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女人垂头丧气地推着车开始过马路。
自行车坏了能扛起来就走,电瓶车坏了能怎么办,推着都累,正好是七点多,谁不赶着上班?还是赶紧在附近找一车库或商店,将车子锁在门口坐公交或者打出租吧。
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马路上瞬时出现极诡异的现象,四个路口都涌现大批被迫步行的人群,骇然一望,全是电瓶车出问题,今天到底撞的是哪门子邪?
眼见着绿灯亮了,可怎么拧把手,电瓶车愣还是晃悠悠地原地扎根。
“你的车?”
一出状况,顿时就乱了。
“是啊,忽然就动不了,你也是?”
在二十多年前,整个华国的城市里放眼绝对是满大街的自行车。至于现在,那更壮观,一溜的电瓶车,红红蓝蓝式样多得很,哪个不是轻轻一拧把手,就“哧溜”一声滑出去了,但会定时检查自己车子螺钉的人都寥寥无几。
“对哟,一个星期前才买的!”
快过年家里公司里事情全扎堆,孩子还要忙期末考试,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可以挥霍,谁有心情计较天气?只要别上演今年一月家乡下两场雪,一场15天,另外一场16天的悲剧就好。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越贵越好的电瓶车越是死也不动,破到家、老掉牙的那种反而能晃悠悠滑出去几米才罢工。
往日吹在脸上像刀剜一样的寒风都变得暖洋洋了,这距离春天还早吧?新年还没过呢,搞什么呀,城市热岛效应也不要太离谱,看看这二氧化碳排放量!算了,气温回升总比前些年下大雪好。
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无数人破口大骂,有些人心中发毛准备打电话,或者手机发微博求助,哪知道信号也出问题了,号码拨不出去网线愣是连接半天没反应。
所有急匆匆整装出门的人都下意识地看了眼天空,奇怪,太阳还没有出来,怎么就热乎乎的?
难道是传说里的太阳黑子活动,太阳风暴影响通讯?
晴空无云,华国北方某城市。
这时人们还没到惶恐的地步。现在他们最想知道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上班?这么大规模的诡异现象,不相信领导没听说,迟到就迟到吧,只要不是太苛刻的老板,都不会为此扣工资的。
太阳照常升起,1月9日还是来临。
这完全超过了人们能够理解的范围,你总不能解释外星人看中电瓶车了吧?
安莉颤了一下,扭头就准备赶紧离开这里,这时她忽然发现,夏意动作更快,已经先一步从预防火灾的消防通道楼梯跑出去了。
同样的情形在世界各地上演,只不过除了华国以外,实在没那么多人壮观地使用电瓶车,有的地方是汽车发动不了,有的地方机场封闭,唯独打仗的地方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照旧是你一枪我一枪的游击战,炮火药恐怖袭击,越是文明发达和平的城市,越三三两两出状况。
人群一片哗然,所有保镖纷纷奔向各自的雇主,还有些去看那些醉倒不动的人。
手机不能使用,手表停了,照相机坏了,电脑硬盘打不开,所有通讯都诡异地断掉。
“死……死了,他们全部死了!”
人们终于开始恐慌,他们奔出家门,去抢购物资。
透过淡淡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女人惨叫着跌坐在地,她面前是一个貌似喝醉趴倒在游泳池边的男人,还有好几个女人都是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有个人还半漂半浮地泡在水里。
政府要进行干预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偌大的国家,只有极少的地方没有发生任何异状,一旦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传达命令只能靠喊只能靠跑,就算是一个村长都要累得够呛,然而坏信息接踵而来,砸得所有大国领导人晕头转向。
一声惨叫,让所有不满、愤怒的质问声全部销声匿迹。
1月9日12点,确认所有近地轨道人造卫星与地面失去联络。
“啊——”
甭管是气象卫星,军事卫星,还是通讯卫星……就算它们还继续工作,但地面上的接受系统全部瘫痪了。这意味着很多国家精心布置出来的洲际导弹发射系统,以及覆盖全国的一切网络跟着瘫痪。
还清醒着的人都很不满,有的根本就不打算等什么说法,被扰了兴致,自然就打算离开,于是就有人摇摇晃晃去露天游泳池那边叫同来的女伴或者朋友一起回去。
13点,全球所有机场的飞机都无法升空。
“抱歉,抱歉……我这就去问清楚!”
汽车成为一堆废铁,因为它们无法发动,就算发动了,许多仪器也失灵,开这样的车无异于找死,还不如三轮车自行车甚至滑板呢!
“是啊,韩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安排的特殊节目吗?”
14点,疯狂抢夺物资的人群已经彻底失控。
“搞什么,还说是亚洲最豪华的游轮,居然还能停电!”
因为通讯与交通的中断,没有人知道外界的状况,甚至他们以为这只是单个城市发生的怪事,有人抢了东西就缩在家里,更多的人却是背上吃的喝的,蹬着自行车拼命沿着高速公路往外骑,他们要离开这个已经变得无比可怕的城市。
“怎么了?!”
无论他们能不能成功,都注定会绝望。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因为,没有人能离开地球。
夜色越来越深,到处都是醉得晕乎乎的人,会场里很混乱。
八点,塔拉萨游轮号上的许多人是热醒的。
大厅门口有保镖守着,想出去没那么容易,最好的办法只有等到天亮,所有人喝醉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再赶紧去餐厅买些容易携带与保存的食物跟水。
“怎么回事?空调坏了?”
韩老板的儿子正冷着脸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安莉警觉地回头一看,夏意已经不见了。
李绍揉着眼睛掀开被子,他是打算睡个天昏地暗,但摸着饥肠辘辘的胃,只能哀叹哪怕是一百块钱的牛肉面,那也得拿来祭五脏庙。
客房服务也怠慢了,半天都叫不来一份沙拉。尽管解释是游轮经过一片电流异常区域,导致无线电与信号短暂出现问题,但好像已经有一天多了……
李绍胡乱套了件牛仔裤,一件花格子衬衫,本来还想穿外套的,结果一推门,迎面扑来的热浪差点让他以为这是在做梦。
海啸?台风?这都不可能,塔拉萨女神号上所有检测仪器应有尽有,那么——安莉就是再傻也猜到了,关于大家都在说的,手机没信号的事情。
这,有三十六度了吧!
能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或者更应该问,会发生什么?
哪个脑子不好,把暖气调那么高,专门看美女穿得少?
首先她得好好活着吧。
李绍满腹疑惑,其实昨天晚上没有参加派对的人也去酒吧买醉了,像他这样吝啬到死的真不多,所以一路走出来,直到爬了三层旋梯,李绍才看到一个趴在栏杆上的男人,男人手里还握着一只酒瓶,衣服头发都乱七八糟,看不见长相,也不知道是不是认识。
如果拍电影的话,她当然不介意这么演,但她只不过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而已。
“真想不开,这边一瓶酒的价格,够上岸买几十瓶了!”
她没有神经质地跑去到处跟人说,船上可能要出大事,大家赶紧想办法逃,也没有惊慌失措就往外冲嘴里胡乱嚷嚷。
李绍嘀咕着,他转了个弯,又看到一个穿着船员衣服的人趴在楼梯上缩成一团,手向前伸,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安莉茫然地站着,看着夏意的背影,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夏意的性格也不会开玩笑),安莉顿时紧张起来。
“没搞错吧,连船员都能喝酒?”李绍下意识地觉得这船员的姿势有点不对,脚上就剩一只鞋子,那个动作很像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而且脖子的位置歪得太厉害了!
“……”
难道出人命了?
夏意真心希望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吓唬自己,情况还没有他想得那么严重:“灾难就要来了。”
李绍陡然一惊,失声尖叫,这时他才发现暗红精致的地毯上有斑驳的痕迹,疑似鲜血。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声惨叫,让原来安静的船舱重新热闹起来。
“或者?”安莉觉得没这么简单。
“嚷嚷什么,靠,怎么热成这样?”
“……说不清楚。”夏意犹豫了一下,只言简意赅地说,“别待在露天的甲板上。”
附近几间房门打开的时候,李绍早一溜烟跑了。他胆小怕事,何况亲眼看见尸体,还好只是个船员,就算倒霉,他也不会受牵连吧。
现在安莉直觉不妙,借以向远处某个人微笑致意的空当,用高脚杯掩饰了脸上的表情,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一口气爬上甲板的李绍有点愣神地看着阳光下四处横倒的人。
人不会没有利益就泛滥表示善意,她只不过很会做人。
大多是船员,他们维持着古怪的姿势,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或往阴影处爬,一动不动地横躺着,距离这边最近的,是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女人,她张大的嘴歪成了一个诡异的波浪号,眼睛鼓出,满脸干涸的血痕,活脱脱跟恐怖片里一样。
夏意在她眼里,就是后一种人。
“啊——”李绍惨叫,猛地后退一下子撞到分隔船舱的墙壁上,他失控地揪住头发。
安莉年轻,事业前途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的眼光相当好,她知道有些人看着聪明,其实却是被虚荣蛊惑的糊涂蛋,有些人闷不吭声没有存在感,但心中一片清明,总能发现许多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新型恶搞节目,怎么睡一觉起来,就成这样了?
安莉吃了一惊,她与夏意说话,是从来没指望过得到答话的。今天晚上的夏意很反常。
下面听到响动的人继续骂骂咧咧,须臾后一声惨叫跟着在下面船舱响起,那些发现尸体的客人慌乱地议论纷纷,没谁注意到第二声搅扰他们好梦的尖叫是甲板上传来的。
夏意忽然说:“也许是一群。”
李绍崩溃地东张西望,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看不出来,这么大的水花,只是不超过两米的一条鱼!”安莉也在望。
呃,电影里经常会有的,一个有满地离奇尸体的地方,凶手甭管是不是人,都潜伏在不远处,就等着在背后猛地一抓!
忽然,一道银色的鱼尾在浪花中乍然出现。
李绍闪电一般地离开了紧紧靠着的墙壁。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看着这艘船。
他疯了似的狂奔,一分钟就跑到甲板旋梯处,其间太阳晒在裸露皮肤上的热辣辣痛感他都没感觉到,李绍惊疑惶恐地想着,为什么游轮第一层甲板上躺满了死人会没人发现呢?
夏意被那处巨大的水花吸引了,灯光没有照到那处,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夏意没来由地额角一阵抽痛。
浑蛋,这不是拍戏,谁开这样恶劣的玩笑,不不,这似乎是真的!
安莉伸手往前一指:“看,也许是鲸。”
李绍整个人都混乱了。
夏意扭头,见是模特安莉,因为算是熟人,所以他没走开。
他接着跑出一段距离,发现到处都空荡荡的。包括那些布置精美的名牌商店,塔拉萨女神号的所有娱乐场所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以也没有卷帘门那种玩意,店铺里只是装着针孔摄像头。
“夏前辈!”
李绍跑过第三家意大利名牌服饰店时,就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去拿,也许这一切都是有钱公子哥搞出来的闹剧,那些尸体都是假的,就是把他们这种好运登上游轮的人当猴子耍,要是拿了值钱东西,就彻底完了,连现在的工作都会报销掉。
这层甲板上有一半露天舞厅,一半室内游泳池,还有数个海景阳台,他随意换了个位置,走到阳台另一边。仰头看天,没有月亮,海风十分舒服,其实大气层要是稀薄的话,没有太阳也会出现天文辐射。
“李绍!”
夏意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又是一杯。
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是又很熟悉。
如果眼前的一切不是他臆想……
李绍下意识地一抖,跑得更快了,但很快他就被后面赶来的人抓住了肩膀。
他并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他也不想莫名其妙地死。
“不,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除父母之外,没有人真心无条件地为了你付出,这道理夏意懂。所以他继续孤独地活着,因为他不知道怎样走入这个世界,逐渐就变得没有了奢望,甚至会在别人对他表示出过度热情时下意识地躲避,孤独是他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式。
李绍失控地想挣出去,不过抬头发现是夏意时,愣了整整十几秒,才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猛地瘫坐下来,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夏哥……那边,好多死人!”
夏意很难从对方的表情里判断出感情变化,演戏是小范围的夸张,有剧本提示你对方在想什么。演技这东西对夏意来说只是糊口,不可能有足够的灵性,他也红不了。
夏意目光一凝,没吭声,只是将李绍从地上拉起来,快步转了一个弯,走进一家中餐厅。
他的父母,在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他这个独子,四年前,他的父母死于车祸,这对夏意来说,无异于这个世界最后向他敞开的大门也关上了。
餐厅里空荡荡的,一些翻倒的桌椅和打碎的花瓶足以看出服务生在离开的时候多么匆忙,对,肯定只有服务生,这是游轮起航的第三天,彻夜玩乐的人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早于十点起床。
夏意站在角落里思索。
“夏……夏哥?”李绍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围,他们跑到中餐厅厨房来干吗?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么你要做什么?
夏意还是不说话,摊开顺手扯来的桌布,翻找着一些密封的食物。罐头之类的东西全部取出,需要微波炉加热的半成品没动,然后再拿瓶装酒。
其实夏意并不想来,但他没法游泳逃回岸上,惧怕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李绍被吓到了,支支吾吾地说:“夏哥?这不好吧,再说就算拿,也别……”
除了大人物,所有人进来前都被礼貌地要求交出手机、照相机。
趁火打劫也别拿不值钱的东西,呃,难道是商店都有监控,厨房没有?
水晶吊灯下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海鲜、糕点、菜肴与名酒。蓝调吧台里一个调酒师手腕灵活地控制着各种大小不一的杯子上下翻飞,飞快地端出一杯杯颜色各异的鸡尾酒,那里是女士的最爱,有她们的地方,总少不了怀有各种心思的男人。
有道理,这船上的物价,吃一餐饭简直就是抢!
优雅的圆舞曲响彻大厅,一位著名钢琴家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动。
李绍恍然大悟,赶紧也去翻饮料跟贵的吃食,可是中餐厅能有什么?案板上十几个生的虾饺,水缸里鲜活的鲍鱼,这都只能看,李绍觉得又饿又渴,于是他直接将凉掉的豆浆倒出来一杯,仰脖子灌下去。
这天晚上,一掷千金包下这艘游轮的韩老板正在第十层甲板的舞厅里开狂欢派对。
这时整艘船忽然往左一倾,李绍猝不及防,后背撞上了烤箱,豆浆全部喷了,还咳个半死。
船长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薪水丰厚,经验充足,一年出航三到四次,每次也就一个月左右,所以他对这种生活很满足,为了安安稳稳待在这个位置上,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去打扰那些兴致正足的大人物。
李绍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夏意快步奔出厨房。
船上又有人突发心脏病,船长焦头烂额。虽然海上经常会有类似事情发生,可能是天气,也可能是海底下有铁矿产生强磁场,总之驶出这片海域就好了,但没有持续这么久的。
正对餐厅的一面是能看见海景的大玻璃窗。
傍晚时分,塔拉萨女神号跟陆地的通讯开始时断时续,无线电也不能使用,偶尔能听到“嗤嗤”的电流响。
一条长满吸盘的巨大触手肆无忌惮地在玻璃上滑过,海水洒得玻璃上到处都是,光是这一段触手就足足有成人手臂粗细,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颜色,褐色上套着明丽的蓝色花纹。
无边的汪洋,夜色漆黑,如同一个魔鬼。在它的身躯上,灯火辉煌的豪华游轮平稳行驶,这是它最后的航程,这件事还没人知道。
“啊——”从厨房爬出来的李绍一头跌在桌子上,磕掉了两颗牙,满嘴是血。
而此刻,南海——
但那条触手却没有破窗而入,而是顺着玻璃滑了下去。
虽然根据经验,磁场是变化的,不出三五天那些地区的情况会稍微缓解,重要的是至今为止所有稍严重的磁场紊乱都出现在海洋上,所以这个会搅乱人心安定的消息并没有被公布。
愣了半分钟,夏意才回过神来,跑到窗前往下望,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直到1月7号傍晚,太平洋区域忽然出现数处磁场空洞,相隔很近并互相影响,造成许多海洋生物陷入混乱,才有观察人员感到恐慌。
蔚蓝的海水在激荡着。
据说地球磁极隔25万年就要翻转一次,即南极要变成北极,地球本身就像个巨大的磁铁,磁极翻转是自然现象。
翻出雪白的浪花,像是无边无际的泡沫,当中一只庞大的怪物挥舞着八条足足有二十多米长的触手,好像要拉住塔拉萨女神号。也不知道是它无处使力,还是塔拉萨女神号太大,显然没能成功,于是它圆鼓鼓的脑袋也浮出来,光宽度就不会少于八米,全身都是诡异的明蓝色花纹,一圈圈的,可笑的竟然还是空心圆。
最初,它对人类的影响实在微乎其微,期间发生的离奇现象正在逐年增加,叠加起来一统计,地球磁场的强度比150年前削弱了至少百分之十,通过卫星收集的资料显示笼罩整个地球的磁场已经不再完整,在某些地方尤其是南北极,出现数个大洞。
浪花中夏意又依稀看见银色的光华在阳光下闪过。
要是有人肯翻开资料,就会发现大约在1900年,地球磁场的能量就开始不断减弱。
这只明显是章鱼的海怪“哗啦”一声缩回了触手,接着就往海面下沉去。
船长低低咒骂了一声:“这次航程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怪物?”李绍哆嗦着不敢靠近窗户,抓着夏意的胳膊死也不松开。
“又有一个客人心脏病突发,而且看情形,非常不好……”
“是不是这个东西杀掉了船上的人?”
“是的,船长,无线电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问题,刚才彻底断掉了!现在都用跑的来传话。”
“不是……”夏意喃喃着,他失神地看着那处波澜起伏的海面。
塔拉萨女神号的主舵控制室。
为什么海怪会不惧怕阳光?那些无形的辐射,是不分白天黑夜的,一层甲板上的人,估计也是凌晨死的,欢腾的喧嚣掩盖了惨叫声,但当时匆忙逃出来的服务生与船员肯定将消息传遍了。
云层稀薄晴有微风,塔拉萨女神号正安然无恙地行驶。
可惜当时船上的客人不是醉醺醺就是已经在客舱睡得鼾声大作,塔拉萨女神号上的无线电已经断了,没办法通过全船广播喊话,直到忽然停电聚会现场才有人发现不对——夏意早就不着痕迹地往门口退,他虽然不在乎活着,但并不想稀里糊涂去死。
“夏哥,晚上的派对,别忘记了啊!呃,怎么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哪怕真的是世界末日,他也要找个安全安静的地方,这样可以慢慢想着活着时最好的记忆。
因为夏意总是行为怪异,所以李绍也就抱怨几声,不情愿地跟上去。
夏意本来到餐厅是找把便于携带的西餐刀,不是防身用的,而是希望到时候可以痛快地死,结果看见食物,就不客气地取了一点,他忽然想到李绍还在船舱下,还是决定一路小心翼翼地找过来。
夏意目光恐惧地看天上的太阳,他几乎是扭头就跑,一直跑到照不到阳光的阴影中才放缓脚步。
可是……
“靠,花了十几万的手机,竟然还没到公海就没信号了!老子不该相信那噱头广告词,什么只要在地球上就绝对有信号!”甲板那边有人嚷嚷,当然提高声音其实是为了炫耀自己。
难道那些只存在于科幻电影里的可怕海怪也知道世界末日来了,所以决定最后饱餐一顿?如此巨大的海怪,怎么可能无视水压的变化出现在海面!
他拿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虽然海上没信号是正常现象,但如果连那些价值不菲的高档卫星手机也……
李绍瘫坐在地上,汗如雨下,牙齿一个劲地打战。
夏意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夏意低下头,他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助理。李绍毛手毛脚,斤斤计较又爱贪小便宜,但却是“跟着”他的人,这点对孤僻的夏意来说就已经是足够重的分量了,所以尽管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还是低声说:“找吃的与喝的东西,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跟我道别吧!”
现在气温不正常地升高,可能是大气层受磁场削弱影响在逐渐变得稀薄……曾经有人做过这种猜想,然而是否正确,或许要亲身验证了。
李绍傻眼,道别?这是说,夏意要离开这里?
溯游或随季节变化迁徙的生物失去辨别方向的能力,因饥饿疲劳成批死亡,而装有心脏起搏器的病人也会首先遭遇不幸……
“不不,夏哥,你不能丢下我!”
海鸟迷途坠落,鱼类死亡,可能患有颈动脉窦心脏病的老人发病……像某部电影里演的那样,这是磁场发生变化,甚至说地球磁场正逐渐消失的迹象。
夏意没有拉开李绍拽着自己不放的手,只静默一阵,又说:“李绍,没有办法了,我们都只能死……你还没注意到?”
夏意盯着远处越来越少的海鸟,迟疑着似乎在做决定,但最后他还是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什……什么?”
那群海鸟没有规律地转啊转,到处乱飞,时不时有鸟一头摔进海里,再也没有浮出来。
“塔拉萨女神号,早就不在行驶了。”
不,不对!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噩梦。
“知道吗?我们企业的文化就是海燕,顽强……”那男人继续夸夸其谈,周围人却没什么兴趣,比如李绍,只专心看美女呢,只有夏意握住扶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甲板上满地尸体,人们不知所措,塔拉萨游轮号猛地向左倾斜,所有站在甲板上的人都看见了那只海怪,他们惊恐地尖叫,没命地找地方躲避。倒是歪打正着,没人敢大喇喇站在阳光下了,恨不得躲进柜子里。
夏意眼睛不算太好,隔得那么远,他没办法看清楚,只觉得这些海鸟的行为很反常。
从各种渠道知道状况的服务生、船员,以及顶层派对的那些自诩有身份的客人,他们不是在愤怒找寻船长或者负责人问明白,就是偷偷摸摸跑到安全的地方,拿点食物就自己藏起来。
话还没说完,果然有几只海鸟收拢翅膀,炮弹似的一头扎进海面。
夏意也属于这类,只不过那些人是等获救,他是找个顺眼的地方去自我了结的。
栏杆边另外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男人对着身边的同伴吹嘘道:“我敢打赌这边有沙丁鱼群,看吧,它们马上就要开始它们的捕猎之旅了!”
埃斯博格综合征患者有的有自残倾向,夏意本来还好,但是这一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刀。
“看到没有,海鸟聚集的地方,说明海面上有大量鱼群!”
船长大副以及韩老板,他们没窝在机枢控制室,而是在贮藏舱室。舱门从里面反锁,这里有道小门,与涡轮主舱相连,这本来就是游轮在设计时为了防止遇到臭名昭著的马六甲海盗而特别设计的,有特质合金做的门板、密码锁,舱体使用的是三层钢板与合金,除非拿高吨TNT炸药和重型武器来。
这里已远离海岸线,附近也没什么海岛,不该出现海鸟,而且它们明显有些筋疲力尽,身姿僵硬,完全没有在暴风雨里飞翔的英姿。
这是信息时代,拖延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安全。
一群雪白的海鸟围聚在不远的海面上,忽东忽西地跟着游轮。
这里没窗户,但有独立的通风空调系统,救生消防设备与通信导航仪器,有几处跟潜望镜差不多的瞭望设施,能基本看到甲板与海面,但这时躲在这里的二十来人并不轻松,因为空调已经坏了,只有通风口勉强还有新鲜空气,全部靠冷藏库取出来的冰降温。
这海有啥好看的,李绍初见的时候恨不得跑到船头摆个《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姿势,现在已经麻木没感觉了,除了水还是水,李绍估计等自己下船的时候,搞不好看见蔚蓝一片就想吐。
“我需要一个解释!”韩林松了松领口,趾高气扬地说着话,船体正好向左一倾。
“夏哥?”
看着瞭望镜的船长瞬间变了脸色:“天哪,噢,不,是这个家伙!”
李绍喃喃嘀咕了几句,然后他发现夏意完全不在听他说话。
韩老板使了个眼色,他儿子韩林立刻将浑身发抖的船长踹到一边,粗暴地凑过去一看:“啊——”
李绍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瞄那些打扮时髦的女人,虽然是一月份,但航行纬度很低,穿什么风格衣服的美女都有,绷着薄薄窄裙的,套着名贵小礼服的……那一双双修长曼妙裹着丝袜的长腿,让这个在社会上摸爬打滚连一年都没有的年轻人看直了眼。
韩林脖子猛地后仰,好像生怕瞭望镜里钻出什么怪物似的,他大喘着气,惊恐未定地看着周围疑惑的眼神,猛地扑过去揪住船长的衣领:“那是什么怪物,怎么会有这种怪物?”
“夏哥,韩老板明晚在第十层碧波舞厅里开派对,公司所有人都必须去。”
“你在说什么?”
夏意记得许多跟他无关的名词与知识,因为那是他对外界环境与事物做出判断的根本依据,只有懂得更多,才不用过多地主动询问,主动与别人打交道。
韩老板不耐烦地再次叫自己的贴身保镖去看,那个一米九高的彪形大汉,也霎时脸色惨白,猛地在怀里掏什么东西。
会因为猛然抬头而发作的心脏病,难道是颈动脉窦?
华国对枪支的管理很严,但地下渠道,总有点不上台面的老式四五,能被某些人搞到。
而后来看到的那个……打保龄球根本不算是剧烈运动,只需要微微俯身,然后抬起——
韩老板松开搂着女星腰肢的手,不满地呵斥:“怎么回事?”
餐厅里李绍背后坐的老头,恰好在夏意视野范围内,他看见那个老头搂着女秘书仰头大笑,中间的过程他没注意,只知道老头笑着笑着忽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是海怪,电影里才有的那种!很大……至少……有十层楼那么高!”
那个忽然倒下去的老人,上飞机前看到的新闻、报纸……
“说什么瞎话!”这个姓韩的老板,今年都五十二了,人倒不胖,也不难看,就是皮笑肉不笑总是一脸虚伪相,小眼睛里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光,他很擅长借题发挥与迁怒,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呢,顿时脸一板出口就怒喝,“大惊小怪!难道没见过鲸……”
同样的情形被李绍看到,最多想一下转瞬就抛到脑后,但夏意的记忆力与想象力,让他不断思索今天发生的一切。
“真的!父亲,我也看到了!足足有塔拉萨女神号一半高的章鱼!”韩林扭头就继续对船长吼,“是不是这东西让游轮不能行使的?是不是它杀掉了船上的人?你听说过它,是吧!!”
夏意额角有种诡异的刺痛感,他回头看灯火辉煌的塔拉萨女神号,层层甲板上都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穿袒胸露背晚礼服的女人,他们在音乐声里互相交谈,闲适而虚伪地笑着,但这一切让夏意的不祥预感愈加清晰。
船长毕竟体格健壮,刚才是慌了手脚,才被韩林这公子哥踹倒揪住的,他得罪不起韩家,只能忍气吞声地说:“这是传闻,南海有怪物,往这边跑的人都知道。”
夏意快步走到甲板前扶着栏杆望去,除了那些不该在夜晚飞翔的海鸟之外,什么也没有,海面十分平静,只有些微微的波澜。
“滚,给老子说实话,你当是电影呢!糊弄我?”
远离游轮光照的海面泛起了一丝银亮的水光,就像有条大鱼悠闲地出来透了口气,又立刻沉了下去。
韩林咆哮着,而那个一直不吭声的女星已经在发抖了,她拍大片出名,也演过灾难片,南海怪物,那不就是极度深寒嘛,还正好也是游轮!
夏意看着提着医药箱匆匆奔来的船医,远处海面的天空聚满了本该归巢的海鸟,它们发出清亮的鸣叫,在海面上方不断盘旋。
“韩少爷,这可不是电影,有不少人都见过,但从来就……”
这些窃窃私语让李绍迅速恢复了平静,还跟着乐不可支:“夏哥,这些有钱人,真是好色不要命啊!”
就没有看过全貌!
“年纪大,就不要玩那么过火……”
有的是看见海面下的巨大黑影,有的是看见一条长长的触手,说实话船长并没有把这个传闻放在心上,因为海洋中确实有庞大的生物,大王乌贼还能长到十几米呢,这种尸体在各国海滩也发现过,他认为塔拉萨女神号足够大,根本不怕那样的怪物,但是竟然真的有几十米长的章鱼……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李绍却吓得不行,一边走一边张望,生怕有保镖之类的人物冲出来将他抓回去。还没走回船舱,路上又看见担架从保龄球馆抬出来一个全身抽搐的老头。
船长因为被质疑话的真实性,脸色发青,再好的涵养也怒了:“米国的秘密机构就有这家伙的资料,它出现的频率很高,听说卫星拍到过很多次,连名字都传出来了!”
夏意走出餐厅时还听见周围人群的议论:“……好端端往下倒,看上去像突发心脏病。”
“编得跟真的一样!”韩老板讥笑道,“如果这是海怪,有第一只就有第二只,太平洋里的章鱼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只?”
“喂?奇怪!”那服务生看着耳麦式对讲机,里面只有电流声,于是以为它坏了,立刻奔去叫人。
“它特别好认……因为全身有蓝色圆形花纹。”
餐厅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地跑过来一看,立刻无线电喊领班通知船医。
船舱里死一样寂静,好半天,韩老板的一个秘书才哑着嗓子问:“那它……是什么?”
“是他自己倒下去的,跟我没关系啊!”李绍紧张得不行,连声大喊。
“阿碧瑟。”说话的是大副,他抖了一下好像要往下瘫,“Abyss,一个俄罗斯的船长说过,这个名字来自圣经,意思是深渊,令人绝望的深渊,地狱的最底层!”
一个原先坐在李绍后面一张桌的老头,毫无预兆地倒下了,他脸色青紫、浑身抽搐,眼看有进气没出气,老头的女秘书吓得手足无措,失声尖叫。
所有人猛地一颤如坠冰窟,好像视线一下跟着下拉无数米,在大洋最底处的漆黑深海,什么都看不见,一只这样的怪物吞吃了所有生命,在遍地惨白的骨骼里巡游,最后饥饿难耐慢慢上浮,森冷的眼珠透过海面,终于将目标瞄准了塔拉萨女神号……
“谁没长眼……”李绍还没骂完,扭头一看,顿时被吓住了。
有几个人当场就瘫了。
李绍讪讪地想说什么,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大力将他猛地压趴在桌上,一头砸上面条碗,汤汁洒得一身都是。
游轮上的无线电断了,通讯故障,卫星手机都没信号,游轮不能行使,不能用空调,连GPS都黑屏,他们彻彻底底被困在海上了。
夏意将房卡取出来示意服务生埋单,塔拉萨女神号游轮按照客人所住的房间等级,可以暂时赊欠一定的金额,每天只需要客人结算一次即可,最高级的豪华海景房,甚至可以在下船的时候再结账,当然账单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这……这怎么可能,它只是一个海怪,这里该死的不是百慕大,导航仪呢?”韩林两眼通红,失控地大叫,“不能求救,那信号枪呢,有没有用?”
李绍是他的助理,知道夏意的经济状况,以前每次工作餐也好,在外面吃饭也罢,都是夏意埋单,李绍挺心安理得,但今天他的人生观受到严重撞击。这并不是他们吃得最贵的一餐饭,只不过几百块,可一想到还要在游轮上生活半个月,李绍就脸色煞白。
“今天早上六点就发了十几发,但是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任何……”
夏意并不是走红的演员,辛辛苦苦两三个月也不过五位数的酬劳,怎么能跟那些动辄数百万片酬的巨星比?
船长木然地说着,他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海怪,他不相信这个海怪有力气卷住一艘游轮不让它行驶,而且发动机、涡轮跟GPS系统没有任何外表损坏,就是忽然不能用了。
李绍吭哧吭哧地用筷子搅着碗底。
与此同时,李绍正抱怨着从餐厅出来:“这都什么豪华游轮啊,一出事就没电了,冰箱里的东西反正不拿也会坏,但是没电磁炉、微波炉,要怎么办?”
“夏哥,你看,我没带多少钱……”
看到李绍几乎把所有食物都背出来,夏意皱了下眉。
不对,还没大街上好吃,李绍气得直哼哼。完全没有了上船之前的兴奋,整个人像霜打过一样是恹恹的。
带着这么多东西,路都不好走了,还逃命?
李绍咬牙点了碗面条,端上来的面条却跟大街上十块钱的牛肉面没有任何区别!
“在那边,一层有餐厅!”远处也有了人声,是狼狈的服务生与船员,被客人驱赶着带路到了这边。
这里还是他特意找的,底层甲板的一家中式餐厅,小笼包三百块钱十个,牛奶一百块钱一杯,牛肉面也一百一碗,因为是海上,每天都需要直升机空运新鲜物资过来,所以物价奇高。
“浑蛋,那小子抢了吃的,还有水!”
李绍愁眉苦脸地说,他正盯着服务生递上的菜单,嘴角一阵抽搐。
眼见着十几个男人抄起衣帽架、菜刀,表情狰狞地扑过来,李绍吓得掉头就跑,夏意都想骂他了,最终还是换个方向,一头扎进一家店铺。
“夏哥,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有钱人!”
夏意运动神经很差,他知道自己跑不过别人,自然只能想办法躲。
这种景象让晕船吐得半死、拖着半条命爬出来的李绍目瞪口呆,他全部家当都买不起一件,那些挥霍购买、眼睛都不眨的人深深刺激了他。
躲在一个模特与一排衣架后,夏意知道李绍要是跑不掉,肯定会扔下东西。而这个时候,游轮上活着的人还有很多,没有电,食物就不能妥善保存,气温只会继续升高,到时候也不用世界末日,单单为淡水与食物,就能让游轮上的人自相残杀。
游轮太大了,光不同风格的酒吧就有八间,特色餐厅又有十二个,分为意式、法式、中式和日式,第五层甲板中央有条时尚购物街,两边店铺是来自巴黎的今冬新款时装、瑞士名表,还有尾数至少七个零的珠宝首饰。
熬到那时,加剧的天文辐射会让白天是恐怖的高温,晚上能滑到零下几十度,苟延残喘的人没有了食物,估计连船上的尸体他们也不会放过吧……
男人们穿着名家设计,在国内无法买到的西装,正在决定今天晚上的猎艳目标,自诩成功人士的他们,拿一张黑卡或者凭借身上的衣服,就可以吸引许多美女的目光。
夏意颤抖。
要到夜幕降临,塔拉萨女神号上的疯狂嘉年华才会开始。
他不惧怕死亡,那只是一次永远的孤独罢了,但绝对不想死了之后尸体会被……!!
夕阳将海面上渲染出一层炫目的金色。
对了,还可以跳下去,只要站在甲板翻过围栏,给自己一刀后,再落入海中。
有卫星在天上,船长会第一时间知道周围海域的天气状况,不会有泰坦尼克号的遭遇,塔拉萨女神号行驶路径最高不过北纬40度,没有冰山这种东西。
但是,有海怪……
定位仪求助系统就不用说了,除非遇到几百米高的海啸才有倾覆危险。
夏意不会游泳,在这样的辐射下,他也绝对没有逃生的可能。
塔拉萨女神号全长接近200米,宽30米,露出海面的高度足足有49米,总共有十层甲板,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是一座规模完善的海上城市。
如果是世界末日,逃到哪里能有用?这不是生化危机,不是丧尸屠城,幸运没有用,躲在地底也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坐飞机的时候惴惴不安,下飞机后也没能如释重负,登船后继续七上八下。
火星,就是一颗几乎零磁场又遭受天文辐射的星球,它连大气都稀薄得可怜。
——对这趟旅程,夏意从一开始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也没有生命。
提醒自己不要太惹眼,要李绍也少出客舱门,这次游轮上有来头不小的人物,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哦,这意见不错。
夏意愣愣地蹲在那里很久,不断有吵闹声来了又去,时不时还有惨叫声,也不知道是死于争抢食物还是辐射。夏意的逻辑一向古怪,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终于得出尸体被海怪吃只是一口,够不够塞牙缝另说,但要是被……怎么想还是后者可怕。
夏意默默想了三分钟,脑子里生硬的逻辑才理出安莉的话外之意。
夏意躲到商店试衣间后的柜子边,慢慢拧开一瓶苏打水,一边喝一边想:世界末日果然很省事,准备自杀的话,连遗书都不必写。
就在无数人用妒忌的眼神瞪夏意时,这女人却没有顺势在桌边坐下来,而是踩着高跟鞋,若无其事地走了。
就今天晚上吧,拖得时间越长,辐射越厉害,白天又甚于夜晚。
“好像是某个平面模特,对了,在杂志上看见过!名字叫安莉!”
夏意怔怔地想着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十分沮丧的是,他想到天都黑了,还是没想出几件。
“那是谁?挺眼熟。”
这些寥寥无几的美好回忆,全部跟他的父母有关。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浅黄色的风车,五彩的拼图,都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她摸出一支细长的烟,线条光滑的银质打火机外壳上的花纹,证明这是某品牌限量版,她手指一动,轻巧地点上了火,蜜色的唇彩在烟嘴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希望,人是有灵魂的吧。
“前辈身边的那个新人助理呢?在这种游轮上到处乱跑,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麻烦了。”
夏意反常地低低笑了,只有笑声,没有表情。
这是一个妖娆的女人,眼睫上涂着带银粉的魅蓝眼影,她的身材非常好,是典型的前凸后翘撅S,穿着一身蓝白底色的旗袍,扭着腰肢走来的时候,附近的男人目光黏住了她就死也挪不开。
在末日,一个孤独得连背叛都无法拥有的人,果然是幸运的吗?
“夏前辈原来在这里!”
不正常的温度炙烤着海面,当两极寒冰全部融化后,海平面会上升很多,可也因为这个温度,海水大量被蒸发后进入大气,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拖延最后末日来到的方式,只要还有大气层,甭管它或多或少,生存的机会就会增多。
像夏意这样孤零零只身一人,既没有女伴,也没有下属随从的客人,身份高不到哪里去。
但无论多么广阔的海洋,多深的海水,总有被耗光的一天。
三亚的光照十分充足,这时坐在露天咖啡厅的白色小圆桌上还能看得见海岸线。
鱼类纷纷往海水深处躲避,单是反常的气候,对它们的打击就是毁灭性的。很多鱼是在夏天繁殖的,还有海参,会在夏天夏眠停滞活动,温度使浮游生物大批上浮,这是本能。但海水上方有辐射,浮游生物又成批死亡,这样拖延下去,许多以它们为主食的鱼类都要饿死。就算不饿死,躲在不适宜它们生存的海水深度里,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还好,游轮上远眺,风光不错。
末日的危机,笼罩在地球上每一处。
夏意在新年档期他恰好没有戏赶,作为一个不红的演员,什么娱乐通告都没他的份,所以连个推辞不来的理由都没有,除非他不打算在这行混下去了。
磁场剧烈变化,趋近于无,所有的发电机都不能用。
但这样的吸引力还是不够,那么拥有娱乐公司股份,邀请朝华星娱有限公司的所有艺人,让他们来活跃气氛就是个不错的安排。
人类现在的文明是建筑在第一次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基础上的,现在猛然倒退,打击是毁灭性的,所谓信息时代,硬盘光盘驱动器,手机电话、录音机照相机,交通方面的电瓶车汽车火车飞机宇宙飞船,连医院的治疗仪器也是,它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使用永磁材料。
那个一掷千金的韩老板,可不是传闻里仅仅因为要追一个天后巨星就花这种大手笔,实际上韩老板是在这艘游轮上开年会,除了自己手下的各地区CEO,还邀请了和他有业务往来的所有商业人士,以及需要拉拢的各种二代公子哥,活脱脱就是一场金钱社交。
每当火山爆发或地震时,灵敏察觉到的生物都要大规模迁徙,但现在它们已经失去对方向的定位,只有恐慌,无数鱼群在海水下聚拢成旋转的庞大鱼阵,往日里会游弋而来的猎食者完全不见踪影,深海之下,那些恐怖而庞大的生物,不断地通过诡异的次声波联络着。
Thalassa,又称塔拉萨女神号,排水量十六万吨,它的固定航程是从三亚开始,途经南海、东海,最后驶入北太平洋,是整个亚洲顶级的游轮。
许多海怪并没有发声器官。它们也不像某些国家的秘密机构猜测的那样,因为核原料外泄长出庞大体型,它们各自分散游弋在海洋里面,不是所有海怪都跟住在南海的大章鱼一样是吃货,会频频出现在海面。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人们征服了天空,彻底自诩自己是地球的主人,有能力面对这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变故。
末世的变化影响了海洋,海怪开始往接近海面的地方上浮,它们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人类制造的钢铁展翼飞翔在万米高空之上,下方是厚厚的云层,在轰鸣声中它灵巧地避开漆黑笼罩有闪电的乌云。
这对海怪来说挺辛苦,就好像被压了很重的东西,压力让它们感到很费劲。
可是直觉这玩意,又做不得准,他只能不安地僵硬着身躯靠在座椅上。
在米国某秘密机构编号478的阿碧瑟,这只章鱼现在停滞在海水里,随着水的波动微微起伏,海水被晒得很热,章鱼末端触手相连的薄膜下游弋着一些小鱼,很显然,它们将头顶这个家伙当作遮阳伞和吸取辐射屏障了。
他停下动作发愣:难道会发生空难?
章鱼不断吸入大量海水,又向下喷出来,是呼吸,也以此维持漂浮的状态,整个过程并不剧烈,只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它待在一百米左右的海水深度,所以从海面望过去只不过这处海面微微激荡,那些小鱼很谨慎地躲避在水流较缓的地方,但是它们发现头顶上的这家伙不知怎么好像在缓缓上浮。
夏意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种好像再也没办法回来的预感。
速度慢得几乎没有,但一个小时过后,的确是明显距离海面近了一截。
第七遍检查安全带的夏意并不知道在助理李绍眼里,他这种行为看上去很神经质。
如果塔拉萨女神号上的监测装备还在正常工作的话,估计这会儿就要拉警报了,一个海中凶兽,不声不响地潜在海水里面,慢慢往上浮,慢慢靠近,这不是准备发动攻击是什么?
乘客们陆续通过安检,一系列烦琐程序后飞机按点开始起航,正缓缓在停机坪上滑行。
但要袭击游轮的话,这速度也太慢了,难道是等游轮上的人惊慌失措?
助理李绍一路兴奋地说个不停。
抱歉,人类只会在末日自相残杀,绝对不会像旅鼠那样,因为种群数量太大,食物不够,所以集体跳海……作为一只“袭击游轮”的海怪,这样的行为是愚蠢的。
这次避开公司包机,单独乘航班前往三亚就是故意而为。夏意“知道”自己必须参加这样的活动,但他会刻意暂时脱离群体,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避开过多的社交环境。
“啪!”
夏意离开了他所扮演的角色就少言寡语,他明白许多事情,也懂得很多道理,但是他天性感情缺乏,不是慢一拍,而是根本没有反应。可能心里会有惊诧的念头,但惧怕与怜悯的感情都很淡。
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小小的浪花很快弥平了,落入海中的是个挺漂亮的浅蓝色玻璃瓶,鼓鼓的肚子,细细的瓶颈,因为海水灌了进来,它慢慢下沉,正好落在大章鱼的脑门上。
机械代入,把自己当成那些悲剧与喜剧里的角色去经历悲欢离合,知道了什么是愤怒,为什么人会愤怒……诸如种种正常人天生就会,而他却相当艰难才理解的事情。
这对如此庞大的生物来说,就跟蚊子咬似的,它连动都不动,八条触手依旧在海水中漫无边际地起伏,呼呼大睡。
接下来的十年,夏意的生活就是无数的剧本,无数的电视剧。他是通过演戏,慢慢脱离狭隘的世界的。
是的,它其实是在睡觉,而且一不小心,吸进去的海水比喷出来的多了点。
这是夏意难得表现出感兴趣的事物,他的父母和主治医生都欣喜如狂。
结果睡着睡着,终于猛地一噎。
夏意并不懂那些人物在说什么,但这不影响他复述。
咦,海水呢?
夏意是忽然有一天,照顾他的人发现他盯着电视里的莎士比亚戏剧,一字不差跟着念词,并且越念越连贯,甚至到后来,完全可以模仿电视里的戏剧演员。
这只章鱼被空气呛醒了……
自闭症是个世界性难题,一般通过运动、图像、音乐来治疗,希望患者走出自己的世界。
比桌子还大的眼睛轱辘一转,夕阳如火,照得它很不舒服,然后它感觉到脑门上有啥东西,触手伸过去一卷,最细处是两根手指粗的触手尖端勉强将玻璃瓶裹了一圈,凑到眼前一看!!
能机械性地记下许多东西甚至过目不忘,但对记下的内容毫无兴趣。不懂得如何处理人际交往,也不能理解别人表情反应所代表的意思。
于是游轮上幸存的人类心惊胆战,他们看到那只凶残的海怪又浮出水面,还愤怒地从头上卷起一个玻璃瓶,八条触手挥舞着,猛地就撞上了游轮。
简单概述可以理解为与自闭症差不多,但严格说起来又与一般自闭症有区别。患这种病的人智力没有问题,也会谈话,但思维跳跃很大,没有连贯性,糟糕的是他们从来不解释说出来的话。
“到底是哪个浑蛋!!”所有人都在咒骂。
正确的说法,他是埃斯博格综合征患者。
知道海里有海怪还敢往海里丢东西,想找死自己跳下去呀!
夏意是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但是一个动物开始疯狂撞某一个物体,除了愤怒以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意思的……
这未尝不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功成名就。
罪魁祸首夏意倒是有了一个主意,他把剩下来的所有酒瓶与苏打水都从窗边砸下去,然后扶着被撞的往左倾斜的船,尽力不暴露在阳光下跑到甲板另外一边。
在圈子里夏意是出名的性格孤僻,戏外完全不善言辞,长相在俊男美女遍布的圈子里也不是特别出众,还是个男的。潜规则这种东西,打着灯笼都不会撞到他身上来。
这样就算再倒霉也不会掉进海怪嘴里吧。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夏意并不起眼,其实他走到外面,很少会被认出来,像夏意这样专门演配角,在公司签约艺人里算末流的演员,连个官方粉丝论坛都没有,狗仔队都不屑拿他当新闻。
至于游轮会不会被愤怒的海怪掀翻,夏意完全没想到。反正末日之下,无非就是考虑怎么艰难地活,或者怎么痛快地死。
李绍赶紧拎着剩下的行李跑着跟上。
可是游轮上所有人都不知道世界末日到了,他们以为造成这一切的是那只该死的海怪,只要他们熬过今天晚上,说不定就有救援!
“啊?夏哥,等等我。”
就会有直升机,接他们离开这里。
跟他比起来,夏意兴致缺缺,他将那份报纸叠好。这时机厅里甜美的女声在重复即将安检登机的航班班次。夏意没有理会李绍的絮叨,自己弯下腰拉开行李箱的拉杆,拖着先走了。
至于海怪,一颗洲际导弹就能将它轰得稀巴烂。
早在一个星期前公司宣布消息时李绍就兴奋得睡不好觉。
那些死掉的人,不,大约整艘游轮都会跟着海怪一起被击沉吧,到时候谁杀了谁,还能判刑不成?因为太热,许多人已经在找冷藏库,那里有水,有食物,还有冰,但是他们怎么也打不开门,砸半天都没有丝毫打开的痕迹。
上面所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台球馆靶场,游泳池,甚至是赌场,当它到达公海时,会不分昼夜举行豪华派对,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梦幻场。
这时候可怖的传说也好,电影也罢,全都成了压垮人神经的稻草。他们四散开来,拼命寻找自己以为安全的地方。
想到那艘赫赫有名的“塔拉萨女神号”,李绍就两眼放光。
夏意只穿着一件衬衫,狼狈不堪,又精神恍惚,途中偶尔遇到人也没被谁拦阻,一是他不像带着食物的模样,二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餐刀,正常人是不会拿这个砍人的,但疯子就不一样了。
“跟刘姐拍拖的韩老板真是大手笔,先买下我们公司的股份,又包下豪华游轮请公司所有艺人参加,顺带开年会……”
——被海怪如此激烈行为惊到的不只是游轮上的人,有道迅捷的银色影子从远处海面游来。
娱乐传媒的助理跟赶通告拍戏的明星一样累,跑来跑去,连个公休都没有,如果有个长长的假期,就该恐慌了,演员没有工作就是没有收入,前途还用说?
此刻夏意站在日光与阴影分界线边缘,慢慢停住。他仰头看几乎没有云的天空,从出海以来都是这样晴朗,其实这就是问题,只有完整的大气层,才有水汽与云,才会生成雨跟风。
椰树下的海鲜烧烤,光想想就是享受。
那么多末日预言,如此多的灾难片,估计没人想过有一天,真的末日来到时,比任何一种描述都更使人绝望。
“夏哥,我说跟公司的包机一起走,你偏要拖一天,这下可不知那些人背后又要嘀咕啥!”说着李绍的埋怨就来了,“按照行程,今天中午到三亚,下午就坐‘塔拉萨号豪华游轮’去公海,现在连看一眼三亚风情的时间都没有,如果昨天来……”
真正的恐怖,都是看不见的。
但前提是,他真得有这个机会。
夏意走过甲板的时候,皮肤因照射而刺痛的感觉被他强行忽略了,他看见的是海水,广阔的海面深幽无际,偶尔因为船体摇晃激荡出的雪白浪花,让人无法看透。
李绍眼皮子浅,遇事爱大惊小怪,但时间会慢慢磨砺他的性格,也许不用多,只要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个十年,他同样也会成为稳重可靠、脑筋九曲十八弯的出色经纪人。
也许这下面,还潜藏着另外一只海怪,海面看上去没有危险,那是因为看不到水面以下。
夏意在等航班,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圆脸的年轻男子,那人打着哈欠神色不愉,看上去跟周围那些跑商务的白领没啥区别,这是夏意的助理李绍。
游轮又是猛地一晃,夏意翻过栏杆,他看见一抹亮眼的银色出现在浪花里。
这个翻报纸的男人名叫夏意,二十七岁,娱乐圈芸芸大众里的一员,属于提起他名字,都会让人想半天后反问“这是谁,是个明星吗”的那种人。明明演过不少电视剧,但是前辈同辈乃至后辈都红了,就他高不成低不就,是只有圈内才知道他存在的三流演员。
仅只如此,夏意已经往前一扑,因为没抓住栏杆而摔落下去。
科学解释,无非是气候变化悬殊或者怀疑有人为的次声波,看上去都颇有逻辑,但仔细琢磨就觉得蹊跷,怎么会有同一地区,只死这一种生物的事情。
从二十多米高的地方掉下来,其实也就短短几秒钟,疾风让夏意不得不闭上了眼睛,他瞳孔里最后一幕是海水中逐渐浮现出来的影子。
一周以来,世界范围内沿海城市陆续出现的生物离奇死亡事件。
——那好像是一个人!
他蓦然抬头望向电视屏幕,但那篇新闻报道已经结束了,女主播正在说沙漠那边的战争局势,男人若有所思地将手上那篇海鸟集体死亡的新闻细细读了一遍。
“扑通!”
B版新闻,标题黑体字加粗“美洲海岸一小镇,大批海鸟离奇坠亡”。
夏意忘记了要给自己一刀。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灰色呢绒外衣的男子翻着一份晨报。
不,准确地来说,他连给自己一刀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摔进水面的那一刹那,反震力就让他昏厥了。
机场候机大厅里悬挂的液晶屏幕,女主播正在播报早间新闻。公众场合有些嘈杂,隔得远点就没办法听清新闻,得眼睛好才能看见字幕。
他手中紧握的餐刀,也因为意识失去而逐渐放松,落入了海水中。
“英古拉海岸出现大批死鱼,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尸体超过数万,科学家分析,可能是海水温度过低,导致海洋生物无法适应大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