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早在被子下落肩膀发冷时就意识到不对了,当即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羞得脑袋也埋了进去。
赵恒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她蒙着脑袋,赵恒扭头看床外,坐了会儿,不知该说什么,起身出去了,叫丫鬟们进来伺候。宋嘉宁立即躺回床上,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腰,上面是被子都不能碰了,腰是石头碾过般的酸。
宋嘉宁被推了几次,其实有点意识了,只是还当自己睡在郭家的闺房,如今听到男人的声音,她才猛地记起昨晚她已经嫁给了寿王,那喊她的男人岂不是……心头一惊,宋嘉宁想也不想就坐起来了,身上的被子自然而然滑落。
总之,下了床后,宋嘉宁就被双儿扶住了,单靠自己根本走不动路。
“起了。”赵恒一边推她肩膀一边低声道。
寿王又去前院了,宋嘉宁泡了一刻钟的澡,热水解乏,出浴后,宋嘉宁双腿终于找回了点力气。双儿、六儿服侍她更衣打扮,九儿去前院请王爷过来一块儿用早饭,等宋嘉宁衣衫齐整、头戴珠钗地来到堂屋时,就见寿王一袭绛红长袍坐在北面的主座上,听到动静,他偏首朝她看来。
她是姑娘,没那么多顾忌吧。
宋嘉宁红着脸垂眸,昨晚的寿王,分明是兽王啊,勇猛地一点都不像喜欢字画的人。
赵恒加重了力道,就见她嘟了嘟嘴,然后赌气般转过去了,又拿后脑勺对着他。看着她赖床的样子,赵恒莫名想到了小时候,六七岁的年纪,乳母来叫他,特别是冬日,他其实很想赖床,但他怕父皇知道不喜,总是乳母一唤就醒,渐渐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两个主子都到齐了,双儿示意小丫鬟们摆饭,早饭比较简单,宋嘉宁低头舀红枣粥喝,余光偷偷往旁边瞥。此时再看寿王,虽然他神色寡淡与洞房前没什么区别,但想到他埋在她怀里贪得无厌的样子,宋嘉宁就觉得,两人之间,好像亲密了些。
宋嘉宁一动不动,没感觉。
昨晚相对无言,宋嘉宁忐忑,是怕他不喜欢自己,现在,宋嘉宁非常确定了,寿王就是个话少的人,到了晚上,他就变成热情的相公了。既然明白了寿王的脾性,宋嘉宁也不没话找话,安安静静地吃了早饭。
时候不早了,赵恒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饭后漱口,这就要进宫了。外面天冷,两人都要披斗篷,宋嘉宁的斗篷在双儿手里,赵恒的是福公公从前院抱过来的。眼看寿王站起来了,宋嘉宁巴巴地看着福公公,想自己服侍寿王,又怕不妥。
赵恒坐到床上,默默地看她。她睡得很香,脸蛋红扑扑的,只是两边眼底泛着青,证明她昨晚确实没有睡好。看着那抹青,赵恒有些愧疚,同时生出一丝疑惑,他自觉不是重欲的人,昨晚怎么总是想……
福公公长着眼睛呢,看出王妃的意思,他脚步稍微一拐,就抱着那件玉青色的斗篷朝宋嘉宁拐来。宋嘉宁脸微微一红,但还是接过斗篷,走到寿王旁边道:“王爷,我服侍您穿吧?”
赵恒没理她们,径直进了内室,绕过屏风,挑开两层纱帐,就见她还在睡,只是不知何时翻过来了,仰面睡在偌大的床板中间,那惬意舒适的姿态,仿佛他先前占了半边地方是委屈了她一样。
赵恒看看她,颔首。
“王爷。”甭管怎么想的,先行礼吧。
宋嘉宁展开斗篷披在他宽阔的肩上,她一心一意地伺候自己的相公,赵恒却在她双手抬高的那一瞬,想到了夜里她抱他脖子、攀她肩膀的动作。宋嘉宁没留意男人的目光,扯过斗篷带子,灵巧地打了一个结。打好了,她才鼓足勇气抬眼,看他这会儿的神色。
今日进宫是去给父皇、李皇后敬茶的,赵恒换了一件绛红色的绣蟒长袍,收拾好了,有点饿了,领着福公公去了后院。半个时辰的宽限还没到,不过也只差一盏茶的功夫了,双儿等人谨记王爷的嘱咐,愣是没敢提前进去,现在看到王爷回来了,几个丫鬟互视一眼,有点不安。
赵恒平静地与她对视。
赵恒皱皱眉,自去浴室。
宋嘉宁有点尴尬,她还以为,他会给点反应。
怎么又想到那上头了?
离开他身边,宋嘉宁站到一旁,换成双儿为她穿斗篷,梅红色的斗篷,用金线绣着牡丹,雍容华贵,兜帽上的雪白狐毛,衬得她脸颊又白又嫩。赵恒便又记起那脸蛋亲起来的感觉,细细滑滑温温热热。
前院,赵恒照旧先练了两刻钟内家拳法,练拳没出汗,但昨晚……
“走吧。”他率先出发。
料到主子起来后要沐浴,双儿早让人在西次间备了热水,先倒一桶滚烫的沸水进去,凉了再加水,等主子醒了,差不多正好用。
宋嘉宁嗯了声,跟在他后面,男人脚大步子也大,宋嘉宁很努力地想追上,可她第一晚就伺候了他三四次,真的很不舒服,只能尽量走快点。赵恒只是习惯的大步走,余光中她没跟上来,赵恒便放慢了脚步,然后为了配合她,他走得非常慢,慢的谁都看得出来。
“好了,不得私下议论主子,想想一会儿怎么服侍王妃吧。”双儿制止两人的闲话,担忧地望向内室。昨夜她在次间守着,亲耳听到王妃断断续续哭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抽搭的时间长,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而王爷从始至终好像都没出声,也没叫她们进去伺候。
宋嘉宁心里一下子就甜了,寿王虽然不会说暖和话,但他做的事,都特别体贴。
六儿悄声道:“那当然,要不福公公怎么是王爷身边第一红人呢,听说现在王爷在翰林院当差,有什么事都是福公公代他解释的。”
走了一刻钟左右,夫妻俩并肩跨出了寿王府,门前早备好了马车,木凳也摆好了。宋嘉宁一边往前走一边偏头看,后面双儿刚要上前,忽然瞥见王爷牵住了王妃的手。双儿莫名脸热,低头笑了。
亲眼看着主仆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九儿忍不住吐吐舌头,小声对双儿道:“福公公好厉害,王爷只说了半个时辰,他就知道王爷的意思了,我刚刚还琢磨半个时辰后要干什么呢。”
宋嘉宁脸红彤彤的,意外他在外人面前的照顾。
赵恒领着福公公走了。
朝他点点头,宋嘉宁一手给他托着,一手提着衣摆,抬起右脚准备踩在木凳上,结果就这么一个动作,底下就摩得慌,疼得她右腿僵在了半空。赵恒见她刚刚还羞答答的,突然变了脸色,眉头也皱了起来,联想她缓慢的脚步,明白了。
双儿低头应诺。
他松开她手,然后一手抱她腰一手托起她双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放到车上,动作快得,宋嘉宁脚都踩在车厢前头了,身子还呆呆地靠在他胸膛,不敢相信地仰头看他。
福公公看眼内室的方向,眼睛都不带眨的,吩咐双儿:“让王妃再睡半个时辰。”
“进去。”那么多人看着,赵恒低声提醒。
赵恒就朝福公公道:“半个时辰。”
宋嘉宁脸一热,忍着不适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厢。
喉头发紧,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赵恒掀开被子,先起来了,脚步很轻,没有惊动她。今日是旬假日,父皇不用上朝,但提前交代过,叫他们巳初进宫便可。走出内室,看见她身边的几个丫鬟,赵恒皱眉,正要开口,福公公从堂屋外面进来了。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宫门前,宋嘉宁最后打个哈欠,刚放下手,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只茶碗,里面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宋嘉宁惊讶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泛着水色的杏眼,脸上涂了淡淡一层脂粉,却遮掩不住她眼中的几缕红丝。
昨晚的情形立即浮现脑海,她乖乖地给他亲,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她主动亲他嘴唇,她泪眼汪汪地求他。
“清神。”他道。
两人中间的被子有丝空隙,赵恒隐约看到一片白皙的肩背。
宋嘉宁不好意思地笑,双手接过茶碗,垂眸喝了起来,樱桃般红润的嘴唇贴上白玉茶碗,两样极致的动人颜色自然无比地契合,如红梅傲雪,却少了寒冬的凌厉,而多了一种触动心弦的温柔,像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娇软。
如若无事,赵恒每日都是卯中时刻起,练两刻钟功夫,沐浴更衣,然后用饭。但今天早上,赵恒听见丫鬟脚步声惊醒时,单看帐中的光线,便知道肯定睡过头了。他是朝外睡的,听身后没有动静,赵恒慢慢扭头,看到一个后脑勺,他的王妃背对他躺在里面,一头青丝铺在大红缎面的枕头上,如云如瀑。
赵恒转身,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滚。”垂眸喝酒前,郭骁冷声道。
夫妻俩一人喝了半碗茶,这才下车,冷风一吹,宋嘉宁立即醒了,跟在他身旁,走了好长一段宫路,终于来到了崇政殿外。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虽然不用上早朝,但宣德帝还是一大早就来这边批阅奏折了,得知一对儿新人到了,他放下御笔,抽空休息休息。
再美,她都不是安安。
“父皇。”停在书桌前,赵恒淡然道。
郭骁一手撑着长几,一手端着酒盏,目光看货物般将微云上下打量了一遍。他承认,这个微云确实很美,可她眼睛没有安安的清澈,没有安安看他时的害怕防备。她的脸没有安安的胖,肉嘟嘟的,他一直想捏捏,一直都没有下手。她的腰没有安安的细,声音也没有安安的娇甜。
“父皇。”宋嘉宁也努力镇定地唤了声,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身边的丈夫是寿王,对面的公爹是当今皇上,全都是大贵之人。
其他四个武将都看傻了眼,痴迷地盯着微云。
宣德帝默默地打量小两口。娶了媳妇,儿子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若非旁边的儿媳妇脸颊羞红面若桃花,宣德帝差点都要怀疑儿子昨晚没成事了。其实宣德帝对这个三儿媳有些不满,觉得名声有瑕,但此时看着儿媳妇闭月羞花的倾城姿色,确实当得起儿子那句“有殊色”,宣德帝便懒着计较了。
微胖武将大喜,立即对外高呼老鸨,老鸨知道郭骁身份尊贵,连忙将手下最美的微云姑娘领了过来。微云姑娘今年十八岁,身段纤细婀娜,一身白裙踩着莲步进来,宛如仙女下凡。瞧见坐在北面的郭骁,面容冷峻却风流倜傥,贵气逼人,微云香腮泛红,上前几步,盈盈下拜:“微云见过世子。”
毕竟美人难得,这丫头长成这样,也是上天眷顾,命定的福气之人。
郭骁笑了,放下酒盏,看着第二个说话的人道:“好,你去叫这里的头牌,我来比一比。”
大道理有李皇后教导,宣德帝只简单地叮嘱儿媳妇道:“以后老三的日常起居就交给你了,好好伺候着,别辜负老三对你的一片心意。”
“是啊是啊,莫非京城美人太多,世子瞧不上我们雄州的佳丽?”另一个微胖的武将打趣道。
“儿媳谨遵父皇教诲。”宋嘉宁由衷地应道。
“世子,你人都来了,还是点个姑娘吧,不然我们也拘束。”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脸男人撺掇道,他想抱着怀里的美人去房里了,但身份最尊贵的世子爷没动,他们不好走啊。
宣德帝点点头,赐了赏,就叫小两口去后宫了。
今晚,是她的洞房花烛,只是一个念头,郭骁的手便猛地攥紧酒盏,要捏碎一样。
宣德帝子嗣不算多,隔两三年才办回喜事,因此今日中宫格外热闹。李皇后居中坐着,今年才二十一岁的她,无疑是一众高位妃嫔中最年轻貌美的,但她打扮地素净简单,头上两三件首饰,衣裙亦不华贵。
二楼临窗的雅间,郭骁坐北,另有四位军中同僚陪客,此时四人身边都有一个貌美的歌姬作伴,只有郭骁这里,孤零零就他一个。余光瞥见一些小动作,或是揉手或是捏腿,郭骁漠然收回视线,自斟自饮,烈酒下肚,所过之处全是火。
不单单她这般朴素,因宣德帝不喜奢华,这些宫妃乃至皇亲国戚都不敢打扮地太招摇。
千里之外的雄州,边关重镇,亦是繁华之地,大辽与中原的客商往来都要在这里聚集,因此入了夜,雄州照样有男人们消遣的好去处。邀月楼便是城里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就连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是清秀丽人。
李皇后左下首,依次坐着吴贵妃、惠妃、淑妃三位育有龙子龙女的妃嫔,右侧是小辈,楚王妃、睿王妃、端慧公主轻声细语地聊着天。天气太冷,楚王妃冯筝没抱皇长孙进宫,倒是四岁的五皇子听说三哥三嫂要进宫,赖在母后身边等着看热闹。
赵恒低头,继续亲她,一手慢慢褪去她所有衣物。
李皇后非常宠爱五皇子,加上五皇子年纪小,还没到需严加管教的岁数,便应了。
她听见寿王这么说,宋嘉宁没忍住,翘了下嘴角,然后听话的,又抱住了他腰。
轻声细语,小太监在外通传,说是寿王、寿王妃到了。
“可以抱。”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宋嘉宁偷偷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擦过他薄薄的眼皮,赵恒跟着睁开,头微微抬起,看清了她水蒙蒙的杏眼。赵恒只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宋嘉宁却想到了刚刚的那番亲密,羞答答地朝一侧歪头,眼睛闭上,用羞红的脸颊对着他。
宫女挑起门帘,寿王、寿王妃先后跨了进来,寿王一身绛红色圆领长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乃众所周知的京城第一佳公子,大婚前或许美名不显,但昨日寿王迎亲绕了半个京城,俊美之名早传出去了。
他仿佛一直都那么平静,倒是宋嘉宁,呼吸慢慢重了,因为他太温柔,她攥攥褥子,然后试探着,抱住了他腰。他身体僵了一下,宋嘉宁感觉到了,吓得立即放下手,刚离开,他的唇忽然弯起一抹弧度,应该是,在笑?
紧随其后的寿王妃,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褙子,红衣便如层层娇艳的牡丹花瓣,中间裹着一位艳压群芳的牡丹仙子,那无可挑剔的美貌,浑身上下妩媚动人的风情,男人们看了会心生垂涎,女人见了,免不得要生出些嫉妒之心。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知道他温柔的像水。
李皇后与三位妃子是长辈,没必要嫉妒一个小辈儿王妃,反而暗暗庆幸这样的美人嫁给了寿王,不然被皇上看上,后宫怕是没她们的地位了。同辈分的,冯筝与宋嘉宁是闺中好友,宋嘉宁越美越受宠,冯筝就越为姐妹高兴。睿王妃面带微笑盯着朝这边走来的宋嘉宁,一双清瘦得略显可怕的手,却悄悄地攥紧了。
睫毛乱颤,宋嘉宁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默默地感受寿王的亲亲。他看人的时候目光疏离,像隔着云海,但他的唇很热,比她发烫的脸还热呢……念头刚落,男人亲到她嘴唇了,宋嘉宁心中的那半甜蜜顿时化为紧张,小手攥紧了褥子。
自家王府将睿王迷得团团转的那个狐媚子张氏,也是宋嘉宁这样的美人,腰细胸鼓,唯一的差别,宋嘉宁脸蛋有点胖,稍微缓和了那股子媚,张氏脸瘦眼角上挑,天生狐狸眼,每次照面,她都恨不得叫人抠了张氏的眼珠子!
寿王在亲她。
因为这股子恨,睿王妃看宋嘉宁也不太待见。
过了一会儿,耳垂好像被轻轻地碰了下。
而这殿中最不喜欢宋嘉宁的,当属端慧公主了,待二人朝李皇后等长辈行了礼,李皇后刚刚夸完宋嘉宁的美貌,端慧公主便有些幽怨地看着兄长道:“上回去三哥府上摘柿子,我才打趣表姐两句,三哥就训了我一顿,当时我还委屈呢,现在才明白,原来三哥早就把表姐放心上了,怪不得处处偏心表姐。”
宋嘉宁一下子就不冷了,感觉从冬天变成了夏天,他抱着她腰的手臂,他贴着她肩膀的胸膛,他落在她脸侧的呼吸,全都热得像火。
宋嘉宁脸色微变。端慧公主话里的意思,是在暗示她早与寿王有私情吗?
晾了半晌,宋嘉宁还是冷,然后,被子一边被人掀开,寿王躺了进来,自然无比地抱住了她。
她可不能叫长辈们这样误会。
赵恒目光微变,再次扫过她坦露的肩膀手臂,他了然,抓起被子给她盖上。
宋嘉宁就愣愣地看着端慧公主,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般,惊讶道:“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公主居然还记得,要不是你说,我都快忘了。”
怯怯地望着他,宋嘉宁红着脸道,细细弱弱的声音,好像撒娇。
她今年十四,三年前也才十一,脸蛋身段都没长开,寿王能喜欢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
“王爷,我冷……”
冯筝听懂了亲妯娌的意思,刚要把这事拐到表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上,对面淑妃先她一步开口,嗔怪端慧公主道:“你还好意思提,你表姐从小就老实,要不是你欺负人,你三哥会舍了亲妹妹改去偏心表妹?”
等那手沿着她手臂摩挲了一个来回时,宋嘉宁终于积攒了一点勇气,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他的手不动了,目光恰好与她对上。她如一只乖乖的兔儿等着叫人享用,赵恒探究地看着她眼,好奇这个时候,她要说什么。
寿王与她无关,但宋嘉宁是她娘家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女儿嘲讽宋嘉宁旁的淑妃不会管,唯独关系到郭家姑娘的教养,淑妃不能纵容女儿胡闹。
肩膀手臂都露着,宋嘉宁有点冷,她想抱胸取暖,偏偏不敢,慌慌地忍着。除了自己的呼吸,身边没有任何声音,就在宋嘉宁忍不住想睁开眼睛,或是求求他给她被子盖一盖时,右臂上突然落下来一只大手,轻轻地压着她。
话里的圈套被宋嘉宁破解了,又被母亲训了一顿,端慧公主撇撇嘴,扭头喊五皇子:“这里没意思,走,我带五弟去外面玩。”
床晃了晃,是他在挪动,下一刻,中衣衣领被人扯了下,是他在脱她的衣裳。宋嘉宁很想学他那样淡然,哪怕心里渴望表面也平平静静的,可她不是做王爷的料,学不来,当衣襟被解开,身上一凉,宋嘉宁脸红如火。
五皇子瞅瞅漂亮的新王嫂,摇摇头,不高兴去。
男人不动,宋嘉宁红着脸乖乖躺在外侧,紧紧闭上了眼睛。
端慧公主又落了一次颜面,气鼓鼓自己走了。
紧张羞涩,惶恐不安,宋嘉宁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拔步床前,先放下外面两层纱帐。烛光被阻隔,帐内一片暗红昏暗,宋嘉宁一眼都不敢往男人身上看,坐好了,双脚轻轻一挣,便脱离了那双绣花鞋。
看着女儿扬长而去的背影,淑妃心生无奈,十三岁的姑娘,也不算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将衣裙挂到衣架上时,宋嘉宁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她手一抖,差点没挂上。
“母后,儿臣告退。”一片安静中,赵恒朝李皇后行了一礼,突兀地道。
赵恒垂眸看看,面不改色,只是眸色更深,丢下她,他先绕过屏风,径直坐到了那架御赐的描金漆楠木拔步床上,脱了靴子,坐在床边等他的王妃。屏风另一侧,宋嘉宁好慌,但她不敢让寿王等,双手发抖地解开夹袄脱了罗裙,只剩一身大红色的细绸中衣。
换个王爷冒然辞行,李皇后肯定会猜忌对方不敬重她,唯独寿王,孤僻惯了,李皇后一点都没多想,笑着道:“去吧,王爷在翰林院当差,轻易脱不开身,嘉宁有空多进宫走走,陪我们说说话。”
宋嘉宁额头、鼻尖儿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逃避般绕到他背后,终于脱下了这件外袍。挂到衣架上,宋嘉宁扭头,正要帮他脱中衣,目光无意在他衣摆下面扫过。第一眼,宋嘉宁是愣住的,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想了,宋嘉宁便如刚刚放进锅里的虾,腾得红了脸。
宋嘉宁乖巧地应了,临走之前,与冯筝对了个眼色,改日私底下见再畅谈。
宋嘉宁心如鹿撞,转到他对面,伸手解他腰带,扭头挂到衣架上,再继续为他宽衣。男人身形修长高大,宋嘉宁攥住他两边衣襟往下褪时,竟然没能一下子放下来,她脸热,心虚地朝他看去,未料他竟然在看她,眼眸明亮。
寿王府。
赵恒颔首,微微张开双臂。
黄昏时分,赵恒斜靠在书房暖榻上看书,手里持着书卷,眼睛也盯着上面的字,却迟迟没有翻动书页,时不时扫眼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赵恒随手翻了一页,目光寂然。
天黑要睡觉,宋嘉宁明白,红着脸走到他面前,对着他胸口道:“我服侍王爷更衣吧?”
福公公笑着跨了进来,朝孤零零在书房闷了一日的主子道:“王爷,王妃醒了。”
内室燃着龙凤双烛,赵恒停到雕花的香柏木衣架旁,侧头看跟在后面的新娘。
赵恒淡淡嗯了声,继续看书。
宋嘉宁落后几步,回头,瞧见双儿她们笑着退到了堂屋外,还把门带上了。宋嘉宁慌极了,她从来没有嫌弃寿王有口疾,可她真的好想他能多说几句话,这样一声不吭的,她做什么都怕出错。
福公公再道:“王爷,天暗了,您该歇歇眼睛了,明日再继续吧?”
吃饱了,一对儿新人漱漱口,赵恒率先起身,朝内室走去。
赵恒扫他一眼,默认了这话,放下书卷,坐了起来,福公公快走几步,服侍主子穿鞋。
宋嘉宁真的找不到话说了,庆幸的是厨房动作迅速,很快就端了饭菜过来。主食是燕窝粥,然后摆了四道菜,分别是鸡炖蘑菇、龙凤三丝、鸳鸯豆沙,再来一道清炖鹿肉。宋嘉宁跟着寿王走到饭桌旁,余光见男人自顾自吃了起来,宋嘉宁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吃自己的。
宋嘉宁睡了饱饱一觉,神清气爽,面颊红润,刚刚洗过脸,那双杏眼水润明亮,像两汪粼粼的泉水,含羞带怯地望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人,离得近了,才不好意思地垂眸。赵恒却从她身边经过,直接去了东次间。
还能说什么呢?
“等会儿再摆饭。”猜到王爷大概有话说,宋嘉宁低声吩咐双儿,她追着寿王进了屋。
宋嘉宁:……
赵恒坐在临窗的暖榻上,目光自她挑开帘子那刻起,就落在了她脸上。
赵恒看看她,嗯了声。
他肯定知道她睡了整整一日,宋嘉宁怪不好意思的,视线掠过桌上的茶水,她小声问道:“王爷喝茶吗?”
“我听前面一直在劝酒,王爷都没空吃什么吧?”绞尽脑汁,宋嘉宁鼓足勇气问。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点点头,坐到了赵恒一侧的主位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小方桌。男人沉默寡言,宋嘉宁瞅瞅他的衣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说话显得她不想搭理他似的,说了,又怕他并不爱听,打扰了王爷的清静。
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宋嘉宁就喜欢能做点事,放松地去倒茶,再端着七分满的茶碗递到他面前。赵恒接过茶水,没急着用,看了她一眼:“还疼吗?”
“坐。”赵恒又道。
宋嘉宁脸热了,点点头。他没再说话,头顶传来吞咽茶水的声响,咕嘟咕嘟咽了三下,那端着茶碗的大手再次放了下来,递给她。宋嘉宁乖顺地接过茶碗放回原处,一回头,见他已经走到门口,出去了。
双儿、六儿立即去安排。
天黑了,丫鬟们陆续端上饭菜。晌午饭没吃,宋嘉宁肚子早扁了,因为自己能吃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宋嘉宁在这点上很放得开,吃了一碗莲子粥,还干掉了一碟子三块儿山药糕,本来有四块儿,其中一块儿被寿王夹走了……
宋嘉宁犹豫了下,她刚睡醒,还没吃呢,但王爷是从酒宴上回来的,也许王爷现在只想睡觉呢?宋嘉宁有了决定,正要撒谎说吃过了,却听主位上的男人道:“备膳。”
吃饱喝足的宋嘉宁,眼睛亮亮嘴儿红红,简直就像一条养肥了的鱼,勾着人去吃。
“晚膳,用过了?”赵恒问她。
赵恒晚饭一般用的少,今晚虽然一直拿着筷子,其实是为了陪她,免得他放了筷子,她拘束不用了。亲眼看她吃了那么多,赵恒有点担心马上睡下她会腹胀,便吩咐道:“斗篷。”
宋嘉宁抿了下唇,目光移向别处,努力搜罗别的话说。
这个好懂,双儿立即去内室取了王妃的斗篷来。
赵恒看着她道:“不必。”
宋嘉宁意外地看向寿王,天都黑了,他还想出门?
宋嘉宁领着两个大丫鬟跟了进去,留九儿与两个二等丫鬟在外面等候传唤。厚厚的棉帘子放了下来,烧着地龙的堂屋顿时暖和了许多,见寿王坐在了北面的紫檀木座椅上,目光清寂地看着她,与平时无异,宋嘉宁越发局促,试探着问道:“我这儿准备了醒酒茶,王爷要用吗?”
“走走。”赵恒简单道。
赵恒收回手,越过她进了堂屋。
宋嘉宁只好让双儿伺候着穿了斗篷。福公公早退下了,赵恒过来时也没披斗篷,宋嘉宁怕他冻着,出门前劝道:“让她们去给王爷取件斗篷吧?”
宋嘉宁脸上一红,瞥眼男人的衣袍,顺势站直了。
“不必。”赵恒直接出了门。
赵恒伸手,扶住她肩膀。
宋嘉宁无可奈何,乖乖跟在他后面。冬日黑的早,双儿提着灯笼走在旁边,赵恒不喜生人近身,顿足,看眼灯笼,再对宋嘉宁道:“你提。”
赵恒垂眸,看见她被灯光照亮的脸庞,额前的碎发、浓密的睫毛还湿着,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粉,像刚刚洗好上盘的甜桃,水嫩嫩惹人垂涎。脱了嫁衣,她换了一件大红色绣金凤的掐腰夹袄,底下是条同色的罗裙,袄裙相接之处,纤腰盈盈可握。
宋嘉宁赶紧接过灯笼,双儿明白主子的意思,没再跟着。
宋嘉宁没敢多看,低头行礼:“王爷。”
赵恒走得不快,宋嘉宁能轻松跟上,冷风嗖嗖地吹,她虽然戴着兜帽,脸蛋还是被北风吹得发僵,进京五年,宋嘉宁这个在江南长大的姑娘,很少有机会感受深冬夜晚的京城。脸还好,她提着灯笼的手没有任何遮挡地露在外面,都要冻僵了,但宋嘉宁没有说,老老实实跟着男人在后花园绕了一小圈,约莫走了两刻钟。
“算了算了,先出去吧。”宋嘉宁哪还有心情打扮,生怕怠慢了寿王,一边往外走一边检查身上的衣裳,慌慌乱乱的,才跨出堂屋,就见寿王已经来到了门前。天上一轮弯月,廊前垂挂着贴有双喜的大红灯笼,寿王一身大红色的家常袍子立在那儿,俊美如仙。
重新踏进冷风吹不到的堂屋,宋嘉宁反而觉得更冷了,手冷脚冷。双儿伺候主子脱下斗篷,看出主子冷了,顾忌王爷没敢吭声,只笑着提醒六儿:“给王爷、王妃倒碗热茶。”
“还没涂胭脂……”九儿捧着胭脂盒,举着手要帮宋嘉宁拍拍。
赵恒现在只想就寝,淡淡道:“退下。”
“耳坠就戴这对儿吧。”六儿捏起一对儿白玉坠子,敏捷地帮已经站起来的宋嘉宁戴上。
还没碰到茶壶的六儿与刚刚挂好斗篷的双儿,齐齐低头,退了下去。
谁都没料到寿王来的这么快,丫鬟们正要给她梳个雍容华贵的符合王妃身份的发髻,一听王爷已经来了,双儿当机立断,拢起她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三两下叠了一个螺髻在脑顶,再从首饰匣中取出一根金凤步摇插进发髻。
赵恒大步进了内室。
宋嘉宁刚洗完脸。
宋嘉宁瞄眼茶壶,可怜巴巴地去伺候男人了,帮他解腰带时,右手还僵着。
示意福公公不必跟着,他一人去了后院,刚过来,看见一个小丫鬟端着水盆从堂屋跨了出来,从另一侧走了。门口两个丫鬟发现他,立即高声行礼,声音那么大,不像是迎,倒像在提醒里面的人。赵恒略微放慢脚步,目光淡淡地看着门口。
她在哆嗦,赵恒终于发觉不对,大手抓住她手,冷如冰块儿,再看她低着脑袋的样子,赵恒胸口突然窜起一把火,攥紧她手斥道:“为何不说?”
沐浴之前,赵恒喝了一碗解酒的普洱茶,简单洗洗,出来又去了一次净房,至此酒意已经去了大半,眼底再次恢复清明。
她若说声冷,叫他知道她冷,他早回来了。
深冬时节,厅堂里热火朝天酒气盘踞,外面冷风一吹,赵恒顿时清醒了几分,看看后院,叫人备水。
宋嘉宁突然很委屈,他莫名其妙要去逛园子,她敢坏他雅兴?
众人不依,起哄要寿王回来,赵恒佯醉,由福公公扶着离开了厅堂。
没法说,她扭头,努力憋着泪。
楚王有分寸,当即挡在弟弟面前,端着大瓷碗对还想劝酒的睿王等人道:“行了行了,让老三去找新娘子吧,我陪你们喝!”
就在她担心自己新婚第二日就招了他的厌时,身体突然凌空,短短几步,他便抱着她闯进拔步床,直接将她放到床上,没等宋嘉宁抬头看他,他也跟着上来了,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抓着她双手伸进他中衣,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赵恒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大酒量,当他感觉到第一丝轻微的眩晕时,便知今晚喝到这里就行了,隐晦地朝兄长递了一个眼色。
“王爷,不用这样……”宋嘉宁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想把手缩回来,受不起。
赵恒平时深居寡出,整日与书画为友,可谓清心寡欲,便很少饮酒。今日大婚,好兄长楚王大概是嫌他太淡然了,故意要热闹热闹,带头给他灌酒。身为新郎,赵恒不便推辞,端来一碗牛饮一碗,几碗下肚,他脸庞没怎么红,眼底平静的云雾却起了波澜。
赵恒捂着她手,不叫她动,在她脑顶冷声道:“以后有事,大可直言。”
宋嘉宁听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吩咐双儿快备水。
宋嘉宁埋在他肩窝,哽咽着问出了心中疑惑:“王爷为何要带我去逛园子啊?”若非他用身体帮她暖手,她都要误会他在故意惩罚她,叫她犯懒睡了一整天。
“王爷好像喝多了,正在前院用茶,姑娘……王妃快准备准备吧。”双儿紧张又兴奋地道。
赵恒抿唇,半晌方道:“消食。”
睡得香香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推,宋嘉宁猛地惊醒。
宋嘉宁眨眨眼睛,懂了,原来王爷今晚吃多了……
躺好了,宋嘉宁马上睡着了。
男人身上火炉似的热,宋嘉宁冻僵的手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又变成柔柔嫩嫩的了,只剩双脚还犯凉。宋嘉宁不想让寿王再用身体帮她暖脚,窝在他怀里小声道:“王爷,睡前泡脚有助安眠,咱们都泡泡吧?”
那可万万不行。
赵恒闻言,腿往她那边挪了挪,隔着两层袜都能感受到她脚上的冷,便松开了她。
午宴结束,红日早已偏西,前院几乎都要摆晚膳了。赵恒忙碌,宋嘉宁暂得空闲,叫双儿她们在外守着,她抓紧时间躺在榻上打盹儿。早上起得太早,路上心一直提着,放松下来顿时觉得疲惫困乏,若不睡上一会儿,宋嘉宁担心晚上服侍寿王服侍到一半,自己可能会睡过去。
宋嘉宁坐了起来,摇了摇铃铛。
还有两位贵妇人陪客,有冯筝帮衬,宋嘉宁轻松应付过去了。
双儿、六儿一块儿进来了。
武安郡王妃刚刚生了女儿,在家坐月子,并没有来,端慧公主似乎身体不适,也没到。
宋嘉宁叫她们端洗脚水,两个丫鬟领命,正要走,就听帐中传来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茶。”
反正不是亲妯娌,宋嘉宁客套过了就是。
二女应了声,六儿出去吩咐,双儿迅速倒了两碗微烫的热茶来。纱帐重新挑起,宋嘉宁坐在床尾,发髻经过刚刚的拥抱有点乱了,松松垂下来一缕,显得慵懒随意,双手捧着茶碗,心满意足地连续喝了好几口。赵恒看了,越发确定刚回来时她是想喝茶的,他却打发了丫鬟。
当初去楚王府喝喜酒时,宋嘉宁见过秦王妃,是个中等美貌但脾气随和的长辈。冯筝不用说了,倒是睿王妃,宋嘉宁今日是第一次见。睿王妃同样是个苗条纤细的美人,只是脸上妆容颇重,眼中隐含郁气,宋嘉宁听过闲话,据说睿王非常宠爱一位妾室,睿王妃的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放下递到嘴边的茶碗,赵恒一口都没用。
宋嘉宁要换衣裳,冯筝等人去外面等。女官领着手下的宫女们服侍宋嘉宁脱了十二层王妃嫁衣,然后换上一套轻便的待客衣裳,头上发饰也简单了很多。宋嘉宁如释重负,在屋里短暂地休息一会儿,这就去外面陪女客了。
双儿紧张地白了脸,王爷喊茶闻了闻却不喝,是茶水哪里不好吗?
行过礼,赵恒去前院招待男客了。
宋嘉宁也注意到了,倒没想那么多,奇怪问:“王爷怎么不喝?”
宋嘉宁感觉到了,忙摆出一副端庄乖巧样。
赵恒看她一眼,重新举起茶碗,喝了两口,不用了。
赵恒终于看了她一眼。
双儿第一次感激王爷的口疾,肯定是觉得事情小才没有浪费口水在她身上,若是个说话流利的,八成早就训她了。恭敬地收起茶碗,外面小丫鬟们端了两盆洗脚水来,双儿看着那冒着白雾的水盆,心又提了起来,水温千万要合适啊。
宋嘉宁小口小口地抿,喝完浅浅一瓢底,喉咙好像被火烧过一样,无意地舔了下嘴唇。
其实有点烫,但泡脚最合适,宋嘉宁两脚放进水中,舒服地呼了口气,一对儿白白净净的脚丫贴着盆底,一动不动了。赵恒以前的起居都是福公公伺候,他更习惯再温点的水,视线一斜,见她没嫌弃水烫,他便忍下那微微的不适,面无表情地泡脚。
赵恒目不斜视地喝了他的酒,不过喝得很慢。
擦拭过后,宋嘉宁穿上鞋子,服侍赵恒宽衣,浑身暖融融的,手脚麻利。
一个宫女上前,托盘上摆着用彩线串联的两个瓢,两瓢是上下倒扣放置的,合为一体。这会儿赵恒先取了上面的瓢,宋嘉宁紧随其后,拿了另一半,然后平举,看着宫女往里面倒酒。酒香扑鼻,宋嘉宁未饮先醉,面红如霞,握着瓢把的小手隐隐颤抖。
赵恒低头看她,回想今晚种种,突然觉得她过于谨慎,他非洪水猛兽,她何至于怕到连声冷都不敢提?冷热都不敢说,若她在外面与人相处时受了什么委屈,或是遇到什么麻烦,是不是更不敢报给他?
合髻后,是夫妻共饮合卺酒。
她是王妃,是他的妻子,不是只需要伺候好他就够了的太监丫鬟。
与君结发,白首偕老。
“若,有求于我,无论巨细,尽可开口。”他看着她说,声音缓慢,流露出几分凝重。
两个宫女分别端着一把剪刀走到新人面前,赵恒拿起剪刀,自发中剪下一缕。宋嘉宁看着他剪完,她也跟着照做,剪好了,见寿王将他那缕递了过来,宋嘉宁脸颊更红了,接过男人较她发硬的乌黑发丝,与自己的合在一块儿,灵巧地打了个同心结。
这话他给她暖手的时候已经说过一次了,宋嘉宁柔柔地嗯了声,眉眼乖顺,没有一丝被男人宠爱的惊喜。赵恒料到她没有放在心上,没有真正明白他的意思,皱皱眉,补充道:“胆敢隐瞒,必罚。”
赵恒坐到了宋嘉宁一旁。
宋嘉宁吓了一跳,愣在了那儿。
宋嘉宁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鼓足所有勇气仰起脑袋,才瞥见寿王美玉似的脸庞便慌慌地移开,恰好撞见斜对面冯筝笑盈盈的眼。宋嘉宁更羞了,耳根发烫。新嫁娘都是这样,女官故意等楚王妃几个夸完新娘的美貌后,才继续主礼,先合髻。
看着她这草木皆兵的样,赵恒飞快地笑了下。
她看不见,赵恒却看见了她,熟悉的肉嘟嘟的脸蛋,嫩如豆腐,细若凝脂,此时浮上胭脂色的羞红,艳比桃花。她浓密并拢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如被春风拂过的绒草,娇弱不堪,仿佛他吹口气,她便要慌得颤一颤。
回门这日,宋嘉宁醒的比较早,身边空荡荡的,男人又走了。宋嘉宁起身,洗漱打扮,衣裳换好了,宋嘉宁走到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就见镜中的她,气色红润,眼眸如水,没有一丝疲态。
宋嘉宁更慌了,在盖头彻底被挑起来的那一瞬,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宋嘉宁笑了笑,听到院中丫鬟们喊王爷,她最后看眼镜子,出去迎接。
赵恒拾起金秤杆,本就离得不远,三四步就来到了宋嘉宁面前。宋嘉宁手里没有东西了,葱白似的纤纤手指放在广袖中,但裙摆上波纹般的细细褶皱,泄露了她此时的紧张。赵恒的目光自她双袖上扫过,这才举起金秤杆,他手很稳,金钩准确无误地勾住了红盖头。
今日不用进宫,赵恒换了一条天青色的长袍,真正当得起芝兰玉树这四个字。他看宋嘉宁的眼神还是淡漠的,可宋嘉宁领略过帐中热情如火的寿王,再看他这副淡然模样就没那么紧张了,笑着叫丫鬟们摆饭。
“王爷可以掀盖头啦。”女官笑着道。
郭家三房早已在国公府外恭迎,郭伯言、林氏陪太夫人打头站着,二房、三房排在后面。行礼过后,郭伯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寿王,见寿王当了自家女婿后非但没有露出亲近之意,眉眼反而多了几许威严冷厉,郭伯言心中不免要揣度一番,寿王这是因为长子不悦呢,还是想保持距离,免得宫里那位猜忌?
移步到新房,女官扶她坐到床上,收走牵了一路红绸,感受到红绸一端的湿意,女官笑了,王妃年纪到底小点,大冬天都紧张地手心冒汗呢。一个宫女接过红绸,另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之上,是根金秤杆。
反正郭伯言看得清楚王、睿王,唯独这个朝臣们惋惜同情的寿王,他看不透。
宋嘉宁脸一红,没想到居然与冯筝成了妯娌。
男人看男人,林氏关切地看向女儿,见女儿羞花一样娇小地站在寿王身边,身上那股妩媚劲儿更胜了,她暗暗松了口气。女儿出嫁前,容貌妩媚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嫁给寿王了,有寿王撑腰,女儿妩媚只会更招寿王疼爱,旁人再不能嘲讽女儿当不了名门之妇。
赵恒牵着红绸也牵着她,朝后院的新房走去。男宾们止步,有那么一段路,周围安静下来,到了后院,女客们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宋嘉宁第一个辨认出了楚王妃冯筝的笑声。
进了国公府,郭伯言招待寿王,林氏亲昵地携着女儿的手去了后院,娘俩说贴己话。
“礼毕,新人入洞房!”
“王爷待你可好?”坐好了,林氏先问最关心的。
宋嘉宁闭上了眼睛,对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宋嘉宁又羞又喜地嗯了声,学了寿王帮她捂手的那件事。
“夫妻对拜!”
林氏震惊不已,既惊女儿竟然敬畏寿王敬畏到了那种地步,又惊寿王对女儿的宠爱,用胸口给女儿暖手,郭伯言都没对她做过这种事,当然,她也没有傻到不敢朝自己的男人撒撒小娇。再细细打听这几日女儿与寿王相处的情形,林氏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宣德帝人在宫中,两人依然朝北拜。
“安安怎么这么傻?王爷在外面是王爷,在府里,他就是你相公,他不爱说话,你就主动跟他说,怎么能谁也不理谁?”林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女儿额头。
“二拜高堂!”
宋嘉宁不解,疑惑道:“王爷喜欢清静,我又没有正经事,他会不会嫌我聒噪?”
凤冠太重,宋嘉宁只能微微低头。
傻丫头居然还要跟她讲道理?
“一拜天地!”
林氏无奈又好笑,搂住呆女儿教道:“你要学会察言观色,如果你主动说话,王爷露出不悦,那你赶紧闭嘴,若王爷喜欢听你说,你怎么与娘聊,就怎么跟王爷聊,把他当家人熟络,别再敬着供着了。”
寿王府已经进了,这里是拜堂的地方,宋嘉宁彻底心安。
宋嘉宁若有所思。
宋嘉宁回神,这才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正堂。
林氏最后提点道:“王爷一个人在府里住了那么久,身边一堆下人敬他,他现在缺的是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家人。什么叫家人?就是下人不敢跟他说的、不敢对他做的,家人都可以做,甚至你觉得他哪里做的不妥,都可以劝劝,说明你关心他。”
胡思乱想,耳边女官提醒她抬脚。
宋嘉宁这下彻底明白了,忙点点头。
这道男声宋嘉宁从未听过,但对方喊寿王元休,元休是寿王的字吗?声音的主人,皇叔秦王无疑。猜测迅速在脑海闪过,宋嘉宁更在意寿王的字,元休,元休……宋嘉宁默默地念,越念越觉得好听。
在国公府吃完午饭,夫妻俩这就告辞了,进了王府,宋嘉宁偷偷瞅瞅身边的男人,尝试着聊天:“母亲问我这两天有没有像在家里那样睡懒觉,我如实说了,她就训了我一顿,叮嘱我要有个王妃的样子,不能再睡懒觉。”
“大喜的日子,元休怎么不笑一笑?”
说完仰起脑袋,观察他神色。
门前聚了一众宾客,宋嘉宁听到有人贺喜,有点耳熟,又叫寿王三弟,应是二皇子睿王。
她杏眼湿润润的,好像在期待什么,赵恒与她对视片刻,道:“可以睡。”
“恭喜三弟,终于娶王妃了。”
白天养足了精神,晚上才有精力陪他。
新郎踹过轿门,女官挑开轿帘,将一条红绸分别交给新郎新娘。宋嘉宁再次被新郎牵了出来,透过盖头下面的狭窄空隙,她看见他大红衣摆上的金线蟒纹,看见了那双穿黑皮履的大脚。宋嘉宁总觉得男人的脚太大太丑,穿鞋不好看,这点寿王也不例外,所以,每次看到寿王的脚,宋嘉宁便有种离他近了一点的感觉,看他也没那么仙了。
宋嘉宁只是随便找点话聊,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可以睡懒觉,宋嘉宁没忍住笑了:“王爷对我真好。”
宋嘉宁身体一晃,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一般,但这种松懈感只持续了几息时间,花轿一落稳,宋嘉宁的心便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紧紧地盯着轿门。“咚”的一声,有人突然踹了轿门一下,宋嘉宁慌极了,听女官说吉祥话,她才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发烫。
赵恒看着她羞涩的小模样,却觉得是她太容易满足,他能给她的,并不多。
然后,就在宋嘉宁数得有点口渴时,轿夫们突然不走了,外面有人高喊:“落轿。”
昨日两人分床歇的晌,今天也没有什么理由例外,赵恒在前院止步,宋嘉宁领着双儿回了后院。对于分床歇晌这件事,宋嘉宁觉得很正常,如果他过来陪她,丫鬟们说不定还要误会两人做了什么坏事。
宋嘉宁知道,梦是梦,未必会发生,可她就是怕,没进王府之前,她心就难以安生。
寿王一看就不是白日宣淫的王爷。
宋嘉宁听不到那些姑娘们心中的渴望,她紧紧地攥着宝瓶,一步一步地数着花轿颠簸的次数。这辈子,宋嘉宁曾做过一次出嫁的梦,梦里她不知道新郎是谁,只记得花轿走到半路,突然被郭骁拦住,郭骁将她扯出去……
舒舒服服睡了半个时辰,睡醒了,宋嘉宁躺在床上,默默盘算了一会儿,她叫双儿进来,吩咐了几句。双儿出去了,六儿服侍宋嘉宁洗漱打扮,宋嘉宁换了一条海棠色的夹袄,底下搭条绣花白罗裙,慢慢悠悠忙完了,双儿也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回过神后,两侧的百姓们,尤其是穿布衣或绸缎衣裳的妙龄少女们,无不羡慕起花轿中的郭家四姑娘来。寿王这般气度,又重信守诺,若是能让她们当一夜寿王妃,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啊!
宋嘉宁亲手提着食盒,走到前院,一眼看到福公公在书房外面候着。
这样的儿子,别说是结巴,就是哑巴,皇上也不可能不喜欢啊!
“王妃来瞧王爷?”福公公也发现了打扮成海棠花似的王妃,立即笑眯眯地招呼道,往前迎了好几步。
马背上的赵恒,身穿大红喜袍,头戴折上巾,面如美玉,眸似夜星,虽是新郎,但他脸上并不见寻常新郎官的热情洋溢,神色淡淡的,恍如九天下凡的御帝,信马由缰地俯瞰众生。京城的百姓们已经领略过了楚王、睿王迎亲时的风采,但今日一见寿王,众人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龙子凤孙。
宋嘉宁瞄眼书房的窗子,轻声问道:“王爷在忙吗?”
官兵整整齐齐站了两排,杜绝平民百姓冲撞贵人,百姓们便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传说中患有口疾、情深义重的寿王策马从远处而来。而凡是寿王经过的地方,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失了声音,都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俊俏的男人,至于前面离得远的百姓,还在翘首以待,等他们看清了寿王的模样,便也惊艳到忘了夸。
福公公腹诽,忙什么,八成在看书,不过福公公再也不担心王爷看书看成神仙了,因为他知道,王爷动了凡心,再看一百年书也不管用。心里调侃主子,福公公脸上可没表现出来,笑道:“王爷看书呢。”
京城迎亲的风俗,来回不能同路,所以寿王府的迎亲仪仗接到新娘子后,便一直往西走,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王爷娶妻这种大事,百姓们挤满了道路两侧,甚至有城外的百姓专门赶过来的看热闹的。
宋嘉宁点点头,让双儿在外面候着,她一个人往里走,福公公领路,帮她挑了两次帘子,等王妃进去了,他识趣地守在外面。
“起轿!”
书房,赵恒盘腿坐在暖榻上,面前摆着一方紫檀木矮桌,见她提着食盒进来,他微微挑眉。
轿帘落下,宋嘉宁连家人的衣摆都看不见了,眼前只剩四四方方的花轿,里面一片红。
这是宋嘉宁第一次未经王爷宣召主动往他跟前凑,难免紧张,神色也不太自然,幸好她长得美,笑得僵硬也好看,柔柔的嗓音更是直说到了人心坎里:“王爷读书辛苦,我叫厨房煮了银耳梨汤,润肺清燥,您尝尝?”
郭伯言转身,女官在一旁扶着,让宋嘉宁稳稳当当坐进了花轿。
赵恒便将手中的兵书放到南边,用行动作了回答。
宋嘉宁轻轻地嗯了声。
宋嘉宁心里一喜,笑着将食盒放到榻上,打开盖子,连着托盘取出一只扣着盖儿的白瓷汤碗,小心翼翼放到桌面上。盖子掀开,香甜的银耳雪梨香味随着白雾一起飘了出来,白瓷碗中,银耳花瓣似的,雪梨切成了樱桃大小的丁,上面还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
“若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告诉为父,为父为你撑腰。”放女儿进轿之前,郭伯言低声道。
赵恒的喉结,在她低头取勺子时,迅速地滚动了一下。
女儿这番谢,他受之有愧。
宋嘉宁将勺子递给他,柔声提醒道:“刚煮好的,可能有点烫,您慢点吃。”
女儿细细的声音响在耳边,郭伯言脚步微顿,眼里掠过一抹复杂。
赵恒接过勺子,刚要舀一勺,见她恭敬地站在地上,顿住道:“上来。”
如果不是继父,母亲恐怕已经被二婶的弟弟害了,便是忍辱活着,也会终日活在凄苦当中。是继父救了母亲,是继父给了她一个家,这个男人就像最坚固的伞,为她与母亲遮风挡雨。
冬日天冷。
行过礼,郭伯言起身,要亲自背女儿上轿。男人蹲在她面前,宋嘉宁尽量保持脑袋不动,慢慢地伏了上去,惊觉继父肩膀宽阔结实,特别地让人心安。回忆这些年继父对她的照顾,宋嘉宁忽的涌起一股冲动,终于在继父跨出国公府正门前,宋嘉宁小声地道:“父亲的养育之恩,女儿没齿难忘。”
宋嘉宁笑着脱了鞋,目光扫过空着的矮桌三面,回想母亲的话,她厚着脸皮跟寿王挤在了一边,跪坐着,期待地看着他。赵恒第一次被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用饭,看她一眼,淡然自若地舀了一勺汤。
一时没有头绪。
连续喝了两口,赵恒劝她:“你也吃。”
宋嘉宁又莫名地忐忑起来,寿王话少,以后她要如何与寿王相处?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宋嘉宁微怔,下意识看他手里的勺子,她只端了一碗,也只带了一把勺子。
低沉清越的声音,有点冷淡,却又没什么不对。
嘴都亲过了,赵恒岂会嫌弃她,道:“无碍。”
宋嘉宁眼睛酸了,视线模糊,听到身侧那人道:“分内之事。”
宋嘉宁就尝了一口,甜甜的。
太夫人、林氏都训诫女儿,要女儿出嫁后谨守妇德,相夫教子。只有郭伯言,威严的目光落在新郎寿王脸上,沉声道:“王爷,安安是微臣的掌上明珠,今日微臣将安安托付给你,望王爷怜她护她,珍之重之。”
吃完了,福公公提走食盒下去了,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宋嘉宁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瞥见旁边的兵书,她随口问道:“王爷也通兵法?”
就这样,宋嘉宁一步一步走到了正院,厅堂当中,太夫人居中而坐,郭伯言、林氏分别坐在太夫人两侧。一对儿新人缓缓跨进厅堂,向女方长辈告辞。
赵恒谦道:“浅读而已。”
女官将一条红绸递了过来,宋嘉宁双手接住,红绸与宝瓶一块儿攥着。女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稳稳地扶她起来,不知道是头上的凤冠太重,还是早饭吃的太少,宋嘉宁有点晕乎乎的,头重脚轻,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缥缈的云朵上。
宋嘉宁才不信呢,目光投向地上那一排排书架,心中一动,小声问他:“王爷,我可以去找本书看吗?”他不爱说话,她就陪他一起看书。
宋嘉宁微微晃了下。
赵恒点头。
宋嘉宁的心跳越来越快,当院子里传来丫鬟们异口同声的“王爷”时,宋嘉宁竟紧张地浑身冒汗。一声又一声王爷,新郎进了闺房,很快,宋嘉宁就看到一袭大红色的衣袍,他停在了她面前。
宋嘉宁高兴地去穿鞋,未料他也跟着她下了地。好几排书架,宋嘉宁从第一排开始挑,视线逐次扫过那些书,却见上面全是经史子集,好多都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
新郎官住得太近,等鞭炮放完的时间都比路上用的时间上,来到国公府前,这边又放了半晌鞭炮,噼里啪啦的,震得宋嘉宁的心也跟着上下乱颤,期待又紧张。鞭炮终于放完,男宾们的喧哗声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
她眼花缭乱,如闯入茫茫书海,赵恒想了想,帮她取了一册《史记》下来:“看看。”
宋嘉宁就只能看到盖头底下的一点地方了。
宋嘉宁接过书,与他回了榻上。
茂哥儿、尚哥儿高兴地往外跑,要去看外面的热闹。孩子们跑了,女官举着凤冠快步走到宋嘉宁跟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宋嘉宁脑袋又是一重,她下意识望向母亲,看见母亲朝她笑,目光温柔,然后,红红的盖头落了下来。
这次她坐到了赵恒对面,低头看书,宋嘉宁幼时贪玩好动,后来家中生变,各种经历硬是把她的性子改静了,做什么事情都能迅速静下心。她读得认真,赵恒却看不进去了,抬眼看她,肉嘟嘟的脸蛋,垂着眼帘,更显得乖了。
宋嘉宁紧张地攥紧了手中宝瓶。
她那么安静,赵恒渐渐也恢复了淡然,一心看自己的兵书。
就在此时,隔壁寿王府门前,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寿王要来迎亲了!
兵书寥寥数笔却能写出战场的恢弘与惊险,赵恒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的被一声闷响惊动,抬头,就见她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脑袋枕着胳膊。赵恒默默地看着,确定她短时间不会醒了,他无奈起身,先铺好枕头,再绕过去抱她。
童言无忌,逗得满屋女客大笑出声,宋嘉宁也笑了。
榻上很暖,宋嘉宁侧趴着,脸颊红润,像熟透的桃儿。
国公府的女客们都过来看打扮齐整的新娘,宋嘉宁手里抱着红釉宝瓶,羞答答地垂着眼,耳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夸赞。宋嘉宁哪个都不好意思看,只与傻乎乎守在她身旁的弟弟眼对眼,忽的茂哥儿丢下姐姐跑了,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撒娇:“娘,我也要娶媳妇!”
赵恒扶着她肩膀,慢慢让她靠到他身上,然后托起她腿弯,她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声,扭头钻到他怀里,娇娇得像只猫。赵恒半晌没动,等她重新睡熟,才抱着她走到东边,缓缓将她放躺下去,脑袋搭着枕头。
穿好嫁衣,女官扶新娘坐到床上,只等新郎官来接了,再戴上沉甸甸的凤冠。
宋嘉宁一无所知。
绞了脸,宋嘉宁睁开眼睛,女官举着镜子叫她看,宋嘉宁扭头,镜中便出现一张牡丹花似的粉粉嫩嫩的脸,一双杏眼水滟滟的,仿佛刚刚下过一场春雨。
赵恒帮她盖好被子,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准备接着看兵书。可书中博大精深的文字突然变得平淡起来,赵恒认得那些字,却再也无法理解其中之意,而且越看,他越觉得困倦。是那碗甜汤煮的太腻了?
轻微的刺痛传来,宋嘉宁吸了口气,细细的平时几乎看不见的汗毛被生生拔了下去,疼得她浑身紧绷。可这世上有种疼,叫人心甘情愿受着,女官问她能忍不,宋嘉宁懂事地点头,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赵恒想压下那股困,然越是刻意,便越烦躁。
宋嘉宁看看她手里的东西,紧张地闭上眼睛。
罢了,如此读书,事倍功半,不如不读。
“姑娘忍着点,可能有点疼。”动手之前,五旬的女官柔声道。
放下书卷,赵恒脱了外袍,掀开被子抱着她一起睡。然而坐着困,躺下来反而睡不着了,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樱桃似的嘴唇,分明比那碗银耳雪梨汤更诱人。赵恒不想再勉强自己,侧身撑在她上面,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嘴儿。
肚子填饱了,宋嘉宁被女官扶到梳妆台前,如瀑长发全部梳到后面,先绞脸。
好像有淡淡的银耳甜香。
穿好了,六儿端来一碗桂圆莲子红枣羹,这便是今日宋嘉宁的早饭。红枣羹有点烫,甜甜的落入腹中,感受着众人片刻不离她的视线,宋嘉宁脸慢慢红了,明明可以吃完一碗,都没好意思,剩了小一半。
宋嘉宁很快就被他亲醒了,睁开眼睛,临窗的暖榻光线充足,他白皙俊美的脸近在眼前。宋嘉宁怔愣片刻,扫眼旁边的矮桌,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有点懊恼,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念头刚起,他大手从她夹袄底下伸了进来。
双儿捧了一件大红色狐毛镶边的夹袄过来,叫她先穿着御寒。
两人都喘着,宋嘉宁最先感觉到冷,小手抓着被他丢到腰间的被子,重新遮住自己。这里就摆了一个枕头,被她枕着,赵恒直接枕着榻,睁开眼睛,看到房顶,视线旁移,看到地上那一排排书架,摆满的经史子集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位位圣贤,对着他摇头叹气,不耻他这番白日荒唐。
卯时一到,宫里派来的女官便领着几个宫女、双儿等丫鬟进来了,有条不紊地服侍她洗漱。刚从被窝出来,宋嘉宁有点冷,但她心里又烧着一团火,目光总是忍不住去看托着嫁衣的那些宫女。王妃出嫁,礼服一共十二重,要等梳完头再穿上的。
赵恒闭上眼睛,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寿王,醒了吗?
手臂一重,她软软地靠了过来,脑袋搭在他胸口,依赖般地蹭了蹭。赵恒握住她半边肩头,细细滑滑的,叫人爱不释手,美色误人,果然有其道理,但他不能再这样纵容自己,夜里夫妻敦伦,白日,应做正事。
宋嘉宁一动不动地躺着,渐渐的,听到隔壁寿王府似乎有些动静。
“以后不必,再送汤水。”赵恒低声道。
天还没亮,宋嘉宁就醒了,闺房一片黑暗,外面万籁俱寂,过了一会儿,有鸡鸣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宋嘉宁躺在暖暖的被窝,猜测现在可能连卯时都没到,换成夏天,窗外已经蒙蒙亮了,这寒冷的冬日,天亮要迟整整一个时辰。
宋嘉宁听他吩咐事情,习惯地嗯了声,嗯完身体一僵,反应过来了。王爷不叫她送汤水,是,是怪她打扰他读书了吗?送完汤水两人就滚到了被窝中,或许,王爷以为她送汤是为了勾引他?
扭捏地躲了半晌,宋嘉宁红着脸抬起头,准备好好学一学。
宋嘉宁没想勾引王爷,但最后的结果,王爷确实因为她荒废了读书。
宋嘉宁明白,母亲让她学这个,是为了更好的服侍寿王。
“是。”她立即恭敬地道,人也不敢再趴在他怀里了,迅速躺回里面。
林氏看着女儿羞臊的模样,她尽量一本正经地道:“羞什么羞,姑娘出嫁前都得学,王爷没收用那两个教习宫女,你再不会……”
温香软玉似的身子离开了,赵恒偏首,入眼是她残留红晕的侧脸,沾着一缕湿发,勾人去亲。才刚刚荒唐一回,赵恒不想再纵容自己,掀开被子随手帮她盖好,他背对她更衣,下地去后面的净房。
林氏瞅瞅女儿,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宋嘉宁误以为是账本之类的,直到母亲慢慢打开,看清上面抱在一起的男女,宋嘉宁脸刷的红了,羞羞地背过身,双手捂脸。
放水加收拾,赵恒在后面多耽误了一会儿,走出来,却见她已经穿好了衣裳,披散着一头青丝背对着他叠被子。赵恒怔住,她身娇体软,每次完事都要歇上好一阵,现在怎么有力气干活了?
宋嘉宁好奇地眨眨眼睛。
宋嘉宁叠好被子,一转身,瞥见那边的修长身影,她垂着眼帘浅笑了一下,然后先穿鞋下地,再走到一侧梳头打扮。簪钗都在,唯独没有发梳,宋嘉宁便以指为发,微微歪着头,将长发一缕一缕梳通,玉白的手指在浓密的乌发中穿梭,别有一种安静的美。
林氏看着女儿越来越妩媚娇艳的脸蛋,就跟一朵花骨朵即将绽放一样,心中顿生无限感慨:“怎么当王妃,昨日你祖母都跟安安说了,娘就不再重复了,娘现在要教你的,是安安嫁过去的第一桩大事。”
赵恒情不自禁被她的手吸引。
宋嘉宁点头。
宋嘉宁并不知道男人在看她,头发顺了,她灵巧地绾成来时的发髻,按照记忆插好簪子,发钗,最后轻轻拍拍额前的刘海儿。觉得没什么差错了,宋嘉宁转身,轻声请男人确认:“王爷,我头发乱吗?”
“东西都收拾好了?”林氏拉着女儿手坐到床边,柔声问。
赵恒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气呵成地打扮自己,恢复了刚进门时的端庄温柔样。她发髻整齐,赵恒看不出什么错,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回答她的问题:“不乱。”
林氏朝女儿笑,双儿等人猜到娘俩有话说,识趣地退了下去。
宋嘉宁又笑了,欠身朝他行礼:“那我先告退了。”
“娘。”宋嘉宁甜甜地唤道。
赵恒顿了下,道:“好。”
出嫁前夕,林氏也来看女儿了,一个人来的。
宋嘉宁神色柔顺地走了,出了门,看到福公公,她脸上亦没有什么变化,一路都平平静静的,直到回了后院,宋嘉宁才叫丫鬟们都在外间候着,她一个人走进内室,直奔那架一人来高的穿衣镜。镜中的她,貌美眼媚,全是天生的,是她改不掉的。
太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个孙女最懂事听话,经她提醒,肯定会步步谨慎的。
宋嘉宁扯开衣领,肩膀胸口,点点都是王爷留下的痕迹。他很喜欢她,可他是个喜欢读书的王爷,是心里装着大事的王爷,并不需要她的汤水,不想她去书房“勾引”他。拢好衣领,宋嘉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宋嘉宁明白,神色凝重地道:“我都记住了,绝不给王爷添乱,也不让祖母担心。”
罢了,以后他来后院,她再努力当个家人吧,前院她就别去了,王爷的书房重地,本就不是她该去的,是她太过着急。
她脸色微变,太夫人默默地看着,等孙女清醒过来,她才小声道:“天家的事与咱们无关,安安稳稳当当地做好寿王妃,祖母就放心了。”
书房,赵恒坐回榻上,身边没人了,依然看不进书,一抬头,就好像看见她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翻看《史记》的样子,是身后她在黑漆漆的被窝中难以承受时发出的呜咽。明日就要去翰林院当差了,若在宫中也这样魂不守舍……
宋嘉宁心中一惊。秦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武安郡王是皇上的亲侄子,也是先帝的长子,太夫人这么叮嘱她,莫非这两人与皇位有牵连?疑心一起,从不关心朝堂的宋嘉宁终于意识到了一处怪异,既然先帝有儿子,为何先帝驾崩后,皇位没有落在武安郡王头上,反而传给了弟弟宣德帝?
赵恒决定今晚住在前院,瞥见她只翻了几页的《史记》,他淡淡笑了笑。
见孙女眼里没有任何不悦或泛酸的情绪,太夫人相信孙女是真的心胸开阔之人,便搂紧孙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交代了第三件事:“凡是与先帝、秦王府、武安郡王府、帝位、储君有关的闲话是非,无论大事小事,有人跟你说了,能不听就不听,实在躲不过去,安安听听就是,切不可插言,祸从口出,别为自己或王爷添麻烦。”
夜幕降临,赵恒拿着那卷《史记》去了后院,不着急吃饭,先叫她到内室说话,取出袖中的书卷,问她:“不喜欢?”
宋嘉宁还是点头,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宋嘉宁摇摇头,真心道:“喜欢,就是有的地方看不懂。”
太夫人继续道:“第二件事,王爷宠你,你要加倍地对王爷好,但不能恃宠生娇忘了尊卑。若王爷收用了别的女人,你万万不可拈酸吃醋,你是王妃,是咱们郭家的姑娘,只要你不犯大错,王爷再添多少女人都越不过你,你只需伺候王爷、打理内宅、生儿育女就够了。”
“哪里不懂?”赵恒将书递给她。
宋嘉宁嗯了声:“我记住了。”
宋嘉宁瞅瞅他,见他心平气和的,不像在怪她勾引,料想男人已经消了气,宋嘉宁便大胆地将她不懂的几处指了出来,第一句就有疑问:“黄帝者,少典之子,少典是谁?很有名望吗?”黑白分明的杏眼懵懂地望着他,像个孩子。
岑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这次太夫人把岑嬷嬷送小孙女当陪嫁了。这样内宅外宅样样精通的嬷嬷,对新嫁娘来说就是最大的宝,为此三夫人私底下多次抱怨婆母偏心非亲生的孙女,不待见真正的郭家人。风声传到太夫人耳中,太夫人只当不知。
赵恒笑:“有蟜氏,部落首领。”
太夫人摸摸孙女细细的眉,目光慈爱,又似乎透过孙女这双清澈的眼看到了别的什么:“第一件事,安安要听王爷的话,内宅的事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岑嬷嬷。涉及到宫里又不方便对岑嬷嬷说的,你只管与王爷商量,总之,凡是各府间的迎送往来,你都要与王爷打声招呼。”
宋嘉宁懂了,跟着又问:“有蟜氏是?”
长辈语气郑重,宋嘉宁仰头,懵懂地看着太夫人。
这种事情,说来话长,须得一口气解释清楚,赵恒无法用几个字说清,揭过去道:“下一处。”
扫眼窗外,太夫人低头,用更低的声音道:“当官夫人有官夫人的行事规矩,当王妃也有当王妃的一套规矩,现在祖母就叮嘱安安三件事,你记在心里,别对任何人说。”
宋嘉宁缩缩脖子,猜到自己问了他也不懂的,忙指着一个地名:“阪泉在哪儿?”
太夫人笑了,她就知道,小孙女心性过于单纯,根本没考虑过其他。
赵恒看看她,叫来福公公,叫福公公去拿舆图。
“王爷对我好,我也会好好服侍他的。”靠到祖母怀里,宋嘉宁只想到这么一句话。
宋嘉宁突然特别不好意思,放下书笑道:“算了,我随便看看,不用知道的那么清楚。”
她没怎么想过当王妃事,她就是为能穿上大红嫁衣风风光光出嫁而高兴,她对新郎品行唯一的期待,就是对她好。寿王外冷内热,这几年两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次寿王都有照顾她,所以能嫁给寿王,宋嘉宁就更开心了。
她笑得好看,赵恒拉起她手,轻轻捏了捏:“懂了,才不会困。”
宋嘉宁看看太夫人,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怪不得她翻了几页就睡着了。
太夫人叫孙女坐到身边,慈爱地端详宋嘉宁片刻,太夫人轻声问道:“皇上四月底赐的婚,转眼安安就要出嫁了,但祖母一直都没问过安安,嫁给王爷,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因为要当王妃了,特别高兴?”
宋嘉宁也明白他在说什么,登时红了脸庞。
转眼屋里就剩祖孙俩了。
赵恒见她这样,又想了。
太夫人笑着拍拍孙女肩膀,叫双儿几个丫鬟领茂哥儿、尚哥儿去外面玩。
看完舆图,一连给她指出好几处书上提到的地方,赵恒才叫人摆饭。宋嘉宁默默吃了几口,斜眼男人,她试探着道:“王爷喜欢吃清淡的吗?”
宋嘉宁知道祖母要叮嘱她婚后的事,亲昵地靠到太夫人肩头,红着脸道:“我就喜欢听祖母唠叨。”
她第一次在饭桌上说话,赵恒看她一眼,颔首。
太夫人瞅瞅两个小孙子,然后目光挪到了宋嘉宁身上,见孙女脸色红润艳若牡丹,太夫人拉起小姑娘细细嫩嫩的手,感慨道:“明天来道喜的客人多,趁今儿个人少,祖母好好跟安安聊聊,你三个姐姐出嫁前,也听了祖母一堆唠叨。”
宋嘉宁就笑了:“我跟王爷口味差不多呢。”一连串列举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品。
一直赖在姐姐这边的茂哥儿则跑到尚哥儿身边,小哥俩脑袋对着脑袋,不知在嘀咕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赵恒放下筷子听,黑眸看着她水汪汪的杏眼,她吃饭了,他再拿起筷子。这顿晚饭,夫妻俩比昨晚多用了一刻钟。饭后漱完口,宋嘉宁觉得吃完马上睡觉不太好,想想王爷与继父下过棋,她主动邀请寿王:“王爷,咱们下盘棋吧?”
宋嘉宁羞答答的,扶着太夫人往暖榻那儿走:“祖母坐。”
赵恒本想回前院的,闻言脚就迈不动了,点头。
太夫人牵着尚哥儿来看宋嘉宁,进屋就笑:“月初我还担心雪一直下下去,咱们办喜宴麻烦,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了,咱们嘉宁就是有福气,老天爷都偏心你,见你要出嫁了,赶紧停了雪,舍不得给你添堵。”
下完棋,赵恒自然而然歇在了后院。
一进冬月,京城就开始下雪,连续下了三日,老天爷终于累了,给百姓们放了晴,到了初七这日,路面上的积雪基本都融得差不多了,好像被人特意打扫过一般,干干净净的,走在上面都觉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