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声波几乎可以穿透一切阻碍，而且很少发散，也很难被削弱，只要刻意调低次声波的赫兹频率，无论相隔多远，哪怕是大西洋与太平洋，热带与南极的距离，海怪们仍然可以听到对方说的话，它们同样也会发出次声波做确认。
塞壬警觉地仰起头往这边望。
塞壬古怪地看着夏意。这是人鱼第二次发现，夏意似乎对次声波有感应，这不是人类应该懂得的事情。
夏意浮上海面，发现皇带鱼搁浅的程度很深，头颅都搁到之前他们分吃旗鱼的地方了。夏意试着牢牢盯住前方，不断想着要有海水将整座海岛淹没。
此刻，海浪在靠近夏意身边后忽然消失，海面迅速下降，几条旗鱼没命地逃往远处，只有忽然暴露在沙地里的大螃蟹傻乎乎地吐泡泡：“海水呢？”
含混不清的古怪声音响了一下。
不只是它，连人鱼也只剩小半截身躯浸在海水里。
“呜唔——”
海岛边缘猛地涌起巨浪，就好像有无形的手将海水全部驱赶到那处，高高地堆积起来，瞬息淹没了岛屿，皇带鱼也傻住了，它明明是连着脑袋的那段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怎么忽然掉了个，躺在海沙上的长长身躯被太阳晒得发烫，脑袋却泡回海里呼吸顺畅？
“刻托？你还活着吗，你要是没气了我就歇了，咕噜噜，累死我了！”
于是它傻乎乎地想将身体往海岛上缩。
锯齿状的伤口无疑是螃蟹钳子造成的，一道道白痕是人鱼指甲留下的，看得夏意脊背发冷。
“方向反了，回来啊！”某螃蟹举着钳子就拖。
大螃蟹连推带抵，人鱼拽住皇带鱼的一段身躯往后拉，丝丝鲜红色的血迹氤散在海水里，皇带鱼扁平的身躯前面一段到处都是细小的裂痕。
某条带鱼摇头晃脑辨别方向，高高堆积的海水“哗啦”一声往下倾泻，重新流回海中，这下皇带鱼觉得不妙，慌慌张张地跟着又忽然“跑掉”的海水往回窜。
“不行，这么浅的水域，只有刻托跟你能过来。”
搁浅在岸上的海怪总算回到了海里，只是——
“该死的刻托，你这么重，叫我跟塞壬怎么拖得动，我们叫尤瑞比亚来帮忙吧，它力气大！”
“刻托，你嘴里咬的是什么？”
“救命……呜呜，我等不到涨潮。”皇带鱼没有能在岸上呼吸的本领，拖得时间一久，哪怕是海怪也要没命。
“旗鱼啊，塞壬总是这样，这么美味的东西就丢下不要了！”满脑门血点的皇带鱼咬着之前只被削掉些侧腹鱼肉的旗鱼，啃得津津有味。
“我试试，希望它撞得不远，也许等涨潮的时候自己就能游回来了！”
夏意的表情怪异，这让塞壬有了个奇妙的猜想。
“你爬到岸上，从那边把刻托推下来！”
淡银色鱼尾一摆，人鱼在水中的动作异常迅捷，夏意眼角刚瞥到，想闪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冰凉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喏，你能听见我们的声音，是吗？”
皇带鱼长长的身躯在海沙里颤动：“塞壬，你拽不动吗？那怎么办？我也不敢用力，只是夹起来还行，往后拉我的螯会把刻托的身体剪成两段的！”
夏意不敢动，他察觉到那同样冰凉的手指，顺着他的后脊缓缓往下滑，动作看似暧昧，却没有丝毫诱惑的意味，因为人鱼紫色瞳孔里满是寒冰般的锐利，也许是水底光线折射的错觉，那看似柔软的双唇，也噙着可怕的笑意。
夏意只笑了一声就被海水呛住，他虽可以在海里不用换气地游来游去，但根本上是依靠着忽然出现的异能直接摄取氧气，并不是多出一个奇怪的腮，自然会被呛。
“你听得见？”
他从来没有这么畅快地笑出声来——这是脑子多么不好使的海怪啊！
“……”
“噗！”夏意忍不住笑起来。
“人类没有你这种力量，告诉我……”
就在塞壬恼得无以复加，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
塞壬挨近夏意，它冰凉的脸颊贴着夏意的脖子。因为太近，夏意看见了人鱼耳际边原来也生着几片薄薄的银色鳞片，很小巧，也很漂亮，不过接下来夏意完全僵住没有办法去仔细打量塞壬。
作为海怪，一不小心露出水面，被人类看见之后，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My God”与“Help”，一来二去，哪只海怪都会用次声波准确地模拟发音。
与冰凉的体温不同，人鱼的舌尖带有微微的暖意。
海怪在喊Help的时候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发音。
塞壬顺着夏意的喉结舔了一下，让后者霎时冒出冷汗，滑在脊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作为海怪的首领，一切不稳定的因素，塞壬都会重视。
“我不能呼吸了，好多空气……救命啊！”
“不肯说话？那么……”
多么微弱无助可怜的求救声。
“我听得懂。”夏意只能承认，“那些鱼肉，多谢你，但是我——”
“……救命啊！！”
夏意还没说完，就被塞壬的手臂勒得眼前发黑。
海水里霎时一片安静，只有皇带鱼不断抽搐微微弹动的身体。
塞壬收紧手臂，强行带着夏意往海中游去，次声波里带着愉悦的情绪直接在夏意脑海里出现：“到这里来，不要回到岸上了，来做我的收藏品吧。”
往海面上望，皇带鱼脑袋那一段已经冲上岸，按照旗鱼的剑状上颌都没有将它身躯刺穿的坚韧程度看，它撞死在礁石上的可能性不太大。
2012年1月9日，末世降临。
长长的身躯猛地一顿，然后可怜地摔下来。
经过整整十五天，24日前后地磁场终于稳固，尽管有大批的人类侥幸活下来，可是文明瘫痪了，社会秩序也跟着崩溃混乱。
晚了，皇带鱼急着想回深海，结果方向错误，速度太快已经一头扎向海岛礁石。
首都夏城，昔日喧嚷拥堵的几环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塑料袋与破碎的垃圾被风吹得肆意翻滚，一队穿着防辐射服的军人用老式的木板车拉着一个大罐子，然后走到马路边枯死的绿化带旁，用手拉式喷枪将一些淡黄色的水柱到处喷洒。
从沙子里窜出来的皇带鱼一溜烟就往前冲，它那速度快得，身体长得……夏意刚觉得惊骇，就听到属于人鱼的悦耳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停下，刻托，那边是陆——”
有人悄悄掀开自家厚重的窗帘偷看窗外情形。
“……”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无线电与收音机，电话也不通，家里的食物与水即将耗尽，默默看着军人来去的居民们，坐困家中愁眉不展，他们太习惯于资讯发达的生活，不出家门就能知道许多事情，但现在呢，除了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什么也没有，许多人甚至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那个骄傲劲，不像是服输走人，倒有种不跟某某一般见识的味道。
全城大停电？那手机为什么不能用了？汽车为啥发动不了？
大螃蟹立刻耷拉下钳子，竟然非常不像一只螃蟹直接用六条腿端端正正竖直往后走，而是斜着身子横爬。
汽车是发动机失灵缓慢停下来的，造成的交通意外伤亡不算太多，可是9日下午与傍晚恰好在地铁或者火车、飞机上的人就倒霉了，出轨爆炸坠落燃起的大火使得每一处城区都如同地狱般可怖。
“这是浅海，你要是断了所有的腿爬不回去，就要乖乖待在这边等脚全部长出来！”塞壬盯着那只大螃蟹说，人鱼发出的次声波赫兹比较高，所以夏意听起来就没那么难受，还觉得声音悦耳。
那时恰好是人们恐慌跑去超市采购物品回来的高峰期……
淡银色发丝顺着水波拂到夏意脸上，长着半透明鱼鳍的手腕摩挲到夏意的脖颈，然后牢牢地将人抱住，银色的鱼尾“哗啦”一声带出了大片水花。
消防车不能动，高压喷射水枪也不能用，当时所有警员分赴各处救援，甚至出动了军队，因为恐慌之下开始有人疯狂地砸抢。死去的人太多，大火一直燃烧到10日傍晚，最后是用炸弹拆除了事故现场周围的建筑，隔出了长长的隔火带，才终于遏制火势。
夏意捂住额头，那种尖锐的声音再次出现，让他眩晕了下。从后背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夏意一惊要挣脱，结果腰上被塞壬的手臂勒得一紧，像被捆住了似的很难移动。
那些无家可归与痛失亲人的人还来不及悲伤，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塞壬，来，我们打一架吧，咕噜噜！”大钳子“咔嚓咔嚓”响，威胁感十足。
因为天文辐射影响，一个接一个高烧衰竭，皮肤溃烂死去的人横尸在街头。
“他喜欢你，那很好啊！”某只容易晕头转向的皇带鱼没发现夏意在哪里。
先前灾难现场没来得及清理的尸体还埋在火场废墟下，这种惨烈的情景让人们彻底惊恐，他们或牢牢堵死自家的窗户与大门，战栗发抖，要不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大包小包试图离开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
带鱼没有所谓的脖子，它的脑袋跟身体连在一起，所以晃脑袋的时候小半截身体都跟着一起摆，从额头到身躯前段有一个个巨大的血点，看得夏意毛骨悚然。
现在还活着的人们都是躲在家里的。
这丫把自己埋在沙子里。
十多天里他们苦苦等着，却一直没看见象征救援的直升机与卡车开进市区，这简直不可思议，一个泱泱大国的首都，遇到了这么重大的灾难，竟然得不到任何外援。
从沙地里猛地冒出了一个扁平的巨大脑袋，是皇带鱼。
只要不蠢的人都得出了可怕结论。
不只是颜色，它还少了两条腿，螃蟹都是四对脚两只钳子的，这只难道不是螃蟹是蜘蛛？居然就长了六条腿，而且不像是因为打斗被扯落，六条腿均匀地扎在细软的海沙里，嘴里咕噜噜地冒了一串泡泡，然后甲壳前缘凸出来黑珠子一样的眼睛前后摆动了下：“刻托，你快来，这个人类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喜欢我吗？”
不止夏城是这样，整个国家，不，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
可惜夏意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越看越觉得这只螃蟹古怪。
各个国家的政府在等待三天之后就明白这场灾难是全球性的，他们与民众唯一的差别就是，好歹知道起因。
发音与整个句子完全不同，像标准的英文或者任何一个国家语言的音译……实际上就是如此，海怪不会给自己起名字，它们的名字都是人类起的，然后流传开来恰好被它们自己知道，发音当然会纯正没有误差。
“不是说地磁场的削弱是磁极倒转的正常现象吗？为什么突然——”
那个名字出现了第二次，Siren？
这是夏城郊区一处地下基地，几乎所有的设施都是瘫痪的，因为在设计的时候只考虑了核弹攻击，陨石撞击地球，大地震这种灾难。
“好热，塞壬，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深海？”
现在连通风系统都是科学院十天赶制，是最机械的风能带动装置，因为不能使用精密的电子元件，所以笨重又效果差，基地的空气到处都是烟尘，十分混浊，坐在长桌四周的人眼睛发红神色颓丧。
夏意没转身就跑的原因是被那句又响起的古怪腔调震住了。
“从1900年开始地磁场的能量就在不断削弱……这都是什么事，早干什么去了！！”
这只螃蟹居然是红的，赤红甲壳边缘近褐色，整个就是被煮熟过的模样，这只螃蟹很神气地挥舞着它的钳子，让人忍不住想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刚从海底火山口捡了条命爬出来。
一个穿着军装，头发花白的老者拍着桌子喘粗气。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巨大的螃蟹。
现在除了枪、手榴弹、炸药这些最简单的军事物品外，从导弹到坦克都成了废铁，一夜之间国家的军事力量就倒退了一百年。
忽然夏意听到了一个古怪难听的声音：“塞壬，你们是要回去了吗，赶紧走，这里好热！”
“老赵你冷静，这种事没人能想到，地磁场在将近一百五十多年来，也只是削弱了百分之十五，谁会想到在短短几天内——”坐在首位的老人神色疲惫，“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去追究错误是毫无意义的，首先必须要做的是如何让民众活下来，怎么恢复秩序！还有食物，干净的饮水。如果我们都放弃希望了，这就是真正的末世，迎接所有人的只有死亡！”
海水很平静，没看见那条长得吓人的怪物，只有几条沙丁鱼在慌乱得到处窜。
“从指南针上看，磁极已经完成倒转，辐射也基本消失，地磁场应该稳固了，按照理论，所有的机械设施都应该恢复才对！”
“谢谢你……”说完，他就循着水走到海里，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
“这个理论已经被推翻了，科学院最新的判断是，地磁场的翻转只是地球的正常活动，之所以造成这样大的破坏，还是因为我们的文明太脆弱，人类的文明飞速发展，却又在一夜之间摧毁。”
夏意沉默了一下，终究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所有都不能恢复？一年，不，十年，人类能制造出发电机，完全可以根据现在的磁场电波规律制造出第二种，一切都会发展重新变好！”
可惜听不懂，塞壬有趣地看着夏意，还伸了伸手。
这时基地会议室里的众人才精神一振，可是有人长叹一声：“不，天文辐射消失了，但地磁场恢复后电磁辐射也回来了，虽然它不致命，但是破坏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如果科学院没有估算错误，现在整个地球都笼罩在一场巨大的电磁风暴里，如果幸运，那么它将持续几百年后逐渐平息；如果不幸，等到人类灭绝地球上出现新的生物它仍然还存在！”
看着塞壬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怕海中怪物，夏意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对上那双疑惑的紫色眼睛，轻声而认真地说：“我要离开这里。”
赵将军怒道：“那电磁辐射的源头是什么？只要不是太阳，我们毁掉它！”
海水还是太浅，鱼尾略微一晃，就滑进了较深的水域。
“……只要是本身温度大于绝对零度的物体，都可以发射电磁辐射，而地球上并不存在温度等于或低于绝对零度的物体。所以我们身边所有的东西每秒都在发出电磁辐射，桌子是，椅子也是！”
这次走得很顺利，海水逐渐漫过脚背、小腿……然后夏意将人鱼放下来。
“混账！”又有人按捺不住猛捶了下会议桌。
这一餐“饭”的时间维持得并不长，但在夏意的感觉里却长得让他坐立不安，在看见人鱼惬意地停下动作懒洋洋往自己身上靠时，夏意犹豫了下，还是将它抱起来。
“还有，异能者的出现……”
塞壬莫名其妙地感觉着夏意的情绪。吃东西是那么难受的事吗？人类也太奇怪了！
这个话题显然格外沉重，一下就让气氛变得怪异。
——他已经欠了不少，这条人鱼也不像是需要他帮助的样子，虽然夏意不愿欠下更多，但他对这骤然变故的一切无可奈何。
“目前研究条件匮乏，没办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导致异能产生，已知条件是在露天却侥幸没死于辐射的人群。年龄段，性别，身体健康与否都没有共同点，而且不知道导致他们出现异能的是天文辐射还是剧烈变化后的电磁辐射，夏城发现的异能者只有十七人，异能种类强弱有很大差异，其中十二个人是军方与政府参与救援的成员，全国，不，应该是全球应该都出现了异能者，他们会是秩序的最大破坏者，也可能重新建立文明的最大财富。”
这让本来下定决心只吃一块的夏意忍不住动摇。
会议室里众人的呼吸声都略微急促起来，不过没人对这个观点发表任何意见。
饥饿的胃在容纳食物后，不是压抑住抽痛，而是更饿。
“这是在灾难到来之前，卫星监控拍摄到的南极、大西洋、南海的所有异常图片……”
旗鱼肉滋味出奇地好，肉白多筋，嚼一下口齿都留着十分鲜美的余味，当然这种昂贵的海鲜鱼生在高档餐厅里价格也比较吓人，夏意从前还没机会尝过。
“这是？！”
夏意狠狠掐了下手心，勉强维持不变的表情接过来。他不相信在末世无法找到食物，无论对方是好心还是恶意，他只身一人前途未卜，有一天活一天。
“对，海怪，西方国家一直孜孜不倦研究的玩意，十多年间除了南海之外很难有更多的影像资料，在末世来临的时候竟然出现这么多。”
人鱼紫色的瞳孔清澈透亮，在微微眯起的时候，会让人有看见朦胧雾气的错觉。
“主席，我觉得这不奇怪，动物的敏锐性本来就比人类高得多。”
夏意回过神的时候，一片特意削薄的鱼肉已经递到自己眼前。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要逃命，它们该躲进深海，比如马里亚纳海沟！浮上海面，天文辐射与电磁辐射难道对它们不是威胁？这天气热得反常，夏城不近海，必须派人去渤海一带看海平面的上升状况，最好不要有如同电影里的可怕场景，人类已经没有一切高端武器，这些海怪……”
人鱼身躯的每一处线条都流畅优美，充满了妖异的魅力，意志力稍差根本就没办法从人鱼身上移开眼。
所有人都在沉默，想抽烟却又碍于本来就糟糕的通风条件，苦苦忍着烟瘾与越来越暴躁的情绪：“难道我们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淡银色鱼尾侧卧盘在被太阳晒得发热的礁石上，眼睛微微闭起，珍珠色的肌肤因为离开海水有些干燥，没了水润的光泽，但赤裸的上半身在光线下依旧完美得仿佛大理石雕塑。
坐在首位的老人听后揉额头的手停滞了，露出熟悉而无奈的笑容：“有的，比如，我们还活着！国家还存在，人类还有希望……”
人鱼仰起脖子，湿漉漉的头发被撩到肩后，丝毫没有顾忌身上手上沾染到的血迹，直接将鱼肉送入口中。它细细咀嚼的时候，一点不像是天性凶残的生物。
拥有淡银色鳞片的人鱼忽然一顿，像是找寻什么东西一样朝远处张望。
鲜红色的液体染透白皙手指，艳丽仿如绘有美丽纹彩，人鱼很小心地剥去大片的鱼鳞，然后将一块雪白长薄的鱼肉从旗鱼侧腹上削下来。
因为人鱼之前拖拽他往海中潜游的速度太快，夏意已经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醒过神，立刻试图挣开塞壬的手臂。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人鱼却不肯松开：“喏，我喜欢你，跟我去斐查兹吧！”
折腾这么久，塞壬也觉得饿了，尤其是夏意现在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它必须得先吃点东西，才不会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收藏品。
夏意没听明白那词，好像是个地名。
他非常注意人鱼的手，估计塞壬只要稍微一抬手臂，夏意就立刻闪避出去，惧怕人鱼受到惊吓而攻击自己，结果没站稳栽倒，人鱼摔在了那条尾部还在抽搐的旗鱼身上——夏意没有能力拖动四百多斤的旗鱼，只好冒着风险来“拿刀”。
“那里的海水很幽静，很漂亮，有弯弯曲曲的水道，有很多会发光的小东西……”
夏意饿得狠了，没剩下多少力气，就算这条人鱼不太重，但要背的话，估计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于是夏意只能伸手去抱。
远处传来皇带鱼闷闷的声音：“等等我啊，塞壬。”
人鱼觉得夏意看上去十分顺眼，所以对夏意不去将那条鱼抓来，反而凑近的手臂没有表示拒绝。
它用身躯卷着一只大螃蟹在海水里游动，虽然把螃蟹捆得牢牢的（绕了很多圈）但是这么一来皇带鱼别说游速，连平衡都不好掌握，它一边在海里上上下下地颠簸，一边责怪同伴：“你长这么重做什么呀！我都游不动了！”
他的紧张与惶恐让塞壬奇怪地望过来。
“我还没嫌弃你本领差，那只大鱿鱼将我从南极带到这里来，也没见它抱怨过一句，你这速度差劲不说，还不稳，颠得我中午吃的旗鱼都要吐出来了！”
夏意转过身走回去，他靠近那条人鱼时手臂与身躯都十分僵硬，呼吸急促，几乎是强行压抑住想跑的念头，勉强将手伸过去。
“混账，你去找那只大鱿鱼啊！”
夏意犹豫了，他最需要的就是一柄锋利的刀，但他现在可供选择的只有一样。
“哼，找就找，尤瑞比亚——”大螃蟹改变了次声波的赫兹，越低，传得就越远，“你来接我一下！”
旗鱼是大型海鱼，四五米长的体格足足有四百多斤重，尽管这条鱼剑一样长的嘴已经折断了，但夏意仍然不敢凑靠近鱼头。他试着拽了下尾巴，发现完全拖不动。
半晌，远处才悠悠传来道次声波：“自己爬，我都热熟了！”
岸上没办法形成漩涡，就算控制异能出现大量淡水，除了喝外也只能用来洗澡，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如果这条人鱼要杀死他，之前有许多机会。
“……”
夏意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去，但他饿得实在没力气离开这座荒岛，离开这片可怕的海域。
“哈哈哈哈！”皇带鱼得意地在海水里继续像过山车一样地扭曲颠簸，身体中间鼓出来的大大一块是捆绑住的大螃蟹，皇带鱼游水轨迹上至表层海水，又猛跌下海底几十米，三百六十度旋转加爬升与大滑坡，它这么路过人鱼身边时，夏意看直了眼。
旗鱼躺在礁石上一动不动，除了微微张合的鱼嘴，证明还是活着的，但再也没有别的挣扎。
夏意盯着塞壬，又看了眼在海水里翻滚的皇带鱼，却不知道怎么跟这群非人类沟通，找到措辞也没用，它们根本听不懂。
夏意刚警惕就感觉到有一道利针生生扎过脑仁的尖锐刺痛，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夏意勉强定下神来的时候，已经看见那条人鱼望着自己，目光还是那样无害而朦胧，一副认真的表情指着地上那条鱼。
距离海岸越来越远，即使人鱼一直保持在水面之下八九米的深度，也让夏意有些慌。
塞壬张开无色的唇，做出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海洋里有什么？
那条旗鱼还在奋力挣扎，塞壬无比恼怒，人鱼根本无法移动，勉强用手肘撑起身体，但伸出去的手距离旗鱼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深邃漂亮的紫色眼睛再也没有那梦幻一样的雾气，而是牢牢盯着那条鱼蹦跶的方向，最后终于忍无可忍。
海怪放到一边，不说鲨鱼，哪怕中午吃的那种旗鱼，它的攻击力与体积都足够将一艘小船撞翻，就算有异能如果贸然深入海洋，还是很危险。
修长白皙的手指，垂下来指尖微微半弯，指间相连的淡银色薄膜让这只手看上去特别妖异，也同时证明了这不是人类的手，而那形状精致成椭圆的指甲，能够轻易划破鱼腹，人鱼其实是相当危险的生物才对。
塞壬紫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深深吸口气：“好诱人的味道。”
会化成海中气泡的小美人鱼是童话，没有善良脆弱的人鱼。如果它们真是这样弱小的生物，根本就不能在海洋里栖息生存。
人鱼不肯放开勒紧夏意的手臂，忽然换了方向往远处游。
——不是所有长得漂亮、看上去美好的存在都无害。
如果有人能看到延长线，那么塞壬所游的方向尽头，正是安莉那一行人的橡皮艇。
夏意在心里自嘲，自己居然会被外表欺瞒。
他们绝望、恐惧的阴暗情绪，已经引来追逐黑暗的人鱼。
那银色的鱼尾真是十分眼熟！
安莉摸了下干裂的嘴唇，疲惫地看着天上白花花的太阳。
比如他明明是坠海，意识模糊前看见了一片淡银色，醒来却躺在浅海海域，起初这片海域看不见一条鱼，后来发现有沙丁鱼的时候，也看到了这条人鱼。
辐射消失后，大气层恢复，但不幸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地磁场没有完全恢复，季风吹来的方向也发生变化，原先漂浮的海藻与鱼群都销声匿迹。按照习惯循着洋流漂没有将他们带向海岛，反而走了偏路。
他明白自己可能误会最关键的东西了。
大副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没气了，尸体被推入大海。
夏意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
不止普通人，异能者也开始出现支撑不住的。阿敏是第一个倒下的人，她被晒得发黑的脸蛋上全是虚汗，挨到现在瞳孔都有些扩散了，也许她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假设老虎是能够说话的，那么这样怒吼还算毫无违和，如果是外表无害在故事与童话里都善良弱小的人鱼呢？
临近傍晚，海面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每个人都木然地想着曾经，想着未来。
夏意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刚才听到的是“你们”，再不扔一条鱼上来就“吃了你们”。
从三天前开始，海上就开始起风，不大，但是没人划桨，橡皮艇顺着风向漂往西边。
这么大的鱼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找死蹦上岸。难道刚才是这条人鱼在说话？那么它在跟谁说话？谁把这条大鱼扔上来的？
太平洋这一带该是多岛屿的，但很奇怪，他们一个也没遇到。
一条没有上颌的大旗鱼被抛上了岸，在礁石上奋力蹦跶着，因为肌肉的力量强大，所以它跳得极高。
“我们现在可能在哪里？”安莉的声音喑哑得像砂纸刮玻璃。
“哗啦！”
船长血红的眼中充满希望，“只要风向不变，或许我们能到马里亚纳群岛！那里是生命的天堂，有许多海鸟与动物……”
扔？扔一个什么？夏意震惊着，到底是谁在说话？
他越说越兴奋，结果连咳带喘，险些背过气。
难受得不能动的夏意睁大眼睛，刚出现不久的异能对次声波的分辨能力很差，海怪的声音他没听到，而人鱼的话他却听见了。因为人鱼的次声波最接近夏意精神力理解范畴。
“马里亚纳群岛……这名字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李绍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某条人鱼顿时怒了：“闭嘴，再扔一条旗鱼上来！”
他们这条橡皮艇上的人还好，早晚都有点淡水润润嗓子，也有吃的，不像其他人，早就发不出声音，有一条橡皮艇上的人一整天没动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当初从塔拉萨女神号出来的十条橡皮艇现在只剩下四条。
暴怒中次声波瞬间又低了好几赫兹，夏意脸色苍白趴在礁石上。
这说明八十个离开游轮的幸存者，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多人。
“刻托！！我要吃了你！”
海面“哗啦”一声响，几条小鱼翻着肚子漂出水面，李绍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然后用罐头盒上拆卸下来的铁片当刀迅速地剁下鱼头，并在船长的指点下划开鱼背，鱼的脊柱里有少量可以饮用的淡水，但也仅够润喉。
“等等，就你？一段路爬三天？”
“今天很走运，这里鱼挺多。”李绍嘀咕着，处理好几条小鱼就用食物的包装袋盖着，但明天中午前一定得吃掉，不然鱼会发馊。
“哼，要不是这里海水太浅，只有我们两个能行动自如……”
用电异能捉鱼的是个年轻女人，名叫娜林，也是朝华星娱传媒的艺人，虽然不出名但是长得好，能唱会跳，嘴又甜人不蠢，也就缺个机会，有些怀揣梦想又没靠山的女孩子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她这次是来塔拉萨女神号找机遇，意外发生后她没有去抢食物而是将自己藏起来，最后又借着认识安莉，硬是挤上了这条橡皮艇。
“我没长手！！”
在一个团体里，总要显示自己的作用与不可或缺的能力。娜林成功做到了这点，她一直看不起李绍。
“那你去扔！”
“要是有几条线拴着鱼嘴，然后放在海里养，一路牵带着当储备粮就好了。”
现在这条垂死的旗鱼报废了。皇带鱼不客气地用嘴咬，螃蟹用钳子撕，一边吃一边继续讨论：“下次扔准点！”
听到李绍的傻话，娜林翻着眼睛说：“你还不如叫我抓条鲨鱼，然后给你牵了线拴住，这样我们的船就跑得快了！”
所有海怪会习惯说吃了你，只是因为——它们是海怪，不会别的威胁方式。
“对啊，这是好主意！”李绍一跳而起很兴奋，安莉终于看不下他的蠢，给了他一脚。
谁跟着塞壬都很有福气，直接张着嘴啃就好。而以塞壬的食量，估计随便哪只海怪身上的一小块肉就能让它撑死。
“闭嘴！”
塞壬经常说要吃掉谁，但其实真要吃，一群海怪也没谁会害怕，人鱼吃得非常少（跟它们对比）而且选择的是活肉，比如鱼背，鱼鳍或者是贝类的腕足，经常一样食物，只会吃掉最好的地方，然后就很浪费地扔掉不管了，自然会有别的海洋生物吞掉这美味大餐。
“安姐？”李绍缩到一边纳闷。
海水里螃蟹与皇带鱼看着垂死挣扎的旗鱼发呆。
“就算有牢固的线，一头拴鱼鳃上，另外一头拴哪里，你鼻子上？那不是橡皮艇走，而是你被拉下去当鲨鱼的午餐！牵几条小鱼放养在海水里？你难道不晓得鱼在水里力气是最大的？你的异能是催眠系，是精神系？能控制鱼往你要走的方向游？我们已经迷路了，别再捣乱！”
尽管语言不通，不过夏意这个动作很好理解。人鱼微微摆动了下尾，没有那种熟悉的水流感，身躯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移动，实在很麻烦，尤其又遇到一个扔东西完全没有准头的大螃蟹。
李绍只好不吭声，所有人贪婪地闻着安莉烤鱼的香气。他们并不知道，海面下，有巨大的阴影接近——
夏意捂住胃，他已经饿到头晕眼花。
“阿碧瑟，我的小牧鱼少了三条，你看见了吗？”
那么长的怪鱼，身长就足够绕这个海岛一圈，想要逃离估计要趁它睡着。可这里的水对海怪来说实在太浅，只要稍微大点的浪花都会被察觉。
“出去当诱饵为你猎食还没回来？”
夏意猛地坐起来，差点眼前发黑再次摔倒，他紧张无比，这个荒岛真的被海怪包围了？
“对啊，我都吃饱了，牧鱼还缺了三条没回来！”霞水母漂浮在海水里，除了光线的折射外，它本身也会发光，深海水母都有相似的能力，这种光现在幽幽照亮好大一片区域，无数条触手在水里悠闲摆动，几条牧鱼穿梭其中像是游弋在茂密而危险的丛林里。
扔过头了，那条身躯上带着深深锯齿伤口的旗鱼飞过礁石掉向了另外一边海里。
涅柔斯苦恼地在水里漂浮，它所豢养的小家伙们会循着次声波游回来，根本不存在迷路。
“哗啦！”
海面上安莉忽然痛苦地用手捂住了额头。
较小的钳子准确地剪断了旗鱼长得像剑一样的上颌，然后不顾这条旗鱼的挣扎，直接就用大钳子夹住，高高举起，往后倾再迅速往前一抡。
“安姐？你怎么……啊！”第二个抱头打滚的是李绍。
“咔嘣！”
紧接着异能者或多或少都感觉到有尖锐如针的东西在耳边或脑海里不断震颤，只有船长茫然地四下张望。
这条本来被漩涡转晕的大鱼一离开海水立刻清醒了，顿时奋力挣扎，旗鱼不但个头大，也很有力气。结果它刚一甩尾巴，这只疑似巨型螃蟹的海怪就直接做了个动作。
海面以下十几米，次声波不断发出：“喊了好多遍还没回来，阿碧瑟你说，是不是你嘴馋把我的小家伙们吃了！”
海水下一个直径十米左右的阴影越来越清晰，一个赤褐色甲壳首先露了出来，然后一张办公桌大小的钳子（或者可叫螯）高高举出海面，两只螯还一大一小，小的只有大的一半，现在钳子里用虚夹的方式托着一条四米多长的旗鱼。
“怎么可能！人类都不够我塞牙缝，你的那些小牧鱼，哼……”通体蓝色同心圆的大章鱼不屑喷出一股激荡的水流，就要转身游开。
“呼哧，呼哧。”
涅柔斯恼了，“唰”的一声，无数条长满蜇刺的触手像大网一样张开，密密麻麻往大章鱼头上罩过去。
皇带鱼与大螃蟹一边厮打，一边还忙着说话，这些次声波大约在16赫兹左右，虽然不会使人致死，但夏意头痛全身乏力，头晕目眩。
阿碧瑟哪里肯认输，它挥舞八条腕足，粗鲁蛮横地拨开那些细长的触手，两只海怪扭打成一团，海水剧烈翻涌，海面上的橡皮艇不断起伏，骇得人人色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你是鱼，我不是。”
“肯定是你，就是你！”
“为什么？”
“涅柔斯，你疯了，说了跟我没关系！”
“笨蛋！只有你会，我跟塞壬都不会！”
霞水母虽然体积更大，但它的分量轻，大章鱼腕足一抽就将它掀得老远，涅柔斯在海水里翻得晕头转向，却仍然不肯罢休，依靠有毒的蜇刺发狠地往对方身上敏感的吸盘里扎。
“是啊，你会被空气噎死的！”
“嗷！痛死了！！不只是你涅柔斯有毒！告诉你，我的毒比你厉害十几倍！不要逼我！”大章鱼表示忍耐是有限度的。
“塞壬，你到岸上去干吗？”
不过霞水母丝毫不买账，扑上来缠得更紧。
——他的异能比最开始已经强大很多，而且他逐渐听见了次声波，某些次声波对人的伤害很大，如果是正常人，近距离待在这样次声波频发的环境里，已经不省人事或者昏迷。
“来啊，你那点毒最多让我浑身抽筋……我怕你？”
晃了下脑袋，夏意用手撑额，他眩晕的感觉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蓝环章鱼拥有的是神经毒素，对具有神经系统的生物是致命的，水母虽然有神经系统，但根本没有与神经系统相连的脑子，也就是说涅柔斯很蠢——等等，神经系统被破坏对所有高等生物都是致命的，因为毒素会破坏脑部与神经系统的联系，不能动，不能控制身躯的每一部分，甚至不能呼吸最后死去，可是水母的结构太简单了——它没长大脑。
它的嘴唇薄而无色，不知道为什么，夏意诡异地觉得碰触的感觉一定非常柔软。
阿碧瑟两条腕足猛地一抽，生生将霞水母庞大的身躯随着海水一起抛上了海面……
眼前的人鱼，其实并不是美丽，也不能说是长得漂亮，只是那异样的发色与瞳色，以及它本身形态的特殊性，使得它具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啊——”
近距离看，腰以下是细密椭圆淡银鳞片覆盖的鱼尾，末端也同手臂上的鱼鳍一样，呈半透明如纱状，由几根修长下弯的鱼骨撑着，除了到腰的淡银色长发外，身上没有任何遮蔽物，上半身与人类非常相似。
咦，好像是人类的尖叫？
这是人鱼，他活了二十多年想都没想过地球上竟然真的存在这种生物。
大章鱼阿碧瑟用触手挠了下脑门，往海面上浮去。
额头贴上冰冷光滑层层叠叠的鳞片，夏意骤然一惊，勉强清醒过来。
橡皮艇被生生压得倾斜，娜林尖叫往后缩，病得昏沉沉的阿敏直接昏厥，李绍瞪大眼睛看着那半透明的黏糊糊物体，好大一摊顺着刚才的巨浪一起落到橡皮艇上，有大半身躯还浸在海水里，正缓缓往下滑。
夏意额头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好像有许多声音在脑子里响起，但一时又听不分明，生生整得他胃部抽搐不断冒酸水。
橡皮艇上那个有水异能的年轻人不小心碰到，立刻抽搐着倒在一边吐白沫。
——那它要怎么回海里去？
“海……海怪！！”他们失控尖叫。
塞壬从礁石上费力地用手臂将自己撑起来，这里距离海太远了，涨潮都到不了这边。
这灾难深重的日子！
这荒岛四面临海，没有水，没有食物，难道要跟海怪拼谁先耐不住？
“别乱，这是水母！”船长嘶声喊，竭力想使众人镇定下来。
等夏意跌跌撞撞绕到礁石后，勉强侧身松开手臂的时候，海水已经恢复了平静，远望过去，只有一团团混浊的海沙慢慢沉淀。
安莉目中狠戾之色忽起，一团火焰立刻凭空冒出来，砸到了霞水母透明的表皮上。
那种从心底战栗毛骨悚然的感觉，正常人不能明白。可现在是能计较的时候吗？逃命重要！
“嗷——”
夏意十分费劲，人鱼的身上太滑，根本就找不到着力点。按照背的姿势，应该是扶住腿吧，可是人鱼没有。从腰开始都是一片片的鱼鳞，滑得根本抓不住，想往上扶，都是冰凉柔软的肌肤。这叫夏意这个有社交恐惧症的人怎么能适应得了，他根本就没跟别人挨这么近过，手指抽搐，差点就遵从本能直接松手。
安莉闻声一呆，火焰跟着消失。
不过温温的，摸着很舒服，趴上去更舒服，就像中午时表层海水的温度，暖洋洋的就想挨上去好好睡一觉。
那声尖锐的惨叫是从哪来的？
只要指甲轻轻一划，唔，人类真是脆弱。
涅柔斯吃痛，浸在海水里的大半个身体猛地一挣，它虽然不重，也就几十斤，力气也小，根本拽不动什么东西，但是单凭它海怪级别的凶悍程度，搞翻一条小船还不是小菜，哼，带着海水撞压，往死里撞！
塞壬看着夏意，又盯着被抓紧的手臂，塞壬好奇地按照夏意示意的那样，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肩脖，这是相当新奇又有趣的事情，因为那温热跳动的血管就在塞壬的手指下。
娜林没站稳，第一个摔进了海里。
夏意拉着那冰冷苍白的手臂就往自己的肩上搭，一边说一边比画，他不知道怎么将意思传达给别人，更别说让非人类的生物听懂。
她过度惊慌，于是掉到水里的瞬间就释放了电流，霎时涅柔斯浑身颤抖猛地滑进了海水里，抖个不停，跟着浮上来的阿碧瑟也倒霉了，皮肤表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种酥麻的感觉电得它全身一阵舒服，又一阵痒痒，八条腕足不由自主地蹿起来，猛地冒出了海面。
“你的手能抓紧吗？”
“天啊，下面还有一只！”
虽然没有血迹与伤痕，但他明悟过来，人鱼没办法在岸上移动，可是眼下情况危急，他也没时间仔细想办法，只能期望人鱼像传说里一样聪明，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是那只蓝色的大章鱼！！”
这声音引得夏意一怔，立刻低头查看。
“救命啊！”
能活在深海恐怖的水压下，无论鳞片光泽看起来怎样，肌肤摸上去如何柔软，肯定是无比强大的，否则骨骼就会被直接挤压破碎，血管爆裂根本活不了。
就算是异能者面对这样的怪物时也很难镇定下来。
塞壬能够在陆地上呼吸，但是离开了海水，它就再也没有了灵活迅捷的速度，腰部以下是细密漂亮的银色鳞片，修长的鱼尾滚下串串水珠，磨砺在粗糙尖锐的礁石上，鳞片不但没有掉落，反而发出坚硬物体摩擦后的沉闷声响。
不过安莉是例外，她一脚踹开了惊慌过度扑来抱住她脚的李绍。
游上岸就已经耗尽了他大半体力，更别提还要将一条跟成年人差不多重的人鱼拖上岸，他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死咬着牙抱得更紧，语无伦次地继续说：“听话，到岸上来！”
篮球那么大的火球一出现就是十几个，对准大章鱼露出海面的触手就砸。
“快走，它们会吃了我们！”夏意急切地说。
“啊——痛死了！”阿碧瑟再也不敢享受电流的余韵，一头扎进海里，下潜十多米火焰才全部熄灭，泛着微红的触手还痛得不住地甩动。
塞壬听不懂夏意在说什么，一条住在深海的人鱼是不可能懂中文的。
海浪翻滚，安莉因为精神能量使用过度脸色煞白，她确实听到了一个扯着嗓子哭叫的声音。
连岸边都不安全，夏意模糊记得刚才还看到一个圆桌那么大的钳子，是螃蟹？那种生物能爬上岸的！这时夏意只能祈祷自己不起眼，或者不合海怪的胃口！
“安……安姐？”胆战心惊趴在橡皮艇边缘的娜林一边拼命往上爬，一边惊慌地问，“刚才是……是谁在说话？”
“必须走，这里太危险了。”
李绍头昏脑涨地爬起来，傻乎乎地还问了句：“咦，不是你在喊吗？”
塞壬挣扎了一下，他不喜欢离开海水。
海面以下，浑身抽搐的涅柔斯的触手不经意地划过橡皮艇刚才掉落下来的东西，切，瓶子，阿碧瑟的最爱，纸袋，还有……这，这！！
回头一看，那条拥有淡银色长发的人鱼腰以下还浸在水里，深紫色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夏意差点喘岔气，伸手紧紧抱住人鱼胸口处，试图将它带离有海怪的危险地方。
三条没有脑袋的小牧鱼被托在诸多的触手之间，长满蜇刺的触手颤抖着触碰着它们的身躯，次声波骤然低了好几个赫兹，这种频率的声波杀伤力巨大，船长当场就抱着脑袋栽倒了。
夏意狼狈地爬上岸后，发现右手怎么拖都不能动。
“可恨的人类，你们杀掉了我的小可爱！”
一离开水，他的额头就非常痛，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这次他有点明白原因，或许刚才的漩涡让异能使用过度。
霞水母悍然冲出海面，尽管太阳已经落下，但顶帽一样的伞顶暴露在海面上，立刻因为失水缩小了一半，而且它没有力气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撑起来，只能愤怒地咆哮：“阿碧瑟，弄翻那艘船，我的牧鱼，呜呜呜——”
夏意拖拽着人鱼，拼命往海面上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夏意硬是用最快的速度趴到了海岛边的礁石上。
“我不去，我的触手，呜呜呜——”
只有脚踏实地才会有安全感，海底真是太危险了！
两个恐怖的声音同时号啕，震得安莉站立不稳，除了她与李绍、娜林之外，只有橡皮艇上一个拥有风系异能的中年人还惨白着脸强撑，其他异能者都抱着头痛苦呻吟，异能的程度不够高或者不够稳定，听见的次声波不是话语，而是混乱而尖锐的杂音，他们身体与精神本来就很虚弱，阿敏更是被折磨得快要没气。
夏意从惊骇中回神的第一秒，想迅速游回岸上。
就在这时，悠远优美的歌声穿透了杂乱的声音与翻腾的海浪，好像整个世界都跟着静谧下来。
夏意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不但人鱼存在，那些故事里可怕的海怪也存在！长有粗壮触手的庞大章鱼，还有这种可怕而危险的像蛟龙又像蛇的东西！！
“不，不……”安莉这次真的恐惧了，她发狂地掐着自己的手指，鲜红色的血冒出来，让痛感刺激自己远离那种越来越松弛舒适的感觉。
等海沙慢慢沉淀下来，皇带鱼的身躯下，有一处沙子动了一下，伸出了个巨大的钳子，直接将粗长的皇带鱼身躯某段夹起来扔到一边：“你砸死我了！”
不能晕过去！那是死亡的安宁，她感觉到了。
夏意疑惑地眨了下眼，这声音似乎不是听见，而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个别词很含糊，前后连贯起来才能勉强猜出个大概。
“糟糕，是塞壬，快跑！”霞水母尖叫。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干什么呢，刻托？糟糕，救命！”
安莉拼命想睁开眼睛，坚韧的意志力果然起到很大作用，她看见海面上有一片美丽的淡银色。那是？
海水里一片混浊。
塞壬也觉得好奇，它望着安莉，抬起长着鱼鳍的手臂，将遮住眼睛的湿漉漉长发撩到肩后。
这还没看到尾巴呢，前面的鱼头又摔下来了。
人鱼这个动作做起来很美，海面上一轮下弦月，淡黄色的月华如水，歌声空灵明澈，带着迷惑与恳切，好像让人逐渐走入满是青藤的森林，然后迷失在那奇妙的领域。
“哗啦！”
人鱼？怎么会真的有这种生物？
夏意被这一惊，漩涡停止了，混浊的海水里只能看见那条怪鱼就像是，不对，消防软管还不足够形容，是像老式磁带，卡带绞到录音机里去了，发现得又晚了点，结果按下停止键将磁带拉出来时就是这种效果。
安莉摇摇晃晃地强撑着，但当她看见海面上又浮出来的人影时，彻底惊骇了。
哗啦啦飞起的黑影没完没了，让夏意想起曾经见过几十米长的消防用软管被甩出去的壮观景象——这家伙到底有多长？？
夏意？竟然是夏意？！
皇带鱼身体随着脑袋一起蹿了起来，跃出海面。
冒出海面深深吸口气的夏意立刻看见那四条疑似漂流的橡皮艇，那些初始惨叫然后渐渐消失的痛苦呻吟，以及李绍与安莉——是塔拉萨女神号上逃下来的人？
旗鱼又长又尖锐的上颌，不止能捅穿橡皮艇，钢板也抵挡不住它们高速游动后撞上去的那一刺，还好这个漩涡的速度再快还是旋转的，这条皇带鱼又是海怪，所以只是被扎得满脑门血点。
夏意听不见歌声，但感觉到不妙，扭头看塞壬。
数道黑影随着漩涡飞过去，那是旗鱼，它们被海怪驱赶到这片浅海，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忽然被卷到漩涡里，惊慌失措的几十个圆圈转下来，晕头转向，鱼腹侧翻。
像弥漫着雾气的紫色眼睛牢牢盯着安莉那边，那眼中的光芒太过锐利，也太专注，不像是纯粹的好奇，那是……等等，电视上猎豹盯着羚羊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眼神？
“好痛！嗷！”
“塞壬！”
一声嚎叫响起。
不是次声波，但是名字的发音很准确，不管用哪种语言，都不会被误解。
从背后一把揽住，强大的吸力就变小很多，人鱼顿时明白这些漩涡是这个人类弄出来的，真是奇怪的本领。
塞壬一怔，歌声停了，茫然地看着夏意。
这里的海水太浅，空有力气也没处使，惊乱之下，人鱼反而有了个很好的目标——没错，就是夏意本身。
夏意在喊出声后，也有些迷茫，他这是干什么？
皇带鱼身躯庞大，力量也很大，还处于漩涡中心，当然稳得住没被卷走，但是塞壬就不一样了，就算有再强大的能力，但深海偶尔会出现的漩涡与暗流，仍是海怪都需要避开的危险。
对，是救人没错，因为那里面有李绍，有安莉，都是认识的人，虽然这是末世，没有海怪他们也有可能缺乏食物与淡水而死，但是……
夏意在看到皇带鱼情绪惊惶吸引了人鱼，塞壬不受控制地游过来，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吃，因为有这么个收藏品极不容易，这样放在水里淹不死的人类上哪里找？
夏意对生活在人群里没有好感，也不想与谁有过多牵扯，但还没无所谓到可以跟杀死人类的生物距离这么近。
夏意忽然觉得后背挨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体，大骇想要挣脱，但对方将他缠得更紧，夏意看着勒住胸口的苍白手臂跟手肘上淡银色的鱼鳍，立刻明白了，于是没有再挣扎。
安莉立刻清醒了，然后与李绍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海面上的人鱼与夏意。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控制那团漩涡，最好能把这条鱼卷得远远的，他好安全地游上岸。
“你叫了我的名字？”塞壬凑近夏意，挨在他耳边轻轻地笑。
这些漩涡互相接触，形成更大的力道，周围的海藻沙丁鱼，全被卷了过去，像下雨一样不断砸那条鱼的脑袋。
尽管这一幕看上去像夏意忽然有了比中六合彩还好的运气，坠海不但没死，还遇到了传说里的美人鱼，最关键的是这条人鱼还“温柔主动”地偎向夏意，这是快死的时候产生幻觉了吧，太不科学了！！
夏意瞳孔一凝，惊惶地想后退逃命，但异能比他的行动还快一步。无数激荡的暗流漩涡在海水里形成了，没头没脑砸向那条怪鱼。
李绍一个劲儿地揉眼睛。
这里的海水七八米深，结果这条鱼脑袋搁在海底，头上的王冠状鱼鳍都能出水了。
娜林眼角都在抽筋，看看李绍，又看夏意。
这是什么？好像是一条鱼，但这鱼的头也太大了，水塔那么大，脑袋扁得好像被门挤过一样。有鲜红色胡须，脑袋上生着古怪如同王冠一样鳍，微微张开的大嘴里还有两颗很锋利的牙。
安莉颤抖，别人没注意她却发现了，这条人鱼所说的话跟那些海怪是一样的，不是听见的，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
夏意盯着眼前水塔那么大的头颅，险些昏过去。
她虽感到恐惧，不过还是要尽朋友的义务：“夏意！危险，快跑！那是海怪！！”
虽然那条神奇的人鱼带来了沙丁鱼，但夏意打着离开海岛的主意，当然要去采集容易携带的“食物”。
塞壬半侧头盯着安莉，虽然听不懂安莉在说什么，不过那急切与恐惧的表情，唔，很美味的诱惑。
仿佛有个粗糙的长带子从身上拂过去，正在海里寻找食物的夏意吓了一跳。
“她认识你，在为你担心，是吗？”
“……你还没爬到？”
面对这么近的接触，夏意不习惯，本能地偏头。
“刻托，你到了？我看见旗鱼从我头顶上窜过去了！”
这惹恼了对收藏品有独占欲的塞壬，人鱼整个身体都紧紧贴了过去，头更是靠在夏意肩上。
第二个声音稍微好点，不过调子却是飘的，中间还有断音，很像谁一边跑步一边气喘吁吁说话。而且还忽左忽右，忽东忽西的很适合去给鬼片配乐。
海水从塞壬珍珠色的肌肤上滚落，朦胧的月光下，那种非人的妖异魅惑感特别明显，李绍看得差点流哈喇子，相比之下夏意狼狈多了，他其实本来长得不错，但是这么多天下来，没地方让他整理仪表，头发乱成一团，还有胡茬，身上那泡得皱巴巴的衣服比漂流了这么多天的安莉、李绍看上去还惨。
这声音太难听，好像铁片刮着玻璃，不但刺耳还夹着一些哧啦乱响的杂音，原来除了重金属合成音，还真的有人天生就有这么凶残的嗓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这不行，告诉我，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
一个古怪的声音直接进入脑子里，夏意皱眉。
塞壬厌恶地盯着橡皮艇上的那些人。
“塞壬，我们来了。”
这真奇怪，明明是阴暗恐惧与惊骇的情绪啊，该是很好的滋味，为什么它会忽然连一眼都不想看，只想带着这个人类沉入海底，离船越远越好？
“……我吃了。”
夏意在沉默一阵后，觉得只是问名字，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低低开口：“夏意。”
大章鱼用八条触手不断拨弄着试图冲出去的旗鱼，逼迫它们往更浅的海域游去，它在见到长得没办法看到尾的皇带鱼时，眼珠跟着脑门往下一俯：“等等，那鱼呢？”
人鱼无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盯着夏意喊：“沙耶？”
“放心，我又把鱼抢回来了……”
这不是次声波，是实实在在的声音，音调清越悦耳，光是听就觉得好像要飘浮起来。不过没有把夏意迷惑住，倒是将他吓到了。
“什么？！”
“塞壬？”原来人鱼也会说话？
“阿碧瑟，一群人类刚才打劫了我们驱赶的旗鱼！”
夏意这声惊喊，让某条人鱼十分高兴，像得到什么珍宝。
“刻托，需要我提醒吗！塞壬在等着我们送吃的！”
“沙夜？”
最后阴影消失，也不知道是到了尾巴，还是它沉下海了，橡皮艇上的所有人都面色惨白，瘫在那里完全不能动。
“……夏意。”夏意还不知道自己名字能被喊出这个扭曲法。
“别吵，我在认方向……”循着旗鱼游走的方向迅速窜出去。
“沙伊？”
长得看不到头的阴影迅速摆动，它的游动姿势也非常气势，从海面上看，呈S形上下起伏后换左右打弯，这完全就是龙携祥云的模样，其实……
要让一条人鱼说出中文名字，难度实在太高。
“……刻托？你又迷路了？有条旗鱼不见了你看到没有？”
那种让他觉得危险可怕的精神波消失了，李绍与安莉他们不会死，也不会成为海怪的食物，这是很好的事。
海水下，次声波正在传递。
按常理来说，这时应该跑过去寒暄，分别以来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又怎么跟一群非人类待在一起——但是夏意不会。
这只海怪如此凶悍，像是快死的样子？
现在他能想到的，就是尽快离开，这样才是对李绍与安莉最大的安全。
所有人都牙齿打战，鄙夷地看着船长，连大副都不肯相信。
至于别的事，比如李绍他们是不是有食物，有水……限于先天因素，夏意很难做出换位思考，所以他根本没想到。
对了，就是那个！船长蓦然精神一振：“不要慌，这是皇带鱼，它们只有快死的时候才出现在海面上。”
夏意没再说话直接没入海水之中，这次不是塞壬带着他游了，而是跟着人鱼游离橡皮艇停留的海域。
跑船的人都会觉得荒谬，因为海蛇是不可能有那么长的，鳗鱼差不多，或者是带鱼。
海水之中，淡银色的长发拂过夏意的肩与脸颊，夏意的脚腕有时候也会碰触到那薄薄于水中弋动的鱼尾。人鱼的身上很凉，碰触的时候不会有炙人的热度让夏意觉得不自在。
影子从来就是最可怕最能吓人的东西，但是亲眼见到真相——海怪在传说里分为几类的，一种是生有无数触手，北海巨妖那种章鱼，一种就是大概跟恐龙有关的大海蛇。
“沙伊，跟我去斐查兹吧！”
船长恨不得立刻昏厥，行船在海上，有时候海面下会出现连绵几十米的黑粗阴影，不过经常走海上的人也知道，那可能是丛生的海藻漂浮上海面。
“斐查兹在哪里？”夏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奇怪的地名。
从海面上望，能清晰地看见那恐怖而巨大的阴影擦着几条橡皮艇打转，头尾延伸出好长。透过海水看见的这幕让所有人都筛糠似的抖起来。
“很好的地方。”塞壬只听得懂夏意重复了斐查兹的名字，以为是同意，凑过去想用脸颊贴近夏意的脸。
模样差不多，但要是龙的话长得也太丑了！
忽然一条长满蓝色同心圆的触手冒出来挡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龙？
“塞壬？”大章鱼阿碧瑟恼怒地挥动八条触手，“他怎么能去斐查兹，他是人类！”
李绍差点没一头栽倒。
“你对我的决定有什么意见？”
极粗极长，通体银色，还有鲜红色锯齿状起伏的背鳍，它的嘴里衔着那条被烤得半熟的旗鱼，只一瞬间又没入水中，安莉只来得及看见怪物头上生着高而复杂的鬃冠，还有两条鲜红色长须在浪花里惊鸿一现。
“我，我……等等，他不能去斐查兹，他还没到就会死在半路上的！那里的水压实在太大。”阿碧瑟仰着脑袋说，“我们谁的收藏品也不敢往家里带，我的瓶子，涅柔斯的牧鱼……”
阿敏正准备说什么，忽然海面上掀起一股巨浪，一条无比庞大的黑影，海水“哗啦”一声抛洒得到处都是，这下也不用阿敏说什么了，眼尖的人都看到了那个恐怖的生物。
蓝色大章鱼的话还没说完，霞水母又扑了上来：“我的小可爱死了，呜呜呜！”
安莉又等了一会儿，才低声问：“走了吗？”
“你的牧鱼是被人类杀的，你为什么要找我？！”
好像那个可怕的东西，从他们船边擦过去了。
于是塞壬与夏意只能看着霞水母与大章鱼扭打成一团，在海水里上下翻滚。
海水碧蓝并不透彻，一条船上的其他人只能脸色煞白地跟着阿敏的眼神看着深幽海水。
“它们不是已经变成塞壬的食物了吗，我还找什么？都是你，刚才让你帮我，你不帮！今天我一定要尝尝章鱼肉的味道。咦，你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最先有反应的还是阿敏，她猛地张开嘴然后又迅速用手掌捂住，眼珠突出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可恶！”
海面上一片死寂。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就是你吧，涅柔斯，没看见某章鱼触手尖都被烤得成熟了吗？好吧，眼睛这种东西，只有箱水母才长着二十四只，别的水母都没有。
其他人也不笨，纷纷有样学样，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直到海面激起的波澜逐渐平息，李绍才虚脱般的猛地瘫坐下来。
“全部闭嘴，别出声！”船长喊了一声，示意划桨的李绍停手。
“安……安姐？那是夏意吗？”
受伤的人爬上了其他的船，因为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橡皮艇勉强还行。
“你是他的助理，你认不出？”安莉反问，她也怀疑自己是做梦，遇到传说里的人鱼，还有那个歌声！塔拉萨女神号上就出现过一次，那时候海怪也出现在游轮周围，夏意当时坠海知道这些吗？
“快走！”船长高喊，忽然发现这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漂在海面上，手里只有粗制滥造的船桨，能对付得了什么？
安莉盯着海面，好半晌没看见任何动静。
浪花迅速远去，旗鱼生性强悍凶猛，而且它们更习惯生活在海面以下十几米的水域，它们如此仓皇，不像是来袭击船只，倒像是被什么可怕的生物追赶。
夏意长时间待在海里不用换气？
这些旗鱼来得快，去得更快，除了那条被异能者反击，身躯烤得半熟的旗鱼无力地在海水里扑腾。
安莉越想越偏，到最后神情复杂变幻不定。
海水很快从破洞里灌进来，堵是堵不住的，于是那些人只好跳进水里，拼命往其他船上爬。
由于海怪次声波造成的伤害，加上听见了人鱼歌声，二十多人里也就安莉、李绍、娜林与一个风异能的中年人是清醒的，虽然这一幕让他们瞠目结舌，却也勉强知道自己安全了。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了一条五六米长的大鱼，生得模样很怪，除了斜后部成扇形展开的大鱼鳍外，鱼嘴非常尖锐且长，上颚如同利剑，有背鳍一半长，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橡皮艇是怎么破的了！
夜幕已经降临，月亮逐渐被云层遮蔽，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浪花声响均匀而有节拍，李绍他们惊魂未定，漆黑的海面就像一只巨兽大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噬人。
又一声尖叫，这次倒霉的不只是橡皮艇了，一个人捂着大腿，海水与鲜血混合在一起，那个人还是个有异能的，也是火，但威力弱得多。
一滴冰冷的水砸在李绍脸上，他还没有反应。风太大，海浪被卷得稍高。
李绍惊惶伸头一看，只看见海水从小艇的船底往外喷，明显是出现了一个大洞。
安莉摸了下脸颊，迷惑地抬头，又一滴水落在了她眼皮上，她顿时惊喜万分：“下雨了！”
浪花擦身而过，就在没有异能的人纷纷抱头试图闪避这些可能带着辐射的海水时，有一艘橡皮艇上的人发出了惨叫。
他们拼命想找出能盛水的容器，但刚才橡皮艇被海怪一掀，许多东西都落入了海里，包括食物与瓶子。
到处都是那深褐色的大鱼鳍，根本没法闪避。
“雨水会不会有辐射？”娜林警惕地问。
船长全身都在发抖，但是他没有动。
“你愿意渴死？”安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弯腰一个个查看橡皮艇上晕过去的人。
不是没带，而是塔拉萨女神号上根本没有，豪华游轮怎么可能带着装有机械臂使用的坚韧渔网？
船长命很大还没死，病得昏沉沉的阿敏因为无意识，没听到人鱼的歌声，所以也还有口气。
“要是有结实的渔网……”
被大雨一浇，所有人都陆续醒来。
“蠢吧你，不把我们船撞翻就是好的了，你还想吃？你能抓得住！！”
下雨了，自己还活着！这两项认知足够他们欣喜若狂，至于海怪怎么走的，暂且顾不上问。
“这鱼能吃吗？”
海水之下。
“这是炮弹鱼？游这么快！！”
霞水母与阿碧瑟打架滚到海底，惹翻了一只叫尤瑞比亚的海怪，它们两个都被撵上来了。霞水母的触手断了很多，阿碧瑟脑袋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划痕，狰狞得像被螳螂啃出来的，两个都灰溜溜的。
这时往前眺望已经看到浪花里隐约出现的是深褐色的大鱼鳍与尖尖的尾部，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一眨眼距离已经近在咫尺，就是想要拿什么东西自卫也来不及。
这时华丽的过山车皇带鱼到了，它一看大章鱼就差两眼放光，直接将捆绑的大螃蟹丢过去：“你带着它赶路吧，这家伙重死了！”
“虽然不是鲨鱼，但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比鲨鱼还麻烦！”船长毕竟见多识广，此刻脸色难看，“是旗鱼！”
阿碧瑟伸出三只触手接住并卷起大螃蟹。
如同白线的浪花已经越来越近，大副也看见了，立刻狠狠瞪那个叫阿敏的女人：“下次看清再说，那不是鲨鱼！你连三角形跟扇形都分不清楚？”
“嗨？”
“是，是鲨鱼，我看见露在水面上的鱼……鱼鳍了！”哗然震惊，所有人都开始发抖，赶紧把船桨收了回来。
螃蟹没反应。
阿敏是个觉醒了异能的游轮餐厅待，视力比常人好三倍。
涅柔斯也好奇地游过来，用触手蜇螃蟹，可惜外壳太硬找不到缝隙，只好去蜇肚子。哪知道这家伙连肚子都硬，断了涅柔斯好多根蜇刺，霞水母气哼哼地游走了。
“阿敏，你怎么了？”
阿碧瑟用触手拉起大螃蟹的钳子，又“啪嗒”一声扔掉。
尖叫打断了船长的话。
没反应。
“啊！！”
大章鱼再用触手抽这丫的一下，可螃蟹的钳子也好，腿也罢，都软趴趴的不着力，甲壳边缘凸出来的黑眼珠却是拼命转个不停，三百六十度滴溜溜毫不停歇，看得章鱼阿碧瑟纳闷极了，举起这家伙猛地晃了下：“喂！！”
“从浪花看，是鱼群，不过……好像不是沙丁鱼，比较小的鱼都喜欢围拢成鱼阵……”
那螃蟹是晕车了吧？
那个时候从冷库取出来的东西，一百人分所剩也不多，全都留给了待在船上等救援的人，虽然安莉觉得他们永远等不到。
夏意默默地想，可怜。
当初在分配食物的时候，她并没有依仗着能力多拿，只捡了比较好的一些东西，不是她无私或者品德好，安莉只是明白，她只有一个人一双手，再多的东西她也带不了。李绍力气是大，可就算李绍能扛得动，她还不让拿呢，橡皮艇的载重也是有限的。
“晕车，那是什么？”
“是鱼群吗？”安莉急着问，属于她的那份食物里易变质的东西已经全部吃完了，剩下的都是密封的水与食物。如果有鱼的话，这些东西节省下来无论带到哪里去都是财富。
整齐的数个声音一起出现在夏意脑海里，其中还有塞壬的，吓了他一跳，扭头望去皇带鱼与大章鱼眼睛都瞪得溜圆，霞水母看不到眼睛，不过也凑了过来，塞壬一挥手，一股水浪被挥开全砸它们脑门上：“你们身体太大，离沙伊远一点。”
“太好了！”人们嗓子沙哑，纷纷激动地找寻能抓鱼的工具。
“啊哈？还有名字？”阿碧瑟傻傻地说。
海上并没有风。
“我也要给我家的小可爱起名字，每一条都要！”涅柔斯跟着傻傻地说。
李绍赶紧伸头看，果然从远处的海平面，几条漂亮的白线一路延伸过来。
“那我家的瓶子也要——等等，不对啊！”大章鱼阿碧瑟很疑惑在海水里翻了个身，若有所思像弹钢琴一样用触手有节奏地磕螃蟹甲壳，这是思考习惯动作。
“有鱼！”船长忽然一声惊叫，将几条船上恹恹欲睡的人全部惊醒了。
“这个人类怎么能听懂我们说的话？我刚才也听到他的声波了！能在水里待着，又能跟我们说话……”阿碧瑟看夏意的腿，然后望人鱼，“塞壬，这真的不是你的同类？”
“我们多少天才能找到一个岛屿？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星期？如果食物全部吃完我们又奄奄一息被冲到岛上，别说异能，那个时候你能动一下手指？”安莉用手捶着额角，非常痛，自从异能觉醒之后，头痛得她经常想找个地方直接撞上去，她极力压抑怒火，“你当初看见枪都吓得躲到我后面，这次反倒想不起来了？只有华国对枪支管理那么严格，你得庆幸你不在沙漠，我们不是要去中东，那边的小孩都会开冲锋枪！”
夏意纠结地发现塞壬居然思索起来了。
安莉几乎想将李绍踹下海去，这家伙怎么能头脑简单成这样？难怪他的异能是四肢发达力气大？！
“应该……不是，他听不见我的歌声。”
“安姐，别那么沮丧，我们现在有了异能，遇到人怕什么，难道他们还敢来找我们麻烦？”
而且人鱼同族遇到之后会自相残杀，同族相残吞噬是某些生物的天性，章鱼乌贼都是这样，人鱼天性凶残，在遇到后又会互相屠戮，那么繁衍后代就依靠漫长一生之中偶尔会出现的特殊时期。
“……有人的地方就会极其混乱，而无人岛就意味着可能不会有淡水，不然为什么没人居住？”
不过眼前这个明显就是人类啊！海怪们瞪着夏意嘀咕。
军队尚存的国家能维持一些地方的秩序，但东南亚某些本来就是无数岛屿组成的国家，在飞机轮船全部成为废铁的情况下，现在的状况完全不能想象。
塞壬不知道海怪在想什么，它看着夏意，索性又伸出手去勾住夏意的脖子。
“该死！”安莉狠狠咒骂了一声。
大章鱼挫败地用触手敲了下脑袋，它预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坠入海洋的也许还好，要是从天而降砸在繁华的城市里——消防车不能开，救援不能进行，加上强烈的辐射，恐怕连熊熊燃烧的大火都无法扑灭。航天汽油是无色的，但性能极好，紧跟着发生的大爆炸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咕……”
眼前这片汪洋，只怕在四五天前就已经埋葬了无数人。
一道微弱的声波。
全世界各地有多少航班？同时在天上的飞机有多少？哪怕是刚起飞，摔在停机坪上也是场大灾难，更别说那些在万里高空上的波音客机。
某只螃蟹虚弱地蹬了下腿，有气无力地直吐白沫：“咕噜噜……刻托要杀了我……”
安莉悚然。
又是一阵忙乱，某只螃蟹被放在一块珊瑚礁上，它好容易才恢复，愤怒地挥舞着钳子冲着皇带鱼叫嚣，扭头一看，被某条人鱼吓到了：“塞……塞壬？你怎么了？”
塔拉萨女神号上的大副，年纪还轻体格也彪悍，更是暴脾气，闻声立刻瞪眼，不过因为忌讳李绍等人的异能，不敢说什么难听话，只是阴阳怪气话里带刺：“是吗？发动机全部熄火，不知道是坐船安全，还是坐车坐飞机死得更快！”
精神波、声波，整个感觉都不对了，好可怕，有马上爬掉逃命的冲动。
“老子以后再也不坐船了！”李绍喃喃自语。
大章鱼触手将皇带鱼一拖，面无表情（章鱼是面瘫）游走：“那啥期。”
其实李绍与安莉算身体素质不错的，安莉的职业是模特，她除了节食外平日有氧运动绝对不能少，李绍得到这个异能之前也是到处跑被风吹日晒。
“……咕噜噜？！”惊得只会吐泡泡的某螃蟹。
太阳晒得人晕晕乎乎，碧蓝海水就在眼前，浩浩荡荡但是偏偏不能喝，这种折磨更甚于沙漠带给人们的绝望。幸好没有风，否则橡皮艇的方向就更难掌握，但不幸的也是没有风，划桨十分吃力，往前看往后望都是一片汪洋。
霞水母跟着傻傻地游走。
船长指着海面说：“整整一天，我们没有看见任何海鸟，海水的起伏也是均匀的，如果有鱼群，那么一定会引来以它们为食的海洋生物，但海水如同死寂。”
“啊，那啥期？”
食物与水总有耗光的一天，如果找不到海岛，异能再强有什么用？能烤干海水，还是能抓住鱼？
“两条人鱼，相遇没有自相残杀，那不就是……嗯。”
从游轮上下来的时候足足有十条橡皮艇，三天过后回头看看就剩下六条了。
章鱼一本正经地说着错误的话，就像大多数人类不会认章鱼的性别，章鱼也认不出人类的性别差异。
四个人一轮换，不敢停，安莉手臂酸得抬不起来。
夏意没注意海怪在说什么，人鱼挨着夏意的时间太长，身上竟然逐渐有些温热，这让夏意很不适应，他不习惯碰触别人，而塞壬的体温通常比海水都凉，那时他抗拒的感觉就不那么明显。
李绍的异能是力气大，可他技巧差，一个使力不当，橡皮艇往左偏还是小事，木头做成的船桨折断才是最大的麻烦。
夏意伸出手，试探着摸了下塞壬的脸颊。
最初划桨的时候几个人有点不协调，导致橡皮艇原地打转。
他搞不懂，自己的耳朵不是鱼鳍，手指之间没有半透明的蹼状薄膜……
安莉担心的海上风浪没有发生，在太阳暴晒下，她的好皮肤很快就没了，脸上手上到处脱皮，人们穿着救生衣坐在橡皮艇上，海并不平静，稍微起伏总有浪花浇到身上，沾了水的皮肤更容易被晒裂，到处留下白花花的盐渍。
“我跟人鱼哪点像？”
“阿碧瑟，再找点能吃的东西来，记住，是‘人类’能吃的东西！”
这次夏意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声波，惊得立刻停止。
果然值得收藏。
好像是意念强烈想着什么时候才会有，而且不是海怪们发出的那种让人头痛欲裂的声音。
人鱼嗜好一切负面情绪的精神能量，与之相反的喜悦感觉恰好会让人鱼觉得没有食欲，但这个人类，为什么逃跑的时候情绪不对，笑的时候还不对呢？！
其实他的感觉没错，不是所有次声波都对人有杀伤力，比如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人鱼一直盯着夏意看，见他在笑，有点莫名其妙。
轻缓，从容，听起来比海怪的那个频率要好得多。
他很难控制脸上的表情，要想笑还要仔细想想最近演的人物，剧情在哪里时笑了，回忆思考代入后才能笑得出来，于是这个过程就长了点。
“我没见过同类。”
夏意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痛感减轻了。
塞壬碰了碰夏意的手指，有些粗糙，唔，决定了，不管是不是同类，谁也不能抢走。
夏意松开握住人鱼的手，接过那块鱼肉，虽然吃生食需要点勇气，可是对着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睛，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吞，还好这块鱼肉不大，腥气有点重但几天海藻嚼下来可以忽视，也没被噎到。
“我没办法到更深的海域。”
“你……”相信眼前的人鱼不是幻觉后，夏意觉得应该说什么的，但他却词穷了。
夏意光看深不可测漆黑一片的海底都觉得心惊胆战。
这也不是人类的手，多出一个指关节，显得手指特别修长有力，有种妖异的魅力，指甲是漂亮的椭圆，很长也很尖锐，上面还有鲜红色的血迹，被水一冲，就缓缓顺着手腕流下来。
塞壬捏着夏意的手指，也皱眉：“你的骨头好硬！”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
深海生活的物种骨骼都非常薄，也很容易弯曲，每个动作都灵活无比，皮肤与肌肉也很光滑柔韧，身体里的水分也很多，那是为了控制住体内外压力的平衡。
很凉，肌肤滑腻得像有吸力。
“你可以，像你上次用海水将刻托从岛上拖下来那样！”
人鱼并不是危险的生物（被童话骗了的主角）。夏意当然有好奇心，他试探着伸出手，碰触了一下递到他面前来的手掌。
塞壬连比带画，这些表述太困难，它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海怪之间从来不会议论这么复杂的问题，也没想过这些事。
这一声疑惑的声响，让夏意回过神。
多亏这些解释，让理解能力很差的夏意听懂了大半。
怎么不是咸的？
——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牢固的水幕，与皮肤相隔的中间再塞满海水，只要密度足够大，就能缓冲深海的压力。
人鱼愣愣地看着夏意，它伸手抹了下唇边的水痕，淡粉色的舌尖舔着手指。
当然这需要很强的异能与控制能力，稍有松懈，立刻粉身碎骨。
“啊？”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深海？
海风的腥味与淡淡的血腥气在鼻尖弥漫。夏意感到额角尖锐的刺痛忽然明显起来，异能失控，凭空出现了一个篮球大小的水团，往下坠落，“哗啦”一声浇在了人鱼身上。
大雨在凌晨左右的时候停止了，橡皮艇上的人舀了将近半夜的水。世上的事情总是这么矛盾，刚下雨的时候人们欣喜若狂视为救命甘霖，但过犹不及，很快他们就疲于奔命咒骂不休，毕竟没人希望船沉，那些可怕的海怪就像噩梦一样。
鱼类身上到底哪块肉最美味，它非常清楚，尖锐的指甲顺着鱼脊的纹理，轻松取下最细腻少刺的鱼肉托在手里，它再次游近海岸边，举起手臂，将鱼肉送到夏意面前。
面对茫茫海洋，异能实在不算什么。
人鱼手指伸进鱼腹，将沙丁鱼的内脏扔出来，鲜红色亮眼地渲染在漂亮的手上。
娜林拿了一根木棍，上面挂了床单张成风帆的模样，然后催促那个有风异能的人让橡皮艇继续漂向西南面，当然扛着这简陋风帆的艰巨任务属于李绍。
然后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易地用指甲把鱼腹剖开，暗红色的血流出来，顺着人鱼的手臂往下流，手肘处的薄鳍被染成淡淡的银红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倒霉到极点所以命运女神终于开始眷顾他们了，先是一场雨救了他们的小命，然后往西南边漂了没多久，不到中午就看见了海岛的影子，起伏连绵的绿色！！
他傻眼看着这条传说里的美丽生物伸手从海水里捞出一条不断扭动扑腾的沙丁鱼。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平坦的胸口被淡银色长发遮住一半，削细的腰身上有细小的银色鳞片分布——夏意简直疑心自己饿晕了头产生了幻觉，他相信海里有海怪，但人鱼也太离谱了。
希望再次让这群颠沛流离的人振作起来。
那手臂轻巧灵活地拨开海水，逐渐接近了海岸。
但如果是夏意在这里，绝对会阻止所有人靠近那座岛！
淡银色半透明的耳鳍由于与头发同色，所以之前没注意到，这边海岸的海水更浅，能清晰地看到手肘与腕上生着银薄如纱的鱼鳍，鱼鳍中间有一道坚硬修长的骨刺，水珠顺着鱼鳍的细微褶皱往下滚落。
——经过辐射，岛屿上的植物都枯死得差不多了，哪来这样郁郁葱葱茂密漂亮的小岛？
夏意警惕地往后退，他看见海水中缓慢浮现出来的人影，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已经快绝望的人们根本想不到这点，他们激动得抄起船桨靠近那座岛。也不知道是大家兴奋过度特别卖力，还是希望猛然降临让人精神亢奋，在船长估计至少要一个多小时的路途，没啥感觉就到了。
海面上银色的鱼尾“啪啦”一下翻出了雪白的浪花。
放眼望去，这真的是很小的一座岛。
夏意跑到海岛的另外一边，他没有带走那些沙丁鱼，在他的理解里，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可能是在海中捉鱼，然后将鱼扔上岸。那些食物不属于他。
目测只有一个篮球场大，不过植物生长茂盛，有的枝叶已经垂在了海水里，就是被太阳晒得有些恹巴巴的没精神，叶子也半卷不卷。
这个岛就这么小，能够逃到哪里去？
“热带的植物真有趣。”李绍觉得好奇。
“哗啦！”人鱼没入水中。
船长年纪毕竟不小了，又不是异能者，这么多天折腾下来，刚才又太过欢喜，划到一半昏厥了，不然还能让船长说说这些奇妙的植物。
如果不是惧怕，这个人类为什么要转头就跑？
那宽宽的树叶，连根茎一起拖得老长，又像支撑不起来全部倒伏一片，岛的深处还长着其他颜色的植物，甚至有赤红色的。不算太高大，不过模样稀奇，不像乔木更不像灌木，叶子也不是椭圆的，居然是一朵朵的，跟泡桐树上开的花一样，圆滚滚挤成一堆，很像绣球花，还有紫红色的扇状植物，从根到梢像一片大叶子，它们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甚至看不到一点缝隙。
为什么会这样？他竟然还是听不见歌声！
安莉觉得这岛怎么看都古怪，好像缺什么，但是又说不上来。
结果难道不是应该这个人类摔落在海水里，轻而易举让它抓住吗？
“安姐，别担心了，你看就这么大的一小岛，树也没多高，不会有什么猛兽的！”李绍抓抓头，说，“像那种电影里的史前岛屿，全是恐龙不可能啦！”
这不可能，人鱼的歌声是人类的天敌，只要有恐惧仇恨愤怒乃至一切负面情绪存在，就会听见致命的歌声，然后全身无力栽倒下去。
“可是，这真的很像史前植物！”娜林瞪着那些植物看。
人鱼，或者说，无论在哪个传说与机密资料里都属极度危险级别的海妖塞壬呆住了。
“史前生物都很大个，蚊子都有几米长，植物都顶天了，哪像这样？”
“……”
“那就是外星植物！”
看见夏意的反应，海中的人鱼更是诧异，它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悠长美妙的歌声在空气里蔓延，但夏意却好像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迅速跑向了岛屿另一边。
别说娜林，连安莉都犯嘀咕，这植物长得也太出位。
他本来就够孤僻，现在就“更不同”了。夏意很介意自己的异样，于是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她们迟疑，却有胆子大的。毕竟有一顿没一顿饿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遇到一座岛，虽然可能没淡水，但找点能吃的东西也好。
夏意感到危险，在这个时候遇到陌生人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奢望在别人那里得到切割食物的刀，还不如离远一点，不要让那柄刀有机会伤害自己。
于是李绍也按捺不住跟着跳上去了。
原来这地方有人？
他落地没那么稳，仰面摔了个四仰八叉，安莉赶紧要去下船拉他，李绍又干笑着摸着头爬起来：“痛死了，还特别硌人！”
白皙的脖颈上用极细的乌线串着一只小巧的玉白色海螺，胸口以下都浸在海水中。它在日光下仰面望过来，夏意险些一脚踩空摔进海里。
李绍伸手拨开叶片，发现下面不是泥土，也不是石头，而是成片的块状生灰褐色物体，李绍用手抓了一把，凑到眼前，陡然惊喜地叫起来：“是贝壳跟海螺！”
那不是美丽，而是一种非人类的妖异。
他抓到的那些多半是牡蛎，也有白色圆锥形的海螺，壳口的软足还在蠕动，被李绍一抓迅速缩回去。
淡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落在洁白光裸的肩上，珍珠色的肌肤随着水光流转着诱人的光泽，宛如极光般的魔紫色瞳孔，无色的双唇微微张开。
“别找了，这里就有吃的！”
这是？
李绍得意洋洋地双手开抓，捞了满满一把牡蛎与海螺扔进橡皮艇。
夏意听到海水激起的浪花响，警惕地扭过头。
至于植物，那长得实在太怪，不敢吃。
“……”
“李绍，回来！”安莉觉得靠近海岛的橡皮艇晃荡得有点厉害。
“不可能，人类跟阿碧瑟一样聪明。”
“安姐，你等等，这里有好多贝壳！层层叠叠的，只要带上够我们吃三天的份，再找别的海岛就容易了！”有李绍做榜样，别的人也纷纷在地上扯海螺。
远处的海水里遥遥传来了回音：“也许是不会吃？”
船长被一把扔进船的牡蛎砸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从哪来的吃的？”
不应该啊，饿极了的时候大家都是看到什么吃什么，人类怎么就例外了？
“海岛上……”
“难道是不合口味？”
船长一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岛，那些离奇的植物，以及在岛屿边缘扯海螺扯得不亦乐乎的众人，船长表情十分茫然：“这……这是个什么岛？”
沙丁鱼没有金枪鱼与旗鱼味道好，可是考虑到人类的能力，还是将这种近海能找到的鱼类驱赶到这片海域。
贝壳一般都吸附在沉船与礁石上，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另当别论，但海岛上遍地都是，还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也太离谱了。
因为觉得人类无法在海中徒手抓住鱼，所以特意将沙丁鱼抛上了岸。可是，食物都已经摆在了面前，为什么不吃？
安莉终于想起这个岛哪里不对了，没有沙滩！如果说全部是石头组成的吧，那些植物又是怎么生长的？贝壳与海螺可以长期离开水生存吗？还有这么茂盛长满植物的小岛上居然没有一只海鸟，也没有动物，连昆虫都没看见！如果说辐射杀死了它们，那植物为什么好好的？
人鱼只能继续透过海面，看着礁石上的夏意。
“回来，赶紧回来，这不是岛！！”
“这不能怪我，我只有这种速度……如果不是那只大鱿鱼，单独我一个从南极来太平洋得爬整整一年！浅水海域待着真不舒服，还要保持运动，简直累死了，你别催我！”
安莉与船长几乎同时醒悟惊叫起来。
人鱼忍无可忍，次声波朝着远方海域传递：“你到底多久才能爬到？”
李绍手里满满地抓了把牡蛎，有些郁闷地扭头问：“咦，这不是岛是什么？”
“……”
“你才是岛！”
“好的，咕噜噜！”
“……”
“说话的时候别吐泡泡！”
那声音沉沉的，好像闷在瓦罐里，李绍惊恐地四处望，然后在娜林刷白的脸色上瞧出了端倪，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就往橡皮艇上冲。其他人看见李绍的异状，也纷纷往回跑，牡蛎也不要了，然后感觉到脚下一晃，好几个人一头砸在海螺上差点磕掉牙，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见海水漫了上来。
“……呼……没听说过，应该可以，咕噜噜。”
“快走，这大家伙沉下去会有巨大的漩涡！橡皮艇会全部被卷进去！”船长目眦欲裂，高声喊着，“到时候就算是游泳高手，我们也没命了！”
“沙丁鱼人类不能吃吗？”
“但是……”李绍还有别的人还没上船。
夏意异能还不稳定，又不在海水中，他没听见某段次声波。
“快走！”娜林赶紧催促，拿出桨就奋力划。
阳光照在海面上，泛起的银色光亮没有引起夏意的注意，就算海里还有几百条沙丁鱼他也没办法。他在思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眼前这些看似肥美的食物吃下去。
“来不及了，有发动机还差不多，光靠我们手划——”
夏意甚至没有一件趁手的刀片可以剖开鱼肚，就算直接吃生鱼片，也要将鱼背与鱼肚那块肉切下来，还有鳞片呢？吃苹果可以洗洗冲冲边吃边吐皮甚至连皮带肉一起啃，但一条鱼——谁来示范下边吃边吐鳞片的技能？
惊慌失措中李绍已经连游带爬地上了橡皮艇。
海藻他可以捞上来，随便掐掉根部，捡能咬动的细尖叶子与茎干生啃，鱼要怎么办？钻木取火？烤鱼也不能直接将鱼架上去烤的，必须掏出内脏与鱼鳔。
“海怪，是海怪！！我又听见了那种古怪的声音，像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李绍手足无措。
夏意很饿，饿得胃痛。
船长一个倒噎，险些昏倒，那个有风属性异能的中年人却很不合时宜地冒了一句：“对，它说你才是岛！”
的确听说过龙卷风将很远处的海水卷起后，又将那些卷上天的东西扔下来的事件，不过最近这气候，别说龙卷风有点微风就不错了，这些沙丁鱼到底是怎么来的？
“咦？”
夏意纳闷地望着天。
海岛上水深已经到腰了，其他人也都纷纷爬上橡皮艇，划出一段距离后并没有感觉到漩涡，于是回头一看，“那座岛”上的植物都只剩根茎与尖端还露在海面上，颇像涨潮被淹了，又好像夏天丰水期淹过大坝下面的成片狗尾巴草那种景象。
夏意捡起来用手指戳了下鱼腹，胖鼓鼓极为肥美。
这下就算再蠢的人也明悟了，这哪是热带植物，根本就是生长旺盛的海藻啊！
有一条蹦到了夏意的身上，他伸手一抓，结果鳞片太滑，这条不到十厘米的小鱼一下就从他指间溜了出去，重重跌在礁石上，鱼尾一抽，约莫是摔晕了。
说到海怪，大部分人立刻想起曾经不知道在哪听过这么一个离奇的故事：水手们发现了个海岛，于是兴高采烈地跑上岸去找吃的，然后生火烤鱼，结果整座岛都沉下去了，原来那不是岛是一个怪物的背！还有神话传说，西欧冰海之中有个怪物，经常把自己伪装成海岛，诱惑船员靠近，然后忽然伸出触手抓住猎物或者突然沉下去吃掉不幸落海的人。
十几条细长的银色小鱼在夏意身边蹦跶着，离开了海水它们再怎么奋力挣扎都无济于事。
苍天，这一路上看到的海怪还少吗？为什么海怪就一直阴魂不散跟着他们！
——真是见鬼了！昨天这里方圆几百米都还看不到一条鱼！
所有人都骇得脸色惨白。
礁石上全部是蹦跳的沙丁鱼，有些已经没劲，趴着不能动了，有的还在垂死挣扎，但全部都是新鲜的，带着一股海腥味，尾巴不断甩出水珠，飞到夏意脸上身上。
船长直着眼睛发怔，海怪故事里除了巨型章鱼与大海蛇这两种恐怖动物，还有这个疑似海岛，守株待兔抓猎物的——等等，那得多悲催，在海上抓人类，跟沙漠里找水有什么区别，守株待兔的人最后都是饿死的！
这些天夏意没正经吃过东西，当他纠结地按着胃走出岩洞时，就呆住了。
漩涡并没有形成，因为“海岛”就维持着这个动作没下沉。
夏意没有需要担心的人，不用辗转反侧想着他们在这场劫难中结果如何。李绍与安莉，也仅是比较熟悉的人，生死现在是拼谁幸运。
“人类，你听得见我的声音？”
孤独地活着，在外人看起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忽然在此时成了最大的益处。
安莉，李绍，娜林，还有那个风属性异能者都面面相觑。
世界上没有人应该为你做什么，也没人理所当然就应该要帮助你。
距离此地好几海里之外，以为夏意听不懂自己对深海的解释，于是为了将夏意顺利带回去的塞壬，专门绕道来找某只海怪：“陶玛斯活得最长，它能听懂许多话……”
正常生活里，人们都会为了一件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夏意猜不透别人在想什么。现在如果跟别人待在一起，不谨慎绝对不行，夏意很清楚，如果是逃命，连李绍都不会回头来拉他一把，这还是熟识的份上，外加李绍也不是太坏的人。
夏意不想问，但是心里难免嘀咕，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海怪。
夏意只是孤僻，他并不傻，在末世之中，人心最靠不住。
他还没想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兴奋又断断续续的次声波：“太好了，赶紧过来……我立刻浮上来……你们缺吃的吗，把这些该死的牡蛎与海螺全部拿走吧……重死我了，天天背着到处游……什么，你们不吃海藻，为什么呀？”
要是换别人在海上荒岛孤零零待了四五天，找不到吃的，又疑心有恐怖的海怪在周围，估计精神早就崩溃了。不过夏意嘛，要是有个人跟他在一起，他反而紧张得睡不着觉。
从海中望去，那是极其壮观的景象。
夏意这个决定下得一点也不困难。比起塔拉萨女神号上的人，他要轻松得多，吃的东西“路”上随手抓一把就行，其他东西重要吗？
就像一条很大的椭圆形船浮在海面上，“这条船”周围还有桨状的四肢，或者说四鳍，前面的两条比后面大，看上去非常有力，但它的挪移却异常缓慢，这让海水几乎没有泛起过大的波澜。
必须要离开。
“有人类……”塞壬仰起头，不悦地看着海面。
再这样下去，会饿死吧？
巨海龟周围有浅黄色椭圆长条船底，夏意光靠猜也能想到是橡皮艇，难道又遇到了安莉李绍他们？
这片海域只有礁石组成的荒岛，涨潮的时候，甚至会直接变成一片汪洋，海底的海藻找来找去也就那几种，最郁闷的是，也不知道附近的鱼类是被辐射吓跑，还是被海怪吃完了，什么都没有。
夏意不能确定这些海怪的心性究竟是什么，这是一群不符合常理的大家伙，思想听起来很幼稚，但毕竟是海怪，不能用人的想法去衡量，万一李绍他们不小心做了惹怒海怪的事情，想必这只海龟不会介意改掉食谱直接吞了他们。
夏意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那只大海龟猛地一晃，然后就听到一连串的“哎哟”尖叫。
在宽广的海洋面前，人类实在太过渺小。
海龟背上掉下来好几个人。
安莉哪里去管他们，直接对船长说：“必须立刻启程！如果云层大面积聚拢，海上起了狂风，救生艇又只能漂浮，不等海怪来，我们全都没活路！”
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牡蛎与海螺什么的包围了。
接触有辐射的海水也许活不过一年，但或许也会因此产生异能呢！这是许多人的心底话，他们心里挣扎纠结着。
这感觉就像装垃圾的卡车在倾倒，一时海水里到处是颜色灰白或黑褐的贝壳，因为所有人迫于海怪的威胁将牢牢吸附在龟甲上的贝壳拔起来，正挥汗如雨地干活呢，没有时间往海里扔，所以都堆成高高一摞，毕竟这也还是食物……结果被大浪一冲，大海龟歪了下，“哗啦啦”贝壳全部滚落到海水里的那个壮观！
“虽然辐射没有了，但海水中仍然会有残余，没有异能的人确实留在游轮上比较安全，食物与水可以领走一份，然后我们就分道扬镳。”
塞壬觉得眼前一暗，立刻远远游开，人鱼的速度非常快，淡银色的鱼尾在海水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顺势上浮，甚至接住了一只很大的牡蛎，然后人鱼出现在了海面上。
游轮上的救生艇很多，搭载一百个人绰绰有余，安莉不是心理扭曲的疯子，她只是命令食物与水不分给他们，让韩家那自诩身份的父子俩穷折腾去。
眼前的景象，真是极度诡异。
“随便他们。”
十多个发愣的人杵在海龟背上，有一半扯着大海藻的根茎爬起来，另外一些刚从满地海螺里抬起头，脸上到处都是被砸得坑坑洼洼的红印，不过比起在海水里奋力挣扎着的几个倒霉蛋，这都是幸运的。
“安姐，韩家那几个也跟着跑出来了。”
“救命，我不会游泳——”有人惨叫，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沉了下去。
塔拉萨女神号是极大的游轮，不是一般风浪可以倾覆的，更多的人觉得待在这上面才最安全，可食物与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们只能做出选择。
夏意不得已用了一股海浪直接将那几个家伙冲上“岛”。
李绍吼道：“那你就待在船上饿死，食物跟水也不用分你了！”
“塞壬？”
“不，不能离开游轮！海里有海怪！”不知是谁蹲在一边叫。
“岛屿”边缘忽然从雪白的浪花里冒出来一个巨大的倒三角状脑袋，两只混浊昏黄的眼珠转了一圈，它的嘴巴跟老鹰一样是往下弯的钩状喙，单凭这个力道估计能轻易洞穿铁板。
“关于这点很不幸！”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出来，他下巴上全是刚长出来的胡须，看上去颓废得不行，看人眼神都是飘的，“所有的指南针都不能用了，所以我相信安莉小姐的猜测，这是地磁场有问题。”
海龟慢悠悠偏头，张嘴接住十几只从身上落下来的牡蛎海螺，很轻易地就咬碎了外壳，那些在光线下反射虹光的贝壳碎片像碎屑一样从它嘴边落下来。
“塔拉萨女神号全部是钢铁与合金结构，只要将豪华海景房里的地板与床拆下来，勉强可以充当船桨，绳子也有，逃生使用的橡皮艇与救生衣都安然无恙。”船长说着，信心越来越足，“有一份为了防止雷电击坏GPS定位装置而特别准备的防水地图，只要带上指南针，我相信……”
“这些人类是我的，你可别把他们当食物。”
船长定定地看着安莉，拥有如此强大异能，必然会改变一切。他并不蠢，比起韩家父子，当然知道谁更值得选择。
李绍吓得坐到地上，这次也顾不上直勾勾地看着那条人鱼了。漂流到饿死渴死，跟被海怪吞吃是两个概念。
“可是，我们等不起。”
这时一条在较深海域游弋的鲨鱼被铺天盖地的海螺砸懵了，晕头转向地浮上海面，然后它就闻到了甘甜的味道，血腥气——夏意的手先前格挡住那些贝壳的时候被划破了——这条鲨鱼想也不想，张大嘴就冲向了猎物。
船长沉默许久，才说：“辐射已经消失了，也许过段时间，发电机就能恢复。”
夏意猛然扭头，只来得及后仰反向避开，但鲨鱼十分凶悍，它体长有四五米，直接一甩尾就能将夏意撞飞到它嘴边。
“就算我们中间有人改变了，比如我，忽然可以使用火焰，但我们不能让游轮上的任何一个设施启动，不能GPS定位。我们可以不回陆地，但一定要找到有淡水、有食物的地方。否则，就只能死。”
一道淡银色的影子骤然从眼前闪过。
她拍了下手，指着甲板周围或近或远站着的几十个人。
水柱般的浪花抛洒飞起。
安莉摩挲手指，一点小小的火焰在她的指间跳跃，她漫不经心地笑：“船长您也清楚，五天多了，我们为什么还没等到救援？塔拉萨女神号目标如此明显，天上也没有厚厚的云层，我们难道被世界遗弃了？不，这场灾难是世界性的。我们在轮船上，周围都是大海，有大量的水汽补充云层，抵挡天文辐射，但陆地上呢？或者说缺水的地方呢？”
所有人惊恐地看着一条鲨鱼跃出海面，淡银色的鱼尾随即翻出水花，人鱼弧线完美的矫健身影在水波里若隐若现，然而鲨鱼落入海面的时候，雪白的浪花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世界末日？这太荒谬，我很难相信。”
露出水面的三角形鱼鳍携带透出丝丝鲜红的海水狼狈窜向远方。
“事实就是这样，船长，我们遇到的并不是海怪，而是……”
塞壬再次浮出海面，神情有些阴郁，头发湿漉漉地遮住眼睛，人鱼将细长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吮吸，鲜红的颜色顺着白皙的手臂缓缓往下流，很快就消失了。
不管怎样，水属性的异能都是异常珍贵的，因为他们是在海上，淡水总有被耗尽的一天。
包括夏意在内，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些人，有的因为辐射，更多的却是自相残杀。活下来的人里面，出现异能的人虽然很多，但也就只能让食物变熟，或者勉强让空杯子里出现半杯水。
其实之前塞壬出现的那次，只有安莉四个人还清醒着，现在远远隔着海水看见那个肩部以上露出水面的影子时，人们纷纷倒吸冷气，不过倒是没人昏厥，也许是接二连三出现的海怪考验了他们的神经。
李绍蹲在甲板这一头，看着几个船员吃力地将那些尸体抬起来丢下海。
十多层楼高的大章鱼，不知道多长的大海蛇，连伪装成海岛的大海龟也看到了，人鱼好像不算什么……问题只不过在于那个据说善良美丽的人鱼竟然这么凶悍，能让鲨鱼狼狈负伤游走？
进入社会本来就是磨砺棱角的过程，有的人圆滑了骨子里依旧骄傲，而有的人，譬如李绍，就只会迷茫地随波逐流，靠着点小聪明熬资历，运气好的话，也许十年八年会有点小成就，但现在这一切，都混乱了。
在夏意看来，那是纯粹属于野性生物的殊死搏斗，塞壬刻意贴近那条鲨鱼，每一个动作都恰好在鲨鱼无法着力的死角上，最后轻松顺着鲨鱼裂纹状的腮隙，抓出了五道长长的血痕。
平常他跟着夏意，夏意自己都没存在感，更别说李绍这个蹩脚助理。所见到的不是××天后，就是××影帝，又或者投资方的大老板，坏脾气的导演，李绍悲催到除了群众演员，谁都不能得罪，见谁都要赔笑。
不是异能——夏意知道塞壬能隔着很远，用次声波杀死猎物，比如上次那条旗鱼——原来人鱼不是看着漂亮，只会唱歌的生物啊！
李绍是个小人物，给自己的定位也很普通，怕事也不敢惹事，男儿血性藏得比较深，一般爆发不出来，安莉将他使来唤去，他也没半点压力，相反颇觉得自己了不起。
这种认知同样出现在以安莉为首的异能者心里，他们都忘不了明明很美却差点要他们命的歌声，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想办法听不到歌声，对上传说里的人鱼，一样没活路。
已是世界末日，还有什么不可能？
塞壬缓缓游近夏意，就算不进食，享受着发自人类阴暗面的激烈情绪也会让塞壬心情很好，尽管夏意给它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不是食欲，相当奇妙。
他好像成了净水器之类的东西。
“沙伊！”
夏意没觉得欣喜，只是很无语地想到一样物品。
人鱼手里抓着先前接住的一个大牡蛎，夏意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不饿。”
肯定是身体潜意识将水里的氧气摄取进来，又自主从海水里得到了足够维持生命的水分。
塞壬茫然地看着他。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夏意还是反复看自己的手掌，难怪他没淹死，无师自通会游泳，也没被渴死！
夏意醒悟，集中精神把刚才那句话又想了一遍。
夏意伸出手指，沾了点水痕送进嘴里，不是咸的。
这下惊骇的就是能听见次声波的人了，李绍刚爬起来又滚倒，安莉的神色越来越古怪，而那只大海龟头颅“扑通”一声砸进海里。
他一惊，水也跟着立刻消失。
“陶玛斯，你怎么了？”塞壬皱眉，用声波问大海龟。
然后他盯着那石凹处，认真想着有水就好了，反复默念，折腾半个多小时，终于“哗啦”一声，翻出了水花，这次夏意看得十分真切，水不是冒出来的，而是凭空出现。
“你带着那啥期的同类到处跑做什么呀？”陶玛斯反问道。谁不知道人鱼在特殊时期格外凶残。就算它是海怪，被人鱼的手在肚子上狠狠挠一下，也会倒霉的！
他愣了好久，才慢慢理出头绪。
塞壬迷茫地看了一眼夏意，然后回答：“没有啊，沙伊对我很好，对刻托也很好，他不是人鱼。”
难道这是个泉眼？夏意吃惊地伸手去摸，结果石头还是石头，刚才还满到溢出来的水一下全没了，如果不是湿漉漉的脚背与同样因为泡水舒展开的石花菜，夏意疑心自己在做梦。
“胡说！除了人鱼之外，海洋里没有既可以发出次声波又能说出人类语言的生物了！！你别想骗我！”
夏意走神，突然有冰冷的水浇到脚背上。他茫然低头看，那个石凹处已经灌满了水，漂出来的石花菜顺着水一起淌出来。
海龟陶玛斯嘀咕完，就开始逃跑，被困在海龟背上人们惊惶不定。
这天早上，他捡起昨天捞上来的海藻石花菜，放在一处石头凹缝里，这不难吃，但太咸，这些天没下雨，不然一定要用水泡一下。
跑一段歇一段，它看到塞壬与夏意靠近就扑腾海水。
他发现自己在海水中根本不需要呼吸，除了水压之外，也没有任何不适。夏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漆黑的阴影，那可能是陆地，也或者是船只与岛屿。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大海龟停下了。
夏意不但活着，还活得不错。
天空透出一种诡异的橙色，本来就像傍晚的阳光，所以没人注意，但现在这么大的海龟仰着脖子盯着天空看实在很诡异。
“那就麻烦了。”章鱼很聪明，它比大多数生物都要有智慧。阿碧瑟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海面，“人类很脆弱的吧！希望他还活着！”
云层很厚，中间出现了一条非常长的裂缝。
霞水母全身颤抖，在海中沉沉浮浮，这是它在大笑：“胡说，他够几餐吃的？连你牙缝都塞不了！”
整片云都是波浪状，它们甚至不像云，倒像是被拙劣地涂在画布上的块状物，又好像散布整齐的水波，每一道波纹的缝隙之间都可以清晰地看见橙黄色的天空，界限清晰分明。
“也许是吃的！”阿碧瑟含糊地传出这条次声波。
夏意觉得这景象十分眼熟，好像是某张图片的记忆，正苦苦思索，塞壬已经游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腰，迅速到了龟甲边缘。
“不是收藏品，那是什么？”霞水母很惊讶，它丢掉这么多条触手，不就是因为人鱼不喜欢那个人类被“损坏”？不能损坏的当然只有收藏品。
陶玛斯晃脑袋，扭着脖子喊了一声：“快，你们这些人类，不想死的全部趴下来，抓牢……海藻也好，海螺也行，我甲壳的缝隙都成！塞壬，你到我身体下面去！”
“……也许不是收藏品！”
云层中间的裂缝更加明显了，连绵不知道多远，目光所及之处全部包括在内，像是一块上好的绸缎硬生生被人一撕两半，橙黄逐渐转深，开始变成一种诡异的橘红色。
它的收藏品，当然是瓶子罐子。
夏意猛然一震，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看过类似的云彩照片，但云是红色的。
阿碧瑟用一根触手挠了下圆滚滚的脑门。
“天裂云？”
“我家的小可爱还能游出去把鱼引到我的触手上，让我躺着不动就能吃撑！那个人类行吗？”
那是地震云，长度越长，距离发生地震的时间就越近。
那个人类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有啥收藏品特质？
但他不认为海怪对这种事情也会有研究。
“我的触手！生生被扯断了那么多！”霞水母在跟大章鱼抱怨。
“听，那个声音。”塞壬像是看出夏意的疑惑，低低地说。
现在它懒洋洋地浮在海水中，小巧的牧鱼在它的触手里不断穿梭，霞水母舒服地微微缩张伞盖。
夏意屏息凝声，果然听到了持续不断、很轻微却仿佛撕裂一般的噪音，隐在浪花声中——地震与火山爆发等等灾难即将发生或已发生的时候，地壳在释放能量的同时也会放出次声波。
涅柔斯养了十几条牧鱼，这是它的宠物与收藏品。
地震云出现，三到五天内会有地震，天裂云的缝隙下面就是可能出现的震中，从天空的高度估算，距离这里不算太远，而且那道缝隙实在太长了，整片天空又布满了天裂云……说不定马上就要发生！
海怪可以拦截与发出很多种次声波，光纤埋在海底，人类的许多事情对它们都不是秘密，问题只在于能不能听懂，慢慢地，涅柔斯的名字就传开了。
夏意脸色煞白，遥遥对着李绍与安莉就喊：“抓住所有牢固的东西！”
多数时候，它都是半透明的，这是很好的伪装，但它变换色彩的时候，难免会被卫星拍到，于是它的照片就光荣出现在了某国秘密机构档案上。
在海洋上遭遇地震，不担心会被砸死，但是瞬间产生的海啸——
涅柔斯只吃小鱼，它会慢吞吞缩回触手，扔掉大个的猎物，然后享受美食。
大海龟陶玛斯已经换了方向拼命游，塞壬也带着夏意跟在后面，但云层笼罩的范围太广了，那些形同噪音的次声波还在不断加强。
涅柔斯可以笼罩五百平方米的海域，水母的触手虽然柔软，很容易被撕裂，但无论鲨鱼还是剑鱼连挣脱的可能都没有，因为海怪级别的霞水母触手上刺的麻痹速度非常快。
“离开海底，离开深海！”
水母偶尔会浮到水面上，它身躯虽然庞大，却偏好小鱼，而小型鱼类海面上比较多，水母捕猎的时候需要伪装，触手可以缩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每根触手上都有毒刺，当它们猛地伸展触手时，上面的刺也跟着同时张开，是个超级大渔网。
塞壬的次声波远远地朝无际汪洋传递开去：“尤瑞比亚，你给我起来，你要是再不动我保证你不会再有机会怕热了……阿碧瑟，用你的触手罩住涅柔斯，它会被海浪冲散架的……刻托，你跟咕噜噜一起，全部到中层海域来……”
全球被发现的海怪，都被人类冠名过。
骤然，一道声势浩大的次声波迸发出来。
海怪没有给自己起名字的嗜好，但是人类有！
大地震来了。
霞水母是世界上最长的生物，在正常情况下，触手都能长到三十多米，更不要说海怪级别的涅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