来来来,陪你爸爸喝一杯!”

“爱?”我说,“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这个字太沉重了些。”

我犹豫着站起来,我的面前没有酒,是一大玻璃杯的可乐,我把它端起来,爸爸朝我笑着,所有人都朝我笑着,我也笑着,笑得那么不自然,渐渐地还有点诡异,因为我有了个想法。

“哇塞!哈根达斯的广告语可动人了,如果你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看来渡岩他爱上你了。”

渡岩说:“来,看着你们父女团聚,真是让人高兴啊。”

“对。我点了最贵的,吃完一个再一个,我记得我吃了好几根的瑞士香草的,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然后所有人都应声喝彩道。爸爸把整杯酒都喝了,朝别人晃了晃空空的杯子。渡岩偷偷提醒我,“快点啊。”。我朝他点点头,然后我看着爸爸,举起手中的杯子,对着我爸爸的脸,哗得就泼了上去。

色色插嘴说:“他真请你吃哈根达斯了?”

一瞬间,全场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只看见渡岩慌乱的神情,看着咖啡色的可乐顺着爸爸的头发滴下来,他狼狈的样子。我突然感到快乐。我就是要让他丢脸。

“成交!”他拍拍我的背:“坐到一边看我工作!”

那不知原因的快乐让我想奔跑。

“哈根达斯。”我说。

然后,我摔开椅子就往外跑。

他却主动放开了我,说:“好了,别当着我这么多我手下的面不给你索叔叔面子,完了我请你吃必胜客去?”

我在大街上飞奔,夜色已被街灯点亮。繁华像油彩一样凝重和沉默。我心里的快意有些说不出,可还是让我感觉心安理得。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报了仇。为妈妈报了仇,为我自己报了仇,那个人,他无论有多出名,都不配做我的爸爸,我没有也不稀罕这样的爸爸。

“你管我做什么,我做什么都不要你管!”我尖叫起来,试图挣开他,但是我挣不开。

我不知道自己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所以当渡岩在背后喊住我的时候,我是吓了很大很大的一跳的。他说:“童童你走累了么,前面就是哈根达斯。”

“可是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他固执地说:“你这样子玩是很危险的,还有,你居然化这么浓的妆,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蹲在地上,我的头发乱了,微凉的夜风吹过我的脸,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那么无助那么孤独。过了好久,渡岩走过来,他把我拉起来,把我轻轻地抱在他的风衣里。他的手拍着我的背,黑色的风衣那么陌生却又让我觉得那么安定。渡岩衣服上的味道那么温和。

“那又怎么样呢?”我看了他一眼,说:“你省省吧,我妈都管不了我。”

然后,渡岩打的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他家的房子很大,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整个城市的繁华夜景。蓝色的绒布沙发有可爱的姿势。墙壁上有钢琴琴键一样黑白的条纹,艺术家的房子就是不一样。那房子收拾得也很干净,但是他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别的人,他告诉我钟点工每星期来替他打扫三次,做点吃的放在冰箱里,日子就这么糊过来了。

“我是你索叔叔,”他很平静地说:“我认得你是韩童。”

我精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

“放开我,”我倔强冷淡地说,“我不认得你。”

他问我:“童童你喝什么?”

渡岩吃惊地叫起来:“天,童童,你就像个小阿飞,现在该是上课的时间,你怎么在这样的地方,你妈妈知道你在这里吗?”

我说:“白开水。”

我不屑地抬头看他,然后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这个人居然是渡岩。

他端来了,我却又突然调皮地说:“不要不要,没有味道,我要喝茶。”

突然一只有力的胳膊抓住了我,我听到他大吼说:“站住!非要我叫警察是不是?”

他笑着叫我等一会儿,就再去给我泡茶,端来了,我又耍性子说:“还是咖啡好,你上次泡给我的咖啡好喝。”

再见到渡岩是在市民广场,那次他带了一帮模特来拍外景,要赶我们走,我正滑得欢,没看到他,我埋着头说:“谁先来谁玩,谁也别想赶我走!”说完滋溜溜上前,把一帮娇滴滴的女模特冲得四下乱跑。

我存心折磨他,他却二话没说又去给我泡咖啡。

我讨厌别人说我不快乐,于是我跟他告别,背着我的大书包头也不回去远去,门在我的身后发出一声巨响,其实渡岩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他米黄色的休闲衫和休闲裤,喜欢他靠着窗抽烟的样子,看得出他是一个相当有品味的人,我无意对他发火,但是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也许是平常任性惯了。

咖啡端来了,我沉默地看着他,突然朝着他大吼说:“你别这么迁就我啊,你知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没有人这么迁就过我啊,没有人管我吃什么喝什么,没有人管我是死是活啊!”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才不要那么虚伪和白痴。”

他看着我,好一阵子不说话,那沉默而认真的眼神竟然让我安静了下来。

他感叹说:“童童,你真的不像十四岁,你应该要快乐些,像那些刚刚长大的女孩们一样,喜欢逛街喜欢一切漂亮阳光的东西。”

我慌张地低下头,大声地说,:“那好那好,我喝了就是。”说着就拿起咖啡咕嘟咕嘟地喝起来。还没加糖的咖啡苦涩得不得了。喝完了我又说:“好了好了,我走了。”然后就朝着门的方向走去。突然,一直不说话的渡岩从后面追过来,抓住我的手,我转过去挣脱,他却把我揽到怀里说:“这么聪明美丽的小姑娘,真让人心疼。”,我被搞傻了。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着,他的吻轻轻地落到我额头上,我一阵头晕目眩,再也不乱发神经了。

我说不过他。我从来没有说不过任何人,但是我说不过他,我闭了嘴,喝他给我泡的咖啡,勺子在杯子边缘碰得叮叮响。

然后他一直轻轻地抱着我。时间和思维就在那一刻静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问他:“索叔叔你怎么不结婚呢?”

“可我也是你的朋友啊。”渡岩说,“朋友是不分年龄的。”

“没有合适的好姑娘。”他说,“那你等我长大好吗?我做个很好很好的好姑娘。”

“你是他的朋友,当然替他说话。”

“等你长大了再说啦。”他轻声问我说:“知道吻代表什么吗?”

“别恨你爸爸。”渡岩摸摸我刚修剪过的头发说:“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但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爸爸。不管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我赌他牵挂着你。”

我抬头看他,惊慌地摇头。

“别给我提他!”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吼道,两天来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荡然无存。

他说:“那代表喜欢,童童是我喜欢的小姑娘。”

“多漂亮!”渡岩自己也相当的满意,“你爸爸何苦到处找女主角,等你长大就可以了。我看人不会错,你有国际影星的气质!”

他一边摸着我的头发一边对我说:“童童,这是你和叔叔之间的秘密,可以保守吗?”

那个周末,我在他的画室里试穿了很多套衣服,每换一套出来,他都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最后我们挑中了一套淡紫色的碎花棉裙,有很多漂亮的小碎花。那幅画画了两天,在渡岩的画里,我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夕阳给我的头发染上一道金边,我像个公主,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的美丽过,我的心里也从没有那么安静过。

我点点头。

可是那时的我年轻到根本就看不到也看不懂年龄后面的差距。更没有看到成人世界里的肮脏,也没有明白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乖。”他抱我紧一些。

渡岩那一年也不过才三十来岁而已,但事业上已颇有成就。当然和我比起来,他是老了一些,可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不想推开他,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温暖的怀抱,以至于我有些依依不舍。

妈妈点头表示同意。双休日是她最头疼的日子,她不在家,我不知道又要干出什么坏事来。有点事给我做,也许我会安稳些。

“所以说,”我对色色说:“我本质上就不是一个好女孩。”

“一个双休日就够了。”渡岩说,“不会耽误她的功课。”

“可别这么说,”色色说,“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想寻找一个温暖的怀抱,不是吗?”

“要占用多久的时间?”妈妈问。

“你知道做坏女孩的感觉吗?”我问色色。

“不过也要你妈妈同意才行,你还没成年呢。”渡岩又看着妈妈。

色色笑而不答。

他转过头来询问我,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温和那么深邃,微笑又是那么的好看,我不知不觉地说:“好吧。”

我说:“要么是躺在温暖的水域里看到变换而美丽的幻觉,要么是站在悬崖边,吹到凛冽的冷风。”

“哦?”渡岩很温和地跟我说,“童童你自己愿意么?不占你上课时间。”

“后来呢?”色色说:“故事太精彩,我舍不得下网了,今天超时也认了,明天少上一会儿。”

“她?”妈妈笑着摇头说:“她那个性恐怕坐不住哦。”

“那我接着讲。”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渡岩双手一拍说:“借你女儿用一下可否?我最近答应别人画一幅广告牌,专为小女孩设计的衣服,很知名的品牌,我看渡岩的气质很适合啊。”

从那以后,渡岩成为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物。他真的很宠我,我长这么大,没有人有时间和精力那么地来宠我,我开始不知不觉地变乖,他说上学不许迟到我就不迟到,他说不许逃课我就不逃课,他说要考到好分数我就拼了命地念书。他说不可以化妆我就每天穿着校服去上学。

“我老了,”妈妈笑着说,“江山以后是她们的。”

妈妈不知内情,致电向他表示感谢,并夸他可以做教育界的博士,讲完了把听筒递给我,渡岩在那边说:“童童,叔叔知道你今天很乖,下次一定好好奖励你。”

“童童?”渡岩说,“真是女大十八变。”接着又恭维说:“季大姐,你女儿比你还要漂亮。”

我调皮地说:“嘘!秘密!”

我很喜欢他的笑,他笑起来更像梁朝伟,那一瞬间,我的肩膀上好象落满了樱花花瓣,他的笑在我的眼里一晃一晃。

“对,秘密。”渡岩小声地笑了:“我知道童童是最乖的小姑娘,对不对?”

他朝我微笑。他不知道,他是长得好看才有这个待遇,要是别人,我早扭开头去了。

“完全正确!加十分!”我得意地答道。笑得好大声,一瞬间,外面的阳光和灿烂都被我收到心里来。

“索叔叔。”我很乖巧地喊。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真的以为我会做一个好姑娘了,等我好好地长大,我就要嫁给渡岩,烧饭给他吃,虽然我的手艺并不是太好,可是我可以照着菜谱做啊。我会努力的。我知道他的钟点工烧菜真是难吃,渡岩每一次吃都皱着眉头。

“童童,这是你爸爸的老朋友,”妈妈说,“叫索叔叔。”

我想要长大的心情是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忘了有那么多我未知的现实挡在面前。我和渡岩,那简直不可能的事。可是,谁叫我年轻呢?我竟然真的那么单纯地相信,我会为渡岩做一个好好的乖乖的姑娘。在远方等着我的不是幸福,而是更残酷的事实。可是渡岩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所以当猝不及防的灾难来临的时候,我感觉世界都坍塌了。

他看着我说:“这是童童?我的老天,上次见她,她还是一个粉嘟嘟的婴儿呢。”

那一天,在饭桌上,妈妈对陶吉吉的叔叔和我说:“你说这世上的事多巧。这天天要结婚了,渡岩也要结婚了呢。”

他长得真好看,像我喜欢的电影明星梁朝伟,有一点点忧郁的艺术家的气质。我问妈妈他是谁,妈妈低声告诉我他是画家,现在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艺术总监,并携我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然后她又转过来笑着问我:“你知道你天天姐姐嫁的是谁?”

渡岩就坐在我们对面。

我心里一沉,渡岩他怎么,他怎么要结婚了?我更是没有心情猜我姐夫是谁。

我是在一次晚宴上认识渡岩的,我猜想直到今天妈妈都后悔让我去参加了那次晚宴,那是她和爸爸一个老朋友的六十大寿。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她千方百计地说服了我,她说:“妈妈跟那些人好久不见了,你跟在我身边,我也有个伴。”现在想来,一切就像Smile说的一样,一切都是宿命。

妈妈笑得更开心了,她说:“你们肯定都想不到。天天嫁的竟然是渡岩啊。渡岩人挺好,事业上也有成就。天天这姑娘长得漂亮,人也单纯。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般配啊?”陶吉吉的叔叔也接着说:“对对对。真没想到。呵呵。”

“好吧。”我说。

我瞬间像被雷击,好几分钟没有思想。渡岩要结婚了。他要娶的人竟然是,竟然是我那么那么亲爱的姐姐。天天。

“离离,故事没有好坏之分。”色色说,“既然是故事,又有什么好让你恐惧的呢?纵然它是梦魇,也只能渐渐消失。”

妈妈说:“小童你怎么了?你天天姐姐已经回来了。我听说,他们是在一次合作中认识的。天天结婚后估计也会搬回来吧。我知道你肯定想她了。她好几年都没有回来了。要不然呆会儿去看看她?要不挂个电话去给你索叔叔贺喜?”

“可是,亲爱的色色,这不是一个好故事。”我说。

“贺什么喜”我很凶地说:“他那么老的男人,天天姐嫁他简直浪费了。”

色色说:“哦,渡岩,你终于又肯提到渡岩了。这是一个很敏感的名字哦,要知道这个故事我期待已久。”

“你这孩子!”妈妈说,“死没良心的,也不想想你索叔叔对你有多好!”

我没能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这一切是因为我遇到了渡岩。

我不说话了,装着很饿的样子拼命地把白米饭塞到嘴巴里,眼泪却一滴一滴地砸进饭碗里。最后,我在洗手间里吐了半天,米饭跑到气管里了。差点呛死我。

可是我总是让我妈妈失望,连她最起码的要求我都做不到。

吐了一半,我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泪水纵横。那一刻,我心里绝望极了,渡岩他没有等我。我想一死了之。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等我长大,要知道我每天都在等着长大,等着做他的新娘。

可是那天妈妈没有发火,她把我领到水龙头下,细心地替我洗干净了头发,然后她温柔地说:“女孩子,别的不说,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才好。”

那晚我从家里溜出来,打的到了渡岩家,门铃按响后,他过了很久才来开的门,看到我吃惊地说:“童童,怎么会是你?”

如此看来,她并不是没时间,她只是不愿意为我花时间而已。我想看见她,所以我那么任性。

客厅里,放了好多的红色的请柬,还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喜欢看她发火,只有在她发火的时候,我才会感觉我还是她的女儿。我也渐渐发现了做坏事的好处,比如我在课堂上大声地哼唱流行歌曲的时候,她会放下正在开的会议到学校里来,比如我跟陶吉吉的叔叔打架的时候,她也会中断出差急匆匆地从深圳赶回家。

渡岩说:“怎么?你们认识?”

“对。走着走着就掉了。”我胡说八道,只想激起她更大的怒火。

我强忍着泪水和绝望说:“认识。她是我姐姐。天天姐姐,你要和他结婚吗?”原来妈妈说的都是真的。

“自己掉的?”她怒不可遏。

天天矜持地笑着说:“是啊。童童,你为姐姐高兴吗?”

“掉了。”

渡岩吃惊地看着我们俩。他绝对想不到天天竟然是我姐姐。

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她当时只问了我五个字:“头发怎么了?”

我别过头不看天天,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为什么这个人是天天?她可是我的姐姐啊。她就这么夺走我的幸福吗?

有一天当我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拎着我心爱的滑板车,脏兮兮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恨不得从五楼上一头跳下去。

我对渡岩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那时候的我玩起滑板来命都可以不要,有时尖叫着从马路上骑车的人中间一一穿过再溜回到广场,在众人的叫好和痛骂声中,寻求欢乐。

渡岩说:“非要现在说?”

我开始放纵自己。我的任性像杂草一样疯长起来。我自己用一把大剪子,剪掉了我留了十年的麻花辫,穿着从地摊上买回来的大红色亮晶晶的短上衣,黑皮裤,和一帮男孩在市民广场前的空地上玩滑板车。那一刻,天天的笑容融化在刺眼的阳光里。我怎么也看不见。

“对,”我说。“非要现在谈。”

那一年,我坐在我的小床上,天天认真地帮我梳麻花辫子。她是我的表姐,是我妈我爸离婚后我和妈妈与爸爸那边唯一的联系。可是,我觉得天天要比爸爸好很多。我爸拿着行李走的那天,妈妈转过身哭了。天天跑过来抱着我,我没有哭。可是她,她灼热的眼泪流进我的衣服里,那几乎要把我烫伤了。我的好姐姐天天,她的眼里是温暖的春天的风,哗啦哗啦地拂过我的眉。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总是喜欢穿梭在我又厚又黑的长发里,再轻轻巧巧地把它们梳成漂漂亮亮的辫子,让我满心的欢喜。可是,这些快乐的日子并不能长久。姐姐要到另一个城市工作了。她离开了这个城市。她离开了我。

“那我们去里屋?天天,你就把这些人的名单再整理一下,呆会儿我来写请柬。”渡岩说。

陶吉吉给我递了纸巾。

“不。”我低头狠下心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她走。”

我吸着鼻子,拼命想把眼泪逼回去,可是它们真不争气,居然像条河似的哗啦哗啦地流。

天天走过来,说:“童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小时候你的事可没瞒过我。有什么事我也不可以听吗?”她的声音柔柔的。

天天

我叫起来:“这次不一样。我要你走,我要你走!!”

已经两年了,你还不能原谅姐姐吗?

天天过来摸摸我的头发,说:“好吧。我知道你就是个任性的小妖精。好了,那我先走了。”她的话里像从前一样充满疼爱。渡岩送她到门口。还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曾经,那个人不是天天,是我。可是,幸福还没有降临就消失了。那个幸福不再属于我。

童童,新年到了。祝你快乐。

门关上了。渡岩走过来,问我:“有什么事啊?童童?”

我看见天天的贺卡放在床上,风已经把它吹开,我看见里面天天娟秀的字体。

“你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等我回过神来,看见他看着我,那眼神真是认真。他沉默着。我觉得这样挺不自在地,就不自觉地把头低下去。接着,我听见他说:“童童,你这么想是对的。”

“叔叔老了,总要结婚的对吗?”

“过去总不会过去。可是,曾经爱过或是曾经恨过,都只能深藏进岁月里,再也不能尘土飞扬。”我靠在墙上,有点失神地说。

“可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长大?为什么?”我尖叫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你不介意?你原谅他们了?”陶吉吉边开抽屉边问我。

“童童,你太小了。总有一天,你会等到那个真正给你幸福的人。一定会的。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而沉稳地说。

然后我说:“把左边那个抽屉打开,有张天天给我的贺卡。”

“为什么那个人不可以是你?”我蹲了下来,头发散下来遮住我的脸。

我看见他很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

“乖。”渡岩过来抱我,“叔叔我已经答应给你天天姐姐一辈子的幸福了。而你,童童,你永远都是我索渡岩最喜欢的小姑娘,我会像你天天姐姐喜欢你那样喜欢你,可以吗?”

“就算进医院了,我也没让你陪啊?你这人真是自作多情!”我不屑地说。

“不可以,”我拼命摇头说,“不可以!”

“当然得穿了。你穿那么薄,现在天气还冷,万一冻得生了病,我不还得在医院陪你?”他背对着我说。

“不可以也要可以!”渡岩放开我说,“别任性。”

他把我抱到床上,逼迫我穿一件巨大无比的昵大衣。我擦了眼泪,说:“干嘛要穿这么多啊?胖得跟只熊似的。”

说完了他不再理我,开始坐下来抽烟。

然后我听见他叹了口气,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吓死我了。”

我蹲在地上,哭着说:“你说过我是你最喜欢的姑娘的,你说你会让我感觉幸福的。可是,事情怎么会这样子?为什么这样子?!”渡岩背对着我,一直抽烟,根本不理我。于是我开始发作,摔坏了他家里所有可以摔坏的东西,可是他一直没有阻拦我,视我不存在。我绝望极了,我再也不能控制我自己,我要毁掉这个世界。外面突然打雷了,凄厉的光透过落地窗玻璃照在我脸上。很快,大雨倾盆。哗啦哗啦得像我心里的绝望。城市的天空像个巨大的伤口,裸露着灰白的颜色,像腐烂的皮肤。城市里充满迷幻的雨雾,有看不清的人影散乱,落下的枯叶和被雨水浸泡过的白纸黑字。我看见外面的玻璃上,很多破碎的水珠都沿着各自的轨道滑落。有的下降得非常迅速,有的又是与其他水珠汇合后再下滑。它们像流星一样,沿着各自不同的轨道划过夜空,留下瞬间华丽的光,然后消失。雨水密密地不停地像是有很多失落的精灵降落到大地上,我看着它们,心里很冰凉。我那么无力,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我说:“我想起天天了。”

“后来呢?”色色说,“我紧张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那一瞬间,我闻到他毛衣里冬天阳光的味道。是安定的,踏实的。

“后来很简单,”我说:“我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我把客厅里的水果刀拿起来,走到渡岩背后,我叫他,‘索叔叔,我很想让你幸福。你说过,我要乖乖的。’他转过来,我把水果刀捅进他的腹部,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很害怕,我颤抖着说:‘渡岩,我无法接受让另一个人给你幸福。我也不能原谅你。’”

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身子像虚脱了一般,我无力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的天!”色色说:“我真的不能呼吸了。”

他抓着我的肩膀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

我尖叫了一声,迅速地退后。渡岩把刀刃拔了出来,他晃了晃身子,但是没有倒下,我听到他镇定地对我说:“童童你快离开这里,我自己会打急救电话,你快走!”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眨眼睛,眼泪却一颗一颗地流下来。

可是我走不动。我一步也走不动。我呆呆地看着他,我的身体钝重极了。

你怎么了?他飞快地跑过来,跪在地上,眼里好着急的样子。

渡岩又说:“不行,你得叫一个朋友来接你,像你这种状况,不可以到处乱跑。”我看到血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身上渗下来,我慌乱极了,我不知道我刺到了他哪里,也不知道我刺得有多深,我只知道他已经自己在处理伤口。我冲到门口,想要逃走,渡岩在后面叫我:“童童,别乱跑。”我刚一开门,就看见泪流满面的天天站在门口。她很快闪了进来,迅速地关了门。

我轻轻地转过头去看他。泪流满面。像个无辜的孩子。

她看见受伤的渡岩,赶紧跑了过去。

童童。

“渡岩。渡岩。”她不停地叫渡岩。

然后我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他在后面叫我。

渡岩喘着气说:“天天,赶紧给童童叫一个同学。让她离开这儿。”

没两下,我就听见他在外面敲门。我泣不成声,没办法应他。

天天赶紧拨了陶吉吉的电话,告诉他渡岩家的地址。天天很早前就说过,陶吉吉是个很沉稳的男孩子。这个时候,他成了唯一能救我的人。

泪眼朦胧地,我还是看见陶吉吉从远处走近,他抬头看见我,在春寒料峭的早晨,坐在金刚木的地板上。

因为天天以前有学过一些简单的包扎,所以渡岩的伤口在她的处理下不再像刚才那么淌血了。我看着她帮渡岩包扎,心里难过得要命。却说不出任何话。天天站起来,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她说:“童童,对不起。刚才因为下雨,所以我回来拿我的包。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渡岩的事。”她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一直很寂寞。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一些,如果我知道你需要渡岩,我就不会答应和他结婚了。童童。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天天冰凉的手指帮我擦掉脸上的眼泪。她抱着我,身子不停地颤抖。我心里那么痛,好象被玻璃割过一般。我亲爱的姐姐,我亲爱的渡岩。他们粉碎了我对未来对亲情对爱情所有的信任和憧憬。我的眼泪不停流下来,我却感觉我的身体里有一种仇恨在穿行。

想起那些混乱痛心不能原谅的往事,我的心里要了命地疼。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陶吉吉的家离这里很近。他在十分钟内骑车赶到了。看到这种场景,他也吓了好大的一跳。天天交代他把我送回家。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不出任何话。临走前,天天过来帮我擦眼泪。她不停地说对不起。我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我推开她的手,大声地叫:“我不会原谅你们!我不能原谅你们!!不能!”陶吉吉用手堵住我的嘴,他轻声而着急地说:“童童,你别说了。跟我回去。别说了。”我叫着不肯走,天天苍白的脸印在我的瞳孔里,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说:“童童,对不起。”然后我被陶吉吉拖走。

天天。曾经我最最亲爱的姐姐。

那夜的雷雨下得很大很大。陶吉吉用他单车载着我,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可是我还是不停不停地在发抖,我不想回家,可是陶吉吉说不行,他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你妈妈才能够处理了。”

春天已经到了。星期天的早上,我像平常一样很早起来,不知道怎么地,就坐在房间里的落地窗前。看见外面的树还是那么挺拔,枝桠间冒出绿色。偶尔有风吹起淡米色的窗纱,吹乱我心里的平静,它们荡起涟漪。微凉也温暖的风,让我想起一个女孩。一个像春天一样的女孩。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带回了家。

为什么。

后来妈妈怎么处理的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躺了有差不多一个星期,等我出院的时候,渡岩和天天都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始终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如此狼狈。

“后来你们没有见过面吗?”色色问我。

天天,天天。那个帮我梳辫子听我说心事的姐姐。

“见过,就是上次告诉你的那一次。”

渡岩。渡岩。那个我无法忘记更无法原谅的人。

“可怜的离离。”色色说,“你还没有忘记他吗?”

十四岁的我,在混乱中摇晃着我年轻的身体,呼啸的风从我身体的两侧吹过,几乎要把我打倒。我开始长大。我站在生命的十字交叉口,看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飞速地从童年和青春里冲出来,再一头栽进成人混乱的世界,没有任何犹豫,心里充满冰凉的留恋。我看着自己的灵魂带领着身体穿越明亮美好的童年,穿越纷繁单薄的青春,感受那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的细碎阳光,收集微凉的清风拂过脸庞的青草味道,然后消失在暗灰色的浑浊的另一个世界的晨雾里。那时候的自己是混乱而忧伤的,像陶吉吉说的那样,孤独的青春的到来让我像棵潮湿的植物,散发出迷离的气息。所以,在那一场劫难中,我输得体无完肤。

“忘记渡岩不容易。”我说,“更何况要忘记那整段整段的回忆。它是错误的。我必须忘记。”

过去总不会过去

“十四岁的爱和恨。”色色说:“匪夷所思。离离你本身就像一个传奇。”

因为你总会提醒

我有些不相信,二年后,在寂静的一个夜晚,在网络中,我终于向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讲出了这个藏在心底的故事。

我害怕面对自己

只是这没有结果的爱和恨,像昏黄的时光里枯萎的花,散发出古老陈旧的气息。我依然无法原谅和忘记。我不能原谅天天,不能原谅渡岩。不能原谅他们留给我的伤。那些年轻里苦痛的痕迹,像一道疤,永远都不会好。

因为我会想起你

有些过去总不会过去。我深深知道。

喧哗的都已沙哑

不知道,渡岩还会不会帮年轻的女孩们画流光异彩的广告画,他还会不会站在窗口抽烟,会不会偶而想起我。想起我给他的那一刀。不知道,那些飞扬在空气里的爱或者恨或者绝望会不会随时间的尘埃落定而慢慢落下。

散落在风中的已蒸发

如同我站在时光的舞台上对回忆深深俯首后慢慢落下的帷幕。

记忆的炎夏

空房子里没有回声。

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