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最终还是决定看看有没有生路,他深吸口气,没入海中。
一般想死的人,鼓足勇气去自杀一次结果却没死成,醒来后都痛哭为什么要被救,其实未尝没有“他都经历过接近死亡的痛苦了,为什么还没有成功,竟然还要再一次忍受”这种情绪。
这一小片海域,都是细软的雪白海沙。
海面上是有辐射的,除非他想尽快去死,而且是跟游轮上那些尸体一样凄惨,否则就只能继续待在海水中。
远处是一个岛,但露出海面的部分很少,往更远处看有灰淡的影子,大约是暗流与礁石分布的群岛,海水较浅,但他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夏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携带海腥味的空气,这时他稍微清醒了点,猛地变了脸色。
夏意落海的时候,时近傍晚,现在却是正午,太阳刺眼地挂在天上。
接触空气,与被水包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之前他窒息失去意识时,似乎出现了幻觉。
手在触碰水面时有种欣喜的冲动。
淡银色长发丝丝缕缕随着碧蓝海水缠绕过来,魔魅的紫色眼睛,那大约是传说里的海妖吧,没有看清容貌,只记得那近乎无色的唇,很冷,就像逐渐沉入海底时感觉到的死亡气息。
他并不会游泳,本来以为这将是个无比艰难的过程,结果出乎他意料,就像是从家里浴缸里爬出来那样,夏意那一点不规范的动作,竟然让他轻而易举地靠近了海面。
夏意不自觉地揉着额角,那里好像有针扎似的刺痛。
夏意挥动手臂,试图浮上海面。
他重复着深呼吸,然后潜水往前试探着游,折腾来折腾去,一个小时后笨手笨脚的狗刨式总算可以见人了。
这明显是浅海,塔拉萨女神号连停驻都需要深水港,更别说它一直行驶在南海上。
海水里没有小鱼小虾,只有零星的贝类。
细软的沙砾上,间或有高低不平的礁石,成片的紫红色海藻都随着水波微微起伏,没有鱼类,也没有虾,死寂一片。
夏意不敢随便浮出海面,阳光正烈,每次他觉得很憋闷的时候才去换气,也不知怎么,似乎他能在水面下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夏意呛进一口海水,那咸苦的涩感让他立刻屏息,本能地抬头一看,海面居然如此之近,光线也明晃晃地照射在水底。
用了三小时,夏意终于找到一个稍大一些的海岛,他从海水里湿漉漉地走上岸,走到一个风与海浪侵蚀出来的海岩洞窟里,歇了许久。
他在海里?!
夏意耐心地等到太阳落山,才小心地将岛转了个遍。
“这是……”夏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这里只有大批海鸟曾经停驻过的痕迹,是个无人岛,约莫抵一个足球场,仅有的植被也全部枯死了,夏意到现在还没发现这个岛上存在第二个生命。
成片的紫红色植株生在岩缝里,虽然不高,但从夏意躺的位置望去,正好遮蔽了目光所及的所有空隙。它们根茎分明修长直立,像是微型的白桦树,主干笔直副枝斜张,最粗的主干不过小指口径,最细的地方如同发丝,它们优雅又漂亮地聚拢在一起,从根部开始由紫红逐渐转为深红,简直就像微雕的石版画。
他筋疲力尽地走回靠近海边的那处岩窟。这里太狭窄,他坐下来腿都伸不直,出神地看着水天一线的海面。
夏意睁开眼的时候,直觉自己还在做梦。
多么可笑,他想,自己还在期待什么,一艘船吗?
夏意就在这种光线折射的迷幻里,逐渐失去了意识。
无论多么先进的轮船,失去了动力,也就是一堆可以浮在海面上的废铁而已,天长日久压力舱再出问题,必然会沉没。
水压开始逼迫得夏意无法呼吸,从海水深处,浮出了大量冰蓝色半透明的小水母,它们像蘑菇的帽子微微张合,成群地漂过夏意与人鱼的身边。
人类并不强大,也没有神乎其神的能力,失去了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工具,文明也好,社会也罢,都注定走向崩溃,不管是核武器,还是高性能狙击枪,都比不上一把刀好使。确切地来说,失去最重要最支持社会基础的工具,人们还能怎么样?
人鱼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越来越漆黑,越来越冰冷的海水里。
默默画着十字,祈祷,然后等待死亡?
银色的月光就这样透过水面,一览无余。
这场浩劫持续下去,地球会怎样?植物枯死,氧气减少,随即到来的是严寒,面对太阳的时候再变成高温,所有的水都会蒸发,最后两级剩下部分固态冰冠,整个星球一片死寂。
朦胧,飘忽。
对一个行星来说,它的历史太漫长,生命都算不了什么,它以亿年为单位,没有磁场,它依然公转自转,只是自转轴产生点变化罢了。
海水微微晃荡,它是海洋生物的天空,随着波纹将光线均匀地折射在水面之下。
夏意饥渴又疲惫,他只能希望这次合上眼睛,可以无知无觉地在睡梦中死去。
这条银色人鱼留恋地看了一眼庞大的塔拉萨女神号,然后再次凑近,冰冷的唇紧紧贴在夏意不断出现血痕的嘴唇上,将氧气度过去,然后手臂拢紧蓦然向海面下沉去。
1月11日深夜,被死亡笼罩的行星终于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磁场在趋近于无的时候开始它一百万年一次的地磁倒转。
——继续停留在海面上,夏意会死。
但这并不是末日的终结。
忽然,它像明白了什么。
淅淅沥沥的水声远远跟海浪的声音相合。
人鱼苍白细长的手指在第二指关节以下连有半透明薄膜,手从海水里抬起来,指甲尖锐且长,流转着珍珠色的光泽,手指轻轻在夏意脸边的血痕上一抹,然后含入唇中慢慢吮吸。
夏意朦胧地醒过来,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因为僵硬的睡姿,他脖子酸痛不已,他动作不协调想站起来时,猛然一怔。
淡银色的长发随着人鱼俯身,有一半散在夏意脸上。
雨声!
于是歌声戛然而止。
他听见了细微的雨声!它们打在礁石上,发出淅淅沥沥的轻响,夏意手脚并用爬出了洞窟,感受冰冷的雨丝落到脸颊上。
夏意微微抽搐起来,他照多了辐射,呼吸开始急促,从皮肤下渗出道道血痕,一些浅黄色的半透明液体也绽裂出来,这是一些皮下组织,当它全部溃烂的时候,人就会因为脏器功能衰竭而咽气。而海水的盐分过重,脱水严重会加快这一过程。
从来没有哪一场雨,能让他欣喜若狂。
太静谧,太美好,却是种种象征着死亡的原因构成的。
有风,落雨,那么就是说大气在逐渐恢复?
没有风,悠悠回荡的只有歌声。
白天的高温使海水大量蒸发,所以到了晚上,海上最先开始下小雨,断断续续,零星才有几滴正好落在夏意脸上。但是下了,总比不下好。这不是世界末日,还有希望,所有人也都能有机会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
月光很亮,在淡银色的光华里,人鱼优雅柔和似珍珠般光彩的轮廓上,那深邃笼着雾气的紫色眼睛,深深注视着塔拉萨女神号。
夏意几乎要感激那虚无缥缈的神明。
被人鱼袭击的受害者不是活活饿死渴死的。别忘记人鱼是跟随灾难而来,只是赶在灾难之前,先行下手。
带着绝望准备去死,即使是习惯孤僻的人也承受不住。
现在塔拉萨女神号的所有人,可能要成为无知无觉的活死人,等待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夏意仰面,许久才有雨丝浸润嘴唇,流入口中,有种怪味。
——没有海难发生。
夏意猛然醒悟,辐射雨!
也许人鱼越来越少,跟海洋航行越来越安全有关。
这一路上,他所照到的辐射不少,按照一般计算,大约长到三年,短到半年就因为皮肤癌或者别的辐射病死去,但他如果再不吃东西和喝水,绝对活不到后天早上。
人类已经进入信息时代,地球外轨道的卫星完全可以照出地面上一辆汽车的高清图像,但人鱼不比那些庞大的海怪,它们又在灾难里出现,那时乌云密布,卫星也看不见海面情况,并且人鱼还有一半跟人类完全一样,很难分辨。
末世里,活一天算一天,在这样的荒岛上,命运可没有扔给他一条名为希望的绳索。
解释不错,但问题是,抓不到一条人鱼给他们验证猜想!
夏意累极了,躺在那里,迷迷糊糊再次睡着了。
歌声引起共鸣,以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方式将人类精神波吞噬。
细雨并没有下多久,天亮前就止住了,倒是起了风,海浪的声音规律而单调。
处于濒临崩溃的绝望,仇恨里的精神波,这就是人鱼的食物,它们会为了美味,不惜从海里浮出水面,出现在人类面前。
夏意被阳光照醒了,他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没觉得特别烫手,相反因为后半夜睡得很熟,现在精力充沛。
科学研究表示,人的情绪是有颜色划分的。
只是饥肠辘辘,一天两夜没吃,他只能起来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
那么人鱼的歌声可能是种精神震荡波。只有人类听着像歌声,别的生物去听的话,搞不好会睡着。
夏意很少吃海鲜,就算吃,也是清洗好的,哪里有直接给个贝壳掰的经验,掰开之后粗粗将靠近贝壳口处的黑黄色杂质扔掉,然后剩下来的肉实在没几口,而且难吃得他差点吐。
人鱼并不是带来灾难,它们只是被即将遭遇灾难的人类吸引,真正虔诚地祷告能消除人的恐惧、焦躁、愤怒与一切激烈的负面情绪,足够虔诚的话,船员是相信自己能上天堂的,估计这样不够绝望不够黑暗的情绪,不对人鱼胃口。
这片海域仿佛是真正的死地,异常安静。
西方人的逻辑更靠近福尔摩斯式分析:当所有可能都被摒弃,不管看上去有多么不靠谱,那么剩下来的就是解释。
海藻的根并不像陆地植物,它们依附在岩石上,只是为了不被海水冲走,所以夏意要拔起它们不是很费力,至少比掰贝壳容易得多,丢弃稍微粗的主干,只捋下细小的尖端,夏意粗粗咀嚼了几下,还好,没有难吃得无法下咽,只是有点咸。
据说只要整艘船的人足够虔诚,那么他们不会再看见人鱼,也不会听到那要命的歌声。
夏意随手拽了一大把,准备浮上海面时,眼前忽然有银色鳞片的光芒一闪。
呃不,船员没有写遗书的习惯,因为传不出去。那就祷告吧,死亡之前虔诚地向上帝祷告,痛诉自己的罪孽,然后去迎接灾难。
鱼?
它们是灾难的预兆,大航海时代,要是看见人鱼,船员可以集体写遗书了。
夏意迅速回头,但只看见漂亮的银色鳞片在海水中轻巧地一拧,从那淡银色半透明鱼尾看,这是一条很大的鱼。
那是捂着耳朵也没办法挡住的歌声,传说想不被诱惑就要把自己牢牢绑在船柱上。神话肯定是夸张的,但涉及人鱼的故事,除了东方有善良勤劳泪水化为珍珠的鲛人,其他都不是太美妙。
夏意后知后觉想起:这么大的鱼,谁吃谁?
许多秘密档案显示从大航海时代开始,听过人鱼歌声的船员都不正常,有的症状轻,像焦虑症神经质,有的很严重直接疯掉。
他立刻往前游,并试图调转方向,但无论他怎么转身,都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鱼尾,夏意连说服自己那条鱼已经游走的可能都没有。
人鱼存在于各国神话里,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小亚细亚爱琴海还是巴比伦,只要有海岸线的国家,就会流传那些故事。
一条大约有人那么大的鱼,始终游在身后——夏意毛骨悚然,用最快的速度往海面上游去,他必须要爬上礁石,因为他绝不想成为一条鱼的午餐。
大章鱼决定,假如那艘船沉入海底的话,得属于它,无论谁抢,都不让!
海里能长到成年人大小的鱼类并不少见,生性凶猛的也绝对不止鲨鱼。
——人鱼的歌声,听久了就会没命。
夏意的手碰触到湿漉漉的礁石,迫不及待地一使力想借此攀上岸,因为慌乱他竟没有抓住,又摔进了海里。
章鱼在海水里翻了一圈,吸进又喷出的强大水流使它飞速向距离游轮很远的海面游去。
就像被海草缠住一样,夏意如何奋力试图浮上水面,都觉得无法动弹。
它看见了人鱼在歌唱……
惊骇中他猛地扭头,却没有看见银色的鱼尾,身侧也没有出现任何东西,但是看不见才最令人恐惧。
准确来说,越亮的地方它反而不容易分辨东西,越是漆黑,越能看得一清二楚。
阳光很好,海水也很透彻,但透过这一层层水波的折射,许多东西夏意隔得远了都不能看清,如果在海里长期潜游而又没点眼药水和戴护目镜,对眼睛的伤害非常大。夏意没有游泳经历完全不知道这点,他只觉得眼前的光让人不舒服。
作为海怪,它的视力很好。
光线当然不是透明的,而是彩色的,它偶尔在折射时发出的绚丽光辉绝对让人着迷。
因为太过愤怒焦躁,于是章鱼听见了歌声。
夏意僵硬了,他头顶上那片海水,居然变成流转着各种颜色的巨大凸镜,简直比万花筒还精彩,紫蓝黄绿一道道随着海水的波纹飞速滑过。
——多漂亮的瓶子,有的还有塞子,这个好,带到海底,不会有小鱼游进瓶子里。
眼前猛地一暗,仿佛一道垂帘“哗啦”落下,将海水隔成道道虚影。
阿碧瑟暴躁了,它想把那些小瓶子丢掉,但提上提下地甩触手好多次。最后还是没舍得。
紧跟着夏意昏厥了,所以他没发现,让他觉得眼前一暗垂帘状物体是无数条触手。
是的,对章鱼砸瓶子,跟用逗猫棒撩拨猫咪,或者拿骨头丢狗的效果差不多,人类总是这么可恶,喜欢用东西搅扰正在睡觉或者自娱自乐的动物,把兴奋度挑起来后就撒手不管,过不过分?
为了将他救出来,那条人鱼直接用手臂撕扯掉了笼在夏意头上的一排触手,这些拖曳如垂地帘幕的长长银须在海水里翻滚,海水中像万花筒一样的巨大凸镜猛地一歪,侧翻掉了,这时它的真面目才显露出来。
为什么轮船上的人类就不能扔下大一点的瓶子呢?
这是水母,非常大的一只。
太小,太小,还是太小!!
空旷的海域里,属于海怪的次声波激烈回荡,夏意的身躯抽搐了一下,前额上就像有无数根针扎入,昏迷中他逐渐听到了不同于海水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分明。
这只大章鱼撞了半天游轮也没看见瓶子掉下来,只能将触手一条条从眼前溜过。
——我的触手啊啊啊,我的平衡!!
海怪章鱼阿碧瑟本来也不会受到歌声影响。
这只可悲的霞水母侧翻在只有七八米深的海水里,它最顶上的伞状体就有六米,而触手更是长得吓人,放落下来就好像晚礼服裙摆,拖曳了好长专门来扫海底了。
比如夏意,他什么都没听到。
“哗啦。”
人鱼的歌声不是用耳朵听见的,而是人心中翻腾的负面情绪。
人鱼将夏意推上岸。
它苍白的手臂紧紧揽着夏意,近乎无色的唇并没有张开。
生有绢纱般薄鳍的手掌轻轻抚在夏意的脸上,然后微微俯头,似乎在打量夏意。
黑暗里它的眼睛是一种流转不定的紫色,容貌并不是那种完美到惊叹的漂亮,也不是令人窒息的美丽,只是带着特异的神采与魅力,手腕与腰上淡银如薄纱的鳍随着海水的波动微微舒展,绚美如海底的丛生海藻。
它胸口以下还浸在海水里,水珠从它淡银色的长发与额间滚落,滴在线条完美优雅延伸的锁骨上,雪白修长的脖颈上还挂着一条用泛着乌光的线穿起来的玉白色小海螺。
淡银色长发顺着滑落的海水披在肩上。
又下雨了?夏意迷迷糊糊地侧了下头,下意识地舔着落到唇边的水珠。
海中慢慢升起一个朦胧美丽的身影。
咸的……
——人鱼并不像童话里那样美好善良,在海上古老传说里,它们的出现会带来灾难,看见人鱼的船只,都不能顺利回到陆地。
发现夏意即将醒来,人鱼的眸色骤然变暗,它扭头“哗啦”一声再次没入海中。
清醒的人捂住耳朵自保,可是歌声还是清晰地传过来。
海浪持续起伏,人鱼用诡异的速度穿梭在水面以下,在它后面,某只可悲的水母就在原地不断地转圈,斜着身躯艰难地往前挪。
有些人还保持着清醒,他们惊慌地用头去撞击柱子,恐惧地看到身边的人异常诡异地带着笑容,靠着或躺在地上。他们扑过去拼命摇晃,但那些人全无反应。
有的时候,“腿”太多了,也会不知道怎么“走路”。
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不存在痛苦。
只能找海藻果腹的夏意根本不算倒霉,悲惨的是那群留在塔拉萨女神号上的人。辐射使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救援。
刚才越是负面情绪爆发的人,现在就越是恍惚,他们听见的不是歌声,而是从天堂,从极乐世界,从任何一个你知道的最美最快乐的地方传来的呼唤。
“电力设施还没恢复?什么特级船舶技师,我看就是废物!”韩林眼睛通红地咆哮,他的父亲韩老板阴沉着脸,原来挽着他胳膊的女星早就远远地缩在一边不敢出声。
海妖的歌声。
他们躲在专门设计的游轮安全舱里,有淡水,也有充足的食物,甚至不算太热,可安全舱里的通风系统瘫痪了,十几个人在里面窝了四五天,什么难闻的气味都有。
单音节的吟唱,缥缈悠长,如此美妙,像穿透无垠的海水,拥有了整个世界。
“船长,你真的将求救信号发出去了?”
塔拉萨女神号上所有人,听见了歌声。
韩老板疑心病重,各种怀疑都冒出来,尽管韩林亲眼看见那只海怪,不,不是亲眼,只是瞭望镜而已,难保没人对着镜头做手脚,他觉得这非常像是个惊天骗局!
夕阳彻底消失在天空中,黑暗开始在海面上弥漫。
疑点成把抓,塔拉萨女神号每天都跟陆地上保持正常联络,而现在联络中断了五天,天上还有卫星,海上救援队就是属乌龟的也该爬到了。
夏意模糊地睁开眼,但只能看见一片银白色,随后他又失去了意识。
“我希望你能将所有事情全部说出来。”韩老板威逼地盯着船长,“我最痛恨被人欺瞒!”
被拉扯着破水而出。
他那些保镖早就不耐烦,闻言直接就围了上去,而大副跟几个船员立刻紧张地大骂:“你们想干什么?”
“哗啦!”
“住手,不要冲动!”船长赶紧喝止船员,他眼尖,看见那些保镖往衣服下摸。
人类的情绪在达到顶点的时候会引来一种传说中的生物觊觎。
韩老板示意了下保镖,立刻就有柄四五式手枪顶上了船长的脑门。
焦躁,不安,愤怒,恐惧……
墙角边的女明星拼命忍住要尖叫的冲动。
“什么海岸救援队,什么王八蛋,都快二十四小时了,还没来!”
脑门上被顶着黑洞洞的枪口,船长竭力镇定:“韩老板,如果我能知道那个该死的章鱼为什么出现,聘请我的就不是船舶巨头,而是米国秘密机构了!现在,我可以打开这扇门,但是走出去的结果,我不能为您保证!”
“只要逃过这一次,老子再也不出海了,老子坐飞机!”
安全舱的门忽然震动了一下。合金钢材做成的大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浑蛋,都说海怪是以讹传讹牵强附会出来的,说这话的统统该扔进海里去!”
韩林惊恐地猛拽他父亲的袖子,韩老板咬牙切齿地问:“是什么?”
绝望现在笼罩着塔拉萨女神号,不信宗教的人都开始喃喃祈祷,更多的人还是在咒骂,他们至今不敢相信,他们怎么会这样倒霉,遇上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这次船长是真的慌了。
不,她还不想死,她一定要想办法!
韩老板冷笑,呵斥一个秘书过去查看。
安莉眼中透过了一丝绝望的灰色。
那秘书是个精英模样的中年男人,此刻领带没了,外套脏兮兮地扔在旁边,他胆战心惊地顶着压力,颤巍巍地走到安全舱大门边。
夏意对她说,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为什么他自己要走到栏杆边?跳海绝不可能是生路,那么——是留在船上一点活的希望都没有?
那股令人牙酸的声音更响了。
安莉的震惊比李绍更甚。
这秘书抖着手轻轻一碰,立刻惨叫一声,手起了大片水泡,通红通红。
李绍听后哆嗦了一下,大约想挨近看个究竟,不过他还是不敢靠近窗户,只失声道:“夏哥疯了,水里有海怪,他还往下跳?”
这时候靠近门边的人也觉得特别热,纷纷惊恐后退。安全舱的合金大门,在慢慢变红。
“刚才,他从栏杆那边……”
“是火焰喷射器。”韩老板气急败坏地揪住船长,“外面的人连你的命也不要了,你还不说!”
“啊?”李绍呆滞。
船长真的被他的阴谋论打败了,但是又知道无论自己解释什么,韩老板也不会听,索性就大喊了一声:“不对!”
安莉扭头,因为用了昂贵的防水化妆品,所以直到现在眼睫上的眼影还没掉,她虽有些狼狈,却没有那种神经质的惊惶,只是发怔:“夏……夏意跳下去了!”
趁着众人一愣神的工夫,这船长迅速一脚踹翻了韩老板,反手将他勒住。
李绍缩在一个箱子背后,衣服上全是污渍,有血痕,也有食物争抢泼洒出的狼藉,不远处一个女人怔怔地看着窗外,她本来盘起来的头发全部散了,一身粉红露背的晚礼服裙摆被她自己撕掉,高跟鞋的跟也被掰断了,这人正是安莉,她身边的水跟食物居然比李绍要多,而李绍缩在那里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只讷讷道:“安莉姐,别靠窗户那么近,会被海怪……”
所有保镖立刻将枪口对准这边。
夏意坠海的声音,并没有海怪挥舞手臂掀起的浪花剧烈,就算有人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大家都朝不保夕。
“打死他们,快打死他们!”韩林怒喊,那些保镖却有点犹豫。
海面上,塔拉萨女神号上惊惶而绝望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牙酸的咯吱声继续从大门那里传来。
他的意识逐渐昏沉,没有坚持到看清楚眼前出现的究竟是什么,就已经昏迷了。
“本来,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船长手臂收紧,勒得本来脖子就短的韩老板直翻白眼。
夏意觉得这场死亡前的幻境,太过缥缈。
船长还没说完,安全舱大门猛地一震,然后轰隆一声倒下了。
一股凉气顺着接触灌进肺里,是救命的氧气。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几乎能炙烤皮肤,众人纷纷惨叫着往冷库退去。
柔软,冰冷。
船长果断地将韩老板踢到一边,抱头靠墙蹲下,所以他除了衣服上出现几个火星子之外,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倒是那些保镖受惊过度,拼命对外开枪。
夏意的视线定格在那近乎无色的唇上,越来越近,直到接触。
门外出现的既不是海怪,也不是穿着防护服拿着火焰喷射器的军人,而是一个女人,她穿着巴黎新款的削肩小礼服,脚上是一双镶着水晶钻的银红色高跟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她动作轻佻,眼神充满戏谑的轻蔑。
大片随着水波浮出来的淡银色光华,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深邃海水里,瑰丽深邃的紫色瞳孔,忽然浮动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淡银色的长发如同透窗飘入的晨曦薄雾,当它笼罩过来的时候,竟无法抗拒。
“安莉?怎么是你?”一直陪着韩老板的女明星捂着烧伤的脸惊叫。
冰冷。
安莉却连看这边一眼都懒得看,吐出了个烟圈:“果然在这里!”
然后,一只手臂慢慢从后面拢上了他的腰。
从她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李绍看见里面的人有拿枪的,立刻吓得又缩回去了:“我们跟他们商量一下?”
夏意的意识开始模糊,忽然一股大力将他扯往海水更深处,他略微挣扎了下,但于事无补。夏意也没办法想到那是什么,窒息的折磨足够让他忽略脚上被拉住的异样。
安莉踩着高跟鞋,旁若无人地走进来。
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忽明忽暗,就像一个美好的幻境,让人想接近,去碰触,但他却离那处越来越远。
船长觉得不妙。
夏意看见远处还有个巨大影子——那只海怪还在继续撞游轮。
四天多来游轮孤零零漂浮在海面上,船上的食物虽然充足,但大部分都在冷藏库与储藏室里,各个餐厅最多的就是大米与调味料。
他就要死了。
面包、少数的牛排勉强只能供得上几十个人消耗,关键是没有电,食材无法烹饪,可以吃的东西又少了许多。
喉道、胸口都开始刺痛得发闷。
每天供应新鲜果蔬牛奶的直升机则是早就没有了踪影——按照船长估计,外面的人应该早就自相残杀抢夺食物与水了,但这个女人却穿得好像刚从晚宴里出来,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完全没有狼狈的模样。
水温颇高,对人类来说却又正好是最舒适的温度,跟温泉似的暖烘烘,夏意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海面,喉咙开始像刀剜过一样剧痛。
“你是?”
就算游泳高手,也很难在穿着衣服时浮上水面,何况完全不懂水性的夏意?
“船长刚才说的一句话,我很赞同。”安莉答非所问,“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他的计划可不是活活淹死,这个过程要痛苦得多。
“你……”循着她视线看见冷藏库的人全都明悟。
难道是落水的时候丢了?
“安莉,你连衣服都偷?”说话的是韩老板身边那个女明星,几天前她在游轮的时尚大道上看中了这款衣服,可惜,她虽然是已经红透半边天的明星,同时她已不再年轻,三十多岁了,没办法穿上这款偏小的晚礼服,心里膈应,印象也深,这衣服的价格绝对不是安莉买得起的。
一口苦咸的海水灌进来,夏意本能地挥了下手臂,发现原来攥住的餐刀不见了。
霎时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都带了鄙夷。
他睁开眼睛,海面在头顶上方,水的折射,让他没办法确认距离。
“怎么会只有衣服,还有鞋子呢!”安莉笑得轻佻,现在整艘船上最值钱的就是食物与水,最没人要的就是衣服。
夏意被海水呛醒了。
“啪!”
终归于无……
一团火光直接裹住了子弹。
死亡面前,一切平等。
保镖手里的枪都差点没拿稳,他们惊慌得连连扣扳机,但凭空出现的只有一团又一团火光。
可他的人生,真的很糟糕吗?
“你,你……这不可能!”众人骇叫。
像夏意这样,从一开始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去迁就人,是所有人眼里的异类,不识时务不会变通。
火焰迅速转为青色,蓝色,白色,温度也越来越高。
——并没有多少人真心要知道,你在想什么。相反他们往往喋喋不休地告诉你,他们不想要的东西。
安莉将李绍从后面拖出来:“去拿吃的东西!”
夏意一直在这片黑暗里,曾经他以为只要迈出去就能和别人一样,但他试过之后,发现有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有的人,譬如他无论在哪里都吃力不讨好,于是只能退回去。
“安……安姐,拿了我们也没地方放啊。”
能养着猫的人,一定都很有耐心,不在乎被宠物甩脸色。
“你去不去?”
夏意最后想到的就是这盆仙人掌,以及公寓楼下那只爱玩绒线球的猫,那种生物相当任性,高兴的时候就赏赐你一个眼神,不高兴的时候头一扭跑得连影都没有。
李绍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摸进来,但接下来让人觉得恐惧的就是李绍了,因为他整整扛起了五个箱子,里面有罐头还有饮料。
夏意从没有想过死后的事,因为他总是一个人,住的屋子里也没有一点鲜活气息,黑漆漆死沉沉,连放在窗台上的仙人掌都恹恹的,刺都快全部掉光了。
安莉忍不住扔了个白眼给李绍,这男人也太没用了,异能都有了,辐射也不怕,还畏首畏尾听到枪声就吓得跑出老远。
有研究证明,人死之后会比生前大脑减轻几克,据说那就是灵魂存在的证明。
游轮上还活着的人不超过三十个,拥有古怪力量的人有一半,但多半都是没啥用的本事,或者威力不强,也就一个李绍可以当免费劳力使用。如果这是末日,被困在海上,除非会飞,否则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人死之后,会看到什么,一向都是个神秘的话题。
夏意,不知道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