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有很多吗？”
海怪什么的跟他们的生活根本没有关系啊。
“很多……它们之间有种奇怪的关系，动物界应该不会有阶级划分，只有种群与首领，但海怪的世界总是挑战固有常识，它们无视自然界的规律，从深海到海面，甚至可以随心所欲跨越大洋去另外一个地方……”
陷入研究狂热的科学家果然可怕，异能者们想跑。
“想研究清楚，为什么不去抓一只？”有异能者表示不解。毕竟国家机器是强大的，末世之前，科技能探测千米之下的深海，能飞上太空，秘密抓一只海怪来研究很困难吗？
“早就有科学研究说章鱼智商很高，如果不是它们只能活五年，地球现在是什么样子很难说，海怪阿碧瑟有记录的历史就有十多年，从最开始发现它就是如此庞大……粗略估计它至少活了几十年，又或者几百年！”
那个老教授突兀地笑起来：“哈哈，你以为西方为什么重视海怪研究？当然是为了次声波，地球上最强大的武力不是核武器，而是次声波！这些海怪在海洋里毫无天敌，它们能用次声波击退或者杀死别的生物，这就是每个国家花重资研究的方向，某些次声波跟人体器官的振动频率相近，达到一个临界点时，人会觉得非常难受甚至猝死，这是无法抵抗的。次声波如果控制得好，有近乎魔幻的效果，曾经有一首叫《黑色星期天》的乐曲就是著名的死亡乐章，它的旋律中逐渐出现次声波共振，专注听这首歌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或者自杀……”
——是吗，为什么听起来不寒而栗？
“那不是精神异能吗？”
老教授看上去很兴奋：“你们的消息太珍贵了，原来海怪聪明到这种地步，有逻辑清晰的思维，还知道人类给他们起的名字，你们三个人尽管对细节用词描述有点出入，但名字的发音是准确无误的，阿碧瑟，伏尔库斯，塞壬，完全是人类对它们的称呼！就像我们观察它们，海怪也会观察人类，这个发现太重大了！”
“这说不清楚，不过异能研究嘛——”某个科学家看着众人的眼神更亮。
“……因为科技进步，后来路过马尾藻海已经没什么危险了，伏尔库斯是最迟发现的海怪，它就藏身在魔藻之海深处，被无数海藻覆盖，卫星也没发现它的存在。可是海怪们互相认识，还会对话，声波记录暴露了藏在魔藻海域深处的它。海怪是有智商的，它们用的是次声波，有这项技术的国家都记录了不少它们的对话，波长特殊的次声波可以不受天气与地形的影响，传递到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不过末世前，海怪们具体在说什么没人知道。”
所有人心里毛毛的，不过好歹知道答案了，在国家每每研究出彻底隔绝声波的牢笼前，谁去抓海怪都是找死。
在闷热的地下基地里，许多人愣是感觉背上凉飕飕。
“海怪不会来袭击人类吧？”有一个人问。
“那片海域是出名的魔藻之海，水域上下包括海面都有无数茂盛生长的马尾藻，从前那里是出名的海洋坟场，所有误入的船都会被海藻死死缠住，又没办法弃船逃生，最后只有死。二十世纪人类终于依靠机械绞断海藻，成功渡过这片海域，这些是当时的记录‘没有风，海面就像墨绿的沼泽，有难闻的气味，海面上到处都是残破的船骸。什么年代的都有，有的已经腐烂了，半漂半沉地陷在海藻堆里，破损的木板中间有的还卡着灰白色骷髅，简直如同鬼域’，那些海藻吸附能力很强，黏住了东西就很难完全扯下来，如果皮肤不小心接触到，硬扯的话，表皮到真皮都会出现一定损伤……”
“应该不会，到陆地上它们又活不了！除非是——”
异能者们一起摇头，这年月要看书也是找YY小说，看《白鲸》与《海底两万里》的都少，还哥伦布环球航海呢，谁注意？历史课上学到后没还给老师就不错了。
“什么？”
老教授一脸严肃：“塞壬这个名字似乎是葡萄牙人起的，据说有这么一只海怪，会带来飓风与灾难，因为它出现的时候天气都很糟糕，所以没影像资料，很神秘也很可怕，遇到它的明确记载中只有一个幸存者，不过那个人也疯了。出事的那艘沉船被打捞上来后，发现船长室有餐刀深深刻下来的‘海妖’这个单词，于是这个神秘海怪就叫塞壬。至于伏尔库斯也很诡秘，但位置很明确，这只海怪的老巢是大西洋中部的马尾藻海，谁看过哥伦布冒险航海的故事？”
“海里没吃的了，这些海怪如此强悍，搞不好真的会进化出啥本领到岸上来找吃的。”
“这两个很危险。”
“滚，听你胡扯！”这群异能者难得嘻嘻哈哈起来，现在是陆地上没吃的，海里才有大把的食物呢。
“那伏尔库斯跟塞壬又是什么东西？”
“喂喂，说不定海怪们饭量大呢，吃完了当然要往陆地发展！”
老教授继续翻资料：“因为曾在万米以下的深度发现过这条章鱼的模糊影像，所以它的名字叫阿碧瑟，意思是深渊，不过关于它最多的记录则是出现在南海。这条章鱼经常鬼魅般跟踪一些大型船只，但十多年来还没有它袭击轮船的记录。那些船上的人通过声纳分析也只认为遇到了大型鱼群，没当回事，哈哈。”
互相打趣的话，谁也没往心里去。
“是的，海洋生物很危险！”
现在既没有通讯也没有卫星图片，他们不知道此刻真的有无数恐怖生物随着涌动的海水，开始往沙滩上爬。
“比毒蛇还厉害？”
惨叫与触目惊心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海水。
“是除箱水母之外世界上毒性最剧烈的生物，很短时间内就能致人死亡。”
灾难出现了……
“蓝环章鱼是什么？”
马里亚纳海沟，深度一千七百米。
老教授没管那些倒吸冷气声，很是感慨地指着图片说：“这就是阿碧瑟，它是一只非常大的章鱼，从外形看很像澳国蓝环章鱼，就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水母发出浅幽的光芒，在安静的海水里悄悄鼓动，但这美丽的风景很快就被饿坏的海怪冲散。
“那是一艘渔船，这是大小对比……”
夏意身体周围的密度水层已经开始轻微震颤，他不能再走了。
异能者全部凑过头来看，努力了半天才从模糊图片上找到那个黑点。
本来也许还能支持一段距离，不过他在听到阿碧瑟咕哝的一句话后，立刻就决定不走。
“这样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注意它头上的阴影，这一小块黑点看见没有？”
“其实这里距离斐查兹，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水下照片模模糊糊，那是一只身体上有斑纹阴影的章鱼。
一万多米的深海，简直是开玩笑，水压无法想象。
“西方人给发现的海怪都起了名字，最早是这一只！”
这么深的地方海怪怎么生存？不可思议，塞壬称斐查兹是家，海怪的家要是都在那里，光爬上来都会累死吧！
他迅速抽出几沓外包塑料薄膜的文件，摊开放到桌子上，题头是鲜红色的字，老教授一个个地用手指点过去。
“塞壬，不对劲……”皇带鱼游到前面，将脑袋凑到海沟参差不齐的岩壁上，猛然抬头，“那群蜘蛛蟹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到这里来过！”
老教授托了下眼镜，笑呵呵地说：“因为海怪们自己暴露了啊！”
“什么？！”
“呃，为什么？”
阿碧瑟立刻愤怒地挥舞起触手：“我要吃了它们，呃……不行，它们是不能吃的！”
“啊，那些是海怪曾经出现的记录。”老教授“哗啦啦”一边翻资料，一边说，“米国就喜欢把一些神秘发现藏着捏着，先前搞过一个51区研究外星人。后来又建立了一个特殊研究所，专门追查海怪的来源，连米国联邦的一般高官都没权力知道……不过这个他们所谓的绝对机密，却没能守住！”
尤瑞比亚傻乎乎地扭过脑袋：“为什么？”
“……有这么多？”
“吃了会肚子痛，不对，全身痛……”
大家傻眼地看着摞得高高的资料夹。
大螃蟹耐心解释，不过鱿鱼不懂，夏意也搞不明白，居然还有海怪们不能吃的东西？
一个国家研究院的老教授满眼放光翻资料夹，毕竟介绍自己研究课题与成果的机会很少，就越说越来劲：“那些神秘的生物，当然就被发现了。”
“陶玛斯总是念叨，海洋跟从前不一样……它一老，就不肯动，话还特别多。”尤瑞比亚仰躺在海水里，无聊地用腕足上的倒钩刮着螃蟹的外壳，声音尖锐又刺耳，这个动静惹来了不少深海的鱼虾，被海怪们不客气地争抢，啃得津津有味。
“卫星与反隐蔽技术，西方起步早发展快。国际关系紧张嘛，从东海到南海这片水域的深度又有限，一般都没超过百米，核潜艇在那边潜伏很有难度的，单单M国卫星就恨不得把海水上上下下翻遍了看，还用声波定位，所以……”
“啊，尤瑞比亚你住的地方很少能看到人类！”（南极。）
这名字听起来完全不像华国人！
“是没多少人，可是咕噜噜来了以后，海里吃的东西都少很多！”鱿鱼折腾螃蟹背甲的声音愈发难听，螃蟹终于忍不住抗议：“尤瑞比亚，你给我停下！别胡说，我吃得绝对没你多！”
一边站着不说话的异能者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等等，伏尔库斯，阿碧瑟，塞壬……那都是谁？”
“你是没吃多少，可你不是一只螃蟹……”
“可能是次声波，末世之前国家记录过这些东西。”
上千只帝王蟹迁徙到南极，在水深千米的海底成群结队，还很少有天敌，简直是生态破坏。
好问题！几乎每个人听见的句子都不太一样，但意思没误差，只是词汇的用法有些许差异，最古怪的是在描述上，有的异能者复述出来的竟然是方言。看来影响到的是不同人的精神领域，理解方式才会这样各有差异。
“你也不是一条鱿鱼！”说到这个，螃蟹也恼怒，钳子夹住鱿鱼的腕足，使大力拼命拖拽，恨不得将那条腕足扯下来，“还不是人类太可怕，拼命捕捞我的同族吃……那些小东西吓得跟着我跑到南极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点不能理解：“听到什么了？”
人类的嗜好才是真奇怪，帝王蟹那么大，如此狰狞，一般猎食者都不敢随便招惹，居然还有人专门捕捞帝王蟹去吃！
“只有异能者可以听到的声音？”
“咦，罗斯海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啊！”
夏城基地，许多人都睡眼蒙眬地爬起来临时开会。现在没有浓茶没有咖啡，只能硬撑着听汇报。
提到这件事，尤瑞比亚立刻又挨骂了。
但更多听见次声波的异能者已经神经错乱。
“所以我说你的肉很老很粗，看，连人类都不吃！”皇带鱼振振有词。
夏意很恍惚。
“喂，别吵了！”
好家伙，除了一个爬得慢的螃蟹，居然还有一只根本不能动的海怪！那会是什么？海星？海参？不对那都能动，尽管慢了点……总不可能是海葵吧？珊瑚那是死掉或者活着的无数珊瑚虫组成的……或者贝壳？不对啊，贝壳有杀伤力吗？
“涅柔斯你闭嘴！你也难吃，只有阿碧瑟会喜欢。”
不能动？
海洋中，每天都会有无数杀戮发生。
“别胡思乱想。”塞壬无师自通地猜出夏意最开始的怀疑：“伏尔库斯不是人鱼，它只是……它不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它没有移动的能力。”
除了陶玛斯与塞壬外，每只海怪都有许多同族，尽管它们比同族的体型要庞大许多，但它们不会为同类多做什么。
难道海怪也有地域差异？分大西洋跟太平洋？
生与死是很平常的事，普通霞水母能活的时间很短，涅柔斯隔大半年回去，那些霞水母估计就死完了。
夏意从头听到尾都觉得疑惑。
种群偏执这种意识，还没出现在自然生物的概念里。
不说听到这次单方面对话的强悍异能者呆滞成啥样，始作俑者的一群海怪好像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攀岩，努力疏散交通。
就算在非洲大草原上，看见狮子拖走猎物后其他野牛也会平静下来，继续啃草叶到河边喝水，无视同类被分吃的残酷景象，在人类想来那是何等凉薄。
大章鱼用一句话，算是挂断了这次海底长途漫游通讯：“伏尔库斯，过段时间我来大西洋找你。”
——却是另一种生存。
“咦？”
“是吗，刻托你的意思是，你很好吃？或者咕噜噜的味道不错？”塞壬危险地盯着几只海怪看，正愁这附近没啥吃的呢！那群蜘蛛蟹经过的地方，除了水母与游得稍快的鱼类不会剩下任何食物，按照人类的讲法，就是蝗虫过境。
“伏尔库斯你好傻，竟然连这么大的变化都没发现。”皇带鱼憋不住了。
于是所有海怪一起不吭声，乖乖地游向远处找吃的。
“最近都没有船从萨加索海路过，连橡皮艇都没有，我等得都睡着了，太不对劲了。”远处的声音郁闷，模糊地念叨，“塞壬，你过来帮我看看啊！”
涅柔斯待在原地没动。
这下海怪们全都不说话，偷偷等塞壬反应。
——没有会发光的霞水母，这里铁定漆黑一片，夏意连塞壬在哪里都看不到。
“塞壬，怎么了，谁要离开你，我都被你吵醒了。”飘忽的声音含混不清，断断续续，不过意思清晰明白地传到了。
夏意这些天来吃东西都很艰难，首先要在食物周围构造出一个同样完美的水层，然后与身体周围的高密度水层融合，等吃的东西到嘴里都要经过一两个小时，不过好处就是水异能越来越熟稔，甚至能化成薄薄的冰刃，可以摸索着将乱七八糟的头发与胡茬整好，其他垃圾也是用水层包裹，然后游到海沟的偏僻处丢弃。
在声音发源地，海怪们与塞壬的对话就像是长途海底漫游，全球被迫收听着海怪广播的异能者海怪单向接受频道。
夏意现在正全神贯注试着控制几十米外一个水团。
异能者虽然多，但是能听到这个声音的比例却很少，十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人。倒霉的人惊恐打量周围。太平洋海域地震的时候，发出的次声波杂乱无序，这些异能者只是感到头痛，这次大半夜的忽地听见这么一句——整个地球上，能听见声音的异能者只有李绍翻了个身倒头继续睡。
“实在找不到能吃的东西…”螃蟹咕哝着爬回来，夏意心念一动，等它爬到某个位置，撤除了异能控制，骤然翻滚的水波一下将大螃蟹整个掀了过来。
次声波传播时不易被水与空气吸收，没有固定方向，会往四面八方分散，它的波长与赫兹调控得当的话，甚至能绕地球2圈。
“怎么了？漩涡？救命啊，快回来，那群蜘蛛蟹来了……袭……袭击啊！”
次声波是频率小于20赫兹的声波，人听不到。
螃蟹慌乱地叫着，它身体本来就沉，受到的压力也大，钳子往上撑好半晌才翻过来，然后滴溜溜的黑眼珠看到身侧上上下下围了一堆海怪，都在瞪它。
似乎在喊一个名字，塞壬，塞壬是谁？
阿碧瑟凶狠地俯下脑袋：“蜘蛛蟹在哪里？你找一只出来，找不到的话就啃了你！”
这天半夜里一个的低沉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里，谁能不吓得窜起来？
“……”
异能者不是神，他们同样会被子弹打死被刀捅死，会被砖头与钢管砸成重伤，他们一样小心谨慎。
螃蟹呆呆四望，无意识缩钳子。问题是螃蟹钳子收起来也只能放在身前，也就是嘴边，看上去完全是惨兮兮的捂嘴可怜相。
安宁平和的生活已经彻底消失，在漆黑夜里贸然出门，只会横尸街头。
夏意开始揉额头，他的审美观，还有逻辑全部错乱了……深海果然不能多待！
从前的城市不是这样，总有变幻不定的霓虹灯，还有汽车轰隆的声响，倒霉点的附近还有工地，加上同楼层打麻将的……现在所有人才明白，原来连嘈杂与噪音也是值得怀念的。
夏意不能继续往深处游，其他海怪又找不到足够食物，塞壬只能遗憾地换方向，选择上浮。反正只要远离人类，远离陆地。
这天夜里没有风，也没下雨，安静得有些骇人。
“最近的岛屿在哪里？”
“……咕，好吧。”阿碧瑟翻触手，你是BOSS你说海水是滚开的都没关系。
塞壬蓦然转身，盯着夏意的目光里充满危险杀意，涅柔斯猛地倒退，缩出去好远。
“我说你长胖了，就是这样！”
“你要找岛屿？还是要找有人类居住的岛屿？”
“你胡说，我没有长胖！我用瓶子量过！”
夏意没发现塞壬危险的表情，因为隔着水层，光线不足又有点模糊。
阿碧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塞壬打断了：“没事，是阿碧瑟长胖了。”
在狭窄的海沟里“交通堵塞”好几天，夏意确定海怪不会饥不择食将自己当食物，不过水母的蜇刺与鱿鱼的倒钩还是有多远离多远，人鱼跟它们比起来无害多了。
“塞壬在带我们游过一条很狭窄的……”
——然而这只是外表，人类总会被外表迷惑，无视了真正的危险。
“塞壬，你们在干什么，我喊半天了……”那声音飘忽得很古怪，夏意觉得这跟海怪们的声波明显不在一个频道。
夏意不擅长从别人的举止里洞察出某些意思。
夏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觉得颇为怪异，按照逻辑他应该希望塞壬遇到另外一条人鱼的，这样他就能顺利离开。
塞壬忽然游近，从后面揽住他肩膀，夏意也只疑惑塞壬的声波听起来很怪，到底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他还是照原先所想的思路回答：“只要能找到岛屿就好……”
既然海怪认识，那就不是塞壬的同类了？
人鱼苍白漂亮带着半透明纱状鳍的手指已经伸到了夏意的咽喉前。
“是伏耳库斯。”
“如果，我不让你去？”
海怪们显然也听见了，齐刷刷停下动作往一个方向望。
淡银色发丝散在夏意眼前，幽暗不明，夏意下意识地回答：“找不到岛没关系，海面上应该还有……”
这个声音低低地在喊“塞壬”。
塞壬挨近夏意，几乎凑在他耳边：“还有什么？”
隐隐约约，夏意听见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不对，是感受到一个飘忽的声波出现在脑海里，很努力地辨别了半天，才逐渐清晰起来。
“游轮，或者别的轮船。”
此刻地点：马里亚纳海沟，深度一千三百米。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
其实往这边走是塞壬的习惯，这条路是捷径，人鱼可以游过去，皇带鱼也没问题，但是别的海怪嘛！所以，纯粹就是前面带路的人鱼犯的错！
——果然，夏意跟那些人类一样，最终还是会离开，会带着人类来捕猎它！
塞壬回头看一眼那拥堵的惨况，别过脸没吭声。
塞壬的声波已经越来越危险，海怪们纷纷逃命似的四下散开，塞壬的手指按在夏意脖子上，如果人鱼要动手，就算有高密度水层阻挡，这一下不能洞穿咽喉也足够重创。
十分想说啥，偏偏找不到能说的话，扭头不看又忍不住想笑，这些海怪实在太有趣了。
夏意终于感到不对劲，试图挣脱塞壬的手，但他没那么大力气，无奈又不解：“我想要衣服，不到有人的地方怎么找？”
“还是过了这段路再休息吧。”夏意觉得能理解李绍常说的“满头黑线”是什么意思了。
塞壬愣住。
——交通堵塞。
夏意还陷在原先的纠结中，他在海水里泡了这么多天，中途还倒霉遇到海啸，虽然一直有异能控制着海水，可同一件衣服穿这么长时间，别说它早就破破烂烂，就是完好无缺，也会各种不舒服。
这情景，人类倒是有个很好的词来形容。
——人就是这么麻烦，如果没得吃没得喝，也没力气计较这些。
还好螃蟹本来的体形虽大却是扁的，六条腿还支撑在岩壁上借力往下爬，倒立侧立都灵活得很，尤其现在的动作，整得跟挂着带子攀岩似的。
夏意有些自嘲地想，但不穿衣服，他又做不到。
为了通过这狭长的水道，鱿鱼只能将腕足伸得长长的，先让螃蟹过去，然后自己的腕足触手再塞过去，最后挤脑袋。
“衣服？”塞壬愣愣地重复。
“刻托你够了，我前面还有尤瑞比亚，它腕足上还卷着咕噜噜呢！”章鱼表示自己无辜。
“是，我跟你们不一样，人类是要穿衣服的。”夏意经过这些天的失败沟通，已经明白海怪对常识懂得实在少得可怜，所以解释得也很直接。
“让路啊，你那肚子往前一堵，我啥也看不见了。”皇带鱼用脑袋撞章鱼的身体。
这样很好，太复杂太委婉的说话方式，夏意不行。
这是一处幽暗海沟的狭长缝隙中，作为软体动物，阿碧瑟与鱿鱼都被迫收缩身体，通过这处水域，通俗来说就是卡得不上不下，纠结无比。
“这附近的岛屿遭遇了海啸，上岸还不如遇到船……当初逃难的人只会带上食物与淡水。衣服、棉被这种东西肯定都留在船上的。”
“咦，在这里？”听到休息，第一个提出抗议的就是大章鱼。
夏意越说越笃定，这些本来应该是他想的内容，因为声波所以传递得反而容易，要是让夏意真的用“说”来解释，倒没那么容易了。
“要休息吗？”塞壬游在夏意旁边，随着海水越来越深，人鱼焦躁不安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安抚。
“去船上，这样不会遇到太多人。”
夏意搞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分时计数的概念也模糊了，海怪们都是一路游，一路吃，抽空还要睡觉偷懒。
夏意根本不想看到陌生人，他自己觉得这点很重要。
海沟似乎永无尽头。
语言可能会有欺骗，但声波的意思是明确的。夏意对这个方法很满意，塞壬已经感觉到了，本来感受到人类这种波动只会让塞壬觉得厌恶，人鱼喜欢的是恐惧与阴暗，但现在满心都是愉悦。
阿碧瑟用触手挠了下脑袋，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沉船，跟心爱的收藏品告别。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找吃的。”
塞壬也不答话，拉上夏意的手就往海沟方向游去，海怪们慢吞吞地跟上，由于刚睡醒饿着肚子，都萎靡不振。
“……啊？”
这儿距离海面近？没搞错吧！
不是在说衣服吗，怎么又变成了食物？
夏意跟海怪们一起疑惑。
夏意只是为衣服烦恼，很多人却在为生存绝望。
“能到什么深度，就去那里，”塞壬紧跟着又补了个理由，“这里距离海面，太近了。”
海啸过后狼藉一片，有办法有能力的人已经逃走了，剩下的人觉得还是靠海吃海比较保险。那些曾经在城市偷摸滋事的混混团伙，拉起了好几十人的队伍，抓着西瓜刀与钢管，俨然在海滩上称王称霸。
夏意看着那道深幽的海沟：“你说的斐查兹，太深了，我没办法去。”
海滩上的收获其实没多少，最近更是急剧减少。这让所有人都不安，难道末世开始摧毁物种了？他们在海滩上翻来找去，能捡到的只有贝壳，还有被冲上岸的海带。
不自相残杀就怪了。
聊胜于无，随便处理下就吞吧。这年头连淡水都是奢侈品，哪里有能力去清洗干净，落魄点的没锅就直接啃了。
同类？人鱼遇到同类只会殊死厮杀，因为在它们骄傲的性格里，只有同类有威胁自己生存的可能，也是可能夺走自己收藏品的潜在危险。
这天，海面上出现浓重黑影时，眼睛好的人激动得聚拢过来，甚至互相推搡。他们以为是海带或者大片海藻漂浮过来。
塞壬神情古怪。
海浪里夹杂着奇怪的声音，十分有节奏，被海浪声掩盖了听不分明。岸上的人正在为如何分配而争吵。
他有些恍惚，下意识地看着塞壬回答：“我不是人鱼，你认错了，你总会遇到同类，到那个时候我会离开。”
“疯狗，这是我们的地盘，你小子滚远一点！”
夏意被声波干扰得头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揉额头，他不擅长猜测言外之意，没发现塞壬隐含的危险气息。
“谁规定的？你的兄弟要吃饭，我的兄弟就不要？别以为你厉害，告诉你，异能者嘛，全华国又不是只有一个！”
人鱼定定地看着夏意，开口：“你要离开？”
一个脸上有疤的光头男人吹嘘道：“周哥听说过吗，这可是打赢了军队的头号异能者，水属性的！这又是海边，识相的还不赶紧夹着尾巴跑！”说着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因为长相的关系，夏意很难辨认出海怪们是啥表情，都是从声波里猜情绪，而塞壬不一样。人鱼生活在海洋里，从来不会也不用去掩饰情绪变化，所以即使是夏意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塞壬突如其来的愤怒。
对面的人脸色很难看，这座城市不大，但正好在渤海边上，靠近夏城，所以周亮的名字他们听说过。
塞壬的表情立刻变了。
能凭空凝结出冰刃，是强大得可怕的异能者，一对几百都绰绰有余，这又是在海滩上——但要是今天灰溜溜地走了，从此之后就没法再带手下兄弟了，海滩又是几十号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夏意的运动天分很有限，他曾经看别人跑过三千米，四百米的塑胶跑道整整七圈，多少人跑得面无人色，翻倍换成水深，足够冲击夏意的神经。
冲突爆发得很短暂。十几道冰刃直接削伤了许多大汉手臂，没了兵器，还打什么。
“那个地方我不能去！”夏意直接说，他不记得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是多少，不过比珠穆朗玛峰高是肯定的，大部分水深都在六七千米是多恐怖的概念？
这伙混混垂头丧气心有不甘地走了。
“沙……夏依？”塞壬很努力地在纠正自己的发音。
“哇，是螃蟹啊，好多好大的螃蟹！”身后的海滩传来喜悦的欢呼声。
虽然在他身体周围有高密度的水层，但是为了缓冲压力，水层与身体中间还是有海水的，这是模仿深海鱼类，那些生物的体表之下有很多水，以抗衡恐怖的水压。
“我们可以到别的城市去……”败退的混混头目勉强挤出笑容，华国很大，不能靠海，就去西部，去深山，总不会愁吃的。
夏意倒吸了口冷气，结果被海水呛到。
他的话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
“你游得慢，三天……”塞壬认真计算。
这天晚上天乌沉沉的，月光从缝隙里露出一些，很多地方都是黑漆漆的，虽然看不见但风中开始传来浓烈血腥味。
夏意迟疑着最后还是问：“还有多远？”
嘶哑的惨号声源源不绝，就好像一个人被砍了四肢，一时死不掉又挣扎不了的绝望凄厉。
“当然是下面。”塞壬直接示意沉船前面那条海沟。
“难道那个异能者是变态？”许多人抖了一下。
“斐查兹在哪里？”
“救命，怪物啊！周哥救命！！”
他有了不妙的预感。
凄厉的哀号已经走音，竟然是之前还耀武扬威的光头。
夏意却猛地醒悟，他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深海了（是啊，这是深海）。还远着？那个斐查兹到底在哪里？夏意在海上这么多天，没搞懂附近的地理位置，不过好歹有常识，知道海拔最低点是马里亚纳海沟，而这条海沟，好像正好在太平洋。
来不及去看海滩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众人拔腿就跑，直到感觉凄厉惨叫远了，众人才胆战心惊爬上一层住宅楼，爬到天台上将门锁死，然后借着月光往海滩的方向眺望。
海怪们都茫然，它们很少会急切地做一件事，走一天跟走一个月有啥区别？斐查兹除了特别安静之外，没啥吃的，塞壬那么急是为啥？
这楼只有六层，老房子不算高，但眺望第一眼还是让人觉得眼睛出了问题。
“赶路，距离斐查兹还远呢！”
“天，竟然有那么大的螃蟹？”
“塞壬，我还没睡够……”皇带鱼也开始寻觅能吃的东西。
足足有三四米大的暗红色螃蟹成群从海里爬上来，动作迅捷，轻而易举就追上了前面疯狂奔跑的人，巨鳌将人钳住后就往海里拖，它们的身体较大转向不方便，当双鳌夹不住的时候，它们干脆抬起八条特别长的腿，那尖锐前端锋利而准确地扎过去，再像笼子一样拢起困住挣扎的人。
生活嘛，当然应该是吃了睡，睡了吃。
血喷得到处都是，更多的螃蟹从海里爬出来。
阿碧瑟根本不搭理它，陡然往海沟里一伸触手，卷上来一条比目鱼吃得津津有味。
因为找不到更多的猎物，它们甚至凶狠地互相撕扯起来，试图从同类腿下或钳子里争抢那些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的人类。
阿碧瑟闪避着螃蟹的愤怒攻击，迫不得已将铜鼎扔回船舱然后上浮，趴在海沙上的螃蟹没速度游上去，只能挥舞着钳子咆哮：“你欺负尤瑞比亚！”
有些螃蟹凶悍地继续往陆地上爬，阿梅最初听到的怪异声音就是来自它们的八只脚，咯哒咯哒响，仿如蜘蛛，它们的身体不是完全趴伏在地，而是略微悬空。
海怪不懂瓶子跟鼎的区别，对章鱼来说，足够大还摔不坏，这就是最心爱的珍宝。
甲壳非常硬，西瓜刀砍上去看不到任何效果。原先兴奋在海滩上等待海浪带来食物的人们，完全没想到这次来的是死神。
“放开，这是我最喜欢的瓶子。”
“老大怎么办？那些怪物过来了！”站在天台上张望的混混们吓得瘫软在地。
海水的腐蚀让铜鼎通体都是绿色的锈迹辨认不出细节。不过一艘二战的巡洋舰里放着一只古代的铜鼎，这还真是……
“别怕，那是螃蟹，应该不会爬楼梯……”
鼎是古代的礼器，按道理不轻易挪动，何况还是这么大的，来历一定古老，说不准是被海水淹没庙宇中的东西，深陷泥沙，那时候的人打捞不上来，最后被章鱼千里迢迢拖到了深海老巢里。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这栋楼里发出恐怖的尖叫，螃蟹沉重而庞大的躯体趴在楼层外面的管道上，轻而易举敲碎了二楼的窗户。
那不是瓶子，三只脚，容量装两三个人都够，这是铜鼎！
所有人脸色惨白，疯狂哆嗦。
同样被章鱼刚才动作搅醒的夏意，从甲板上翻下来仰头一看，顿时神情怪异。
这本是宽敞的海滨城市，逃命的人来不及躲到安全地方就被那些怪物追上了。它们攻击人类时，先用锋利尖锐的足狠狠扎下，然后直接用螯对准人的头部与颈部袭击，有效而残酷。
缩在船舱里的大章鱼艰难地将身体从较小的空间挤出来，触手还抱着一个东西。
其实同样的情形，已经陆续在东海一带上演了。
大螃蟹挪了几步爬过来，用钳子的边缘小心碰了下鱿鱼腕足后，就愤怒地敲沉船外壳：“阿碧瑟，你给我出来！！”
怪物们疯狂地寻找食物，也是在迁徙。
“嗷——”尤瑞比亚吃痛，发狠一使劲，硬生生将沉船抬起一半，迅速抽出了遭殃的腕足。
“巨螯蟹，这是巨型尖头蜘蛛蟹演变而来，也就是俗称的杀人蟹。”
偌大的半截沉船跟着阿碧瑟的动作一起翻滚，直接将桅杆上的皇带鱼甩了下来，而鱿鱼的一半腕足被沉船压住。
夏城基地接到情报后，虽然没有影像资料，但凭着描述科学院立刻做出了判断。
海怪们稀里糊涂地翻身，被震荡的声波吵醒。
“蜘蛛蟹原先没这么大，一般待在3600米深度以下的海域，由于苏国多次在东瀛海倾倒核废料，导致它们可怕异变，并大规模迁徙到浅海。从上个世纪末开始东瀛海沿岸就不断有杀人蟹袭击事件发生。
“起来，都别睡了！”
它的眼睛竖出甲壳，视力很好，平常潜藏在海水里用眼睛瞭望海面，一旦发现有人，就会游过去发动袭击，受害者不是被淹死就是重创失血过多。末世前的记录就显示它们会爬上沙滩，爬行速度比人跑得还快，经常顺着涨潮袭击沙滩上的游客，还会袭击小船上的渔民……最麻烦的是，它们是群居生物！”
为了不出现背叛，要让夏意远离人群，不让他回到陆地上——被种族本能控制的塞壬微微眯起眼睛，紫色瞳孔流溢出危险的光芒。
“该死！”一个老将军狠狠捶了下桌子。
它很孤独，但它不需要想尽办法找夏意，因为夏意就在身边。
“它们终究是海洋生物，在陆地上不能过久，还是要回到海水里去的，但这同时意味着，人们不能靠近海边，也不能试图去海上捕鱼……有史以来的记录都是在东瀛海出现，为什么会跑到渤海湾来？”
塞壬现在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无须解释，所有人也有点明悟。
它们不了解人类，这种跟它们形态相似的生物。
——海对面那些岛屿沿岸已经被这群怪物肆掠完了！还活着的人都躲进内陆，所以杀人蟹开始迁移。
当然问题是，它们也没问过人类的意愿，总是把人类对它们外表的惊讶，人类看到传说里人鱼的贪婪惊喜，当作是“看重与喜欢”。
“我们能期望这些怪物去别的地方吗？”
人鱼从不原谅人类，即使它们直到生命尽头都只能孤独地游弋在月夜下的海面上，吟唱忧伤的歌，也不接受任何背叛。
“估计很难，它们只有在食物匮乏的时候才迁徙，而我们国家……”
于是他们都被人鱼杀死了。
华国的东南沿海，从来都是人口最多的地方，即使这是末世。
这些得到人鱼信任的人类，怀着恐惧的心，或是尽力逃脱，或是贪婪不已，叫来船队捕杀人鱼。
“混账，老子从前完全可以开坦克压扁它们！”
再后来……结局总是被鲜血染透的海水。
差不多的怒吼也在深海响起：“没有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那群蜘蛛蟹竟然这样放肆！我要碾碎它们！”
从前笃信宗教的人可不知道啥叫善良美好的人鱼，他们更愿意相信眼前的是海妖，是一种可怕的怪物。
“事情有些不对。”塞壬冷静地安抚饿得眼睛发绿的海怪们。
无论人鱼外表如何无害，当人鱼捕猎后血淋淋扯开那些食物时，估计正常人都会惊悚，更别说接过那些生的东西直接吃。
“陶玛斯——”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时人们还在蒙昧地信仰神灵，哪有不惧怕的道理。传说很多，但真正见过人鱼的估计都死了。
全球漫游接通。
人鱼在这个时期，控制声波的能力是最强大的，积累的时间越久越可怕，最后声波甚至会诱发活跃的火山活动，带来恐怖的灾难。
“那群蜘蛛蟹为什么到马里亚纳海沟来了？”
——不管是弄翻那艘船，还是想尽办法迷惑人类离开人群。
“是繁殖，塞壬。气候反常让它们以为进入了温暖的交配期，其中一部分因为海啸被冲上陆地，吞吃了不少人类后大量繁殖了……它们现在到处巡游抓到食物就回去喂养后代……我这边海水里也全部都是，该死，居然还想袭击我！”
但是人鱼天性戾气，非常极端，它们不择手段。
“陶玛斯，你没事吧！”
人鱼是孤独的，在大海之中，唯一能遇到的，与它们有差不多外表的只有人类……追寻着船只，寻找着那个能接受自己、愉快相伴的人。
“凭这些家伙，想吃掉我还早，但是塞壬，它们不怕次声波啊，呃……好多只一起扑过来，我游得越来越慢了！”
会思考的种族，才会感觉到孤独……
淡银色鱼尾在海水中划过一道弧度，塞壬迅速决断：“陶玛斯你等着，我们这就过来杀死这些蜘蛛蟹！否则明年我们在太平洋浅海就将找不到任何能吃的东西了！”
人鱼与章鱼、鱿鱼一样，有自相残杀的天性，然而人鱼又跟软体动物不同，它们有思想，善于思考。
当杀人蟹随着海潮心满意足地退去后，沙滩上满地血腥，到处是折断的骨头，还有沾满血迹的衣物碎片、头发……海风带着低沉的呼啸声，除此外死寂一片。
塞壬惊醒，坐在沉船的甲板上，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熟睡的夏意。
半晌，某一处沙子忽然动了一下，一个人影狼狈地爬了出来。
海水里太静谧了，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夏意隐约看见塞壬松开了他的手臂，夏意没仔细想就陷入了半睡不醒的状态里。
全身是沙，头发乱蓬蓬衣服破烂，腿上有个深可见骨的创口，不过没有鲜血流出来，伤处白霜一片，勉强爬了半米，就碰到了一截被生生咬碎的手掌，他惊恐地往后退。
“是夏意。”躺久也开始有睡意的夏意，神志模糊地喃喃。
“该死的怪物！”周亮神经质地咒骂，他在危机时利用水异能裹起无数沙子，不顾腿部重创，先将自己埋在海边，再不断用水流加固身体的密度，躲在那里几乎整整一夜，不断地听着惨叫与恐怖的咯哒声从头顶上响起，差点神经崩溃。
被塞壬猛然抓住胳膊的夏意，只能庆幸还好隔着水层，不然他手臂绝对要出现几道深深的伤痕。
周亮气喘吁吁地将自己撑起来，半瘸半拐，走十步摔一跤地往外挪，虽然他的水异能在海边才强大，但他此刻哪还敢留在这里？
“沙伊？”
他终于从末世异能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了。
梦境总是会混乱地掺杂着过去与现在，很难分辨，但做梦的人鱼却惶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袭来。
这已经不是他认知里的世界，海滩并不意味着享受或食物，而是危险。
不是应该在船沉之前，就能在海水中等到的吗？
周亮不停地给伤口施加局部冻结，一边不解地想那些声音到底从哪里来的，好像有个叫陶玛斯的家伙也被那种叫蜘蛛蟹的怪物袭击了！难道在这高科技全部报废的时代，还有人能轻易杀掉这些怪物？
沙伊呢，那个人类呢！
不止他，全球的异能者都随着声波传递，同时听到了这些信息。
塞壬耐心地等着，找着，直到梦里的船沉入海底，栽在海床上，从此之后是海洋生物的乐园和海怪又一处栖息地。它终于发现了自己在等什么。
当然很多人是茫然的，通讯断绝让世界的距离变得遥远，就算大势力也不知道几十公里之外此刻在发生什么，消息都要好几天后才能传过来，夏城得到的消息是杀人蟹在某个城市登陆肆掠，但开会商讨这件事的时候，杀人蟹又随着海水迁移到另外一处海滩制造杀戮。
梦境千篇一律没有任何稀奇，但这次塞壬觉得缺了什么。
“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可以对付它们，我们现在没有步枪以上的热武器，没有直升机，只剩下实验室里的化学硫酸，那也得近身泼出去才有效——”
梦里阳光很好，远远地，有船乘风破浪地驶来，看上去牢不可摧，但最多到晚上，席卷来的暴风雨就能将船吞没，所有人都会葬身海底，当然船沉得不会那么快，这个过程里船员的绝望才是人鱼期望的。
“难道你的意思是放任那些海怪？”
只有年幼时期做过梦，塞壬已经久到连梦的感觉都陌生了。
“东南沿海人口密集的城市太多了，军队就算追着杀人蟹迁徙的方向赶过去，在路上还有补给、暴乱等一系列危险，而赶到之后能够做什么呢？从异能者听到的消息里分析，杀人蟹还在大量繁殖……”
塞壬在睡梦中微微皱了下眉。
这些凶残的怪物是遭受核废料污染后产生的，与原先的物种有很大差异，万一衍化出待在陆地上生活的本领，到那个时候人类就完了！只能躲到深山老林去！
船就象征着有人类……
“必须尽快研究出杀人蟹的弱点和有效的打击办法，只要不造成严重环境污染，化学武器也没关系，我们不能跟自然赌这些怪物的进化度！”
梦对人鱼来说，就是很久之前的回忆，梦里面有明媚的阳光，礁石，还有船。
“这个……科学院必须要有样本做研究，哪怕是尸体……”
连阿碧瑟都是抱着收藏品大瓶子睡觉的……塞壬很愉快地继续睡，但离奇的是，这次它做梦了。
“郝队长，你带三个异能者，循这个方向——”
水流在微微张开的唇中流入，又从薄透的扇状耳鳍后几道细微裂缝处流出，那应该就是腮，如果不是挨得这么近，夏意很难发现，因为连耳鳍都隐藏在长发下。
老人在地图上用手指点了一下：“赶到这座城市，估计三天之后，杀人蟹会迁徙到这边海堤，先通知那里的人撤离，把消息传到就可以了，如果那边的人不肯走……”
人鱼在呼吸。
老人看着穿着少尉制服的年轻人，顿了下，伸手拍他的肩：“……不要硬来，保证你自己与队员的安全，现在你们是国家的最大财富与守卫力量，科学院将是我们的希望，以夏城为基础，我们会将整个国家重新建设的，过上十年二十年，新的文明会重新出现，在此之前国家需要你们，要保重自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次夏意清楚感觉到那轻微的起伏。
那个异能小队的队长嘴唇抖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立正行礼。
人鱼咕噜着，将脑袋压在夏意身上，从头到尾估计根本没彻底清醒，没多久塞壬又睡着了。
“一路将杀人蟹的消息传到沿海城市，不管他们信不信都要说，能因为这个消息救多少人，就多少人吧……”老人看上去无比疲倦，喃喃说，“我们曾经认为我们的国家很强大，结果地球告诉我们，人类只不过是生存在它身体上的蝼蚁而已。它有46亿年的历史，未来还将持续下去，末世……哈，人类妄以为自己会跟着地球一起毁灭的猜测是多么天真！”
“会漂走的…”
会议桌前的人都沉默了。
可这种动静对海怪来说，就跟人类睡着后翻身似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鱿鱼照旧以扭曲的动作打呼噜，而塞壬感觉鱼尾下少了什么，紫色瞳孔朦胧地盯着前方许久，才游过来抓住夏意，然后再次躺倒。
怪物肆无忌惮地以人类为食，政府偏偏却找不到任何办法，只能把期望寄托于那些不知道什么性情的海怪，这种打击才是最大的。
“尤瑞比亚……你睡就睡，打什么滚？”塞壬醒了，迷迷糊糊地撑起头看身躯一半砸在甲板上的鱿鱼。
“那些海怪一定能杀死蜘蛛蟹？”
眼前忽然一暗，夏意立刻游开，沉船又重重地往沙里陷了几尺。
“自然界有一条定律，越是群居的动物，个体能力越比不上孤独生存的种类。甚至有的动物，只有成群才会带来可怕的灾难，比如白蚁，又或者蝗虫……”
幽深的海沟，像一道巨大而恐怖的裂缝横在前面。
那些有名字的海怪，特殊之处就在于记载里几乎没有发现与它们相似的同类。
夏意从甲板上爬起来，很轻松地游到沉船边缘。
“守在海滩不远处的高楼上，等‘战争’结束后，蜘蛛蟹的尸体很容易得到。”老人严肃而认真地说，“这些怪物数量庞大，总会有漏网的逃走，所以研究一定要进行，力量要属于自己才最得心应手，指望别的因素永远只是借势，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如果蜘蛛蟹明年繁殖期再来袭击时，一定要让它们上得来，回不去！”
就算说同伴什么的，也只是塞壬找不到同类……
“是！！”
海怪的喜欢，只是“喜欢吃”，这种意思吧！
这气魄十足的声音海怪们可听不到，它们正在赶路。
他侧头望塞壬，人鱼当然不像他那样穿衣服，除了鳞片之外，遮蔽身体的只有头发。不过这是在海里，头发连披在肩膀上的可能都没有，裸露的肌肤在幽暗光线下显得特别光滑，人鱼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像最美好的雕塑或油画。只要有正常审美观的人，都很难拒绝人鱼的“喜欢”。
上浮的时候压力逐渐削减，因为速度过快，夏意一直有耳鸣的错觉，越往上游，礁石与海底的细沙都有很深的痕迹，稍微大的岩缝被明显扒开过，一些鱼虾残肢还漂在海水里，这在平常是很难看见的，因为总会有来争抢美食的生物。
趁海怪全部睡着离开这里的可能性有多少……唔，他很难确定上浮后能否找到方向。
现在不但没有贝壳，连海参海星的踪影都看不到了。
夏意不相信塞壬所说的喜欢，别说这是非人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他说这些，夏意也一样不信，因为他不需要这些，他有自己就够了。
“太过分了！”尤瑞比亚愤怒地挥舞触手。
鳞片很美，在海水中微微张合，光滑又柔韧。
它们虽然也喜欢吃个不停，可从来不将一片海域的所有东西统统吃完。海怪们是有智慧的，懂涸泽而渔的道理，不会固定吃一种食物。
夏意出神地想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压在自己腰上的银色鱼尾。
最关键的是，它们不吃幼苗。
不知道李绍跟安莉他们，怎么样了……
末世最开始的辐射导致许多鱼虾死亡，可偏偏对蜘蛛蟹毫无影响，反而刺激了它们疯狂地生存繁衍，沿着太平洋在这一带徘徊迁徙，攻击撕咬所有看得见的猎物。
这就好像夏意，不想走到人群里，可有时偏偏又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些热闹，只要看，就觉得很满足很有趣。
“可能只有那些游得快的鱼逃过一劫吧。”比如金枪鱼与旗鱼。
其实这些海怪会聚到一起也不是没原因的吧，譬如他们都没有同伴，体型太庞大，找不到可以交流的同类，只能孤独地在海洋里游弋。
“我的牧鱼，呜呜！”霞水母在海水里翻滚。
难道是海怪们住的地方太深？
在靠近珊瑚礁的海域，它蓄养的小牧鱼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涅柔斯穿梭在礁石与岩缝之间，焦急地呼唤着，但最后只有失望。
自然真是奇妙，居然真的有这种传说里的生物。可是为什么人们从来就没发现过人鱼的行踪呢？
“我的瓶子！！”章鱼趴在一块珊瑚后面，心痛地看着自己用石头搭建起来的临时小窝倒塌了，从塔拉萨女神号上得到的几个精致小瓶成了一堆碎片。
塞壬躺在夏意身边，淡银色长发漂浮，因为在海底，夏意轻微的动作根本没有办法吵醒他，在霞水母幽幽的光线下，人鱼紧紧闭着的眼睛上，睫毛阴影不太分明。
海怪们眼睛都绿了，愤怒的次声波传得很远，很远。
也许只有螃蟹的姿势最标准，直接趴在沉船边的细沙上一动不动，不过这只能让人想到那出名坑爹的谜语，什么动物趴着也是趴着，走路也是趴着，睡觉还是趴着……啥，你说是青蛙，青蛙那是坐着……
“陶玛斯，你在哪里？”
章鱼阿碧瑟整个钻进了船舱，没看见。
超声波能够定位，塞壬从来不担心会在海里迷路。
霞水母的办法更直接，将触手跟皇带鱼躯体缠在一起，深海的水流波动不太大，不过还是有些起伏，霞水母整个身体荡啊荡，睡得就跟放风筝似的。
人鱼有些迟疑地看夏意，蜘蛛蟹对于人类来说太危险，可是要让夏意离开自己身边，塞壬又不放心。
头顶上，一圈圈绕着桅杆的皇带鱼也睡着了，却像带子松脱一样，跟桅杆若即若离，脑袋则是耷拉在桅杆最顶上，作为海怪，皇带鱼刻托的脑袋算是比较小，希望它不会将那根本来就多灾多难的桅杆彻底压垮。
“涅柔斯，你留下来陪……”
夏意心情复杂地用海水将触手卷到一边，这个动作居然没惊醒尤瑞比亚，它顺着海水滚到甲板的另外一侧，依旧是脑袋朝地，触手腕足架在沉船上，倒栽葱似的离奇睡姿。
“不要，为什么我不能去，我要给我的牧鱼报仇！”
鱿鱼的腕足上才有倒钩，多出来的两条触手比较长，但重量绝对不含糊，虽然有高密度的水层做阻挡，但被睡相不好的尤瑞比亚这么一“偷袭”，夏意怎么可能不醒？
“呃，那些家伙因为变异，并不害怕次声波，涅柔斯你的身体太软了！”阿碧瑟用触手将愤怒的霞水母挑到一边，“它们八条腿很锋利，你会被扎破的！”
虽然听不见所谓呼噜声，但身体固定起伏一鼓一动，触手就落到了夏意脚边。
“那我就在远处看！”涅柔斯还是不依不饶。
夏意抱过塞壬，知道大约总共就七十斤，在海水浮力与深海水压的共同作用下，单单一条鱼尾压在他腰上，还不至于让他惊醒，重点是某只打呼噜的鱿鱼。
塞壬想了一下，觉得让涅柔斯来保护夏意也不错。
异能构造的水层还是之前的样子，骤来的压力是塞壬被海水推得压到他身上了，一条人鱼其实没多重，毕竟骨骼的构造迥异，太重会影响人鱼灵活度。
“我游不快。”夏意不想参加这场“战斗”，他刚提出这点，塞壬已经一把揽住他游到阿碧瑟靠近身体的触手上，人鱼伸出另一只手抱牢，然后相当不客气地拍一了下章鱼的后脑勺：“游吧，阿碧瑟！”
夏意本来不敢睡，但撑着撑着就胡思乱想，然后一不小心就被拉进了梦乡，等骤然惊醒，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
看，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吃饱喝足之后就漂着，海水会带它赶路的，一边睡一边旅行，一睁眼就换了个新地方，听起来还真有趣……
被迫搭载乘客的章鱼傻了。
海龟陶玛斯那所谓生命如一场旅行的感慨，该不会跟这个有关吧。
远处的海域，巨大的海龟正竭力挣脱蜘蛛蟹的围攻，因为腹部是弱点，它只能紧紧贴着海底，许多海龟都是浮上海面换气时被鲨鱼袭击腹部而死，陶玛斯敢经常漂在海面上不动，是因为有次声波，再强悍的海洋猎食者也会忙不迭地逃走。
如果因为睡觉，而被海水冲走……
可次声波的杀伤力偏偏对蜘蛛蟹没有效果，它们是非自然的变异怪物。
躺在生满海藻的沉船甲板上居然很舒服，只是这位置有点奇怪，夏意没试过身体呈四十五度漂躺着睡觉，如果没有那条搭在自己腰上的淡银色鱼尾，夏意醒过来的时候肯定不在原来的地方。
海龟的头与四鳍跟陆地龟不一样，没法缩到壳里去，所以就成了重点被攻击的部位，但蜘蛛蟹再凶残爪钳再锋利，一时也不能奈何陶玛斯，它背着一身海藻苔藓很多年，皮肤坚韧可以承受水压，而且很滑腻。蜘蛛蟹的锋利足爪还没戳下去就滑开了。
这里距离海面，有八百米。
陶玛斯最初没当回事，可蜘蛛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爬到它背上，压得它在海底游得越来越慢，更不敢浮上海面，明显陷入困境。
好半晌，才看见头顶上是深邃的海水。
如果换了别的海怪，这也只是僵局，但时间流逝对陶玛斯很不利：海龟需要浮上海面换气。
夏意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秒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兀自疑惑卧室的壁灯怎么换成霓虹色，闪来闪去好不眩晕。
“塞壬救命，阿碧瑟，快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