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去找食物了。”阿碧瑟慢吞吞的说，“牡蛎不错，你这两天都在吃。”
大海龟说着忽然悲从中来，眼泪“哗哗”地冒出来，不过因为在海里，哭死了都不明显，太悲剧了：“呜呜，我也曾经是很普通的，可是活呀活一直就没死掉，然后就长这么大了，根本找不到同伴……呃，算了，反正我老了……”
夏意发高烧迷迷糊糊的时候当然啥也搞不清楚，这场病来得汹涌，但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正常吃过东西了。
夏意愣在那里，很尴尬，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夏意的脑子不是辞海，也不是百度，对于非图片的文字描述他记忆力没那么好，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险些患上坏血病这种绝症死掉，更不知道牡蛎，这种又叫生蚝的玩意含有维生素C，虽然还比不上水果蔬菜什么的，用来救急还是足够。
陶玛斯的振振有词到了夏意这里结论已经荒谬了。
塞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海龟陶玛斯一边啃海藻一边严肃地说着牡蛎的各种美味，而夏意好像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陶玛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晃着脑袋说：“你不能走，你走了，塞壬怎么办！塞壬可是好不容易有看得顺眼的同类，现在海里人鱼太少了，不像很多年前，你不留下来，在别处也是找不到同类的。”
气氛真是好啊，人鱼很高兴“新伙伴”与海怪们相处愉快。
瞬间那么多触手就冒出来，夏意只能待在原处不动。
贝壳虽然坚硬，但对人鱼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需要往岩石上砸，力气足够直接掰开。有的贝类与海螺十分美味，是人鱼会考虑的食物。
“等等，你不能走！”陶玛斯看见夏意的动作，立刻明悟过来，但它太大，四肢就跟船桨一样，想抓住夏意还要调整好身体位置，颇艰难，于是只好大喊，“阿碧瑟，尤瑞比亚，拦住他！”
夏意吃了这些东西后，滚烫的体温在一夜间逐渐下降，嘴里的血腥气也消失了，塞壬于是将夏意丢给陶玛斯与其他海怪照顾，自己去远处找牡蛎。
夏意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脚，还有点使不上力，不过能游。海洋这么大他哪里不能去，只要远离人群，相信凭他的异能，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还好这是浅海常见的食物，不算难找。
跟这群大家伙待在一起，可不是夏意的希望。
就是——
夏意没有看见那条淡银色的人鱼，虽然这些海怪都很有趣，不过光用看的还是觉得毛骨悚然，比如鱿鱼腕足上的倒钩，在海水中竟然都能反射阳光，可见锋利。
塞壬不是一个人，呃，不是一条鱼回来的。
“咦，你醒了？”陶玛斯吃惊地看着从它背上滚下来的夏意，正好掉到它鼻子前的海藻堆里。
他单手拖拽着一条大鱼，鱼身很粗，鱼尾是一个弯月状，脊背上附着两三个牡蛎。
它虽然动作慢，但是胜在没人跟它抢，多么悠闲自在。
海洋生物没有手，不能定时清理自己的身体，所以有些贝类就肆无忌惮地趴上去，有的是寄生，有的则是远洋旅行，不得不说，这也是繁衍和逃避天敌的一种好办法，比如吸附在鲨鱼或者鲸身上的贝壳，谁敢吃？
这群海怪所过之处，除了海藻之外，海水里能吃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哦不，海龟陶玛斯正趴在海床上津津有味地啃一丛茂盛的褐色海藻呢！
除大海龟与霞水母之外的所有海怪眼睛发亮，看着塞壬带回来的猎物。
——纠结啥呀，你回家不就好了，南极很远不假，但你又不是咕噜噜，你游得回去！
金枪鱼啊，比旗鱼还好吃！！
要凉快，还是要吃的？
塞壬通常只吃最好的部分，剩下的当然就是它们的了！多么值得期待，这时候它们看夏意真是太顺眼了，只是喜欢吃牡蛎，真好，不会跟它们抢。
“呃！”傻乎乎的鱿鱼开始纠结。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还是从新鲜“活体”上取下来的牡蛎现劈开的鲜活贝肉，夏意表情忽然十分复杂。
“可是，尤瑞比亚，那里很凉快哟！”
他不懂得人情世故，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得善意。
“不去斐查兹行吗，那里没吃的！”
虽然，眼前不是人。
于是它只能继续啃自己的触手——这是咬手指的动作？
夏意心情复杂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尤瑞比亚的胃口特别刁，热带海域的所有食物口感都不对呀，它老家在罗斯海，最爱的美味是南极磷虾……咕咚，好想念。
生蚝对吃不惯海鲜的人来说，还是有异味的，但对夏意来说，没有人会天生不求任何事物对你有善意，所以他从不期望任何额外的东西，这样，活着才不会绝望，也不会受伤。
可惜啊，自然界的生物都有吃独食的爱好！同伴饿得生生盯着看，只会让它们产生警惕心，没冲过去张牙舞爪把对方赶走就够客气了。
“沙伊，跟我去斐查兹吗？”
如果换了人类，搞不好会同情怜悯心大起，分出一点残羹。
夏意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
“咕，好饿……”尤瑞比亚眼巴巴地看着同伴。
海洋很神秘，这种美丽最初是朦胧的，就像安装在日光灯下的吊扇，扇叶时不时晃过的光影造成视觉障碍，让人眼睛酸痛，但久了后强迫自己适应，反倒因为看不真切，那些奇妙美丽的东西更加虚幻。
因为它的动作总是慢别的海怪半拍，凡是有仓皇游过或者遇到的鱼虾贝类，立刻就被抢了，连涅柔斯都会伸着触手，狠狠蜇过去，螃蟹露出一双钳子，时不时闪电般出击，却不分给辛苦带着它赶路的鱿鱼。
茂盛的珊瑚礁是许多生物的天堂。
夏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只浑身水红色偏粉的大鱿鱼，在海里徘徊来徘徊去，努力试图找到吃的，找不到就含着自己的手过瘾。
夏意看见霞水母忽然朝着一丛枝节漂亮的褐色海藻张开了触手般的密网，然后蜇刺上就多了几条小指粗细的鱼，可怜地弹了下鱼尾就不动了，成群的褐色小鱼纷纷从海藻上窜起仓皇游开，侥幸地钻到石缝里，运气差的就被大章鱼布满吸盘的触手堵了个正着。
尤瑞比亚咬着自己的触手不放，还好海怪说话不用嘴。
鱼太小，阿碧瑟根本不吃，全部扔到了霞水母的触手上。
“那个时候我也在斐查兹的，为什么没人发现我呢。”皇带鱼抱怨，海怪们不会总是待在那么深的水域，因为重点是，那里吃的少！
涅柔斯的胃口不算大，美美地一路吃过来，很快就心满意足地漂着，任由大章鱼虚裹着它“漏气”的身体继续游动。
从地狱深渊爬上来的怪物！多形象！
其实第一个饱的是塞壬，那条金枪鱼身上最好的鱼肉削下来塞壬吃了十几块，就丢给了别的海怪，一番争抢，皇带鱼的身体直接在大鱿鱼身上打成了死结，怎么绕都绕不回来，活像一根银色的绳子将鱿鱼捆住了。
——样子像普普通通的浅海蓝环章鱼，却长那么大个，还喜欢在海面下跟着船跑，不过没有袭击轮船的记录，这下猛地在这样恐怖的深海拍到，阿碧瑟这个名字当然非它莫属！
这个时候，只长手、没长手指的海怪全傻眼。
老实说，这只海怪，人们真不陌生。
塞壬游过去拆了半天没弄开，还因为攻击力太强（指甲）力气又大，折腾得皇带鱼痛叫不休，最倒霉的是，尤瑞比亚的腕足上本来还缠着螃蟹呢，现在彻底是一团乱麻，你埋怨我，我大骂你，金枪鱼倒是被阿碧瑟痛痛快快地啃完了，然后这只章鱼才游过来提醒塞壬，还有夏意能帮忙。
庞大的章鱼，全身上下都带着蓝色圆圈，在深海里居然会发出幽幽的光芒，十分漂亮，懒懒地漂在斐查兹海渊漆黑的深处，触手一致朝某个方向，随几乎没有起伏的海水弯曲着，由于巨大的水压，所以它整个身体都是扁的，几乎像张纸。
诡异又荒唐。
当然还有，海怪！
夏意距离那些海怪越近，越能感到恐怖与压力，章鱼阿碧瑟有塔拉萨女神号一半高，也就是二十多米，而这只叫尤瑞比亚的鱿鱼，单单触手就有十米长，十米是什么概念，都跟三层楼差不多了。
近年来，因为科技发展，一些构造精密的水下探测仪可以用于窥视那神秘的深渊，斐查兹海渊当然是很多神秘主义者查探的重点，那里冰冷，漆黑，却并非毫无生机，有鱼虾，单细胞的藻类。
这不是3D特效电影，也不是夸张后的投影，是实实在在的庞然大物。
就如大章鱼的名字阿碧瑟之中的含义，知道海怪不是传说的人，都认为海怪多数来自那个恐怖的深渊。他们经常拦截到奇怪的次声波，但破译不了！
近距离看，鱿鱼腕足上的倒钩特别分明，就跟虎牙一样，密密麻麻让夏意差点眩晕。还好，他的密集物体恐惧症不算太严重，只是看着有点反胃。
马里亚纳海沟在太平洋海底连绵出去很远，其中一处海底洼地名叫斐查兹海渊，海拔负11033米，也就是说将珠穆朗玛峰整个扔进去都不够，峰顶距离海面还有2100多米，而一般意义上，千米以下的水域就能被称作深海。
皇带鱼不甘心地挣扎着，因为那些倒钩，它痛得一绕，反向打结，现在窜不回去了……
世界上最高的山是喜马拉雅，海拔最高点是珠穆朗玛，那么与之相反的极点呢？
“都不准动！”塞壬冷冷地瞪那两只找事的海怪。
螃蟹爬太慢，霞水母“重伤”不能动，都是被“打包”赶路的，让某螃蟹觉得开心的是，它终于摆脱刻托这个浑蛋了！啥，鱿鱼腕足上是有倒钩的？水母怕，它一只有厚重甲壳的螃蟹怕什么呀？
于是夏意才敢靠近，他谨慎地用异能构造了密度特别大的水层裹在身体四周，这样万一被触手抽中，也不会稀里糊涂没命。
因为太饿了，所以它们上路都很匆忙。
首先，要找到皇带鱼的头跟尾巴分别在哪里……
这场浩劫过后，人类会怎么样，到底死了多少，甚至曾经待在陶玛斯背上的那群人现状如何，海怪们都毫不关心，它们想知道的无非是海底的情况，这次地震如此剧烈，海底地形一定会有所改变。
然后顺着那弯弯绕绕的正圈反圈游几趟，夏意发现这个死结打得真是妙，因为有一半是皇带鱼将自己绕进去的。
——好不容易捡到的人类，可不能饿死了。
人在全神贯注做某件事的时候，别的东西都扔到脑后。
塞壬完全不理会它，直接掰开牡蛎，用锋利的指甲剔除出最干净的软肉，然后游回夏意身边，没管夏意迷迷糊糊的状态，塞到了他嘴里。
什么海怪可怕啦，纠结怎么说明情况，思考什么时候离开这群大家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忘了——夏意正在努力回忆小时候在孤独症疗养院里拆的九连环，他确定这不会比那个难的。
“这肯定是我背上掉下来的……”陶玛斯嘀咕着强词夺理，“被海浪冲到这边来的！”
不过九连环是死的，海怪是活的……
一群海怪眼巴巴地看着人鱼从章鱼触手里抢下那个只有塞壬半个手掌大小的贝壳，是牡蛎，很美味的牡蛎！
过程并不顺利，海怪虽被威逼不准随便动，但可以随便叫。尤其夏意所说的往左，往右，海怪听不懂。对，就是次声波沟通没错，但海怪傻乎乎地问你，左是什么右是啥，左右是可以吃的吗？
“……”
夏意没办法，只好将手按在皇带鱼脑袋后面，先捶一拳，示意它往另外一边偏。
乱成一团的时候，淡银色的鱼尾猛地从陶玛斯背后滑下来，塞壬厉声说：“都滚开，贝壳给我！”
力气太小，刻托感觉不到，茫然地望着他。
哼，压死你们，看你们让不让！！
夏意默默怔了一阵，不客气地凝聚出一团海水用砸的指方向。要是向某个方向绕过度，皇带鱼又会被水团砸回去，直到准确停留在那个正确位置。
至于陶玛斯，人家直接用体积空降。
一个小时后，死结解开了，海怪们崇拜地看夏意：太了不起，竟然把塞壬都做不到的事情办完了。
霞水母踉踉跄跄地半沉半浮，努力用蜇刺从后面裹住鱿鱼，暴怒道：“为什么不能，你欺负我，现在又欺负阿碧瑟！”
海怪们都是任性的家伙，饿了就吃，不开心了就横冲直撞，涅柔斯就曾经被海藻死死缠在原地十来天，最后用次声波呼唤阿碧瑟来救命的，而章鱼也只是很粗鲁直接地撕断海藻。
“涅柔斯，你跑来干啥，你又不能吃贝壳！”
再次上路的时候，皇带鱼离鱿鱼远远的，打死也不肯靠近。
鱿鱼慢了一步，没抢到，只能用腕足紧紧缠住阿碧瑟，耍无赖似的不放。
准备进入深海最后一次寻觅食物要充分，不过也不能吃太多，不然恐怖的水压之下，唯一鼓出来的可能就是肚子，胃突出被水压挤着一定消化不良。
大章鱼非常无耻地用触手将那个小贝壳卷得牢牢的：“谁叫你没长手，谁抢到是谁的。”
美丽的珊瑚礁本该游弋着许多色彩绚丽的热带鱼，但是现在这里美则美矣，却格外死寂。好像最高清晰仿真度的电脑热带鱼屏保，水温，亮度，什么都调好了，但是鱼还没来得及放进去，只是个漂亮的背景。
“阿碧瑟，这是我发现的！”皇带鱼咆哮！
涅柔斯的触手像一张大网似的放下来，准确地捕获到小鱼，才让夏意恍然，这里不是没有生命，而是全部躲起来了，用它们独特的方式。
“哗啦”一下，所有海怪都扑了上去。
尤瑞比亚长满倒钩的腕足猛地在珊瑚礁上一卷，捞起了一块跟石头同色的怪鱼，这家伙头很大，将身体缩在空隙里，借着头上与背上横伸出去的深色骨刺，乔装成珊瑚礁，张着嘴一动不动等小鱼为了躲避天敌跑进去，很奇妙的猎食方法，可惜也因为这样，本能吞咽被霞水母吓走的小鱼时让鱿鱼尤瑞比亚发现了。
“有贝壳！！”
怪鱼看似坚硬的骨刺，以及破碎的鱼鳍都从鱿鱼嘴边散落下来漂在海水里，残酷的美丽。
皇带鱼不死心地在海底的沙子里钻来钻去。
不知有多少藏匿的海洋生物胆战心惊地看着那庞大恐惧的身影游弋过这里。
其实塞壬与海怪也饿了，毕竟又是地震又是漩涡地折腾了快一天一夜。近处的海域空空荡荡，鱼虾不是逃了，就是被海浪冲走。
塞壬忽然游过来，夏意正要避让时，被大螃蟹钳子拨弄的海沙里猛地窜出来一条影子，幸好夏意身体周围密度很高的水层，那影子晕头转向地被弹下来，塞壬一手攥了个正着。
夏意觉得胃痛，背更痛，一点力气都没有。
筷子粗细，通体黑底套白环，海蛇。
不过这张床，硬得太过分了。
夏意惊悚地看着这条蛇，要是在陆地上，颜色成这样的不是毒蛇是什么（其实海蛇大部分没毒，但是有毒的那些比陆地蛇恐怖多了）。
在天花板上涂满海水的波纹，用高科技的投影仪让四面墙壁都回荡起海的波光，然后台灯要像一缕幽幽的光束透过海面一样照下来，朦朦胧胧，看不分明，那是静谧的感觉，让人只想闭上眼睛，安静地躺在床铺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眼看塞壬低头看那条蛇，夏意忍不住喊：“小心，有毒。”
太像他曾经梦想的房间了。
人鱼诧异抬头，手上已经松开了。
夏意身上滚烫的温度在进入海水后好了一些，人也有点清醒了，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碧蓝的海水。
那条海蛇根本没去咬塞壬，而是仓皇地一头扎进海沙里，想重新寻觅藏身之地。
塞壬没动，还是维持着半躺在陶玛斯背上休憩的姿势。
“哪里，有毒的东西在哪里！！”阿碧瑟一下窜过来，整个身体都滚到了海沙上，试图用压力阻止海蛇逃跑，“有毒的最美味了，涅柔斯，其实前段时间我偷偷吃了一只小水母，呸，一点不好吃，涅柔斯，你断掉的触手我偷吃了，那味道不错。”
陶玛斯往海里沉去，它那庞大的黑影很快就消失在海面上，假如不知道那是什么，远远望去只会以为那是一朵奇怪的云。
所有海怪：……
天色仍阴沉沉的很不正常，这让许多人相信余震一定还要发生，于是三三两两又回到了山上，各自占据一处，警惕地瞪着对方。
海啸波长很大，在广阔海洋上朝四面八方传，最后甚至能到达大洋彼端的米国海岸与印度洋波斯湾。
疲乏的感觉只被夏意归咎为异能使用过度，他虽然很想爬起来吃东西，但迷迷糊糊的，居然又睡着了。
这次地震是版块冲撞，引发太平洋地震带火山活跃无比。对于好不容易躲过劫难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人们来说，无疑当头重击。
人鱼并不是人，可能这条人鱼误把他当成同类。夏意觉得塞壬发现真相之后，就会离开。自己还是会一个人活下去。
难道真的是世界末日？
夏意没仔细想塞壬守在自己身边看护的举动。
街道上到处是拿着各种武器的人，他们闯入门窗紧闭的人家，抢走食物与水。还有笨蛋去抢黄金与珍贵物品，但很快他们也放弃了，因为那不如一块发霉的面包实用。
半边牙根都肿胀起来，貌似还出血了，痛得他直皱眉。牙痛这种事情可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有时候半边脑壳都跟着一起针扎似的痛，恨不能往墙上撞。
带上足够的口粮去大城市，依靠双腿或者自行车去已经有秩序的地方！这成了所有人的心愿，起初，人们都想找寻失散的亲友，后来谁也顾不上那些了，只能将担忧与恐惧深深埋在心里，不敢去想。
海上，夏意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但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明明没有太阳，却觉得眼前发花。其实他是饿醒的，胃又在隐隐作痛，而且古怪的是，这次他连牙也痛了。
纵然亲厚如血缘或夫妻，谁又能真正相信谁，譬如说这华夏大地，仅仅是为了拆迁就能闹得举家上下反目成仇，这回大难来临，先前再小的怨隙也会被无限扩大，绝境之下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真的很难说。
“我们除了水、鱼肉和罐头饼干之外，水果与蔬菜都很久没有吃过了，再拖下去——两三个月以后，如果我们找不到水果与新鲜蔬菜，手边又没有药的话，坏血病就是绝症！”
也许会抛弃前嫌重修旧谊，也许……
那是当然，不是打仗，也不是那些亡命之徒的冒险，而是去宣扬明朝强大，船上什么东西没有？华国人总是食不厌精的。
谁敢赌这个“也许”？
“是维生素C缺乏症。”船长苦笑一下，李绍瞪眼还没来得及说啥，船长已经沉痛地说，“早年历史上的大航海听说过吗？那时候所有水手，甚至军队中都会流行坏血症，当时找不出原因，就好端端地一个个全身乏力，然后身上到处是血点，站不起来，最后出现各种炎症发高烧死掉，那时候东西方不沟通，其实郑和下西洋的时候，随船的人都没有得过坏血症。”
夏城，废墟整理与房屋修整的工作还在进行，所有民众也参与进来，国家的粮食与蔬菜储备一直很充分，除了应付大灾主要还是考虑到战争，但最近大量涌入夏城的难民，还是给勉强恢复秩序的首都带来了压力。
“是，是什么？”李绍胆子本来就不大，现下更是惊弓之鸟。
实验室里无土培植其实早已有成果，但没了精密仪器与按时注入的营养液，科研成果形同虚设，只能在没有被辐射污染过的土里种植作物，派专人看顾，最麻烦的是气候开始反常。白天高温，夜晚裹着棉被还瑟瑟发抖。
“没有水果，新鲜蔬菜也行，但这个时候想找，太难了。”船长忧虑地看着周围，见安莉还没懂，只能直接说，“我们在海上漂流都快二十天了，接下来也不知道要在这岛上待多久，有件事情必须要先解决，不然我们就只能等死。”
这不是最让人头痛的，最要命的是——异能者。
末世开始也有大半个月，岛上能划着渔船逃生的已经走了，留下来的人恐怕也经历了一次乱斗。
夏城出现的异能者只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叫周亮，是北漂，一直混得潦倒，原先租住在大厦的地下室，三十多岁一事无成，骤然有了如此强大的异能，而且还是夏城中最强的异能者，心思霎时就歪了。
“先是地震海啸，又是暴雨，纵然有水果，也被打落了，又或者早被岛上的人抢走做了食物，毕竟……”
没有的东西完全可以去抢，这是飞机大炮啥都不能用的末世，是只有子弹手榴弹逞能的末世！周亮简直要放声大笑，当天晚上就杀了不少人逃出夏城。
安莉也没拦着他们，说到底，这些人的生死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有了周亮，就有了第二个，心思浮动的异能者不在少数，抢夺辛苦劳作的居民分配来的食物，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城市再次人心惶惶。
船长的发号施令根本没人听，异能者在刚才忽然醒悟他们不必听安莉与船长的。这个岛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自己找吃的喝的就行，只要别傻乎乎去找安莉的麻烦，再躲得远点，根本没必要去看人眼色。
让人心惊的是，越是力量低微的异能者越没有变化，强大的异能者随着时间在飞速进步。
“都去找点水果。”
这还是夏城，要是换了那些连躺在废墟中的尸体都无人理的城市，现在的状况可想而知。没有生石灰没有消毒水，瘟疫已经开始蔓延。
这个岛上没出现异能者，而安莉这些人，只有一个船长是普通人，最后冲突的效果可想而知，一百来人的幸存岛民只能避让，瞪过来的目光满是刻骨仇恨。
与之相比，海岛上的安莉、李绍众人简直像待在天堂。
地震发生后，幸存者没命地往山上跑，什么也顾不得带，他们世代住在岛上，对于海啸的事情远比安莉他们懂得多，稍微迟一步就要横死，哪里还管得上别的东西。
可以利用的椰子树干与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整理出来，尸体与无用物品被付之一炬，不止安莉，别的火属性异能者也出力了。大家都知道瘟疫的可怕，他们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虽说各自有小算盘，但在这种大问题上还是不含糊的。
他们面对安莉这群外来者很有敌意，毕竟食物只有山上还能找到。
山上能够吃的东西不多，原先住在山上的岛民住宅里还留存有一些作物的种子，山地不好种植，但总算有个希望。人们在临近海滩边造了不少皮筏，补了一些渔网，准备靠海吃海。
这座岛不小，但岛上的山不高，也就是一百多米，海啸来临的时候，山的存在还是救了岛上一些幸存者。
每当退潮时，海水留下来的贝壳、螃蟹与鱼虾，都会引发人们的拼死抢夺。
大海，还有那些海怪，最好此生都不要再见了！！
不知不觉间，这座岛屿颇有点部族气象，分为五个团体，异能者互相之间倒没打过几架，只是驱使依附过来的岛民彼此厮杀，可难道就这样一辈子？
海啸过后，泥土与植物都硬生生被削下来一层，平常体力锻炼少的人，又饿又累之下，踩三步滑一跤，但是泥土的腥气仍然让他们感到欣喜。
每个人都在思索，可每个人都没有办法。
娜林虽然有点能力，人也不笨，可这个人指望不上，如果有了危险，娜林不至于推人出去送死，但一定会先逃命丢下所有人不管不顾。
“唉，我要是有水异能就好了。”娜林向往地看着大海，忽然想起夏意。
最初看见他是在塔拉萨女神号上，披着一件牌子不错的西装，安莉对于衣服的记忆力很强，人嘛，那会子看上去就很狼狈，胡子拉碴，眼神也是飘的完全不像个有毅力有能耐的男人，没想到最后也安稳活下来了，而且临危不乱的素质不错——跟李绍比起来，好太多。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从前就觉得古怪，现在更是！
大家也算同生共死这么长时间了，但是直到现在，居然都没有好好互相来个自我介绍，所以安莉也不知道这家伙叫啥名字，原来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拥有风属性的异能。
娜林不明白为什么安莉不赞成接纳原住民，在她看来坐着不动等吃的多好，何必辛辛苦苦每天都要自己去海滩上翻找。
能听得见次声波的只有四个人，安莉扭头看了眼最后那个中年人。
或许这也说明安莉不相信任何人，更没有打算在这座岛上长久待下去，想到这点娜林眼睛一亮。
李绍脚步一滑差点摔下山道。
“我们需要船，以及足够划桨的人手，还有物资……”
大章鱼气得倒仰：“啃你自己的，你也长了！”
船长这些天一直在计算着，“要得到这些，我们必须与回家途径反向，继续往西或往北！马里亚纳群岛上有米军基地，安小姐，你敢不敢去抢？”
“可是……我会饿得忍不住想去啃阿碧瑟的触手。”尤瑞比亚嘀咕。
在深水之下，这些烦恼与夏意完全无关。
塞壬没好气地说：“忍着！”
海面下几百米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这里有水母，它们发出碧蓝色光芒，照得周围幽幽的很漂亮。
海龟是杂食动物，吃海藻、鱼虾与贝类，所以重归重，对陶玛斯来说那就是带着美味到处游，呃，只是缺了一个能帮它将食物扯下来送到嘴边的那谁谁啊！
夏意用高密度水层笼罩在身周，水层之后还有作为缓冲的海水，深海带来的压力立刻大幅度被削弱，现在的深度大约在八百米，海水中出现的生物都长得无比奇怪，皇带鱼长长的身躯像银色灯管。
陶玛斯也伸长脖子，扭头郁闷叹气：“一天前，我背上还全部都是吃的！”
夏意靠在一条沉船的甲板上。
“我也是。”
这艘船的栏杆已经全部脱落了，压力与侵蚀使得船体变形，从中间折成两半，首尾相距很远，船头一半深深陷入了海底，在这条沉船前方不远处就是一道陡崖，下面是更深的海沟。
“塞壬，我好饿。”
从位置上来说，真是个极妙的住宅。
不怪安莉等人会想歪，因为夏意本来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个很出格很怪异的人。海怪也起了关键的误导作用。
船体上全是海藻与贝壳，密密麻麻吸附着，桅杆居然还在，塞壬正好从那里游过来，人鱼的身姿在海水中矫健而美丽，充满异样的诱惑，就仿佛神话里的景象：带来灾厄与不幸的人鱼，住在沉船之上，只有在静谧的月夜，才会浮上海面轻声歌唱。
李绍被哽住，确实，如果那是异能，也太逆天了。
夏意忽然想起好像从来没听过塞壬唱歌——是你听不见。
安莉神情古怪，老实说，她连夏意到底是什么人，不，连是不是人都搞不清楚，只能淡淡地扔了一句：“你觉得那也是异能吗？”
这条沉船不小，好像是巡洋舰，大概是二战时期沉没的，大章鱼阿碧瑟把自己塞进船体里呼呼大睡。章鱼是软体生物，可以因为挤压而改变体形，不过海怪说，这条沉船就是属于阿碧瑟的，里面还放着许多章鱼的收藏品。
远远能看见大海龟庞大的身影，这意味着那条人鱼跟夏意也没有离开，虽然这世道应该是自扫门前雪，但李绍终究忍不住问了句：“夏哥怎么办？”
比如夏意身边的甲板上就躺着一个有裂痕破损的大瓷瓶。
“安……安姐！”李绍一边打喷嚏一边示意海上。
这是阿碧瑟从华国沿海航道上挖出来的，足足有半人高，瓷瓶表面爬满了海藻还有其他脏污，实在看不出花纹，放在一艘巡洋舰上真诡异。
“先去找水源跟避雨的地方。”
这还不是阿碧瑟最心爱的东西，听说还有更大更完整的，全部在船舱里，大章鱼会幸福的抱着它们睡觉。
娜林发出一声惨叫，因为她爬起来才发现，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具被泡肿了的尸体。
对海怪来说，这就是喜欢吧！
“我们在哪？”安莉这时才有力气问出第一句话。
夏意矛盾地看着游到自己身边趴在甲板上往海沟深处望的塞壬。
李绍狼狈地开始打喷嚏，浑身哆嗦。这里处于热带，末世之后气温反常，现在冷风吹过来，竟然有点凉飕飕的，要是倒霉到生病，这会儿可没处找药。
——会牢牢记得给自己食物，喜欢一步不离地跟随自己，但又不会缠上来说个没完。塞壬对夏意来说，很新奇。
没过多久就开始下暴雨，天地间一片阴沉伸手不见五指，这场雨将爬上海岛的人都浇醒了，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尽管四肢百骸都叫嚣着不想动弹，但没人想一睡不起，还是强撑着期望能够找到避雨的地方。
只要是人都喜欢赏心悦目的东西，夏意很难憎恨什么，也很难喜欢什么，可是海洋的广博与奇妙，这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就像一扇门，猛然向他敞开了。
人鱼冰凉的体温让烧得迷迷糊糊的夏意本能地挨近。
不是世界不美好，而是一直没有找对。
塞壬躺在夏意身边，忐忑不安。
没有利益纠纷，没有虚伪，更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为生存去做那些根本不喜欢的事情，不用强迫自己待在人群里，被别人指指点点。
海怪们暂时不敢回深海，海底地震发生后，地心有时候会冒出很多有害气体，足够杀死成群的海洋生物。
原来活着可以这么随心所欲。
全都是那只蠢鱿鱼在海浪里稀里糊涂干的好事！它同情地瞥一眼被尤瑞比亚拖着的皇带鱼与螃蟹——这两只还没醒，真是太可怜了。
海沟深处忽然翻出混浊漩涡，鱼类纷纷游开躲避，连那群充当照明灯的水母也慢慢漂开。
阿碧瑟用一根触手捞住水母，又忧伤地用另外几根触手抚摸自己身体脑袋上的各处血痕。
“那是？”
水母是通过收缩伞盖挤压内腔体积，然后喷水推进的方式游动的。经历一场浩劫后本来就皱巴巴的涅柔斯，还被鱿鱼腕足上的倒钩从上到下狠狠划了一道，于是悲剧就发生了，它漏水了……
海洋生物的殊死搏斗。
霞水母一路下沉，惊惶失措：“尤瑞比亚刚才把我的身体戳破了……救命啊！”
一条身形庞大的鱼状生物拼命翻腾着撕咬，趴罩在它头上的怪物死死不放。越来越近，夏意也看清楚了，那怪物其实是鱿鱼。不是尤瑞比亚，但也是一只大家伙，身体加上触手有十多米，几条腕足都被咬断了，它奋力搏斗的对象是鲸。
——可聪明的章鱼你错了，要知道真理往往是掌握在傻子手里的（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就是这样，爱东想西想、假设比方、患得患失的家伙统统错过正确答案，世界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犯了人类的通病，爱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
抹香鲸与大王乌贼……
大章鱼用触手划开海水，游到一边，大约怕被鱿鱼传染了白痴。虽然它经常思考问题，不过还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看鱿鱼那么傻呆呆的，为什么人类会分不清章鱼跟鱿鱼的区别呢，长得像不代表内涵也一样！
看上去大王乌贼势弱，但若抹香鲸的气孔被乌贼触手堵死，就会被吃，通常情况下大王乌贼的力气虽然大却很难在争斗中赢。
“长得像人鱼却没有鳞片与鱼尾，不是人类是什么？”
这次也不例外，大王乌贼的身躯被抹香鲸撕得四分五裂，而海怪们还是睡觉的睡觉，看热闹的看热闹，一点去打扰的意思也没有。
阿碧瑟古怪地咕噜一声：“你确定那是人类？”
这让夏意奇怪，因为尤瑞比亚就躺在不远处的海沙上，难道对同类的惨死无动于衷？
鱿鱼舒展了下八条腕足，“身单体薄”的霞水母就被拍飞了：“那个人类真的很热啊！要不放进海水里泡一下？”
夏意并不知道，鱿鱼有很多种，尤瑞比亚是南极的巨枪乌贼，别说跟大王乌贼根本不熟，就是真正的同类在眼前被撕成碎片，尤瑞比亚也不会多看一眼，乌贼互相遇到往往都要自相残杀，怎么会去搭理这种事情。
天阴沉得可怕，完全不像是早晨的模样，霞水母庞大的身躯悠悠地漂上水面，表示憋屈：“我身体整个被裹成一个球，触手差点把自己蜇死，该死的阿碧瑟根本就是用我的脑袋裹住了我的所有触手！我要跟你拼了——尤瑞比亚，你滚开，你除了喊热你就不会说别的！”
“它没能赢，所以就会成为抹香鲸的食物……”塞壬轻声说，慵懒地躺在沉船甲板上看着抹香鲸一口口吞下大王乌贼的残骸。
鱿鱼飞快地用触手尖端碰了一下夏意的身体，塞壬还没来得及瞪它，这家伙触手已经缩回去了，还一本正经傻乎乎地说：“好热！”
想在深海生存的生物都需要保证体内的肌肉蛋白不被氧化，虾青素对它们来说跟人类的维生素相似，乌贼章鱼吃虾与贝壳螃蟹获取虾青素，而抹香鲸袭击乌贼与章鱼。
“尤瑞比亚！”陶玛斯怒吼。
它们死斗，是为生存争夺资源，否则抹香鲸没必要冒生命危险去吃大王乌贼。抹香鲸很强大，多的是食物可以填饱肚子，它又不是活腻了。
它小半截身体一趴上陶玛斯的甲壳边缘，大海龟整个身躯就不受控制地往左一沉。
在海洋中，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就算是一只小鱼或者小虾，也要这么做，海怪们会很轻松地吃掉它们，但是不会去打扰别的生物为生存而做出的奋斗。
常年居住在南极罗斯海的大鱿鱼身体较阿碧瑟略微扁长，与章鱼不同的是，鱿鱼一共是十只手，短的叫腕足，长的是触手而且没长倒钩。
“很美，是吧？”塞壬歪着头看那条抹香鲸，似乎喜欢它的强大。
“沙伊的情况很不好。”远处海面上，塞壬维持着侧俯的动作趴在陶玛斯背上，摸到夏意的额头顿时觉得很烫。人鱼没发过烧，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夏意逐渐虚弱的精神波就像人鱼第一次在海中遇见的时候，仿佛要被海水吞噬消失。
对海怪来说，美的定义是搏斗时凶悍干脆地赢到最后。
疲惫中，许多人就这样直接昏睡了过去。
“沙伊，你想要它吗？”
果然这是世界末日吗？
“不……”
从离开塔拉萨女神号以来已经过了十多天，眼下才勉强算是脚踩上实地，但还不算已脱离危险，尤其当他们想到这一路上跟着的海怪！
他要一条抹香鲸干什么？当宠物也太夸张了！
所有人不顾污水与杂物，随便找了个没有玻璃碎片的地方，径直躺下大喘气。
这艘已经在海底沉了半个世纪的巡洋舰，材质还是好的，虽然已经生满锈迹，被海压挤得扭曲变形，但主体框架还是牢固的存在，位置不错，正好在前往斐查兹海渊的半道上。
折断的椰子树漂得到处都是，海滩上还有到膝盖的积水，有一辆自行车诡异地挂在高处的山坡上，整个都已经变形了，两个轮子不翼而飞，再前方是成块破碎的物件，比如台灯、搪瓷缸还有一堆看不出原来是啥的碎木头。
海怪们很懒，它们几乎没有天敌，也不需要费多大劲就能找到吃的，所以都透着舒适的惬意，又无惧水压变化，只要它们愿意，就可以循着洋流去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南极北极热带温带。
漫长的一夜过去，安莉与李绍等人疲惫地游上岸时，看见的就是这凌乱狼藉的惨状。
“所谓一生，就是一场漫长而悠闲的旅行。”海龟陶玛斯十分骄傲地留下这句话，就脱离了大部队，夏意还没来得及仔细想这句话中的哲理，就听大螃蟹鄙视说：“因为你去不了斐查兹！”
那一瞬间，完全看不见天空，只有铺天盖地喷薄如雪的巨浪，远远高过树梢。顷刻之间，这一片的海域群岛，都被夷为平地。
海龟不是鱼是爬行动物，很不幸，它需要浮上海面换气。
海水遇到阻碍后会猛然掀起几十米高的巨浪，而这种阻碍就是陆地延伸到海底的部分，大陆架。
陶玛斯也就只能到水下千米的深度。虽然海怪都很懒，但非要在它们中间挑出一个最懒的，当然是海龟陶玛斯，其实人家只是性子慢，动作慢，外加隔几个小时就要浮出海面换气。如果潜得太深，对陶玛斯来说就是上上下下爬楼梯，一整天啥事都别干，就专门上浮，下沉，如是者再，累死了。
所有待在这片区域来不及逃掉的生物都倒了大霉，海啸在水深的地方很难出现恐怖规模，真正让它们露出狰狞模样要在陆地附近。
“最近陶玛斯有点傻，你发现没有？”阿碧瑟跟涅柔斯嘀咕。
在短时间内，海底由深到浅连锁反应最后导致近海一处地层断裂，才是后来海啸出现的重要原因。
夏意听见后很奇妙地在心里加一句：这意思是老糊涂吗？
这不只是一次地震。
“老糊涂？哇，人类的语言真是太形象了！”鱿鱼的大脑门忽然出现在船舷另一侧，让夏意一惊。
海水形成的漩涡越来越大，半个小时后大鱿鱼也拖着圆滚滚缠成一团的皇带鱼与螃蟹赶来。这个时候需要做的不是拼命游，因为最快也快不过海浪，静静待在原地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没办法，太像恐怖片。
不大一会儿，陶玛斯周围就浮出一个巨大的脑袋，上面长满蓝色空心圆，略微一现，就沉下去了。
真糟糕，怎么有些事情，想着想着就不是“想”而是“说”出来了？还被海怪听到。
淡银色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腰部以下是遍布鳞片的鱼尾，半透明的末端舒展开来。人鱼先用手碰了下夏意额头上的伤口，很快又缩回来，好像不想打扰他。
“确实有点老糊涂，好像摸不清方向了，塞壬叫我们来，陶玛斯居然没赶到。”
“安姐……人鱼啊，真的是人鱼——”娜林神经质地念叨着。
会迷路的是刻托，因为皇带鱼不适应浅海，它是深渊生物，太明亮的光线让它无法看清东西，而水压的骤降，更让皇带鱼觉得游动起来像是在漂，随便往前一动，造成的冲力就很大，它身体又太长，不小心就偏了方向，所以在海水里游得跟过山车似的也不奇怪。
李绍与安莉一行人死里逃生，还没喘匀气，就看见这惊悚一幕，来不及说什么，又被周围诡异神奇的景象打击了。
只要靠近斐查兹，皇带鱼就能恢复正常，视线锐利动作沉着，能准确精妙地伏击生物。
塞壬让夏意仰面躺在那里，它扭头看着周围形同玻璃壁的海水，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用手肘撑起身体挪了下位置，侧躺在夏意身边。
在看见那长长的银色带子时，吞吃大王乌贼的抹香鲸就吓得一甩尾立刻逃了，海水里还留着几段没吃完的残躯。
夏意脸色苍白，塞壬将他牢牢抱住，然后非常艰难地试图爬上陶玛斯的背，最后还是海龟伸出前肢托了一下，塞壬又借助鱼尾的力量，才爬上龟甲。
刻托也不客气，闪电般地一叼，锋利的牙齿立刻将大块的鱿鱼肉撕扯成了数段，津津有味地开始啃。
“哗啦！”夏意与塞壬浮出水面，游近海龟背甲边缘。
皇带鱼的嘴很长，而且生有很锋利的牙，不过很不幸，那么厉害的牙齿就长了两颗。
“咳咳。”安莉吐着海水，周围是四五米高的海浪，时不时还出现覆盖过头顶的大浪，只是还没落下来就被吸附到四壁的海水中。他们就像待在台风眼里，甚至能清晰看见海浪里卷着贝壳、鱼虾，还有别的一些东西有规律地飞速旋转着。
抢夺别人食物这种事，自然界生物都爱这样充当恶徒，因为真正不客气的做法是追上去，连那条抹香鲸也当食物啃了。
重复出现在海面上的陶玛斯晃荡了下脑袋，背甲上的人就剩下十多个了，其中有一半已经昏厥，只是还死死抓着龟甲最中央的缝隙不放，人人头破血流，衣服都差不多冲没了。
所以顺利逃跑的抹香鲸很庆幸，它也不会像人类那样，因为失去自己的东西就心生怨恨，强者生弱者死，海洋就是这么简单的世界。
漩涡越来越大，中心位置的海水已经退下去。
霞水母漂在沉船那边充当光源，其实“这灯”不适合照明，因为那根本是霓虹灯，颜色变来变去还流转不停，照射下来更像舞会上转来转去的光影。
这样太吃力，夏意想办法扩大了这个区域，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这个罩子越小越难控制，越大，海水因为互相补汇反而容易起来，如同漩涡在外面旋转分散，冲力到最后已经趋近于无。
尤瑞比亚从船舷那头翻出来，它庞大的身躯顺着海水波动，软体生物的优势成了一种奇妙的美感，流线型的身体边缘叠在一起层层起伏，在幽幽光线下仿佛优雅展开的裙裾，不过这种美感，在大鱿鱼一开口时就全部报废：“刻托，它好吃吗？”
身侧的海水虽然很急，却不再拥有冲力，所有水流都顺着无形的线涌上头顶，然后从另外一边落下来。
“比你好吃。”
塞壬感觉不对，奇怪地回头一看。
皇带鱼从沉船底部开始往上盘，一圈圈不歇，最后把脑袋搁到歪倒的桅杆上，沉船是它的游乐场。
先是一层海水被卷出去粗粗勾出一个轮廓，但很快就被冲散了，夏意立刻醒悟，接着他控制冲击来的海水往上翻，折腾了一会儿后成功地在身侧笼出了一小片区域。
尤瑞比亚可不像霞水母那样胆小，它直接用触手将皇带鱼的脑袋抽到旁边：“你又没吃过，你怎么知道？”
夏意希望这没有超出自己异能的极限。
“哼，南极来的，肉一定很老，都被冻得硬邦邦的！”
水……对了，他没办法让海水平静下来，为什么不像那只大章鱼保护水母那样，用海水形成一个罩子，将自己裹进去呢？
“……”
海水的盐分刺得他神经抽搐。
深海的温度跟南极最寒冷的海域比起来也高不了多少吧！
这时所有人都没办法睁开眼睛，夏意是例外，他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眼前海水一片混浊，上翻激荡的水流里带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是鱼，还有的是大海龟身上掉下来的贝壳，夏意额头被砸破了道口子。
“就你，送给我吃都不要！”皇带鱼瞪着鱿鱼。
塞壬的状况都不好，更何况夏意。
“但我对你的味道很有兴趣！”尤瑞比亚傻乎乎地说。
人鱼毕竟不像海龟，也不是水母，既不是甲壳类也不是软体动物，甚至比不得鱿鱼，鱿鱼身体里就一根软骨……人鱼的骨骼细密复杂，能承受无形的水压，但没办法弯曲肌肉适当变形来缓解激流的冲力。
“尤瑞比亚，你怎么能这样没骨气！”螃蟹愤怒地挥动着钳子。
比起深海巨大水压，这下撞击不算太重，但那些鱼因为惊恐鳞片是张开的，人鱼光滑的脊背划出浅浅痕迹，水流撞击后很快也出现血痕，伤口由浅变深，却看不到血。水流一次次冲刷的刺痛，开始让塞壬皱眉。
“骨气，那是什么？”
“唔——”
大螃蟹被问得愣住，然后用钳子敲了下背甲——唔，这家伙脑袋跟身体是长一起的，姑且算它敲了下脑门好了——然后“哼哧”地说：“我也不知道，跟陶玛斯学的，好像是必须要有的一种东西吧！”
眼见几条黑影被海水卷过来，可能是鱼，又或者是别的东西，但塞壬不敢松开抓住夏意的手，只能勉强换方向用脊背去挡住。
阿碧瑟则用触手托着身体（又一个脑袋跟身体长一起的），托的位置在眼睛下面，就当是托下巴好了：“听那意思，是骨头吗？”
激荡的海水把夏意的衣服冲得乱七八糟，皮肤也通红一片，开始出现隐隐的血痕。塞壬的肩膀并不宽，没办法帮夏意全部挡住。
尤瑞比亚立刻斩钉截铁地说：“哦，那我肯定没有了，我没长骨头！”
位于陶玛斯身体下方的塞壬，对于这样的天灾也毫无办法。就算它能徒手撕裂鲨鱼，用声波杀死所有看得见的生物，但现在身处在海水里，除了紧紧搂住夏意，将鱼尾缠在他身上外，什么也做不到。
鱿鱼就一根透明的软骨作为身体支撑……可是你有牙齿，牙齿也是骨头的一种吧？就不晓得倒钩算不算……
她尖叫着松脱了手，现在人人埋头趴着死死不动，就算有心想要救她，也没办法腾出手，拉住她的结果也不过是两个人一起跟着掉下去。
夏意默默躺下去，周围都是海水，头顶更是无尽的波澜，有些鱼类的鱼鳍长得很宽大，当它们从高处的海水中游过时，鱼鳍上下规则地摆动简直像是飞翔的苍鹰。
对那些不幸的人来说，起初海浪在龟甲边缘互相撞击，海龟又很大，虽然情势岌岌可危，但还没有谁被冲下海。龟甲边缘的海螺与海藻承受不住冲力，纷纷往下滚，现在大海龟一头扎进海底，第一个支持不住的就是阿敏。
夏意需要持续不停地构造高密度的水层来减缓水压，也要在深海维持身体的温度不流失。开始很吃力，逐渐居然就跟呼吸一样轻松，变成被动控制，走神时水层也不会出现任何变化，但夏意仍然不敢睡觉。
还好几秒后它就重新落到了海水里，“咕咚”一声巨响，大海龟惊慌过度忘记了背上的人类，拼命往海水深处潜。它不敢出现在海面上了。
他害怕睡着之后，异能失控。
它是雄性海龟，一辈子不会上岸的那种，从来就没有脱离过海水。
但这样仰望着头顶的海水，幽静苍茫得仿佛世界已经消失，没有任何烦恼，所处的地方有被无限放大的错觉，其实这才是最好的葬身之地啊。
漂浮在海面上的大海龟感觉最明显，对于游速缓慢的它来说，就好像在自行车上装了个喷火设置，一轱辘被推得上上下下地颠簸飞驰。当前方海浪遇到阻碍，激起十几米高的海浪，冲得陶玛斯庞大的身躯都腾空了。大海龟惊恐地划拉着桨状四鳍，却没碰到海水，差点就吓哭了。
夏意只想安安静静，最好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忘，让他单独活着。但活着是为什么，他不知道。
大鱿鱼则是傻乎乎地用腕足勾住所有看得见的东西想稳住身体。礁石也好鲸也罢，甚至连阿碧瑟都倒霉得被它腕足上锋利的倒钩划出伤痕。在地震引发的强烈次声波干扰里，海怪彼此发出的声音根本听不见。整个海水就像一口搅翻的大锅，下层的海水往上层翻涌，反作用力同时又拍落下来。
淡银色发丝从夏意眼前拂过。隔着水层，冰凉的鳞片压在胳膊上。
皇带鱼害怕自己的身体断成两截，直接一圈圈缠在螃蟹壳上，牢牢不放，被海浪撞得像一个球似的在海浪里上下翻滚。
“塞壬。”
阿碧瑟张着触手，罩成了一个笼子的形状，涅柔斯盘缩在那里。
人鱼紧紧挨着夏意躺在沉船的甲板上。
其中最悲催的是涅柔斯，水母太过柔软，触手又特别细长，就是正常暴风雨水母也要潜到没有波澜的海域去避难。现在海水就像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水底出现了无数暗流与漩涡，靠近震中海底的一些礁石纷纷坍塌，经过海沟的鱼类都被埋葬其中。
夏意有那么一瞬间，又被水波后那双紫色瞳孔迷惑了，人鱼真是美丽的生物，如同虚幻，他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下塞壬的脸颊。
震中就在位于它们不远的地方，它们竭力蜷缩起身体，随着海浪的波动漂浮，被撞得晕头转向。如果不是海怪的体质习惯了深海压力，身躯四分五裂都是有可能的。
然后手就被抓住了。
体型巨大的海怪在这场浩劫中统统吃了大苦头。
虽然隔着水层感觉不太明显，但却抽脱不出。
震级很大，引发了整个海面与海底水体波动，从上到下的海水都被激荡得翻涌不止，如果遇到阻力，那股冲击力足够撞碎钢筋水泥。
夏意似乎在看塞壬，又似乎在看人鱼背后苍茫的海水。
震源太深对海洋生物不利，对人类的影响要小很多。
“你真好，我很喜欢……”人鱼抱着自己的收藏品很开心。
就算在末世没有政府，手头上有人有枪有刀可以拉起来一支队伍，也别做什么占地为王的美梦了！脚下这颗星球轻微地一晃动，就能造成可怕的灾难。人类只不过是生存在其上的渺小生物，而不是能将地球踩在脚下的强大生命。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这件事震醒了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
很明显塞壬不知道。
这天的傍晚时分，位于环太平洋地震带上的马里亚纳海沟，西南部海底发生了大地震，估计是震源500千米以上的板块俯冲边界，失去了精密仪器人们没办法知道这次地震的强度，夏城接到这个消息都已经是2月中旬了。
那是人类的词汇，跟海怪爱某一样食物的意思不同，不过对人类来说“喜欢”与“被喜欢”貌似是一种很重要的关系，不过！
他们有过茫然，有过惊惶无所适从，最后迫于生存适应这个残酷时代，这个所有阴暗面都暴露出来的末世。
“一定要知道才能喜欢吗？”
这半个月对人们来说，比之前的几十年还要漫长。
夏意怔住，这还真是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1月28日——这是在社会秩序还勉强存在的地区才有这么准确的说法，有些地方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已是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