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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但世界上有足够的时间吗?宾奇,羞怯没有错。但是我背后常传来——”他抹了抹因害怕而直冒大汗让人极不舒服的前额。“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无法连贯地思考,但是我必须做些什么,或许我该放松一下,什么都不想,先睡一觉。”

宾奇像那善解人意的良种小猎犬那样咧开嘴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什么也没有说。

迪克又开始焦虑地踱来踱去,时不时停下来拖曳那些长期没有关注过的画布和那些陈旧的笔记本;本能地,他觉得自己该去画画,因为这是一件实在不能再拖的事情。“你做不了了,再也做不了了。”他每次停下来看自己的画布的时候,他都会说,“再也没有什么士兵,我再也画不了他们了。死亡突然来得太早,这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战争和谋杀啊。”

“我得冷静下来,宾奇;我必须得冷静下来。”为了不惊慌失措、分散注意力,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这一点都不好玩儿。我该怎么办呢?我必须做点事情。我的时间不多了。今早我就不该相信那个医生的胡说八道;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宾奇,灯熄灭后摩西在哪里?”

夜幕渐渐降临,一开始迪克以为这是失明已经悄然而至。“真主阿拉!”他不禁绝望地喊了起来,“在我等待失明的日子里请助我一臂之力,当惩罚降临的时候我绝不会抱怨。那么光明消失前,我能做什么呢?”

“不过我还有时间。”他说。他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平静地步伐,不一会儿就是惊慌错乱的脚步,仿佛有一个黑影就站在他的身后,推着他的肘部,促使他不断往前迈步;一时间他眼睛里面看到的只有不断交织变幻的晕圈和不断往上冒的微粒。

工作室里静悄悄的,没有回答。迪克一直呆呆地等着,直到恢复了些许自我控制意识。他双手颤抖,曾经他以它们的稳健而骄傲自豪;他能感到自己的嘴唇也在颤抖,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完全被时日不多的恐惧所鞭笞,恨不得马上投入工作,达成某事,却又因为脑子里不断重复将要失明而无法做其他事情而愤怒不已。“这是一种耻辱,丢人现眼。幸亏特博不在,看不到。医生说我需要避免精神上的焦虑。宾奇,过来,让我抱抱你。”

迪克向来都是一个人承受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从来没有向人求助的习惯。此刻,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想到以后一切看到的东西都会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想到如果命中注定要失明,就算是求完世上所有的托尔潘纳加起来也都无济于事啊,迪克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不能让他停下他的旅程回来同情我。我必须得一个人撑下去。”他说。他躺在沙发上,舔着胡子思考着夜色中的黑暗会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忆起了苏丹的一个场景。一个士兵差点被宽刃的阿拉伯矛劈成两半。一刹那间他感觉不到疼痛。他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体内的血一点点流失,脸上露出愚蠢慌张的神情,这在当时还在为生计奔波劳碌的迪克和托尔潘纳看来滑稽极了,他们还为此放声大笑。那位士兵当时还想跟着他们一起笑,但刚怯懦地咧开嘴,死亡的痛苦就涌上心头。他嘴里还嘟囔着,身子却砰然倒地。想到这一幕,迪克又笑了起来。对于当时那个士兵的惊恐,他现在有了切身的体会。

迪克几乎要把宾奇的皮都给搓了下来,小狗疼得不禁吠了几声。

可惜,托尔潘纳现在还远在英格兰南部,正在跟奈尔海一起兴致勃勃地参观造船厂。他的来信总是寥寥数语,而且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黄昏时分,他很忠实地聆听了自己的心声,发现问题解决了。“宾奇,真主很好。虽然他未必如我们期许的那么好,不过这点我们可以过后再说。我想我现在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了。所有那些有关贝茜头像的研究都是无用之物。这些东西还差点误导了你主人我。现在我对于这画具体怎么画有了非常非常清晰的想法。那就是‘米兰可利亚聪明智慧无与伦比’,那么她就应该是梅茜的头像,因为我终将得不到梅茜了;而贝茜,当然,她身上展现了所有米兰可利亚应该具备的特质,尽管她本人事实上是一无所知的;当然画像还应该加些其他东西,一切都将展现在一个笑容上,那是为我而笑的。她该是天真烂漫地嬉笑呢?还是应该没心没肺地咧嘴大笑呢?不,画上的她应该是开怀大笑,每个曾经心伤过的人都应该……那首诗怎么说来着?

“小狗狗,情况不妙了,我们赶紧回家。要是特博现在能够回来那该有多好!”

‘体会熨帖之语,

“这毛病怎么可以一点征兆都没有就降临了呢?这简直就像子弹一样突然扣扳机射击嘛。这明显是活受罪嘛,宾奇。如果我们小心照顾身体的话,一年以后我的生活就永远处在黑暗之中了。那时候我就会什么都看不见,再也没有什么追求了,就算我能够活到一百岁也永远无法实现了!”可惜宾奇根本听不懂,还在那里欢快地摇动着它的小尾巴。“宾奇,我得设想一下,感受一下什么都看不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迪克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闪闪逗点和凯瑟琳车轮。然而当他睁开眼睛扫视公园的时候,发现他眼中看到的跟刚才闭眼睛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显然,他还是可以看得真真切切的,可惜随后一簇簇缓慢旋转的火花渐渐遮盖了他的两个眼球。

在所有灾难打击中感受友谊的涌动。’

“真是晴天霹雳啊,宾奇!晴天霹雳啊!去,我们去公园走走,理理思绪吧。”他们朝迪克很熟悉的那棵树走去。到了那里,迪克不得不靠着树坐下,因为恐惧让他的胃疼得翻江倒海,而且他的小腿一直打战不停。

‘在所有灾难打击中?’这可比仅仅是为了激怒梅茜而画画好多了。我现在就能把这种情绪画出来,因为我自己现在就已经伤心欲绝了。宾奇,我要把你的尾巴拎起来,你真是我的福神。过来,给我预测一下。”

迪克走到街上,宾奇兴高采烈地迎接他。

他把宾奇拎了起来。只见它耷拉着脑袋,晃了一会儿,却吭都不吭一声。

“对不起,但是这病症一点预兆也没有。请允许我再坐一分钟,一分钟后我就走。很感激你告诉我真相。真是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预兆啊。谢谢你。”

“把你拎起来怎么感觉像是拎了只豚鼠;要知道,你可是一只勇敢的猎狗啊,这样拎起来,你居然都不吭一声。看来真是一个吉兆啊。”

“这就不好说了。因为无法准确地判断剑伤造成的具体伤害程度。你这块伤疤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了,而且长时间暴露于强光之下,对吧?加上你长期从事精细的工作用脑用眼过度,我说得没错吧?所以,我真的说不准如果不医治会有什么后果。”

宾奇回到它自己的小窝,像它平时看到的一样,迪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停地摩拳擦掌,暗自发笑。当晚,迪克给梅茜写了封信,字里行间满溢着对梅茜身体健康的关心体贴,期待着梅茜大作《米兰可利亚》的诞生,却一丁点儿也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写到天亮他才想起再过不久他就要失明了。

“上帝啊!如果我不注意呢?”

接着,他就一头扎进工作中,嘴里轻轻地吹着口哨,完全沉浸在艺术创作那种纯粹的心旷神怡的喜悦当中,这样的工作状态是非常难得的,以至于他自己以为自己就是上帝,完全没有去想厄运会如期而至的问题。他完全把梅茜、托尔潘纳,还有就在他脚边的宾奇等统统抛诸脑后,只记得去刺激贝茜。贝茜这人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就很容易勃然大怒,就会如他所期待的那样看到她那双明媚善睐的双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大概一年吧。”

他完全忘我地投入创作中,丝毫没有去想厄运会降临到他头上的问题。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创作的奇思妙想,尘世万物统统抛诸脑后。

一杯酒下去,他不禁咳了起来,“就我所听到的而言,我这是视神经衰退什么的,因此无药可救了。完全放松,无忧无虑的话,我还有多长时间?”

“你今天心情很好嘛!”贝茜说。

这间黑暗的眼睛诊疗室见证了太多病例的宣判,病人需要振奋振奋精神。迪克接过了一杯白兰地。

迪克摆弄着画画时用到的支腕杖,一圈一圈地画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圈圈,然后走到餐柜旁边喝了杯酒。入夜,白天的喜悦消散后,他又来到了餐柜旁。来来回回几次之后,他确信那位眼科医生事实上是个骗子,因为他还是能够看得很清楚的。

“能给我杯喝的吗?”

在这一刻他甚至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为梅茜撑起一个家,甚至认为无论她喜欢还是不喜欢,她终将都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可惜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却没有了这种豪情壮志,不过餐柜上的酒还是能够慰抚他的心灵。

又一次,医生说了一大堆的话,反复强调一个信息。这次迪克听明白了。

他又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这一次,他的眼睛开始出现问题,眼里出现种种的斑点、条纹并且模糊不清,不得已他只能走到餐柜那边去寻求慰藉,顺便问问贝茜意见。在他看来,无论是画布上的《米兰可利亚》还是他脑海中的《米兰可利亚》都是前所未有的可爱和生动。此时他感受的是一种无拘无束的快感,就好像当人们知道自己已经是那种被宣判了疾病死亡通知书的,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他们往往就会肆无忌惮地纵情欢乐。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一天一天地悄然过去。

“那么,结果呢?”他晕沉沉地问道。“我的工作是画画,丝毫不敢浪费时间。这病你有什么办法治好吗?”

贝茜总是如期而至。虽然对迪克来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远处传来,但她的脸颊却永远近在眼前。米兰可利亚的头像在画布上熠熠生辉,仿佛她尝遍世间所有苦难,却依然一笑而过。在迪克眼中,工作室角落里的那些窗帘都渐渐地灰蒙蒙地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而且眼里出现的光斑和由此引起的头痛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连阅读梅茜的来信都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回信了。迪克清楚地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能告诉梅茜自己这里出了问题,也不可以去笑话她创作《米兰可利亚》的蜗牛速度,因为她每次都说她的《米兰可利亚》准备就要完成了。每天白天,他都激情澎湃地投入工作;晚上各种荒诞不经的梦境层出不穷,让他忘却了世间种种的烦扰。餐柜成了他世间最好的朋友。

迪克一直在反复诵读着这首诗,然后进去看医生。躺在就诊椅子上,医生弯下腰给他诊治。显微镜照在他眼睛上的光芒让他忍不住畏缩了一下。医生摸了摸迪克头上被剑砍伤留下的伤疤,问是怎么来的,迪克简单解释了这道疤的来历。撤下显微镜之后,迪克才看清了医生的脸。医生脸上的表情让迪克顿时感觉恐惧来袭。在医生一大堆让他听得云里雾里的诊断当中,迪克只隐隐约约听到“伤疤、额骨、视神经、慎之又慎、避免心理焦虑”等等这些词。

贝茜对此一无所知,反应异常迟钝。曾经她因为迪克眯着双眼盯着她看而愤怒得狂叫,而现在她只会一言不发地自己生闷气或者在一旁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玛丽期待的快乐,是三个人的快乐——看到她的好儿子耶稣基督使失明者重获光明;上帝,使失明者重获光明吧,我们会快乐无比。圣父,圣子,圣灵快乐永生永世!”

托尔潘纳离开已有六个星期。一封不知所云的便签传来了他的归期。“有消息了!好消息!”他写道,“奈尔海和肯努都知道了。我们星期四一起回去。给我们留午饭,顺便搞好卫生。”

“这哪里是艺术,根本就是盲目崇拜。”他边说边把这本书挪了过来,“从天使的画风来看,这应该是德国出版的书。”他一页一页地慢慢翻开,只见一首红色字体的小诗映入眼帘——

迪克把信给贝茜看,贝茜反而辱骂他曾经把托尔潘纳赶走并且毁了她的人生。

他前面还排了很多人。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一本耀眼的金红色圣诞颂歌本给吸引了。这本书大概是用来娱乐那些来就诊的孩子们的吧。

“够了”,迪克野蛮狂躁地说,“你最好给我老实安分点,不要老想着随随便便跟那些酩酊大醉的家伙示爱。”他认为是他把托尔潘纳从美色诱惑中解救出来的。

这样想的时候,他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很强烈的恐惧感,让他走进眼科医生候诊室的时候几乎喘不过气来。候诊室里布置着笨重的雕花家具,墙上贴着深绿色的墙纸和醒目的照片。他发现有一张是他自己作品的复制品。

“我可不觉得那样比在工作室里对着一个醉汉静坐糟糕多少。三个星期了,你都没有清醒过,天天酩酊大醉,居然还觉得你过得比我好!”

“他具有作家气质,额头很像特博。他看上去很虚弱,可能是听到了某些不好的消息吧。”

“你什么意思?”迪克说。

迪克正要走进通往诊室的黑乎乎的大厅时,一个男子正好迎面撞了过来。在男子急急忙忙跑向街道的时候,迪克看到了他的脸。

“什么意思?!等托尔潘纳回来你就知道了。”

“宾奇,其实我的胃早都发出警告了,只是我从不放在心上,现在眼前才会出现这些阴影。我的眼睛一定会治好的。”

没过多久,托尔潘纳就在楼梯间那里遇见了贝茜,却对她毫无感觉。相比贝茜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多话要对迪克说。肯努和奈尔海跟在他身后,一起去找迪克。

迪克找了一位眼科医生,伦敦最好的眼科医生。他确定那位当地医生对医术一窍不通,更加确定的是,如果自己无奈戴上眼镜,梅茜一定会取笑他。

“烂醉如泥像条死鱼一样在那里呢,”贝茜小声说,“这样的状况已经差不多持续一个月了。”贝茜暗地里跟着这几个人,想听听他们会怎么说。

“我们偶尔是需要一些休整的,”他喋喋不休道,“就像一艘船,亲爱的先生——确切来说就好似一艘船啊。有时船身发生故障,我们就得找外科医生;有时缆绳出了问题,我可以解决;有时引擎坏了,我们就得去找脑科专家;有时甲板上的瞭望员眼睛疲劳了,我们去看眼科医生。我建议你去看眼科医生。我们时不时是需要一些调理的。你务必去看眼科医生。”

他们非常高兴地一起来到工作室,以为会受到迪克无比热情的欢迎,没想到入眼的却是一个形容枯槁的、不修边幅、畏畏缩缩、憔悴凌乱的醉汉。只见迪克胡须满面,密密麻麻的胡子遍及鼻孔周围,正弯腰驼背,神经兮兮直勾勾地眯眼看着他们。边工作边喝酒对迪克来说已经是太平常的事情了。

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是个和善的本地人,他一言不发地听迪克描述在工作室里看到的灰影,然后才开口诊断。

“这还是你吗?”托尔潘纳问。

“消化不良真丢脸。宾奇,我们得去看医生。眼睛是不能出问题的,没有眼睛就挣不到面包,你也就没有羊排骨头啃了。”

“如你所见。坐吧。宾奇很乖,我正在做一些很有意义的事。”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迪克笑了笑,一脸的倦意。对于要画的东西完全没有思绪,身边的猎狐小狗又完全不通人话,偏偏又伴着个整天婆婆妈妈的女人,迪克说实在的感觉日子过得很不开心。对贝茜的话他正想反唇相讥,突然就在那一刹那,他感觉眼睛看到画室的一个角落仿佛有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缓缓展开挡住了视线。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无法揉掉眼中的那层朦胧的薄纱。

“你正在做你一生中最糟糕的事情。人生在世,你——”

贝茜坐着,手托着下巴,愁眉不展。“向我示爱?!我恨不得撕了你!要不是惧怕绞刑,我恨不得杀了你。我真的很想这么做。你相信吗?”

托尔潘纳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他的同伴,一副很是抱歉地请求他们先离开的样子,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工作室到别处去吃午餐了。之后他才接着说迪克。不过至于他是怎么说教迪克的,外人就无从得知了,毕竟训斥朋友是一件非常严肃非常私人的事情,而且具体托尔潘纳是怎么训斥迪克的,用了什么修辞,用了什么隐喻,这些都是无法表述的,无法言传的。只见当时迪克只是在不停地眨巴着他的眼睛,不停地玩弄着双手。过了片刻,迪克开始意识到自己还是很有自尊的,也是需要一点点他人尊重的。而且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违背任何社会道德,自己现在这么做也完全是有理由的,只是托尔潘纳根本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已。这点,他是可以解释的。

“你说得对啊。所以他才应该离开啊。而我却应该留下来向你示爱啊。”

于是迪克站起来,试着挺直腰板,对着一张他几乎看不清楚的脸庞。

迪克刚刚和贝茜大吵了一架。自从迪克把托尔潘纳送走之后,这已经是她第50次责备他了。她罗列了永远怨恨迪克的种种理由,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迪克,她之所以还会来这里静坐,完全是因为钱的缘故。最后她还说:“其实,托尔潘纳先生比你好十倍。”

“你说得没有错,”他说。“不过,我也没有错。你离开之后,我的眼睛就出现了问题。我去看了眼科医生,他用了一个仪器——好像是眼睛检查仪之类的东西——深入地检查了我的眼睛。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说,我头上的伤疤,也就是那道剑伤,影响了我的视觉神经。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要瞎了。不过在我失明之前,我还有些工作要完成。我觉得那是我必须得做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已经看不清了,只有喝酒的时候我的视线才是最清晰的。要不是有人告诉我的话,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喝过头了。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得不继续我的工作。如果你想看看我的作品,在这儿。”他指向那幅快要完成的《米兰可利亚》,等待着托尔潘纳的赞许。

数日之后,迪克说:“这样的生活真让人开心!特博离开了;贝茜憎恨我;对于如何画好《米兰可利亚》毫无头绪;梅茜的来信又时断时续;而且我觉得我消化不良。宾奇,我怎么就头疼眼晕了呢?我是不是该吃点护肝药?”

托尔潘纳还没有吭声,迪克就忍不住开始低声地哽咽了起来。能够再次见到托尔潘纳,迪克从心底感到高兴;可看到他对自己呕心沥血的精妙画作毫无赞赏,迪克感觉很糟糕。他心想,是不是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如果那些确实算是错误的话——让托尔潘纳变得这么毫无同情心、这么陌生疏远。尽管很清楚哭泣是一种很幼稚的行为,可迪克还是忍不住。

——《福特的战争》

在外面等了蛮长的一段时间后,贝茜偷偷地从锁眼瞄向屋内,只见托尔潘纳的手搭在迪克肩上,两人跟平常没有两样地一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为什么要紧随我身边?——主人,为了消灭您必须与之战斗的敌人。随我飞骑而逝的是什么?——主人,那是黑夜投影的影子。那么让我们冲锋杀敌去!——主人,敌人已经消灭殆尽。但夜战就要开始了;——主人,天就快黑了。

于是她忍不住低声恶毒地咒骂了起来,把正在楼道那里安安静静地流着口水等待再次见到自己主人的宾奇都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