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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怎么了?”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肯定是看到那幅画了”。于是,他冲到卧室,只见迪克端坐在床上,不停地用手拍打着空气。“特博!特博!你在哪儿?可怜可怜我吧,快过来呀!”

迪克抱着双肩说:“怎么了?!我在这黑乎乎的地方待了好几个钟头,你都不理我。特博,老伙计,不要走。我现在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真的!”

突然间,托尔潘纳听到迪克用一种非常陌生、透着绝望恐惧的声音叫他。

托尔潘纳拿着蜡烛凑到迪克眼前,只见他的双眼暗淡无光。于是他又点了汽油灯,迪克听到点燃火焰的声音,一只手猛地抓住托尔潘纳的肩膀,吓了他一大跳。

“我要睡觉了,房间太暗了。点盏灯吧,让我们再看看《米兰可利亚》的美丽。外面应该有月光吧。”

“不要离开我。现在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吗?我看不见了。你明白吗?这里很黑——一片漆黑——我好像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我已经完成了我该完成的任务,现在你要怎么样对我都可以随便你了。”他静静地躺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长期酗酒而积累的狂热充斥着他全身上下的所有血管,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狂乱的想法,他双手干巴巴像鸡爪子一样弯曲着。他发现自己正在一个装有成千上万个灯泡旋转着的圆屋里画米兰可利亚的脸庞,发现他的各种奇思妙想就站在几百英尺下摇摆的小支架上一起为他欢呼喝彩。突然,就在他的神庙里面,某种东西顷刻爆裂,就像一张过度拉伸的弓弦那样爆裂,之后整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就坍塌了,只有他一人独守黑夜。

“这样好点了吗?”托尔潘纳双手抱着迪克,轻轻地前后摇晃着他。

那晚,迪克彻夜未眠。一方面是出于万分的欢喜,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平日里眼睛看到的烟花现在完全变成了即将迸裂的蕴含五光十色焰火的火山。“喷发出来吧!”他大声说。

“嗯,好多了。现在不要说话,让我安静一会儿,黑暗就会渐渐消散的。好像真的要散了。嘘!”迪克皱着眉头,绝望地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前方。深夜的寒气不禁让托尔潘纳毛骨悚然。

再次经过画室时,托尔潘纳掀开了画上的罩布。一看,吓得他差点尖叫起来:“完了!全被擦掉,全被刮花了!要是迪克看到了肯定会暴跳如雷。一定是贝茜干的——这死丫头!只有女人才会干出这事!写给她的支票上的墨迹还没干,她就敢做这样的事!迪克明天看到了肯定会疯掉的。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怜悯那些贫贱的东西。噢!可怜的迪克,上帝给你的打击可真不小啊!”

“你能像刚才那样静静地待一会儿吗?”托尔潘纳说,“我去拿睡衣和拖鞋过来。”

“我明天就改。晚安。”

迪克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头,等待着他眼中黑暗的消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托尔潘纳回来时,迪克大喊,“还是很黑。你经过走廊时弄什么东西砰砰作响?”

“去——睡——觉,”托尔潘纳说,“你现在很虚弱,尽管你自己没意识到。你现在衰弱得像只神经兮兮的猫。”

“长椅、毯子、还有枕头。我就睡在你旁边,躺下吧。明早就会好了。”

迪克在长椅上一直睡到晚上,直到托尔潘纳拽他到床上的时候他才醒了过来。只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尽管他的声音因为睡眠很是沙哑。像小孩子一样倔强,迪克说,“让我们再看看那幅画吧”。

“不可能了!”迪克突然哀号了起来,“我完蛋了!上帝啊,我瞎了!我真的瞎了,黑暗永远都不会消失了!”他说着差点就要从床上蹦了起来,但是托尔潘纳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下巴就压他的肩上,迪克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最后,迪克只能无力地挣扎着,整个人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瞎了!”

托尔潘纳给贝茜开了张支票,然后回自己房间去了。贝茜留下来认真地打扫画室,把门半敞开透气,倒了半瓶松节油到抹布上,开始使劲擦去画上米兰可利亚的脸。那幅画上的颜料还没那么快变干。她拿起调色笔刀,边用湿抹布擦拭,边用调笔刀刮掉画上的颜料。五分钟后,整幅画就面目全非,各种颜料掺杂在一起。她把沾满颜料的抹布扔进了画室的火炉,朝熟睡的迪克伸了伸舌头,骂道:“骗子!”接着就从楼道跑掉了。她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托尔潘纳了,但至少她报复了那个破坏了她恋情的那个人,那个老是取笑她的人。兑现那张支票是贝茜这场闹剧的最大收获。随后,贝茜便乘船驶过泰晤士河,最后消失在泰晤士河以南一带无尽的水域荒原中。

“冷静!迪克,稳住!”耳边传来托尔潘纳语气沉重的声音,双臂却更加紧抱着迪克。“忍忍吧,老伙计。不要让人家觉得你在害怕。”他双臂紧紧地抱着,一点也不放松。两个人累得一个劲地直喘气。

“什么也没有。待会儿我走之前会把这里稍微清理干净的。你现在能付给我三个月的工资了吗?迪克说过让你给我的。”

迪克不断地左右摇晃着头,不断地唉声叹气。

“真是要强啊!明天我要好好地照顾他,好好重视关爱他。这是他应得的——嘿!贝茜,你说啥?”

“放开我,”他气喘吁吁地说,“你要压断我肋骨啊。我们,我们一定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胆小如鼠,我们也不能让那些黑暗的势力还有那可怕的命运看到我们的恐惧,一定不能。”

几乎是一说完这话,迪克就倒在长椅上睡着了,掩上了他万分苍白憔悴的脸。贝茜试图捉住托尔潘纳的手:“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和我说话了?”但是托尔潘纳光顾着看迪克,根本没有注意她说什么。

“躺下,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任何一个曾经失意过的男人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都会有相同的感悟的。”迪克拍着大腿说,“他会从画中看出自己的问题,而且,我敢说,他伤心失意的时候,他应该扭过头去从容大笑,就像画上的女人一样,笑看天下。我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心力,还把我的视力也搭进去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在乎了……我累了,太累了。我想好好睡个觉。把威士忌拿走,已经够了,它的任务完成了。拿三十六英镑给贝茜,多给三镑,算讨个吉利吧。然后把这幅画盖上。”

“好的,”迪克顺从地回答,“不过,能让我握着你的手吗?我需要握住点东西才能够安心。突然变瞎了,我特别怕。”

“原来如此!我能感觉到,她确实是个大美人。”

托尔潘纳从长椅那儿向迪克伸出他那毛茸茸的大手给迪克紧紧地握着。半个小时后迪克酣然入睡。托尔潘纳轻轻抽出他的手,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他的前额,就好像生离死别时亲吻一个受伤的战友,以缓解离别的悲伤。

“那可是我的绝技,”迪克轻笑着说,因自己的画作被人完全领会而洋洋得意。“我这个可一点也不是狂妄吹嘘哦。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法式画法’,你是不会明白的;但是要画出这种效果,需要扭转笔刀,用透视法从下巴到左耳上方一点一点细细地处理左边脸部,而且还要加深耳垂下的阴影。这就是臭名远扬的障眼法画技;不过即便这样,我也是玩这一技法的行家里手啊——噢,大美女!”

灰蒙蒙的黎明时分,托尔潘纳听到迪克喃喃地说着梦话。他显然梦中正漂流在狂飙无边的浪潮中,只听见他讲话语速非常快,“可惜——真是太可惜了,但还是有用处的。乔治公爵,你赶紧把它吃掉。我瞎了就瞎了,无所谓的。一定记得不要管所有有关米兰可利亚的传闻以及那些胡说八道的幽默,说女王做事绝对不会错,显然不过是众人皆知的骂名——我以前也曾经这么认为。但特博还不知道这点。再往荒原走远一点,我会告诉他的。

“年轻人,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你一个——迪克,画像中女人的头像姿势隐隐透露着一种残忍和恶毒的神情,这个我不是很能够理解。”托尔潘纳说道。

“那些船夫把轮船的绳索弄得一团糟!那些四英寸的船绳很快就会被磨断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待会儿就真的会发生。碧绿绿的河水上泛起白花花的浪花,轮船正在水面快速遨游。多美的画面啊!我要把它画下来。不,我画不了了。我的眼睛发炎了,我看不见了。这是埃及十种流行病之一,现在正沿着尼罗河往上蔓延,典型的症状就是白内障。哈哈!我开玩笑的,特博。笑一下嘛,哇,你真是我的偶像,注意站远一点,不要靠近那个绳索……亲爱的梅茜,它会把你绊倒到河里的,到时候你会全身脏兮兮的。”

“那是我见过的最可恶、最残忍的东西。”说完,贝茜转身走开了。

“噢!”托尔潘纳说道,“这些是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就是河上的那晚。”

贝茜正咬着双唇,恨恨地看着托尔潘纳,因为他一直都没有正眼瞧她一下。

“如果你身上弄脏了,她一定会说是我的错,而且你离防波堤很近。梅茜,那不公平。啊!我知道你会打偏的。

“那——那是另一个人的。但这样不好吗?简直太棒了,不是吗?这样还对不起那些威士忌吗?我做到了,我画出来了。我一个人独立完成的,这是我所能画出来的最好的作品了。”越说越激动,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之后,平缓下来低声道:“天啊!如果我现在就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了,那以后十年我还能画出什么样的作品啊!——对了,贝茜,你觉得怎么样?”

“亲爱的,低下来一点点,往左转一下。你明显不自信嘛。不要生气,亲爱的。如果能给你带来一点慰藉,减少一点伤痛,砍掉我的手我都愿意。砍右手吧,如果真能让你开心的话。”

“这嘴唇和下巴你是怎么画出来的?那根本不是贝茜的啊。”

“现在我们都不听了。就像小岛的大声呼唤一样,隔着因仇恨充满了种种误解的汪洋大海,又有谁会聆听?!尽管,我觉得,它喊的都是些实话。”托尔潘纳说。

“完全正确!”

但迪克还继续说个不停,讲的都是他和梅茜的那些陈年旧事。有时他会长篇大论地大谈特谈他的那些画作,然后又不停地咒骂自己愚蠢地作茧自缚。他祈求梅茜给他个吻——就一个——在她临走前,恳求她从马恩河畔维特里回来,希望她能够乐意回来;但是在他所有的胡言乱语中,他祈盼天地能为他作证,他的女神是不可能“犯错”的。

“谁教你这么画的啊?”托尔潘纳问道,“这种风格和理念都和你平时的作品大相径庭。多美的一张脸啊!那迷人的神情!那傲慢的姿态!”不知不觉中,他扭过头来,跟着画上的女人一起笑了起来。“她显然已经历经了人间沧桑——我觉得她应该是过得蛮艰难的,不过现在苦乐浮华她都已经不在乎了。是这个意思吗?”

托尔潘纳很认真地听着,试图了解他背后那不为人知的生活经历。连续三天,迪克一直语无伦次地讲述着他的过去,最后终于沉睡过去。“他承受的压力该有多重呀!可怜的家伙!”托尔潘纳自言自语,“迪克,像狗一样老实,任劳任怨!而我居然还数落他傲慢自大!我早该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判断一个人。可我偏偏还这么做了。那女人真是太可恶了!迪克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她,真该死!显然,她肯定亲过迪克。”

托尔潘纳看着画布上那个笑容满面的女人头像,只见她红唇饱满,眼神迷离,淡定从容地笑,一如迪克竭尽所能所要展现的那种万事付诸一笑的淡定。

“特博,”迪克在床上喊道,“出去走走吧。你在这也待太久了,我自己会起来的。嘿!真恼人。我不能自己穿衣服了。噢,太可笑了!”

“画完啦!”他大喊,“终于完成了!快进来!她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可爱?我拼了命才把她画出来的。不过这一切都很值,对不对?”

托尔潘纳帮他穿上衣服,扶他到画室的长椅上。他端坐着,焦急地等待着眼睛中的黑暗消逝。但是那天他没有等到,第二天也没有等到。迪克扶着墙壁慢慢地四处行走,结果他的小腿撞到了壁炉。这使他意识到还是爬行比较好,因为这样可以一只手先在前面摸索。于是,托尔潘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情景是,他整个人趴在地板上。

第三天下午,托尔潘纳听见迪克叫他。

“我正在就我现在的情况来熟悉我周围的情况。”迪克解释说,“还记得广场上被你戏弄过的那个黑鬼吗?可惜那时你没有识人的慧眼,他可能对我们有点用处。有我的信吗?把那些灰色的上面印有类似皇冠的大信封里面的信统统拿给我。那些信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果他还活着,随便他尽情地笑。可惜,他已经死了。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安慰吧。”

托尔潘纳递给了他一封信,封口上写有一个黑色的M的信件。迪克把信放进口袋里。或许信上写的东西托尔潘纳早已看过,但这是只属于他和梅茜的,尽管她也许从来就不曾属于他。

“要是砍伤他脑袋的那个阿拉伯人知道这样的结果,他得多得意啊!”

“等她发现我不回信的时候,她也就不会再写信给我了。这样也好吧。现在的我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迪克申辩道,一副他很清楚自己现状理所应当告知梅茜一切的样子,然而在内心里他却挣扎不已。“我已经跌到人生谷底了,我不会乞求她怜悯的。而且,这样对她来说也很残忍。”他努力想要忘掉梅茜,但失明的现状却让他空闲了下来,每每总让他忍不住东想西想。在长期无尽的黑暗中无所事事地痛苦煎熬让迪克几近崩溃。梅茜寄来一封又一封的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了。迪克坐在窗边,感受着夏日空气里蔓延着的热气,脑海里情不自禁幻想着梅茜也许跟别人在一起了,跟一个比他更厉害的男人。双目失明的缘故让他的幻想变得更加尖锐敏感,几乎所有的细节都历历在目,清晰无限,使得他愤怒不已,在画室里上蹿下跳,撞倒火炉,似乎他往哪里走都会撞到它。最糟糕的是,在茫无边际的黑暗中,即便是抽着平时深爱的烟草,吞云吐雾也变得索然无味。他身上的优雅傲慢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绝望。这个托尔潘纳是很清楚的,因为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迪克无助地紧紧地抱着枕头。迪克的日子就这样交织着时不时地崩溃、无尽难耐的等待和无比沉重的黑暗。

“是啊,那将会是又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天助成才’的例子。最糟糕的是我们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会瞎掉。而这种不确定性和漫长的等待会使迪克更加迷上威士忌的。”

“去公园走走吧,”托尔潘纳说,“从开始作画到现在你都没出去过呢。”

“不要紧的,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等他清醒过来,我们就带他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怜的迪克,特博,现在他的眼睛坏了,我也不用再羡慕你了。”

“出去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去到外面,我看到的也一样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啊;而且——”他走到楼梯口时还犹犹豫豫地说,“而且搞不好我会被撞倒的。”

“他正在创作上乘的作品,”他对奈尔海说,“这不是他平时的风格。但也正因为这样,他现在完全是疯狂地投入工作中。”

“有我呢,不会的。我们小心点就好了。”

贝茜没说她曾经再一次向托尔潘纳示爱,也没有说在她激情洋溢的示爱之后,他把她挽起来,亲了她一下之后,就把她推出门外,劝她不要再傻了。托尔潘纳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奈尔海待在一起,他们讨论着即将爆发的战事,交通运输的问题以及造船厂的秘密备战工事。在迪克完成那幅画之前,他根本不想见他。

一路上听到街道上车来车往的轰隆声,迪克万分紧张,紧紧抓住托尔潘纳的手臂,一刻不放。拐弯走进公园的时候,迪克很是任性地说,“想象一下不得不用脚去探索前面是不是排水沟的人生有多可怕。该死的上帝,让我死吧”。

“不,不可能!我恨你,现在是,以后也是。托尔潘纳先生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他总是在盯着地图看个不停。”

“当过兵的人不可以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天啊,那里有士兵!”

“贝茜,你不会理解的。我们现在眼看就快要完成工作了,很快我们就可以休息,好好享受我们的成果了。画完这幅画后,我会付给你三个月的酬劳。下次如果我能够接到更多活的话——不过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三个月的酬谢,可以让你少恨我一点了吧?”

闻言,迪克挺直了腰杆。“走近点。我们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草坪上走过去吧,我闻到了树的气息。”

迪克继续埋头作画,完全一副工作狂状态;那个威士忌醉鬼出现了,他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了。《米兰可利亚》就快要完成了,画布中的米兰可利亚完全或者几乎完全就是他理想中的样子。迪克跟贝茜开玩笑的时候,贝茜调侃他是个“醉醺醺的坏蛋”;但这种激将法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小心栏杆!啊,没事了。”托尔潘纳一边说,一边一脚踢开了迪克前面的一堆草。只听见迪克正在那里陶醉地嗅着空气:“你闻一闻。很香,是不是?”“现在抬起脚,我们跑过去。”他们走到离军队很近很近的地方,铿然作响的刺刀声,让迪克倒吸了一口冷气。

“行,你赶紧。我给你三天时间;可你太让我伤心了。”

“我们再走近一点。他们在列队,是吗?”

“不行,你不会明白这幅画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不过,你可以叫奈尔海帮你扳倒我,然后把我捆起来。我肯定会反抗,不是为了威士忌,而是为了完成这幅画。”

“嗯。你怎么知道?”

“如果再给你三天,你能不能保证,不管——有没有画完,三天后就一定停下来?”

“感觉。哦,我的男神们!——我英俊潇洒的士兵们!”他慢慢地向前走,仿佛自己能看得到一样,“曾经我是最擅长画他们的,现在谁来画他们呢?”

“在我眼睛里面,现在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斑斑点点,我的头也越来越痛,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好像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糟糕透了。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只有在我喝到半醉不醉的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的时候,我才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让贝茜再来坐三天,还有备全我所需要的东西,三天,就三天,我就可以完成这幅画了。三天时间而已,我死不了的。最多也就是去做个急救而已。”

“他们马上就要走了。别急,先等乐队奏起来。”

“不要拦着我了,天知道我什么时候眼睛就会瞎掉了。

“哈!我可不是新兵蛋子。太静了,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走近一点,特博!——再近一点,噢,天啊!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亲眼看看,哪怕就一分钟!——半分钟也行啊!”

“好,那我以我的名义向你保证,”迪克干裂着嘴唇,急冲冲地说,“老家伙,我现在几乎看不清你的脸了。你两天不让我喝酒了——不给我酒喝,我什么都画不出来。

他听到了军队的声音,几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甚至一清二楚地听到乐手从地上抬起大鼓时收紧胸前索具的声音。

“如果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鼓手把鼓槌举到头顶了。”托尔潘纳低声说。

“一个醉鬼说的话能当真吗?”迪克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知道的话,还有谁知道呢!嘘!”

“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没了威士忌你就没法干活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

“咚——”随着鼓槌的下击,进行曲响了起来,列队的士兵们踩着音乐向前出发。迪克感受到了部队前进生成的一股风迎面扑来,听到了部队前进中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夹杂了腰间子弹壳摩擦的声音。鼓声越来越猛,这是音乐厅不可能奏得出来的高潮效果,这个效果使得前进中的部队的步伐越来越步调一致,完美统一——

回来的第三天,托尔潘纳心情异常沉重。

他身材挺拔高挑,他身份显赫至尊。他周六夜伴家人,诚心诚意;他还要知道如何爱我,知道接吻调情;要是他够让我们幸福,我又怎么能拒绝得了——

——《独生子》

最后的列队离开后,托尔潘纳看见迪克低下了头,就问:“怎么了?”

百灵为上帝唱歌,鹧鸪呼朋唤友嬉戏,而我艰难前行,不顾健康,在我致力精进的领域。废寝忘食,没日没夜,但内心深处我更明了,唯一萦绕在我耳边的,是那曾经的猎人的号角。

迪克说:“没什么。我突然间觉得有点失落——没事。特博,带我回去吧。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