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厌诈,此计虽有失体面,但与镇州城池百姓比,体面又算什么?
监军最大,李隆不得不听,见辽国骑兵距离己方不足两里,快马狂奔转眼便至,大周根本没有时间变阵,李隆心思一动,正要以来不及为由坚持皇上命他摆的八阵,赵恒却先他开口,冷声吩咐道:“荆毅面忠厚,派他去诈降,合兵之际,听鼓声袭辽。”
寿王武断不容忤逆,与京城的宣德帝简直一模一样,李隆无话可说,只好派副将荆毅去诈降。
“李隆听令,立即变阵,事后若或罪,本王独当。”十万火急,没时间浪费唇舌,赵恒当机立断,以监军之权命令道。
辽国主帅是燕王韩况,听闻大周要降,韩况喜不自胜,既然可以不动兵戈拿下满城、镇州,为何还要打?主意已定,韩况立即吩咐辽兵停下,等候大周合兵来降。辽国大将耶律雄却觉得不妥,提醒他提防周军有诈。这几年耶律雄在辽国已经成了军神般的人物,百姓们敬他,同朝官员却有不服气者,韩况便是其中一个。
竟然敢指责皇上的不是,李隆大怒:“你……”
“先前将军几番苦战,都未攻下满城,今日周将畏惧本王之威,主动献城,将军是不是不舒服了?”韩况盯着耶律雄,嘲讽地笑道。契丹蛮夷,说话都没中原人的弯弯绕绕,想什么就说什么。
辽兵来的太快,情急之下,赵敬不小心说了大实话:“皇上人在京城,怎能预料两军交战情形?曹瑜违诏兵败,是罪,我等遵诏却罔顾军情致使镇州失守,难道就不是罪了?左右都是罪,末将宁可抗旨退辽兵!”
他蛮,耶律雄却不冲动,既然苦劝无效,他便闭了嘴。
李隆握着城墙,怒容斥道:“大胆!大军出发前,皇上亲授阵图与我,命我按图布阵,不可效仿曹瑜,如今交战在即,你想抗旨不遵?”
韩况冷哼一声,身穿铠甲去城外迎接前来投降的荆毅,结果就在辽国骑兵放松警惕之时,周军之后突然传来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鼓鸣,说好要投降的大周将士,也在荆毅的率领下,杀声震天地冲了上来。
念头刚起,一旁龙武将军赵敬突然道:“主帅,辽兵来势汹汹,咱们布阵过于分散,赶紧变成两阵吧!”
李隆或许看不清形势,但绝对是名猛将,身先士卒,辽国骑兵一看到李家大旗,先没了胆子。
辽兵蜂拥而来,势如洪水猛兽,大周将士集中一处或可一战,眼下如此列阵,相距甚远无法彼此照应,辽兵只需分头围剿各个击破,满城、镇守怕会失守!
就在韩况后悔不已应接不暇时,耶律雄已率辽国精锐退到后方,鸣鼓收兵。他退得快,手下战力未损,燕王韩况退的慢,手下大军战死三万,被俘一万,狼狈至极。他们这里败了,西路耶律单见情况不对,立即撤兵,却遭到郭伯言截杀,两万骑兵全军覆没。
将士们出城列阵,赵恒与李隆几位大将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辽兵未至,赵恒俯首,城外十万大军按照父皇所画阵图排成了八个方阵,两阵之间相隔数百步,一字排开,气势恢宏。正看着,远处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赵恒抬头,这一看,心中大惊。
郭伯言杀红了眼睛,犹记得长子郭骁的仇,杀了耶律单,还想继续去追耶律雄,因为他的儿子,就是死在耶律雄儿子放的那把大火中。
镇州,九月初,辽国十万骑兵终于汹汹而来。斥候来报,辽燕王韩况、大将耶律雄率领八万铁骑从平原一带直攻镇州,大将耶律单率领两万骑兵从镇州西侧的山路南下,兵分两路。大周这边,李隆命镇守关南的郭伯言带兵北上,绕到耶律单等人身后,在长城口埋伏,阻断辽国西军退路,他与副将荆毅、龙武将军赵敬带十万兵马,赶到满城以北,列阵以待辽兵。
“国公爷,王爷命您收兵,不得再追!”
罢了,战后再想吧,还不急。
传讯兵快马赶至,一声大喝,唤回了郭伯言的理智。耶律雄主力未损,他这边经过一场厮杀,只剩万余人,就是追上耶律雄,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脚步声彻底消失,宣德帝从奏折中抬起头,对着老二离开的方向头疼起来。一个长,一个贤,论宠爱,都是亲儿子,哪分什么高下?老三这两年才立了些功劳,老二早早管刑狱,从未有过过失。
“退。”死死看眼耶律雄大军撤退的方向,郭伯言冷声道。
睿王尴尬笑笑,告退了。
与此同时,蜀地起义军,也在主帅王武、李顺的率领下,与前来镇压的官军在江原城外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两方兵力相当,但起义军都是被官府逼得快要过不下去的贫农百姓,心底憋着一股子气,是为了活着为了命而战,拼死的劲儿,岂是官军比得上的?
“不必,待老三凯旋,朕多赏他些就是。”宣德帝随口道,说完拿起一封新的奏折。
官军节节败退,退到城下,起义军也追到了城下。
听到“一千两”,宣德帝默默在心里算了下,老三每日与三个士兵过招,风雨无阻比试半年,也只需五百两左右,若再送千两过去,岂不是添晦气,预示此战要拖个两三年?更何况老三还没穷到需要他特意补助。
“放箭!”高高的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对准起义军狂射,血战当中,王武额头中了一箭!
“父皇教训的是。”睿王恭声道,随即表明来意:“父皇,老三用赏银激励士气,出的应该是他的私房钱,儿臣想过了,老三是为咱们大周带兵,儿臣身为兄长,不能只叫他一人费心,故儿臣预备了一千两银,想送过去,聊表心意。”
“大哥!”李顺、郭骁同时赶到王武身边,只是李顺是真的焦急,郭骁看似悲壮,眼底却冷如寒潭,视王武如草芥。
这话很入耳,宣德帝却摇头道:“尚未开战,还需谨慎,不可洋洋自得。”
“不用管我,继续杀!”王武也是杀疯了,砍断箭杆,就那样顶着一截断箭,朝前冲了出去。
睿王含笑进门,目光相对,睿王朗声道:“父皇,儿臣听闻三弟在镇州立了功,特来贺喜,老三文能抚民武能震慑三军,此战辽兵必败。”
血战半日,江原城失守,起义军再夺蜀地一城!
宣德帝点点头,收起面前赞誉老三的奏折,抬头看向门口。
蜀地。
“皇上,睿王殿下求见。”大太监王恩进来禀报道。
江原城破,守城将领张玘逃跑不成,被起义军押到了主帅王武面前。
有这样出色的儿子,宣德帝老怀欣慰,只是笑着笑着,宣德帝微微蹙眉。立嫡立长,老三是好,但老二担了这些年差事,也从未有过差错……
攻城之时,王武额头中箭,凭一腔热血继续拼杀了一阵,大军攻破城门,王武也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被郭骁、李顺扶到就近的一座府邸躺下,迅速召了随军郎中与城内几个名医来诊治,然羽箭射中额头,拔出立死,不拔,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宣德帝笑了,这两年老三说话越来越利索,虽然一次只能说四五个字,但老三字字珠玑,词能达意,话少反而更添威严,又有福公公在旁伺候,那点口疾,并不影响什么。
“大哥……”李顺跪在床前,一身是血,满脸是泪。他自幼长在王家,王武既是他的姐夫,也是他视为亲生手足的好大哥。出征之前,姐姐哭成泪人,叮嘱他们兄弟千万保重,宁可战败逃生也别逞能,如今大哥出事,他如何向姐姐交代?
口疾?
“行了,不就是死吗,死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能与二弟三弟并肩作战,大哥这辈子值了。”王武性情爽朗,临死也不惧怕,握着小舅子的手,趁自己还有力气,抓紧时间交代后事:“替我照顾你姐姐,柳儿长大了,你给她挑个好人家……”
可他的老三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老三身手了得,肯定是一直在坚持练武,朝廷出事,老三口直心快,只要他觉得对的,便是明知会触怒父皇也要大声说出来,一心为民。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老三重情重义。
李顺哽咽着点头。
宣德帝想到了老三小时候,那时老三脾气与老四差不多,都争着在他面前表现,希望得到他这个父皇的夸赞。他经常夸老四,所以老四越长越开朗,他总是惋惜老三的口疾,于是老三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深居寡出,渐渐让所有人都误会他是个闭门读书的书生王爷。
王武慢慢抬起眼帘。
听闻营中军心大振,百姓也不再怨声载道,宣德帝看着奏疏,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郭骁神色沉重地走过来,俯身与他对视。
镇州这边的情况迅速传到了京城。
王武对郭骁,有长兄对幼弟的照顾之情,也有平民百姓对大能之人的敬佩,相处半年,王武其实看得出来,他这位义弟来历不凡,他与小舅子能闯出这番天地,全靠贵人相助。望着那双深邃的黑眸,王武缓缓道:“三弟,我,我不行了,你二哥没读过书,以后,还望三弟辅佐……”
赵恒行事谨慎,私访百姓,凡是慰问之词,都会冠以父皇的名义,如此百姓们夸起来,也是皇上与寿王一起夸。
“不必大哥赘言,宋璋定会竭力辅佐二哥,早日杀光昏君贪官,为大哥报仇!”郭骁握住王武伸过来的手,沉声保证道。
战事暂且不可避免,赵恒只能安抚百姓,叫百姓们知道宫里的皇上记得他们,绝非穷兵黩武。赵恒无法长篇大论,福公公却是个能说会道的,百姓们看到王爷亲自来关怀他们,心里感动地不行,再听了福公公一番能把死人哄活了的甜言蜜语,这两年积累的怨气便散了大半,纷纷表示愿意为朝廷效力,就连街上七八岁的男娃,都知道当兵可以拿银子,一心想快点长大保家卫国呢。
王武笑了,视线艰难地回到李顺脸上,对视片刻,溘然长逝。
赵恒关心的却不仅仅是军营士气,一天一半时间在军营,剩下一半,赵恒便带上一队人马,巡视镇州一带的平民百姓。幽云十四州是中原之地,任何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帝王都会想收复失地,从朝廷的角度讲,发兵义不容辞。但战事一起,百姓必然受连累,壮丁们参军上了战场,只留老弱妇孺耕种田地,万一辽兵打过来,就彻底耽误了农作。
“大哥!”李顺扑到王武身上,压抑地哭了出来,郭骁站在一旁,回想王武其人,淳朴好客仗义疏财,虽为起义军主帅,却从不作威作福,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双手攥拳,郭骁忽的看向被人押着跪在一侧的守城将领张玘。
上台就有银子拿,士兵们跃跃欲试,都是血性男儿,明知会输也不想输的太难看,私底下争先恐后勤奋练武。其次,朝廷两次北伐惨败,第一次皇上大腿中箭,第二次恭王爷断了一臂,黎民百姓自己怕了辽国骑兵,也担心赵家皇族不是辽国的对手,如今发现书生似的寿王竟然武艺超绝,副将荆毅上台都是寿王手下败将,有这么威武的王爷带着他们,诸将士终于看到了战胜辽国的希望。
“二哥,这人如何处置?”郭骁冷声提醒李顺。
赵恒每日早上在演武台与将士比武,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李顺闻言,身体僵硬片刻,猛地站了起来,抽出佩刀,当场砍下张玘人头,命人挂到城墙上祭奠兄长在天之灵。仇人杀了,心中悲痛却无法平复,李顺哭着收敛了兄长,翌日早上,按照大哥之前的计划,李顺率兵,亲自攻打江原城东面的蜀地重镇,成都。
他的皇后妹妹啊,若是看到这一幕,怕是肠子都要悔青吧?后悔不该在楚王癫狂时,早早放弃皇长孙升哥儿,以致失了楚王、寿王兄弟俩的心。
成都乃前朝蜀国的都城,城墙之高之固,绝非其他小城可比,起义军强攻一日,损伤惨重,不得不退回江原城,这也是起义军对抗官府后遭受的第一次败北。兄长死了,又打了败仗,李顺突然没了底气,与郭骁商量道:“要不,咱们带着抢来的银子,找个山头驻守?”
诸将呼声震天,李隆只想苦笑。
官府难打,反正银子也有了,李顺真的想罢手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十几招,石保一个不察,被赵恒扣住了命门。
郭骁抿了下唇角,平民百姓,眼界就是窄。
李隆紧观战局,见赵恒从容不迫,石保却面红耳赤,步法渐乱只能防御,显然胜负已定。
“占山为王,银钱花完了,粮草吃光了,二哥如何应对?”郭骁平静地问。
台下,荆毅低声询问李隆。
李顺揉揉脑袋,脑海里冒出一个字,可是又觉得不妥。
“将军?”
郭骁知道他在想什么,叹息道:“官府逼得咱们过不下去,咱们三兄弟起兵,劫富济贫,故各州县贫苦百姓纷纷投奔我等。若占山为王,将来免不得要抢民为生,那与匪盗有何区别?大哥侠肝义胆,得知你我欺压百姓,定会死不瞑目。且朝廷不会罢休,此时北有辽兵,朝廷无暇顾及咱们,咱们若不趁此机会攻占城池壮大兵力,一旦朝廷空出手来,咱们手下这五万军马,只能坐以待毙。”
这是赵恒第一次与势均力敌的武将过招,福公公心惊胆颤,赵恒则越打越痛快。
李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六神无主道:“那该怎么办?”
石保强在外家功夫,练得一身精肉硬如铜墙铁壁,力大无穷,赵恒主修内家拳法,行动敏捷。两人斗在一块儿,石保虎拳生风,却碰不到赵恒,赵恒倒是打到石保几下,然而石保纹丝不动,他拳头却隐隐作痛。
郭骁将他叫到舆图前,指着成都北方的蜀州道:“成都难攻,咱们可先逐个攻破周围小城,待兵力足够,再掉头过来,一举拿下成都。”接连指了几座城池。
两人相距丈远而站,台下静寂无声,赵恒此时才认得石保,台下大多数将士却早就知道石保了,也知道石保的本事,若非受其父亲所累,官职早就升上去了。强强交手,将士们都捏了一把汗,主帅李隆紧紧盯着寿王,只觉得台上那个神仙似的俊美王爷,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他声音平静,指点江山时成竹在胸,李顺不知不觉镇定了下来,钦佩无比地道:“三弟有勇有谋,定是天上的武曲星转世!”
习武之人切磋,对方越郑重,便是越看得起你。王爷居然如此礼遇他,石保莫名眼眶发热,怕被王爷看笑话,急忙拱手掩饰道:“王爷客气了,来吧!”
郭骁笑了下,目光却落在了蜀地舆图没画到的东北方,大周京城。
赵恒听了,俊美脸庞终于露出几分郑重,朝石保拱手道:“虎父无犬子,与将军同台,是本王之幸。”
京城,因为寿王在镇州满城痛击辽兵,宣德帝这两日都神清气爽,虎步生风,只是没高兴多久,就收到了蜀地的战报。得知起义军竟扩充到了五万之多,打得蜀地官兵节节败退,宣德帝的好心情立即飞到了天边,狠狠地将奏折砸了出去:“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正是家父。”石保不无骄傲地道,虽然父亲过世之前曾有罪名。
治理不好百姓,镇压也不行,他到底养了怎样一批庸官!
高祖皇帝靠发动病变称帝,曾与拥护他的九员大将结为异姓兄弟,其中一人姓石名守信,乃两朝元老,生前战功赫赫,死后宣德帝追封其为威武郡王。
“父皇,儿臣愿领兵前去平叛。”睿王第一个走了出来,主动请缨道,声音洪亮。辽兵他不敢打,叫老三在李隆、郭伯言的辅佐下抢了功劳,现在蜀地造反,简直是老天爷送他的表现机会。
动手之前,赵恒打量石保一番,疑道:“你姓石,威武郡王……”
儿子一个比一个英勇,宣德帝欣慰归欣慰,却绝不可能将两个皇子同时派出去,再者,宣德帝仍然没把那五万百姓组成的起义军看在眼中,官军之所以接连败退,全是将领领兵无能。宣德帝看向武官那列,很快有了人选,封老成稳重的高载为西川巡检使,前去统率平叛事宜。
第三个比试的,便是统管五千禁军的营指挥使石保了。
高载当天便离京了,宣德帝喘口气,继续留意北疆战报。
至此,十万大军,都头以下,全部对寿王心悦诚服,就连默默观战的主帅李隆,看寿王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寿王府。
接下来是都头。亲眼目睹了寿王的身手,都头不敢再大意,武将一比起武来,也忘了尊卑,使出浑身解数朝寿王攻去。能统领百人,都头自然有些本事,然而也没能在寿王手下坚持过五招。如果说上次赵恒胜在深藏不露,这一次,却是实打实地露了一手真功夫。
宋嘉宁也在记挂自己的丈夫。上个月王爷走得匆忙,宋嘉宁来不及做什么,王爷走后,宋嘉宁又想又担心,若闲坐着什么都不干,心里真是片刻都无法安宁,便叫丫鬟们准备针线,她亲手给王爷缝制御寒的冬衣。
赵恒点头,叫他去领赏银。
秋光融融的暖榻上,她低头忙针线,隔着一方红木矮桌,昭昭在那边陪祐哥儿玩,自打有了弟弟,昭昭终于不再时时刻刻缠着娘亲了,而且小丫头也越来越懂事,知道娘亲要给父王做衣服,不能捣乱。
“王爷放心,末将记住了!”队头激动地满脸通红。
“娘,弟弟嘘嘘了!”亲眼看到弟弟小短腿中间窜起一道水流,昭昭立即大声道。
队头输的太快,一来丢人,二来有点担心王爷误会他没本事,不配当队头,正忐忑呢,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提点他了!
宋嘉宁笑,乳母早已赶过去,帮祐哥儿换裤子、垫子。昭昭目不转睛地看着,乳母铺垫子的时候,她还有模有样地帮忙拍了拍。宋嘉宁看得一清二楚,心想稍后给王爷写家书时,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去。
“与人交战,切不可轻敌。”赵恒拍拍队头肩膀,平静教诲道。
“王妃,郡主的手炉做好了,您要过目吗?”双儿进来询问道。小郡主一年一长,小手长大了,冬日捧着的手炉也得跟着变大,年年都得换新的。
这变故太快太让人震惊,以至于被摔的队头傻了眼,台下将士们也都呆呆地张开嘴,直到队头滚了半圈爬起来向王爷行礼,众人才猛地回神,再报以前所未有的阵阵喝彩!
宋嘉宁正好也缝累了,点点头,然后放下针线,她过去陪昭昭、祐哥儿玩。双儿捧了两个精致的小铜炉进来,铜炉上面镶嵌了一圈宝石,随便一颗都是外面富商想买都买不到的稀罕物,然而在寿王府,在王妃、郡主使用的器物上,时常可见。
还没找到词来形容,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落在台下众人眼中,便是身高马大的队头,竟被看似瘦弱的寿王爷拽住胳膊高高抡了起来,越过肩膀,直接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是父王专门给昭昭画的图,再让工匠铸造,昭昭喜欢吗?”宋嘉宁抱着白白胖胖的祐哥儿,笑着问女儿。
可就在他的拳头距离王爷只有半臂时,他看见王爷笑了下,面如冠玉,眸如……
昭昭捧着圆圆的手炉,一边看新玩意一边点头,点完了才试图抠一枚宝石,抠得特别认真。
这些全是大周最精锐的禁军,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赵恒个头不输他们,但相比之下身板就没了常年练武的粗狂彪悍,俨然一个文弱书生。上台的队头是第一个出手的,见王爷如此瘦弱,不由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试探着出手,生怕自己一拳头把寿王爷打坏了。
宋嘉宁摸摸女儿脑袋,教女儿这是暖手用的。
由弱渐强,赵恒先与统领五十人的队头过招。
昭昭眨眨眼睛,仰起脑袋问:“娘有吗?”
低沉平静的几个字响在头顶,听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而且自有龙子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石保低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竟有点不信王爷口吃了。不过这只是一个念头,比试拿银子要紧,石保大声应下,视线移向前方,直接吼了两个人上来。
宋嘉宁点头。
赵恒颔首,言简意赅道:“在你营中,择一队头、都头。”
昭昭满意了,看到娘亲怀里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瞧她的弟弟,又问:“弟弟呢?”
“末将拜见王爷!”人在台上,石保兴奋地朝寿王行礼。
宋嘉宁还是点头,女儿太可爱,她忍不住亲了一口。
十万大军,共二十位营指挥使,福公公话音刚落,那些营指挥使们便在手下将士的高声怂恿下,争先恐后朝中央的演武台跑去,当然,距离有远有近,最终让演武台正对面名叫石保的营指挥使领了先。
昭昭还没问完呢,望着窗户问:“父王呢?”
大周军制,五十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都,十都为一营,营指挥使统管五千兵马。
宋嘉宁愣了下。王爷体热,冬日从来都是王爷给她暖手,他自己却没用过,有时天寒地冻,他从外面回来,她心疼他,捧着手炉送过去,王爷却顺势将她拉到腿上抱着,只稀罕她的人。无声的温存旖旎浮现脑海,宋嘉宁不由走了神。
福公公再看王爷一眼,然后对着台下道:“为了让大家对王爷的身手有个大致了解,今日先请一位队头、都头、营指挥使上台……那就,从第一个冲上台的营指挥使所管营队中挑!”
“娘,父王有吗?”昭昭又问了一遍。
“好!”
宋嘉宁惊醒,下意识点头。
待这波浪潮平复,福公公最后宣布条件:“比试会一直持续到大军凯旋,但每人只有一次陪王爷练武的机会,所以看完今天的比试,大家量力而行,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在王爷手中都坚持不过十招的,随时可以上台,若是觉得自己再练练能坚持十招,那就勤加练武,过段时日再上台!”
昭昭高兴了,继续玩她的手炉,宋嘉宁看着女儿,心思再次飞到了王爷身上。马上就要入冬了,王爷人在边关,甚至要亲赴战场,无论是握缰绳还是持刀剑,手都得露在外面,北地严寒,会不会冻伤了手?
不知谁带的头,众将士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声音如雷,震耳欲聋。
这么一想,宋嘉宁就坐不住了,喊来刘喜,叫刘喜预备一箱治冻手的膏药。
“王爷威武!王爷威武!”
膏药管治,却不能防,宋嘉宁摸摸下巴,开始琢磨如何帮王爷御寒。想了半日无果,夜里洗脚,看着双儿帮她脱了长长的白绫袜,宋嘉宁心中一动,绣个东西把王爷的手包住不就行了?
福公公心领神会,继续扬声道:“凡是能在王爷手中坚持十招以上的,赏银五两,超过二十招,赏银十两。打成平手,赏银五十,若能胜过王爷,赏银百两!”
有了一个念头,宋嘉宁便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王爷要带兵打仗,包住手背可以,手指得露在外面,不然拿东西都不灵活。晚上想出了大概样子,第二天,宋嘉宁又是画图又是挑选料子的,忙得都没空哄孩子了。
听到这里,众将士哗然,内敛的心中兴奋,性子豪放的当场就嚷嚷了起来,争抢着要上台。群情激奋,福公公扭头看自家王爷,赵恒负手而立,等了会儿,才抬起右手,宛如无声的号令,台下大军瞬间归于平静,个个翘首以待。
九月底,侍卫带着王妃的家书与包袱,快马加鞭去镇州送信。
陪王爷过招就有银子拿?
赵恒早就盼着了,等福公公退下后,他先拆开信封。熟悉的秀气小字,熟悉的灵动童像,每一笔,都带着她特有的温柔。赵恒看看画上的漂亮女儿,看看长大了一圈的胖儿子,唯独没有她。
赵恒听见了,依然云淡风轻,福公公也不恼,继续道:“昨晚王爷说了,早就听闻东路军的将士们个个骁勇善战,武艺过人,左右王爷也要练武,便决定自今日起,每日请三位将士陪王爷过招,凡是敢于登台与王爷比试的,每人赏银一两……”
寿王毕竟是曾经修过仙的寿王,兴致一起,当即提笔研磨,照着她的画,重新画了一幅,画她抱着祐哥儿,女儿撒娇地靠在她身旁。
此言一出,李隆讽刺地翘了下嘴角,一列列步兵中也传来一阵低笑,都不太信。
画好了,对着她的画像发了会儿呆,赵恒终于想起她还送了东西来。
福公公微微弯着腰,瞧见远处走来的李隆,福公公不禁挺直脊背,用更大的声音对台下众将士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咱们王爷同样是习武之人,每日晨起必定会练番功夫。”
放下画笔,收好家书,赵恒走到桌案前,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冬袍一件大氅,还有……
演武台上,赵恒身穿黑甲当中而立,在他身后,八个侍卫肃容站成一排,手里分别端着一匣白花花的银元宝,元宝不大,每个也就一两,但架不住多啊,堆得小山似的,往那一摆,比美人脱了衣裳还叫人心动。
赵恒挑眉,捡起摆在大氅上的一双奇怪物事,翻来覆去看看,在一只套子里面发现一张字条:王爷,此物如袜,套在手上,可御寒。纸条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入冬了,想王爷热乎乎的大手。
人在军营还能长得这么白,除了寿王,李隆想不出还能有谁。
热乎乎的大手……
荆毅一脸茫然,同样不知,两人互视一眼,并肩朝练兵场走去。离得近了,只见高高的演武台上,苍松青柏般立着一道人影,晨光熹微,那人一身黑甲,衬得脸庞莹白如玉,恍如神仙下凡。
赵恒盯着那行小字,曾经与她相处的一幕幕,抱她亲她要她,全部浮上脑海。
翌日清晨,李隆照旧早起,洗了手脸换上战甲,要去巡视兵营,结果刚出大帐,忽闻练兵场传来一阵整齐的喝彩。李隆挑眉,见荆毅从旁边走了过来,他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她只想他的大手,他却想她整个人,从里到外。
李隆哼了哼。
小心翼翼收起这张特殊的纸条,赵恒垂眸,试着套上王妃送给他的新鲜礼物。套子外面是鹿皮,里面絮了一层压实的棉花,手伸进去,果然很暖,皮套遮到第一个指节,上面就没了,赵恒握拳,动作不受影响。
荆毅也不认为白面书生似的寿王适合当监军,附和地笑笑,但还是低声提醒道:“将军慎言,被人听到就不好了。”他可不敢说寿王的闲话。
御寒之物。
寿王走了,郭伯言等人也散了,主帅李隆忍不住与他的心腹副将荆毅道:“挖田挖田,全是书生之言,只会逞口舌之快,真到了战场上,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赵恒无意识地握拳再伸平,几次之后,他突然转身,传唤福公公。
镇州一带城墙坚固,如何防守无需赵恒再赘言,今日议到这里,赵恒自去王帐休息。
“王爷。”福公公立马赶了进来。
郭伯言颔首:“王爷所言极是,臣过去后即可着手。”
赵恒取下手上的皮套,对福公公道:“赶制一套,交给李隆,保证弓弩手,一人一双。”
赵恒看他一眼,离座,走到沙盘前,目光低垂,然后指着关南一带对郭伯言道:“关南水多,河流纵横,可广挖水田,和时耕种,战时陷骑兵。”辽国骑兵靠战马所向披靡,最适合平地奔跑,一旦战马受阻,辽兵便寸步难行。
辽国骑兵强在速度快,彪悍的契丹蛮人配上迅雷而至的战马,大周士兵若分散,便如狼群冲入羊圈,因此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结阵,军阵牢不可破,骑兵冲杀不进,就只能骑在马上干着急。而若想军阵固若金汤,就必须有弓弩军,用以压制骑兵侵扰。
“王爷意下如何?”都吩咐下去了,想起后面还坐着位王爷,李隆回头,不卑不亢地问道。若是前楚王过来督战,李隆或许还会敬楚王三分,但今日来监他军的是文质彬彬的寿王,李隆打心底看不上。
赵恒的想法很好,给每位弓弩手都配上一副保暖的皮套,然而他的皮套是怎么来的?是他的王妃精心从各种皮料里面挑了上佳的鹿皮,再絮上地方进贡给宫里的一品棉花,自然暖和。主帅李隆与赵恒关系不太和气,都觉得这副皮套好,也想遵王爷之命广加缝制,但问题来了,去哪找鹿皮、棉花、绣娘?
郭伯言与李隆是同时起来的,他的妹妹做了淑妃,李隆的妹妹当了皇后,两人履历相似,有过惺惺相惜的战场情谊,却也有过论功行赏时的暗中较劲儿。李隆性傲,郭伯言沉稳,今年之前,郭伯言处处压李隆一头,现在李隆当了主帅,隐隐流露出几分倨傲,郭伯言自然谨言慎行,痛快领命。
军费有限,用不起鹿皮,只好用次等的猪皮、羊皮替代,棉花大多也都是旧棉花,至于绣娘,大多都是百姓家的女眷,按缝制的皮套数量领工钱。在赵恒的督促下,大周这边紧锣密鼓地缝皮套,终于在寒冬来袭时,赶制了一批。
李隆年方四旬,在武将中算是年轻又有威望,其人勇猛果敢,麾下镇戎军威名赫赫,只略逊色常年镇守西路的李家军。先前曹瑜率领的的东路军节节败退,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李隆的镇戎军全身而退,深受宣德帝嘉奖,一口气升了枢密使。
辽兵四处侵袭,骑兵速度快,可能今天在代州打,转眼就跑去雄州了,不知是不是皮套发挥了作用,还是东路军将领得力,几番交战下来,单看结果,还真是用皮套的军队胜仗多,伤亡损失小。
“哼,契丹扬言要取我镇州,却只派十万骑兵来攻,也太小看咱们大周将士了,我敢断言,契丹这次只是想报复咱们先前攻打幽州之仇,发兵镇州碰碰运气,赢了最好,败了再去打别的地方,所以这一战,咱们必须打得漂亮,狠狠挫挫辽人锐气!”主帅李隆站在沙盘前,鹰隼般的眼睛一一扫过身边的大将。
“幸好王爷神机妙算,料到天寒弓弩手拉弓困难,叫大军提前做了准备,不然手冻地弓都拉不开了,这时节,步军容易吃亏。”黄昏时分,福公公跟随自家王爷巡营回来,一边给王爷倒热茶一边真心实意地拍马屁。
辽军未至,这次主要商议如何布防,李隆命郭伯言带两万人马驻守镇州西侧的关南,东边定州交给定州刺史崔翰,他自率十万大军固守镇州。北境几处险要失守,镇州、关南、定州便成了周境屯兵重镇,不容有失。
赵恒淡淡道:“王妃之功。”皮套是她送来的,福公公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奉承话。
此次抵御辽兵南侵,赵恒为东路监军,枢密使李隆为主帅,郭伯言、赵敬、荆毅等大将随行。大军八月中旬抵达镇州,李隆、郭伯言等将领议事,赵恒这个监军主要负责旁听,但若主帅、监军意见相左,当以监军为尊。
福公公笑容不改,将茶碗送到王爷面前,继续捧道:“王妃有奇思,王爷有妙计,真是天作之合。”
“好。”赵恒贴着她发烫的侧脸,声音低沉,“安安等我,很快的。”
赵恒看他一眼,没再训斥,而福公公眼尖地发现,王爷喝茶时,唇角微微翘了起来。福公公又懂了,王爷谦逊,不喜欢被人溜须拍马,但王妃是王爷心尖上的宝,王妃被夸,王爷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呢。
“王爷,早点回来。”筋疲力尽之际,宋嘉宁趴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央求道,尚未分别,便已盼他早归,安然无恙。
赵恒当然高兴,因为这是她应得的。宋嘉宁温柔乖顺,但只有他一人知道她的好,如今……
都说儿女离开父母是骨肉分离,这一晚,宋嘉宁就变成了赵恒的骨赵恒的肉,紧紧地攀附着他,想要融到他身上跟他一块儿走。
热茶入口,赵恒垂眸静思,过了会儿才咽了茶水,放下茶碗,低声吩咐福公公:“王妃之功,暗中传出去。”
两个字,已带哭腔,赵恒手臂收紧,加快脚步回房。
她随寡母改嫁到郭家,身份有瑕。她对的绝对下联,妙趣横生却不够文雅。她与鲁镇相看,落水被人嘲笑。她进宫选秀脸上长疹,容貌多了谣传。出嫁前叔父进京敲登闻鼓要认回她,事情闹大,又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诸如此类,都损了她身为王妃的威严。
“想你。”宋嘉宁伏到他肩膀,低低道。明早他便走了,她忍了许久的泪,慢慢地浮上来。
是时候叫百姓知道寿王妃的好了。
“怎么出来了?”赵恒快步过去,临近中秋,晚上转冷,她出门也不穿斗篷,看着分外单薄,赵恒想也不想,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用身体帮她取暖挡风。
福公公天天待在王爷身边,这些事几乎都是他禀报给王爷的,因此王爷一开口,福公公就明白其中的深意了,弯腰保证道:“王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天就要分开,赵恒突然不安,沙场无情,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会万无一失。
赵恒又道:“如实便可,不比夸大。”免得过而不及。
很简单的故事,昭昭没听完就睡着了,赵恒亲亲女儿,又看了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退出房屋,赵恒转身,一抬头,就见他的王妃一袭长裙坐在走廊中的美人靠上,目光相对,她笑了,提着灯笼起身,月色之下,她裙摆随风摇曳,仿佛将要归去的仙子。
福公公点头。
赵恒轻声说给女儿听。月婆婆就是天上的明月,红日落山,月婆婆便爬上来,为大家照亮。
于是皮套由来,先在军营将士口中传开,渐渐传到边疆百姓耳中。这些百姓多是未参与战事的老弱妇孺,妇人帮忙做过皮套,亲身领略过其中的巧思,一听说是王妃怕王爷冻手亲自琢磨出来的,蕴含了妻子对边关丈夫的关心眷恋,与她们这些盼望丈夫安好的民妇无异,同病相怜,这些妇人自然慨叹寿王妃的好。
昭昭点头。
百姓喜欢说三道四,好的坏的都传,无需福公公派人在京城造势,寿王夫妻间的这桩轶事也随着凛冽的北风,飘到了京城。
赵恒笑,俯低身体,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问:“讲月婆婆?”
太夫人、林氏一块儿去看宋嘉宁,林氏欣慰的看着女儿笑,当着婆母的面,没好意思夸女儿。她不夸,太夫人夸啊,抱着已经五个月越长越漂亮的祐哥儿,笑眯眯地夸个不停,都快把宋嘉宁夸成王母转世了,毕竟宋嘉宁的皮套,可是造福将士、百姓的大福物。
“父王,讲故事。”被父王放进被窝,昭昭还舍不得父王走,眨着眼睛撒娇。
宋嘉宁受之有愧,连忙解释她做皮套时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帮王爷御寒而已。
女儿乖巧,赵恒轻轻蹭了蹭自家小仙女的脑顶,他这一去,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唯独舍不得的,就是他们娘仨。怕女儿哭,赵恒没敢跟女儿说他明天就要走了,晚饭后赵恒让宋嘉宁先休息,他分别送姐弟俩回房睡。
“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太夫人慈爱地道。
昭昭歪头往后瞅,宋嘉宁配合王爷看女儿,对上娘亲美丽的脸,昭昭咧嘴儿笑了,乖乖点头。娘亲给父王缝袜子,她帮娘亲照顾弟弟。
林氏替女儿谦虚道:“傻人有傻福吧。”
赵恒明白她的心,见她低头认真缝,眉目温柔,便没再强求她休息,他坐到榻上,跟昭昭一块儿逗祐哥儿。相处时间不多,赵恒抱着什么都不懂的儿子,然后教开始懂事的女儿:“娘照顾你们,很累,昭昭要听话,别惹娘生气。”
“娘……”宋嘉宁撒娇地嗔了声。
宋嘉宁没像往常那样凑过去,看眼躺在那边仰着脑袋瞅父王的祐哥儿,宋嘉宁柔柔笑道:“王爷先陪他们姐俩玩会儿,我再缝几针就好了。”王爷心怀天下,她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做几双袜子,衣袍等大件的,短短三日,她根本做不出来。
昭昭瞅瞅娘亲,再瞧瞧外祖母,懂了,咯咯笑了起来:“娘傻!”
“又操劳。”赵恒不悦道,单手抱着女儿,另一手朝她伸去。
小丫头笑得没心没肺,打趣亲娘,祐哥儿见了,也傻乎乎咧着嘴笑。五个月大的男娃,眉眼渐渐长开,笑起来有点像娘亲,但那清隽的眉,偏长的凤眼,都随了父王。宋嘉宁情不自禁盯着儿子看,毫无预兆地,突然特别想他。
赵恒抱住女儿,视线却投向了暖榻一头。她盘腿坐在窗台前,背着夕阳而坐,抬头看他,发梢脸侧仿佛泛着一层浅浅金光。那一瞬,赵恒看不清她的眉眼,只看到她手里拿着针线,一只棉袜已经快要缝完了。
功名利禄,都是身外物,只有王爷,才是心里边的。
“父王!”昭昭坐在弟弟旁边,松开捂着脸的一双小胖手,刚要逗弟弟,却见父王走了进来,小丫头高兴坏了,毫不留情地丢下还不会爬的弟弟,兴奋地往门口跑。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九儿挑帘进来,称中宫来人了,暖榻上的女眷们连忙下地。
赵恒情不自禁笑了,知道女儿在陪弟弟玩捉迷藏的游戏,小手捂住脸蛋,再拿开逗弟弟。女儿笑声不断,快三个月大的儿子也会笑出声了,唯独没有王妃的动静。赵恒意外地看看门帘,进去了。
原来是皇上赐了赏给宋嘉宁。
“姐姐呢?这儿呢!”
林氏替女儿高兴,皇上这是肯定了女儿的功劳了。
他好奇,他不在的时候,她们娘仨会做什么。
宋嘉宁领着一双儿女进宫谢恩,然后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只盼王爷平安,李皇后人在宫里,脑袋里不停转着各种事。进了冬月,大初一地就开始下雪,寒风助威,冷得叫人不想出门半步。
连续三日,赵恒都在前院歇的,明日便要出发,这日黄昏,赵恒总算放下大事,去了后院。院子里小丫鬟见到他,要行礼,赵恒看眼上房窗户,制止了,一路安安静静地走到东次间门前,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帘后,垂眸静听。
“娘娘,听说吴贵妃送了皇上一副皮套,亲手做的。”李皇后的心腹,毛姑姑不无讽刺地道。人家寿王夫妻年纪轻轻,寿王在北地,确实用得上皮套,皇上天天待在暖阁,吴贵妃分明是想争宠呢,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孙女都得了俩了。
既然破例用了文人带兵,接下来商讨战策,宣德帝终于不嫌弃中书省的大臣了,命宰相李鹤、副相陆峋等人一同议事。北伐虽然败了,也死了几员大将,但大周战力尚存,并不逊色辽国,对于收复幽云十四州,宣德帝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的。
李皇后苦笑。吴贵妃有睿王,有东西值得费心思,她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懒得争。
儿子豪情满志,宣德帝骄傲不已,离开龙椅大步走到赵恒面前,亲手将赵恒扶了起来。看着面前早就长得比他高比他壮的老三,扶着那结实有力的手臂,宣德帝用力捏了捏,高声下旨,命寿王赵恒统领东路军,代君亲征,抵御辽国入侵。
“睿王妃是不是快生了?”提到那边,李皇后顺口问了句。
“好!吾儿英勇,朕之幸,亦是大周百姓之幸!”
毛姑姑摇摇头,捏捏手指头,盘算道:“估计要等上元节前后,睿王侧妃应该是这个月。”
“父皇,四弟受伤,儿臣代他去,将士便知,天家不惧辽,才能振士气。”赵恒单膝跪下,拱手请旨。
身为中宫大宫女,毛姑姑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自从第一次北伐被宣德帝当众训斥过后便越发内敛的寿王爷,突然咄咄逼人起来,如寒剑出鞘,登时震惊了所有人。简简单单一句话,李隆却被噎得哑口无言,谁让曹瑜、王胜确实打了败仗呢?
未料她刚说完,一个小太监就低着头进来了,轻声禀报道:“娘娘,睿王府给宫里递了信儿,侧妃要生了。”
“曹瑜、王胜皆大将,又如何?”赵恒平静问,他要上战场,无人能挡。
毛姑姑挑眉,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文人之间相轻,论打仗,武官更看不起文人。
李皇后嗯了声,对一个侧妃的肚子并无兴趣,换成睿王妃,她或许还会猜猜是男是女。
李皇后膝下没有皇子,李隆与诸位皇子都无交情,现在反对赵恒带兵,也是单纯的不信任。
睿王可不一样,年近三旬却无子嗣,睿王现在最缺的就是儿子,庶子也是宝贝,故去皇上面前请示过后,兴奋又忐忑地回了自家王府。睿王妃大着肚子,不想管也怕出事担责任,只心绪不宁地待在正院等消息,默默求菩萨赐陈绣一个女儿,连庶长子的名分也不想给陈绣。
“皇上,寿王殿下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但从未带过兵,臣以为不妥。”新任枢密使李隆沉吟道,他是枢密使,也是李皇后的亲哥哥,四旬年纪,生的魁梧结实,乃宣德帝的心腹大将,立过不少战功,只有资历不如前任枢密使曹瑜。
睿王直接去了陈绣的院子。
宣德帝原本有点不满老三对蜀地的建议,但看文弱的儿子居然有代他出征的雄心,宣德帝立即忘了那点不快,只是,想到老三说话结巴,想到已经丢了一臂的老四,宣德帝突然犹豫起来,怕老三再出意外。
女人生头胎都艰难,陈绣早上发动的,一直熬到半夜也没生。
睿王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似要探究老三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急于表现都失去理智了,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结巴王爷竟然还想上战场。赵恒一脸肃穆,睿王无法确定,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一次,睿王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争抢,唯恐父皇派他这个四肢康健说话利索的皇子去坐镇边疆。
睿王心急如焚,太医更急,万一侧妃难产出个好歹,他们也要受罪。
赵恒早就想亲赴战场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陈绣真就难产了,宫口开得太慢,慢到再不想办法,母子都危险。
“父皇,萧太后亲征,父皇有腿疾,不便御马,儿臣愿出兵,鼓舞士气。”赵恒立即道,声音都比刚刚拔高了几分,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赵恒能不怒吗?这次北伐,父皇战策可行,实乃领兵大将争功误事,致使城池失守,是男人骨子里都有血性,更何况坐江山的皇族王爷?辽国要抢的,可是他赵家。
“王爷,下官无能,侧妃与孩子,只能保其一。”
睿王愕然,大周接连在辽国手下吃败仗,老将李继宗死后辽国气势更胜之前,这个节骨眼,他可不想冒然搀和战策,胜……他没把握,败了,却要背锅。
天亮了,睿王一夜没睡,洗完脸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太医就跪到他面前,抛了一个难题来。
睿王便要列举蜀地每年上缴朝廷的田赋、商税,但宣德帝心思都在接下来的北伐大策上,见两个儿子要吵,宣德帝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蜀地事小,就按朕先前所说,你们俩倒是说说,如何应对契丹骑兵?”
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蜀地富庶,二哥怎知?”赵恒冷声问。
睿王两个都想要,一个是娇滴滴温香软玉又聪慧可人的侧妃,一个是他一心盼望的孩子,一个极有可能是儿子的孩子,睿王真的很难取舍。
言罢,睿王朝龙椅上的宣德帝道:“父皇,三弟所言,儿臣认为不妥。”
但陈绣难产,太医说了,只能二选其一。
睿王见风使舵,皱眉反驳赵恒道:“三弟此言差矣,蜀地富庶众人皆知,百姓家有余财,这次造反分明是想逼迫朝廷允许他们贩卖丝茶好牟取更多私利。如此刁民,就该镇压剿灭,否则这次朝廷如他们所愿,下次他们另有所图再次造反,朝廷难道还要一让再让?”
睿王难以抉择,就在此时,睿王妃领着丫鬟们到了。看眼产房,睿王妃焦急地问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我昨夜等消息睡得晚,刚刚才醒,听说妹妹生的艰难,一醒就赶紧过来了。”关切溢于言表,仿佛里面躺着的是她亲妹妹。
宣德帝皱了皱眉。
睿王砸下拳头,背转过去,心烦意乱。
他这个建议,臣子当中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
太医向睿王妃禀明了情况。
一两万叛军不足为虑,怕就怕其他蜀地百姓为了钱财纷纷加入叛军,叛军越多,朝廷镇压就越吃力,如今辽敌入侵,对蜀地百姓当采取怀柔安抚之策。
睿王妃窃喜,难产好啊,陈绣母子两个都死了才好。心里幸灾乐祸,睿王妃当然不会表现出来,皱皱眉,正色问太医:“怎么就到了那种地步,不能两个都保吗?”
赵恒抬头,从容不迫道:“父皇,佃农造反,乃因博买务,茶、丝禁贩,断百姓财道,兼之大旱,田产锐减,百姓艰难。儿臣以为,佃农为财反,穷者羡而从,若朝廷解禁,免赋一年,则再无从者,叛军便可破。”
睿王回头,面带期待地看着太医。
宣德帝嗯了声:“说。”
太医扑通跪下,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二皇子睿王疑惑地看向他。
睿王妃见了,抬头看向她的丈夫,睿王也看着她。
赵恒去年就开始留意蜀地的情况了,今日真的出现百姓造反,而父皇似乎要轻轻放过,赵恒便走出文臣那列,沉声开口道:“父皇,儿臣有奏。”
生死大事,还是他的女人与孩子,睿王实在拿不定主意,便问睿王妃:“你说,该怎么办。”
早朝之上,宣德帝直接下旨,命蜀地将领立即派兵镇压。虽然内忧外患,但宣德帝眼里只有北境辽国的二十万铁骑,区区两万佃农,宣德帝只是愤怒,但并不觉得镇压起来有何难的。帝王这么想,臣子们也都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睿王妃明白王爷的意思,让她选,无论她选大的还是小的,王爷都可以把放弃的罪过推到她头上,让她承受陈绣或孩子失去至亲的怨愤。
现在好了,蜀地这一反,简直是在告知后代子孙,他宣德帝为政不仁!
睿王妃低头,努力憋出两滴泪,然后泪眼汪汪地道:“王爷,我与妹妹一同服侍你,多年相伴,早已情同姐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我只希望她们母子平安……”说完掩面,泣不成声。
辽国来攻,这是边疆战事,只能说辽敌觊觎中原,意图南下入侵,但百姓造反,却是直接对他这个皇帝对大周朝廷表示不满,而史书上记载的百姓造反,哪次不是百姓被朝廷逼得过不下去时才反的?
睿王抿唇,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痛苦哀嚎,是陈绣。
蜀地佃农造反,宣德帝震怒非常!
太医听了,再次恳求道:“王爷,王爷您快决断吧,不然两个都保不下了啊!”
内忧外患,朝廷告急!
迫在眉睫,睿王突然攥紧拳头,红着眼睛艰难无比的道:“我要你竭尽全力保她们娘俩,实在不行,那就,就……”他闭上眼睛,后面的话声音很低,但巴巴等着的太医与睿王妃都听见了。睿王说的是,保孩子。
与此同时,北方辽国的萧太后,稳固内政后,也亲自率军南下,报大周主动挑衅的仇来了。
太医得令,立即重回产房,再交代里面的三个产婆。
就在起义军疯狂攻打远近县城时,蜀地官员关于百姓造反的奏折,也迅速被传到了京城。
陈绣几乎已经喘不上气来了,视线模糊。太医躲在屏风后,不知在跟产婆说什么,陈绣很疼,疼得一抽一抽的,眼看产婆回来了,陈绣呜呜出声,哀求地望着产婆。
“三弟说打哪儿我们就打哪儿!”王武狂笑道。得了甜头,被成千上万的人高呼大帅,王武早养足了胆子,再没有初起义时的犹豫摇摆了,而兄弟俩对郭骁的信任,也越来越坚定。
这个产婆是专门教她用力、呼吸的,守在一旁就行。陈绣的眼神,产婆很想假装没看到,可念及陈绣将死,她又心中不忍,便凑过去,握住陈绣手,怜惜地道:“您有什么话吗?”
青城县衙,郭骁将王武、李顺叫到舆图前,指着青城东边的一处道:“大哥二哥,明日伐邛州,你们意下如何?”
陈绣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孩子……”
起义军以王武、李顺为首,却鲜少有人知道,真正出谋划策的,其实是两人的义弟兼军师宋璋,也就是京城卫国公府赫赫有名的世子,郭骁。
产婆湿了眼圈,不忍心告诉她,陈绣哭了,坚持要她说。产婆心酸,低头道:“侧妃难产,太医说,您与孩子,只能保一个。”
短短十日,青城县所辖村镇尽归王武、李顺所有,手下也聚集了两万杀红了眼睛的壮丁。
陈绣愣住了,视线移向屏风。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杀了人,就必须继续杀下去,否则早晚会被官府抓捕,于是歇了一晚,早上吃饱喝足了,王武、李顺又带着百十个壮丁去了隔壁村子。生活艰难,各村佃户早就积攒了一肚子怨气,这会儿一看有人带头打地主,都不用王顺等人劝的,主动抄起镐头就跟着一起打了起来。
王爷,肯定是要孩子了吧?陈绣泪如雨下,她一直想给王爷生儿子,想让王爷高兴,今日若真能生下儿子,王爷高兴了,她呢,她的命就什么都不值吗?在王爷心里,她陈绣就是用来生孩子的吗?曾经的宠爱,都不算数了?
佃农们都是有了这顿愁下顿的,一听可以分钱,加上人多势众,抢镇上一个地主似乎很容易,纷纷表示愿意加入。只用了两日,味江镇的二百多户佃农便全部投靠了王武,当日晚上,王武高举火把,率众攻入地主家,杀了地主一家,钱财平分。
她这样,产婆看了心痛,瞥眼女人鼓鼓的肚子,产婆握紧她手道:“侧妃,奴婢知道您在想什么,您真不甘心,就赶紧生下来!”
官商、地主靠搜刮咱们富得流油,咱们却越过越差,今日我要为民起义,他日所得,众人平分!
陈绣闻言,眼里突然冒出逼人的狠光,牙关紧咬拼尽全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满脑都是腹中的骨肉,是外面无情无义的丈夫。不知过了多久,陈绣只觉得身体一松,好像卸去了千钧重担。
就在此时,郭骁示意王武、李顺可以暗中拉拢佃农了,还帮二人想了个游说之词:“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底下产婆大声叫道。
过了几日,官服来收茶,价钱竟然比去年又低了一成。蜀地大旱,今年茶叶摘的本来就少,官府一边不让百姓私卖一边又不停地压低收价,茶农种的茶叶四成交给地主,剩下的卖了,连半年的口粮都买不到,简直是没法过了!
陈绣努力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产婆。
两人一拍即合,再去与李顺商量,李顺死了未婚妻,恨不得扒了地主一家的皮吃了知县衙役的肉,自然不会反对。接下来,郭骁这个读过书的“老三”开始充当军师,先劝李顺安心养病,他与王武静待时机。
孩子一身脏污,产婆看看孩子腿间,嘴角就翘起来了,兴奋地对床上奄奄一息的陈绣道:“恭喜侧妃,恭喜侧妃,是个小公子!”
“我的命是大哥救的,只要大哥一声令下,宋璋愿做先锋,为大哥攻城掠地!”郭骁斩钉截铁道。
儿子,是儿子!
王武这才知道义弟心里的苦,两个弟弟都被人逼死了妻子,再听着屋里自己媳妇、女儿的哭声,想到女儿长大可能也会被恶霸盯上,王武一咬牙,瞬间做了决定,按住郭骁肩膀道:“贤弟莫悲,明日大哥便去联系其他佃户,只是大哥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如何行事,还需贤弟为我出谋划策。”
陈绣笑了,一边哭一边笑。王爷要她死,王妃盼她死,她偏不死,偏要与儿子活的好好的!
话未说完,一拳砸在了墙上。
产婆声音太大,外面睿王与睿王妃也都听见了。睿王激动地来回走,高兴自己有了后。
郭骁握拳,幽幽的眼底腾起压抑许久的熊熊怒火:“大哥以为我疯了?那大哥可知我为何会流落此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哥,我与二哥一样,都是未婚妻被人欺辱,但我咽不下这口气,趁那畜生落单,我一刀抹了对方脖子,然后逃窜至此,本想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下去,结果呢?二哥又……”
睿王妃坐在椅子上,心沉了下去。
王武大骇,下意识看向左右,怕被人听见。确定没人,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身汗,靠近郭骁,担忧道:“贤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孩子收拾干净,产婆抱了出来,先交给睿王看。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睿王笑得合不拢嘴,即便孩子还很小,长得有点丑,他也稀罕的不行,连续亲了好几口,那欢喜劲儿,比之前两个小郡主出生时明显多了。
“大哥,咱们反吧。”郭骁盯着王武的眼睛道,声音低,却如寒冰直接刺中了王武的心。
睿王妃看得酸溜溜的,心里拧了七八个结。
身后传来隐忍怒火的声音,王武心中一凛,慢慢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他的义弟。他知道义弟说的都是实话,绝非危言耸听,可是,除了忍,他们还能做什么?打不过地主豪绅,更斗不过官府衙役……
睿王太高兴,一转身将孩子抱到她面前,雀跃道:“你也看看。”
“大哥,豪绅欺压百姓,官府助纣为虐,今日死的是二嫂,若咱们继续忍下去,明日冤死的,便可能是柳儿,是嫂子。”
睿王妃低头,这一瞧,却发现孩子脸色发紫!睿王妃生过两个孩子了,女儿们出生时脸蛋红彤彤的,很快变得白白净净,哪有这个颜色?
黄昏时分,暑气未散,李顺趴在炕头,脸埋在胳膊里不停地哭,他姐姐李氏摘了草药哭着帮弟弟上药,王武看不过去,走到后院,狠狠捶了墙壁几拳。
她犹豫的看着王爷。睿王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抱着孩子哄,哄着哄着,突然意识到不对。
衙役板子打得重,李顺是被王武、郭骁轮流背回家的。
这孩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记起仇人,李顺猛地抬头,冲过去要踹开村长家的大门,可村长家里养了几个壮丁,联合起来拦住了。打不成,李顺与枣儿家人一块儿去县城告官,知县升堂,传来村长与村民审问。村长自然不肯承认,暗中塞给知县十两银子,如此虽然佃农们都帮枣儿一家作证,知县却还是判了枣儿爹娘、李顺诬告,一人打了二十大板。
睿王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孩子一动不动的鼻翼与胸前襁褓,睿王脸越来越白,颤抖着摸向孩子鼻端……一丝气息都无。
“我要去告官!”枣儿父亲气红了眼睛,一边咳嗽一边瞪着村长家紧闭的大门吼道。
“太医!”睿王发疯地喊道。
“枣儿!”李顺扑过去,抢过未婚妻残留温度的身子,低头痛哭,肩膀明显颤抖,说不出来的悲凉。
太医匆匆赶来,接过孩子一探鼻息,果然……死了。
三个大男人一路狂奔赶到了三里地外的邻村,却只看到了李顺未婚妻枣儿头破血流的尸体,十七八岁的姑娘,瘦瘦小小的,满脸血污,唯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得出惊恐绝望,也看得出几分姿色。
短短的功夫,睿王府便弥漫了死一样的沉寂。
“你看着柳儿,贤弟随我走!”反应过来,王武沉声嘱咐妻子,他叫上郭骁跑了。
陈绣什么都不知道,刚生完就因为疲惫昏死了过去。早上生的孩子,快到中午,陈绣悠悠转醒。见身旁的丫鬟眼圈泛红,陈绣一脸迷惑,看下四周,先寻找自己的孩子。
茶田种在山上,山脚之下,突然传来村人的大喊,焦急的声音传过来,继续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王武惊得忘了嚼窝窝头,妻子李氏难以置信地望向山下,郭骁同样诧异,只有李顺,噌地丢了手里的窝窝头,风似的往下跑去。
丫鬟捂住嘴,抽泣地说不出话。
“李顺,李顺!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枣儿被他们村长欺负,逼得撞墙自尽了!”
陈绣嘴唇颤抖,有一个猜测,却不想承认,害怕到连问都不敢问。
郭骁笑笑,低头吃饭,目光落在了身边的茶田上。今年又是旱年,茶叶收成不好,他看中王武在佃农当中的威望,可王武性情憨厚,他暂且没有理由劝王武起义……
“侧妃节哀……您还年轻,以后还能生。”丫鬟跪在床前,呜咽着劝道。
“贤弟好好干,来年让你嫂子给你相个媳妇。”王武吃口窝窝头,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郭骁道。在王武眼中,郭骁是外地逃荒过来的一个灾民,沉默寡言,瞧着不好相处,其实又勤快又能干,还特别实诚,为了报答他的一饭之恩,竟甘愿做王家的奴仆。王武可受不起,见郭骁无处可去,就收了郭骁为义弟。
陈绣面如死灰,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样,就那么看着丫鬟,目光呆滞,许久才转转眼珠,哆嗦着问:“孩子,在哪儿?”
坐在王武身边的绿衣女人是他的妻子李氏,夫妻俩有个十岁的闺女叫柳儿。另一个壮实男人叫李顺,乃李氏弟弟,因为家里人都死了,前来投奔出嫁的姐姐,就一直跟着姐夫王武住一起,今年二十三了,有个未婚妻,家住邻村,两家计划卖完这批夏茶就成亲。
丫鬟低着头解释道:“王爷,王爷痛心,不忍再看,已经让人安葬了……王爷交代过了,叫您安心养身子,等您养好了,他再来看您。”
地头坐着两家人,刚刚喊郭骁的黑脸汉子姓王,名武,是青城县味江镇的一个佃农。味江镇两百来户人家,附近田地却都掌握在一个地主大户手中,剩余的百姓以前家里有地,却因为日子越来越穷,不得不卖地给地主,回头再从地主手中租地为生。众多佃农中,王武因性情爽朗乐于助人,威望最高。
王爷,是这么说的?
郭骁端着簸箕,大步走了过去。
陈绣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失去儿子的痛,失去男人宠爱的痛,化成无尽的泪水。她辛辛苦苦冒死产下的儿子刚出生就没了,王爷怎么那么狠心,一眼都不让她看看那个苦命的孩子,王爷也不来看她。
“宋璋过来,先吃饭吧,吃完再摘。”茶田前头,一个脸庞黝黑的高大汉子唤道。
“怎么死的,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出事!”陈绣还是不愿相信,抓起身边的枕头使劲朝丫鬟砸了下去!披头散发,满脸是泪,宛如癫狂。
万一败了……他照样有退路。
孩子是因为在母亲体内憋了太久,生下来就体弱,故而夭折。丫鬟解释了,陈绣不听不信,非要丫鬟说清楚孩子抱出去后的每一件事。丫鬟只好一一讲述,说王爷抱着孩子欣喜若狂,说王爷抱着孩子给睿王妃看……
成了,他会是中原新的帝王,父亲不会因为已经死去的赵家皇族与他翻脸,他也可以给她伪造一个身份,再接进宫中光明正大地宠爱。至于表妹,郭骁自觉有愧,所以他会给表妹两条路,一是继续跟着他,他愿意给表妹皇后的尊荣但没有宠爱,二是和离,他会给表妹挑个配得上她的好男人,继续享受公主殊荣。
睿王妃?
蜀地百姓疾苦,朝廷北讨辽国无暇分兵,正是天赐的策反良机。
陈绣积满泪水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睿王妃睿王妃,她的儿子生下来好好的,刚给王妃看完就死了,一定是王妃用了什么毒计!那个狠毒的女人,一直就不满她受王爷宠爱,现在居然狠心害她刚生出来的儿子!
早在北伐之前,根据从寿王那听来的只言片语了解蜀地的水深火热后,郭骁一夜未眠,生出了野心。王侯将相,从来不是天定,纵览史书,有几个开国之君是天生的帝王?无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周的天下也是从前朝抢来的,为何高祖可以举兵造反,他就不行?
“王爷,叫王爷过来!我有话跟王爷说!”产后虚弱,陈绣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哭。
茶田中的布衣百姓宋璋,便是乔装易容的郭骁。
丫鬟之前得了王爷王妃的吩咐,叫她服侍侧妃休养,无事不必过去,但侧妃哭成这样,丫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正院,先去找王妃。
远处有人喊他,男人从茶田中直起腰杆,高大魁梧,黝黑脸庞看似平常无奇,那双幽深漆黑的眼中,却隐藏着狼光。
睿王妃懒懒的靠在榻上,眉头皱着,好像很是悲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打她怀孕,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么痛快过。陈绣活下来也要忍受丧子之痛,王爷呢,亲眼看到儿子死去,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恐怕再也不想见到陈绣了。
“宋璋!”
睿王妃幸灾乐祸地笑了。
然而千里之外的蜀地,有人得知寿王妃喜诞麟儿,却用力攥紧了拳头。
听说陈绣要见王爷,睿王妃没有阻拦,让丫鬟直接去前院找王爷。
少个宾客,宋嘉宁没放在心上,自与王爷开开心心地筹备儿子的满月酒。
前院,睿王一个人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儿子那么小那么轻,抱着像一团棉花似的,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清父王,就没了。
有人惦记她腹中的孩子,睿王妃自己也猜得到陈绣、张氏可能会心存不轨,因此睿王妃行事十分谨慎,谨慎到连寿王府送来给祐哥儿庆满月的帖子,睿王妃都叫人婉言回绝了,说是夏日酷暑,她身子不适。
睿王抱住脑袋,眼泪不停的往下流。有丧子的痛苦,也有各种愁绪。陈绣一有动静,他立即告知父皇了,父王肯定也在盼望孙子。但他的儿子没活下来,父皇会不会认为他德行有亏,连累了孩子?
念头冒出脑海,陈绣胡乱扯帕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抬眸看向窗外,眼底浮现算计。
“王爷,侧妃醒了,想见您……”管事公公在门外禀报道,声音很轻,隐含犹豫。
若是,王妃这胎出事……
陈绣要见他……睿王突然笑了。他能想象去了陈绣那里,会看到什么情形。儿子死了,陈绣肯定哭成了泪人。可他能做什么?他也难受,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安慰陈绣了,也不想去,一踏进那个院子,他就会想到儿子死在了他手里。
如果王妃这胎是儿子,那就算她提前几个月生了长子,照样会被王妃比下去。
等着吧,等时间长了,等他忘了今日,忘了那个无缘的孩子,他会补偿陈绣的。
喜讯传到陈绣那边,就成了添堵的,丫鬟们退出去后,陈绣死死地攥住帕子,银牙暗咬。她比王妃年轻貌美,但终究低了一个位分,王爷平时宠她非常,一旦关系到大事,还是会将王妃、嫡子放在她前头。
里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管事公公懂了,弯腰退出去,打发了守在门外的丫鬟。
睿王笑,摸摸她肚子,搂着王妃进屋去了。
睿王长子刚出生就夭折了,消息陆续传了出去。
“王爷可要说话算话。”睿王妃靠在他肩头,拈酸地哼道。
宣德帝也盼了一晚上,知悉噩耗,宣德帝沉默半晌,唯有一声叹息。
“安心养胎,明年若能给我生个儿子,我,我就把你放到心尖儿上疼。”睿王抱住她哄道。
睿王生母,吴贵妃可哭惨了。儿子后院有妻妾之争,但那都是她的儿媳妇,怀的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儿子为了皇位一直着急生孙子,她也在着急呀,如今好好的孙子就这样没了,她比儿子还疼。
睿王妃看着男人比第一次当父亲时还喜悦的模样,被张氏、陈绣打压多年的怨气终于宣泄了出来。其实她前几天就偷偷请郎中号过脉了,确认了喜脉,但睿王妃一直憋着,专等着宋嘉宁生呢,然后在王爷最着急的时候,给他希望。
消息传到寿王府,宋嘉宁有些唏嘘,不过伤痛是别人家的,看着身边活泼可爱的一儿一女,宋嘉宁很快就将这件憾事抛在了脑后,更在意边疆的战局。
“快,快去宫里报喜!”狂喜过后,睿王记起大事,立即吩咐道。
大周与辽国的交锋僵持不下,辽国在东路占不到什么便宜,立即率骑兵转战西线,并且在西线打了两次胜仗。
睿王愣了下,随即大喜,快步走到睿王妃身前,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天意,这一定是天意,王妃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在他羡慕老三的时候怀,那这胎肯定是个嫡子,是他的嫡长子!
北疆有战事,南边也不太平。李顺带领的起义军围着成都打附近小城,几个月下来,竟组建了一支十几万的大军,其中有前来投奔的蜀地百姓,也有倒戈的官军。大周建国才三十来年,蜀地官员本就不够忠诚,几乎谁强就投靠谁。眼下怎么看都是起义军有胜算,那些土生土长的蜀地人,当然支持自己这边,外来的官员,多半都逃了。
睿王妃轻轻点头。
腊月初十,起义军卷土重来,猛攻成都。一番血战,成都城门大破。被宣德帝托以重任的京官高载带兵逃脱,成都失守。
睿王心中一动,兴奋道:“又有了?”
起义军浩浩荡荡的进了成都。
睿王妃当然有理由,故意看了眼肚子,再看向睿王时,笑容里多了一抹羞涩。
主帅李顺身边有郭骁这个军师,也有其他一些大将。当晚喝酒庆功,有人建议李顺称帝,都城就定在成都。李顺屡战屡胜,几个月打下来,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百姓胸怀,听了手下将领的话,想到自己一个平民竟然也可以当皇帝,李顺便飘飘然了,直接问郭骁:“三弟以为如何?”
“何事可喜?”睿王意外问,人家老三媳妇生了个胖小子,她该反思才是,怎么还有心情笑?
郭骁并不赞成。
睿王妃笑盈盈地出来迎接。
宴席散后,郭骁单独对李顺道:“二哥,咱们起兵造反,打的是为百姓均贫富的名义。依我之见,称帝不用着急。咱们应带兵继续攻占蜀地外的州县,凭借均分田地招揽更多百姓投奔我们。待军队壮大,你我攻破都城,杀了宣德昏君,二哥再顺应民心称帝也不迟。若此时称帝,百姓担心二哥当了皇帝变成与大周皇帝一样,未必会偏帮咱们。”
睿王本想去侧妃陈绣那边,陈绣肚子渐鼓,睿王眼下只能期待这胎了,不过睿王还没糊涂到无视王妃的地步,绷着脸先去了王妃的院子。
他滔滔不绝,李顺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三弟,三弟还想打大周都城?”
居然没生气?管事纳罕地抬头,然而睿王妃已经转身,只留给他一道窈窕婀娜的背影,步伐似乎比平时慢了些。管事琢磨不出其中缘故,摇摇头,继续在院子里守着,黄昏时分,睿王出来,他赶紧传达睿王妃的话。
郭晓笑:“为何不可?二哥别忘了,咱们手里已有十几万大军,待蜀地全部归顺,大军超过二十万,足以对抗朝廷。”
睿王妃却不甚在意地道:“既如此,等王爷忙完了,你记得提醒王爷去找我。”
李顺摸摸脑袋,视线投向了别处。反几个州县官员跟反皇帝还是不一样的,叫他打当地知州知府,他敢,叫他去打京城打皇帝,李顺不是不敢,是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他有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人家大周皇帝光中央禁军就有四十来万,全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岂是他这些百姓叛军可比。
管事只好去传话,说话时低着脑袋,怕王妃瞪他。
第一次,李顺不再听郭骁的话,苦口婆心劝道:“三弟志向高远,然而二哥有心无力,要我说,咱们兄弟就该占了蜀地,我称帝你为宰相。倘若大周来攻打咱们,凭借川地险要,二十万大军足以防守。一旦出了川地,咱们这点兵马,对抗大周毫无胜算。三弟啊,歇了那个心吧,难道蜀地富贵还不够你我享用吗?”
睿王正烦着,闻言冷声道:“我有要事,叫王妃先回罢。”
当然不够!郭骁在心里怒道。他要的是全天下都臣服于他,要赵家皇室都成为他的阶下囚!当初寿王以王爷之尊抢了他的安安,他要赵恒跪在他面前,让赵恒常常不如人的滋味儿,然后当着赵恒的面娶她,在赵恒隔壁与她洞房花烛!更要让安安知道,他郭骁才是她真正的良人,他才能给她一世荣华富贵。
“王爷,王妃来了。”管事在门外回禀道。
郭骁据理力争,坚持要李顺延迟称帝,继续攻打别地。
君心难测,单单一个名字,就让人挠心挠肺。
李顺不怕死,但他不想白白送死。两人僵持几日,都不肯退一步,到了后来,李顺开始疏远郭骁,郭骁要求见他,李顺便找借口不见,改为亲近其他将领。
睿王府,睿王心里可一点都静不下来,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因为迟迟没有儿子而输给老三一筹。祐哥儿祐哥儿,父皇居然给老三家的小子取名“祐”,难道是寄希望于老三父子保佑大周?
郭骁连大周皇室都不服,又怎会真的与两个乡野村夫称兄道弟?他暗中辅佐王武、李顺二人,无非是拿他们当幌子,暂且藏于其后不被他人注意,待时机成熟,他再轻而易举取代这两个傀儡。
赵恒便趁女儿不在,俯身过去,轻轻地亲了她一口。边疆战事未平,朝野上下紧张,唯有在她这里,他才能得到几许心神安宁。
郭骁现在也可以杀了李顺,也能保证李顺死后其他人都服他。可是,真若如此。之后他就要自己领兵去面对大周,万一与父亲对上……那是郭骁绝不想见到的。
她笑盈盈的,双颊白里透红,眼眸如水。
这晚郭骁彻夜难眠。他想了很多,李顺那边,他可以慢慢劝,或是找其他借口逼李顺去对抗大周。三年五年十年,他有办法,但安安那边等不及了,她已为赵恒生了一双儿女,很快赵恒便要归来。
“赵祐……”宋嘉宁抱着小小的儿子,轻念出声,然后笑着对赵恒道:“挺好听的。”
郭骁不想赵恒再碰她,一次都不行!
祐,寓意天、神佑助。
念头一起,郭骁猛地坐了起来。不行,他必须先把安安抢到手,先带安安来蜀地。在蜀地,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会让安安看到他的手段,只要在一起了,他就能哄好她。
终于又多了个孙子,宣德帝阴沉多日的脸总算见了点晴,当日便亲自为小皇孙赐了名:祐。
过了两日,郭骁再次去见李顺,称有大事相商。这次李顺亲自出来接他,两人毕竟是结拜兄弟,李顺一直都很敬重郭骁,前几天故意回避,只是怕郭骁劝他去打皇帝,只要不提这个,其他事,李顺都愿意听郭骁的。
于是寿王妃清晨诞下一位小皇孙的消息,立即被送进了宫。
“二哥,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对。蜀地受大周欺压,早已不复当年,百姓生计艰难,咱们应先让百姓休养生息,等民富兵强,再择机北上一统中原。不过我需去京城一趟,打听京城形势,顺利的话,不出一个月就会回来。”
“是。”
听他要走,李顺有点不安,犹如子女要失去父母的庇佑。
“派人报喜。”
郭骁早就备好了安抚之词,离开之前,郭骁详细地向李顺部署了攻占蜀地其他城池的方略。
小家伙闭着眼睛,不谙世事,赵恒接过儿子,短短的一瞬,却想了很多很多。
就在郭骁动身北上的时候,北方边境,辽国突然发兵十万攻打易州。
王妃看完孩子,产婆马上又抱出去给王爷看。
赵恒、李雄带兵支援,李雄主攻,赵恒亲领四万人马截断辽军退路,然后在唐河遭遇了辽国枢密使韩让的大军。擒贼先擒王,韩让想抓大周的寿王爷,赵恒也想俘获辽国的枢密使,不顾身边亲信劝阻,持剑上阵。
宋嘉宁的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比女儿出生时胖,模样暂且看不出更像谁。
主将交战,虾兵蟹将们主动让出了一片空地,赵恒使剑,韩让持枪,二人你来我往,谁也占不上谁的便宜。缠斗了不知多少回合,辽国后军突然有人放冷箭,彼时赵恒刚刚挡开韩让的枪,来不及躲闪,肩膀中箭。
“恭喜王妃,是个小公子!”产婆抱着刚收拾干净的男娃,笑盈盈地贺喜道。
“快去保护王爷!”福公公拼命吼道。大周将士迅速靠拢,将王爷团团围在中间,赵恒骑在马上,遥遥与韩让对视。韩让并不想手下放暗箭,但事情已经发生,辩解无益,干脆退到军后,交由两军厮杀。
这一胎,宋嘉宁怀的顺利,生地也顺利,黎明时分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地停下来时,仿佛呼应般,产房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那哭声清脆洪亮,如空山新雨后,有幼龙横空出世,盘旋半空彰显龙威。
这一次血战,大周、辽国伤亡惨重,大周以多打少,险胜。
产房早就预备了,产婆、郎中都迅速赶至。
战斗结束,赵恒才回营帐疗伤,幸而箭伤并无大碍。包扎过后,赵恒提醒福公公,不许外传。
赵恒的心,瞬间吊到了半空。
福公公很想遵命,但赵恒在众目睽睽下中箭,军营人多嘴多,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盛夏时节,京城的天说变就变,只是晌午一顿饭的功夫,天就阴沉下来了,没过多久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天色阴沉,显得黄昏来的都比晴天早,赵恒便提前回府了,刚到后院,就见双儿急匆匆跑了出来,兴奋地吩咐丫鬟们准备。瞧见他,双儿激动地忘了行礼,只高声道:“王爷,王妃要生了!”
听闻王爷受伤,宋嘉宁后怕极了,立即给她的王爷写了封家书,千叮咛万嘱咐,字字都是关心。
晚上睡不好,白日照旧早起上朝。
赵恒收到信,溢了满腔柔情,提笔回书:吾妻嘱咐,怎敢不从。待春暖花开,必归。
宋嘉宁觉得自己哪都好好的,不痛不痒,所以她照旧吃喝睡觉,可谓是没心没肺。赵恒面上平静,心里却担忧不已,就算几位太医都说王妃脉象稳妥,赵恒也不放心,夜里睡下,宋嘉宁有点动静,哪怕只是抬手挠挠后背的小痒,赵恒都会惊醒。
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郎中预测宋嘉宁会在五月二十前后生,然而到了二十五这日,宋嘉宁肚子依然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