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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因为灵感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也许再登上同样的一艘货运船,遇到一个同样的犹太古巴女郎,过着同样的日子,我才能有别样的感悟,才能……”

“那你现在为何不再试试同样类型的东西呢?”奈尔海问。

“你不会在这里找到那些东西的。”奈尔海说。

“完工的时候她怕得要命。她经常要先在胸前画十字祷告一番才敢下来看那幅画作。只有三种颜色,没有任何别的颜色了。那时候外面是茫茫大海,里面是毫无节制的纵欲,还有凌驾一切的对死亡的恐惧,噢,我的天啊!”他不再看向素描本,却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某处。

“是的,再也不会找到了。”迪克“砰”的一声合上那素描本,“这房间热得像个蒸笼。谁去开一下窗。”

“那个女人呢?”

在一团暮色中他倾身向前看,看着窗外楼下更黑更暗的伦敦。那些楼房要比其他房子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数以百计的烟囱,歪歪斜斜的烟囱帽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扭身蹲着的猫咪,还有那些粗制滥造的砖块以及每隔八块砖就用铁柱支撑和固定起来的锌制的具有宗教意味的工艺品。往北边看去,只见皮卡迪利广场和莱斯特广场的灯光在黑漆漆的屋顶上投下一轮红彤彤的光圈,南面则全部是泰晤士河一带整整齐齐的灯光。一列火车呼啸着驶过附近的一条铁路桥,轰鸣声一下子盖过了所有马路上沉闷的喧嚣声。奈尔海看了看表,说:“这是去巴黎的午夜邮递专列,你想的话,在这里可以订购到去圣彼得堡的车票。”

“都结束了。我下船的时候,他们用羊毛毯子把画给盖起来了。不过就连装卸工都把那幅画保护得很好。因为画上的恶魔的眼睛让他们心生恐惧,我坚信是这个原因。”

迪克把头和肩部都探出窗户外,望着河的对岸。托尔潘纳走到他身边,而奈尔海则悄悄绕到钢琴边,打开了琴盖。此时,宾奇摊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一副完全不受周围干扰的样子。

“后来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奈尔海对他们两个人说:“喂,你们两个以前见过这地方吗?”这时一艘蒸汽拖轮的汽笛声响起,显示要拖自己的驳船到码头靠岸。紧接着泰晤士河上交通繁忙的声音充盈入耳。托尔潘纳用肘部推了推迪克,说:“这是一个捞钱的好地方,却不是一个安居的好地方,对吗,迪克?”

“她和大海都给我很大的启发。在绘画过程中有很多失败的地方,我记得我当时尽了最大的努力把所有想要表达的内容统统都浓缩融入了这幅画作。我为自己的这个处理方法感到无比兴奋,我干得太棒了!我觉得那是我最好的作品了。现在,我觉得那艘船要么是已经破旧不堪,要么就可能是已经沉入海底了。哇嗷!那曾经多美好的时光啊!”

迪克一手摸着下巴,两眼注视着窗外的黑夜,一副名家大将的样子说道:“天啊!这城市得多富庶啊,给我攻下来!”

“那女人给了你很多灵感吗?”托尔潘纳问道。

晚风轻拂着宾奇的胡须,让它打了个大喷嚏。

“我画了那场激烈的战斗,画出了那场在绿色的海水中争夺那个美得令人窒息的赤裸女神的战争。那女人就当我的模特,我画出来天使,同时也画出了恶魔——那些海之恶魔与那些海之天使,还有他们之间淹得半死的女神。我这样说起来你们可能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要是在那里有很好的光线的时候,它看起来美极了,美得让人震撼,让人肃然起敬。它有七英尺宽,十四英尺高。整幅画都是在船上那个摇曳不定的光线中创作的,最后展现出来的画面也随着光线的改变而改变。”

托尔潘纳说:“我们这样开着窗会把宾奇给弄感冒的,进来吧。”他们把头从窗外缩了回来。“迪克,终有一天你会功成名就。如果到你死的时候,肯塞尔格林公墓[2]还没有满员关闭的话,你最终会葬在公墓那里的。届时你就和名人比邻而歇了。因为在离你不到两英尺的地方,就是另一位大家和他家人的墓穴了。”

“可以用爱伦坡的两句诗来形容:‘不管是天堂的天使,还是深海的恶魔,都不可能割裂我与安娜贝尔·李的灵魂与共。’大海给我灵感,真的是完完全全来自大海的感受。

“真主不会同意的!我会在那天到来之前离开这里的。宾奇,腾个地儿让我伸伸腿吧。”迪克一边大大地打着哈欠说着,一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拧着宾奇柔软的耳朵。

“什么样的创意?”

“你看他那个衣柜的风格与这里的一切非常格格不入。”托尔潘纳对奈尔海说:“除了你,没人碰过它。”

“这是我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了。刚开始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随时都会波浪起伏,颠簸不定,我们根本不知道下一秒是起还是伏。但是当海面风平浪静的时候,那儿简直就是天堂。那女人经常帮我调漆料,用蹩脚的英语和我交谈。而船长则是经常偷空溜到下层船舱来,美其名曰预防火灾。所以,你可以想象吧,我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他抓到我偷用船上的漆料。我想到了一个只用这三原色作画的绝妙创意。”

“这不一通废话吗?!”迪克抱怨道,“奈尔海来的时候,我都不在。”

“我明白。那可真是令人开心。”

“那是因为你总是不在。哇喔!奈尔海,弹得好,让他听听。”

“她的长相糅合了黑人、犹太人和古巴人的特点,长得还不错。她不识字,她也不想识字。但她常常到下甲层这里来看我画画,但船长不喜欢她这样,因为是他请她来的,所以她不得不偶尔到桥板上去走走。”

奈尔海的生活充满虚伪和杀戮,他模仿着狄更斯的文笔啊模仿,却只有奈尔海的呐喊越来越高,迫使玛利亚甚至宁愿去死!

“她长得怎么样?”托尔潘纳问。

迪克引用了托尔潘纳在《努迦潘迦》一书中的一段话。

“除了我,船上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不过这倒是给我一些作画的灵感。”

“奈尔海,加拿大人把驼鹿叫作什么?”

“乘客们都以为你疯了吧。”

奈海尔大笑了起来。唱歌是他一种礼貌的恭维方式,这是许多出征海外的记者都熟知的事情。

“等一下嘛。那艘船以前曾经到过中国做偷渡客运生意,它的下层舱里有两千个铺位。现在这些铺位统统拆掉了,整艘船上下都空了,光线从舷窗孔里透进来。要在这样的光线里工作是非常烦人的事情。可是我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好几个星期我都一事无成。而船的整个航线都是零零碎碎,飘忽不定的。因为怕碰上暴风雨,船长根本不敢往南方去。所以,他就在附近海域里的社会群岛的一个个小岛中穿梭奔忙。我就到下层船舱那里去,在它的左舷上作画,尽我最大的能力在那船体上作画。我所能够用的颜料就是那些经常用来刷船体的棕色和绿色的漆料,还有一些用来刷铁制品的黑漆。这就是我在船上所能够找到的所有颜料。”

“那我该唱什么好呢?”他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问道。

“不过,这个和你说的那幅画有什么关系呢?”

“《早晨的摩尔·罗伊》吧。”托尔潘纳试着回答。

“那时我才刚刚出道,所以只是个乘客。不然,我肯定可以做个乘务员吧。”迪克非常认真严肃地说道,一边转身过去继续画他那些愤怒的妻妾们。“我是唯二从利马出发的乘客,那艘船有一半基本是空的,到处都是老鼠、蟑螂和蝎子。”

“不,”迪克很尖锐地反对。奈尔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是奈尔海为数不多能够记全歌词的船歌曲中唱得不是很好的一首,但是以前好几次迪克都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地听完。奈尔海跳过前奏,直接进入沉重的召唤主旋律,搅动了海上吉卜赛人的心:

“那时你是个乘务员还是个添煤工?”

“再会了,西班牙女郎,再会吧,亲爱的西班牙女郎……”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骗的。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事实。那时我乘坐一艘又破又旧的大客船改造而成的货船从利马一路晃荡到了奥克兰。这是一艘某意大利旧船货运公司改造而成的货船。搭乘这艘船可真是够疯狂的。她每天只用十五吨煤,速度还可以达到时速每小时七海里。我们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一路上我们时不时会停下来休息一下,让轴承冷却一下,顺便检查看看轴上的裂缝是不是又大了。”

迪克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定地转过身来,耳边仿佛听到了巴拉隆驶向南十字星座的茫茫大海时的阵阵鸣笛声。

“别傻了。你骗不了我们的。”奈尔海说。

这时托尔潘纳跟着奈海尔一起合唱了起来:

“是那天去的那片海提醒了我,”他慢慢地说,“我希望它还没有被人们发现。因为它重达好几千吨,除非你用液压凿将它劈开。”

我们咆哮,咆哮着前进,像真正的英国士兵一样,穿越茫茫的海水,从韦桑岛到锡利群岛,走遍古英格兰海道,探遍所有四十五个联盟……

“你最好乖乖解释。”托尔潘纳说。迪克则从画纸上抬起头。

“三十五,三十五啦,”迪克很是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要篡改《圣经》!奈尔海,继续。”

“哦,没有。它不在这儿,也没有卖。更棒的情况是,它根本卖不了。我认为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我知道我……可是,越来越多的妻妾们要画进去,就画在广场的北边,在那里看人们对于狮子的恐惧。”

“我们攻占第一块陆地,它叫亡灵岛……”

“你已经卖掉了?”奈尔海问。

他们一直激情澎湃地唱完了整首歌曲。

“什么!你现在留存下来的都是你最好的作品?”托尔潘纳说。

奈尔海说:“要是船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的,比如,朝着韦桑岛的灯光,那这就会是一首更好的歌曲了。”

“等一下,等我看看怎么处理你的那些妻妾们再说。你似乎结过很多次婚,我得把她们都大致勾画出来:其中有米堤亚人、帕提亚人、以东人[1]……好了。现在,我们先不要谈那些弱点啊、邪恶之类的东西以及满脑子想着怎么努力创作他们所谓的经典传世之作。迄今为止,我对自己所掌握的艺术技巧非常满意,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画过一幅画了。以后至少有那么几个小时,也许几年,我都不会再做那样的努力了,甚至有可能以后都不会了。”

“像失控的风车一样猛甩双臂。”托尔潘纳说,“奈尔海,给我们来点别的吧,你今晚的雾笛吹得真是棒!”

奈尔海一再地坚持道:“那么,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按照传统的做法来画那些线条呢?这样才有可能画出经典传世之作啊。”要知道为了雇一个年轻人来给迪克的作品写评述,奈尔海已经是历经了种种磨难。那个年轻人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去思考什么是艺术和艺术的目标是什么,而这在他所写的评述中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迪克说:“给我们唱个《恒河舵手》吧,你在我们到达埃尔马格里布的前晚,就在广场上唱过。顺便,我想知道今晚还有多少人过来一起唱歌?”

“这就取决于你把它们放在哪里了。要是麦克拉根能够更了解自己的工作,他可能就会做得更好。”

托尔潘纳想了一下说:“天啊!只有我和你了吧。雷诺、威瑟利、迪涅斯都死了。文森特在开罗染上了天花,带着病回来了,最后还是死了。是的,现在就只有你、我和奈尔海了。”

“就这么三笔两画的就把整个实物展现出来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托尔潘纳问道。对他来说,迪克作画的方法永远都是新奇的。

“唉!然而,在这里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舒适温暖的工作环境里工作,每个街道的角落还有警察放哨站岗,安全舒适生活的他们却说我的画作要价太高了。”

“于是这个小蠢货”——迪克仰起头,眯着一只眼睛看着自己手上的画作转动——“独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用一瓶墨水加上他自己满脑子里对我的想象,就做出对我的作品的评述了?你应该找个成年人有经验地来做这种事情。特博,你觉得这个新娘的面纱怎么样?”

奈尔海说:“他们要买的是你的作品,不是你的安全保险单,傻孩子。”

“我只是告诉他一个大概的批判思路——去抨击你的作品,主要是一些泛泛的评述,抨击你的作品不够经典传世之类的。”

“为得到另一个,我就赌了一把。你们不要唠叨了,继续唱《恒河舵手》吧。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这首歌的?”

“才不——噢,等下,你个老家伙;把你的手拿开,别碰墙上那幅画——你就会胡说八道和骂我。画上的左臂还没有画好呢。看来我真的得画块面纱上去才行。我的铅笔刀呢?哦,麦克拉根怎么做?”

奈尔海说:“从一块墓碑上,很远的地方的一块墓碑上。我配上了大量的基础和弦伴奏。”

“嗯。你必须得承认,我这么做的时候我是有告诉过你的。我知道我是不能够打击你的,尽管你有时候的确需要被打击一下。所以我把这活让给别人,比如,年轻的麦克拉根……”

“噢,一切转眼成空!开始。”奈尔海开始唱了起来。

“想象一下,”迪克继续说道,“如果我们每次出版一些这样的画,奈尔海就雇一个文笔好的人,对我的画作进行一些正面的评价,让大众更好地了解我的作品。”

伙计们,我的缆绳滑落了,一切随波逐流去,

托尔潘纳从迪克身后从肩膀上探头过去看见他拿出一张纸,三下两下画出一个扛着石头的宽肩肥背的身子,“哇啊,你可真聪明!”

所有的雄心壮志,统统搁浅在这里。

“当然会画上的——一幅面纱和一个橙色花冠,因为他已经结婚了嘛。”

六月晴朗的清晨,我无比自由轻松地出发,憧憬着最最美好的未来。”

“这次给他画些衣服吧。”

乔,我的伙计,让我们一起肩并肩,像楔子一样挤进去,

“那可是尼尔森画册专栏时期。现在奈尔海专辑将会慢慢超越它。”

伙计们,让我们抓紧匕首,但不要杀人。

“别担心。这并不影响我的手头工作,而且我现在已经开始不用铅笔素描了。”说着他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查诺克喊道:“给我赶走这些混蛋,把那个婆罗门捆起来。乔,我负责那个身材高挑,脸色苍白的寡妇,你负责那个褐色头发的小女孩!”

对此,托尔潘纳说:“这样浪费时间是可耻的。”

年轻的乔(你已经快六十了),为什么你的肤色那么黑?

“那么之后,当然就画奈尔海的非家庭生活了。与妻妾们在特拉法加广场的会面啊。就是这样。来自世界各地的她们到此参加奈尔海与一位英国新娘的婚礼。这是很有传奇史诗意义的,同时也是一项非常棒的创作素材。”

凯蒂,你蓝色的眼睛柔情似水,是谁玷污了你的双眼?为什么?听!……

“有关他的家居生活的还真是一点都没有画到呢。

最后他们三个一起唱了起来,迪克任低沉的音乐随着耳边咆哮的海风一起渐渐散去。

“没有。宾奇除了扑食猫猫,就什么都不干,有什么好画的。看看你。哈,这里把你画得就像教堂里用彩色玻璃装点得五光十色的圣人。你的身架骨骼画得好精致,好有线条。这样一幅画像可以作为传家宝留给你的子孙后代,你可要心存感激啊。想想此后五十年,你的画像将会留印在十基尼硬币一幅的不可多见的新奇的复印画上。那得多赞啊。这一次我要尝试画点什么呢?奈尔海的家居生活?

早晨的枪声——啊,抓稳!是火铳的声音!

“这应该就是我上次洗澡的事情了,你竟然乱写乱画。你的画里画上宾奇的传奇了吗?”

一如我感受到海的变幻,我听到了那荷兰高级海军上将的心声。

“奈尔海,你曾经去过布莱克?!你真是太幸运了!”他说,“有些素描远远不止是栩栩如生而已哦,甚至是浪漫无限哦。‘被伊朗人包围着的洗澡中的奈尔海’——这有事实依据的哦?”

听,恒河正咆哮前进,浪潮汹涌。

当现实的情况无法满足他的创作欲望的时候,他就开始沉浸在无比狂热的虚构当中。他在画作中展现了奈尔海不是很体面的生涯中的各式各样的事件,比如他与诸多非洲公主的婚姻;比如他为了他那些阿拉伯妻子对攻打马赫迪的军队的背叛;比如他在缅甸让专业文身师帮他做的文身;比如他在血迹斑斑的中国广州刑场上采访黄种人刽子手的情况以及他当时的恐惧;最后是他如何借助于那些鲸鱼啊、大象啊、犀鸟啊来寄托他的精神啊等等。托尔潘纳还在旁边时不时地添油加醋,补充描述,使得整个作品异彩纷呈,奇异独特。基于这本写生簿被外界界定为“赤裸裸”的画作,迪克觉得当时无论如何都应该把奈尔海画得一丝不挂,给他画上衣服真是一个错误。最后一张的素描画得很粗糙,完全算不上精致。画面上展现的是这个饱经折磨的男人呼吁陆军部给他颁发一个埃及勋章。此刻,他自己本人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托尔潘纳的桌子上翻看着那些素描。

慢慢地我靠近查诺克,来到我那深褐色头发新娘的身边,我祝福费尔莱特的凯特——感谢霍尔韦尔。

迪克回来的时候带着他那本厚厚的用大夹子夹住的写生簿。奈尔海很熟悉他这本写生簿,只是他不太喜欢而已。因为在这本写生簿里,迪克画了各式各样的在世界各地现实发生的事件,有的是他本人切身体会的,有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但却跟他有关系的。其中画得最多的是奈尔海本人以及他的生活。

抓稳了,我们要穿过沙丘的寒冷与阴郁,驶向美好的天堂。

“或许吧——如果你乐意去做一个救世主的话。”

“现在可以说说,歌里究竟是什么事情搞得他不得安宁?”迪克一边说一边把宾奇从脚边拖到胸前。

“这也许就是他的救赎了。”托尔潘纳说。

托尔潘纳说:“这取决于那个人。”

“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不过他明显开始表现出一种出去闯荡的狂热症状。他想要搬离这里,他想要出人头地。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他从前说过什么,他现在是有了这样的觉悟了。”

奈尔海说:“那个居高临下、俯瞰大海的人。”

“是的。那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我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法搞得我心神不宁。”

“去海边了。你没有注意到当他说起她的时候,他的眼神很不一样的吗?他像只秋燕一样焦躁不安。”

“男人在与女人分手的时候都会这么说。尽管解决三个女人要比处理一段人生经历简单得多。”

“你觉得他今天去哪儿了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迪克没有多想,张口就说:“但女人可以是——”

“该说的、该做的,你都已经做了。很有可能的情况是,就恰恰是因为一个女孩,他不再听你的了。”

“生活的一部分,”托尔潘纳接过了话茬补充道,他的脸阴沉了下来说,“不,她不可以。她说她很同情你,并且会在工作上以及一些本该是男人做的事情上帮助你。然后,她一天发五个条子来问你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现在也知道我们面临的问题了。我非常想知道如果迪克全身心投入工作他的作品会是什么样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对他那么热心的原因。”

“不要急着下结论,”奈尔海说,“当你一天收到五个条子的时候,你一定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而且也做好了行动的准备。孩子,千万不要这样啊。”

“不管是天命使然还是我们自身力量使然,我们这么做,更多的是不想他留下任何遗憾吧。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迪克有点局促不安,立马换了个话题道:“我就不该出去看海,而且你也不该唱歌。”

“或许吧。但是我知道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肯定会出人头地的。所以,当我知道他应该可以出新作品,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他却停步在别人的表扬中沾沾自喜的时候我就会很生气。你我都是——”

“大海可没有一天给你发五个条子啊。”奈尔海说道。

迪克离开房间的时候,奈尔海问托尔潘纳:“对他,你是不是多虑了?”

“是啊。但是最要命的是,我对她完全没有抵抗力啊。她是个永垂不朽的老妖精,很遗憾,我却遇见了她。为什么我就不能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呢?”

迪克很敏捷地站了起来说:“好吧。我也做点事吧。我去取努迦潘迦系列书籍,我们给‘奈尔海传奇’再加些插图。”

“听吧,他在中伤自己的初恋?!那你究竟为什么不听她的呢?”托尔潘纳说。

“宾奇宝贝,这人太懒了,对吧?”奈尔海说。

迪克还来不及回答,奈尔海就提高音量大喊,几乎要把窗户给震碎了:“众所周知,《海的男人》一书中一开篇就用八行文字描绘了大海的真实写照,就给出了‘海是一个恶毒的老女人’的断言。结局却很是克制,故事进展缓慢得犹如船舶慢吞吞地驶向不顺畅的地方,停泊时纤夫们在岸边鹅卵石道上挥汗如雨蹒跚而行,拉动起锚机作业时发出‘咔咔’声。”

“整天就工作啊,工作啊,咯咯咯的!就算我手头上还有一些没有完成的作品,我现在也没有模特啊;就算我有了模特,我也没有可以定型的喷雾器啊,要知道我从来不会画到一半就停工的啊;就算我有了喷雾器和20张背景图片,今晚我也不会做任何事情。因为我没有心情啊。”

你赋予我们生命,你也同样收取我们的生命!她比你好得多;因为她拨动了我们的心弦!《海的男人》这样说。

“要不,设想一下,我们换个思维,来个惊人的变化,好不好?我们,就我们,拿上画笔,拿上画布,继续工作去,怎么样?”托尔潘纳意有所指地说道。但是,迪克只是在他柔软的鹿皮鞋里动了动他的脚指头。

为了吸引迪克的注意,奈尔海耍了一点小心思,把这首诗唱了两次。可是,迪克正等着听男人跟他们的妻子告别这一段。

“算了,不去了。”

你爱我们,但能感动我们吗?她比你更爱我们,她会让你拥有更甜美的梦。《海的男人》这样说。

“我们穿上靴子,穿上衣服,马上洗漱出发?”奈尔海懒洋洋地说。

这些粗糙的语言让迪克听起来热血沸腾,感觉就像那时候海浪拍打着摇摇晃晃的来自利马的船头时的情形。那时,迪克在昏暗的船舱里整天忙着调颜料,纵情交欢,描画着恶魔与天使们,甚至是幻想着下一秒是否要把意大利船长的刀抹上他的脖子。这突发的狂热的感受比许多病症都来得要真实,它让人时而清醒,时而狂躁,促使他就算再爱梅茜胜过世间的一切也要离开,离开再去体验那种放纵无拘的生活:去与伙伴们一起摸爬滚打,诅天咒地,投机赌博,纵情欢爱;再一次开着船去体验大海,感受大海的美景;去与比奈特在塞得港的沙滩上聊聊天,黄衣美女缇娜负责调制饮料;去听步枪射击时发出的碰撞声,看着烟雾一圈一圈地慢慢扩散,时浓时淡直到那些容光焕发的黑色脸庞出现,在那种处境里每个人都奋力挥着自己解放了的手臂,时刻小心自己的性命,也只能顾着他自己。这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可是——

“你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也这样说,那真是太好了。改天我也要把属于自己的晚餐给拿回来。我们现在去看歌剧?”

噢,祖先们静躺在教堂墓地,她比你年岁更悠长,到我们时墓前绿草更如茵。《海的男人》这样说……

“在很多方面,你真是笨到无可救药了。”奈尔海边说,边为晚餐的事情暗笑不已,“没关系了。我们都很卖力工作,我们花的钱不过是你自然增值的钱而已。你就算游手好闲也没有关系了。”

唱完歌之后一阵安静,之后托尔潘纳说:“那障碍究竟是什么?”

“就那一点钱,你不可能请奈尔海两次,就算请他吃便宜的军供牛肉也不可能。好吧,我想我迟早会找到它的。你们究竟笑什么?”

“特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世界各地走一走呢?你也很少说原因。”

“带奈尔海去看歌剧,然后请他大吃了一顿。”

“几个月前,我不过是反对你挣钱去环球旅行,你就在这儿射了一箭。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走吧,干活去,去开开眼界吧。”

“那你把它弄哪里去了?”

奈尔海从椅子上一把伸手过来捏着迪克右边肋骨上的一团肉说:“去减肥吧,身材都完全走样了,软得像面团一样,完全是暴饮暴食吃出来的脂肪啊。做些运动减掉这些脂肪吧,迪克。”

“你才晓得!差不多一周前,我去了你的工作室拿烟灰缸的时候发现的。”

“奈海尔,我们其实都差不多吧。下次你得直接坐地上了,只能在那里眨着眼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然后死于肥胖。”

“啊,天啊,是吗?我以为我把它放在我一个颜料盒子里了。”

“我无所谓啊。你坐船去吧,再去利马或巴西吧。南美麻烦总是很多的。”

“十天后,我就还给你了,你把它放在烟灰缸下面了,你还记得吗?”

“你觉得我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去哪儿吗?天哪,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让人知道了我的目的地吗?!但正如我曾经告诉自己的,我要留在这里。”

“当然记得。”

托尔潘纳说:“那你最终就会埋葬在肯塞尔格林公墓,与其他人一样名垂青史。你有想过你手上有多少佣金吗?你得缴纳了违约金,然后才可以离开。不过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有足够的钱像国王一样去旅行的。”

“昨天藏了一枚金币!你可是从来没有金融家那么精明的想法的。一个月前,你借我5英镑说一个多月后才要还你。你还记得吗?”托尔潘纳问道。

“特博,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仿佛看见自己坐在一艘六千吨邮轮的头等舱里,正询问技术人员发动机靠什么得以持续运转,锅炉房里热不热啊等等。哈哈!如果我现在还要出海的话,我一定会做一个四处游荡的闲人。不过,我现在并不想这样。好吧,我妥协,先来一段小小的旅行吧。”

闻言,奈尔海笑了起来,接着托尔潘纳也跟着笑了起来。

托尔潘纳说:“有点道理。你打算去哪里?这对你是有好处的,老伙计。”

“胡说!那你是真的没有穿过我的衣服?”迪克说,“我可是用投币的方法来记事情的哟。昨天,我就把一枚金币放在烟灰缸里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人认真记账呢?如果你……”

奈尔海本想发言,但是注意到迪克闻言后眼里闪过的亮光,又闭上了嘴巴。

“迪克的东西从来不合适我穿。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做个伴而已。”

“我首先想的是去勒斯雷马场租一匹马,小心地骑着它去里奇蒙山,然后再骑着它慢慢走回来,免得它累得大汗淋漓,让勒斯雷马场的人不高兴。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和锻炼身体,我明天就动身。”

“迪克穿不了你的衣服那可真是件好事。特博,你们俩真像共产分子。”奈尔海说。

“哇!”迪克差点来不及挡住可恶的托尔潘纳朝他头上扔来的垫子。

“你个该死的自私鬼,就见不得我快活一会儿!只要我快活一会儿,你就开始烦我,开始给我捣蛋。去,再去给我找一双来。”

“确实是需要新鲜空气和锻炼。”奈尔海一边说,一边重重地坐到了迪克身上。

“那是我最爱的鞋。”托尔潘纳说,“我准备自己穿的。”

“让我们一起给他点颜色看看。特博,捏住他的鼻子。”

他把脚伸进一双黑色鹿皮的软面鞋,找了一张长椅,舒舒服服地躺下。

他们之间的谈话突然变成了一场混战。迪克一直坚持不开口;奈尔海紧紧捏住他的鼻子,迫使迪克鼻腔里的空气往嘴巴里猛灌。可是就算憋得不得了,迪克还是努力憋住嘴里膨胀的空气,直到两腮不得不鼓起来,最终喷了出来。见状,奈海尔他们忍不住捧腹大笑。而迪克则扯起那个缝线脱落的沙发软垫子猛敲同伴们的头,搞得羽毛四处乱飞。宾奇因为破坏了托尔潘纳的兴致,被一头套进了一个装着半袋子东西的袋子里。一时间只见他上蹿下跳,就像一条绿色的激动狂乱的肉馅羊肚。等他终于从袋子里找到了出路,希望获得一点主人的表扬的时候,发现他们三人正在把羽毛从头发里面挑出来。

“这样才行。”弄完他说,“我都不好意思去评价你对拖鞋的品位了。但是,穿起来舒服才是最重要的吧。”

迪克一边拍掉膝盖上的灰尘,一边略带悲伤地说:“预言家在本国是不受尊敬的。我再也不碰这些脏兮兮的绒毛了。”

托尔潘纳和奈尔海交换了一下眼神。而迪克则弯下腰,忙着去弄托尔潘纳的靴子和鞋撑。

奈尔海说:“这都是为你好,什么都比不上空气和运动。”托尔潘纳一本正经地说道:“真的都是为了你好。一切都是为了让你重视东西本来的价值,让你即使在优越的环境里也不会懒散松懈。事实就是这样,伙计。有句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你真的是太游戏人生了。”

“神经。不要说这事了。抱歉,我自己去了,没叫上你们。”

“我向上帝保证,我没有。”迪克马上很认真地说,“如果你这样想我,那你可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她是不是搅得你不得安宁?”奈尔海很关切地问。

“我并不那样认为。”奈尔海说。

“除了那些自己涂鸦的旧衣服,我就只有它了。况且,去海边,我想穿得体面些。”

“像我们这种,很清楚明白生与死的真正含义的人,怎么会游戏人生呢?我知道,我们假装游戏人生,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崩溃或者是为了避免让自己走向另一个极端。伙计,难道我会看不出来你一直都在为我担忧,一直在敦促我好好工作吗?你以为我自己没有思考过吗?只是你帮不了我,你不可能帮得了我,无论谁也帮不了我。我必须用我自己的双手创造我自己的人生路。”

“所以,你就穿了自己最好的裤子去看巴拉隆?”托尔潘纳指着裤子问。

“你听听,你听听。”奈尔海说。

“只有一艘去澳大利亚的巴拉隆号轮船和一艘来自美国奥德萨装满粮食货物的货船,这艘船有些超载。今天雾很大,但是海面空气依然很清新。”

迪克接着问托尔潘纳:“我在‘奈尔海传奇’中创作过却从未在《努迦潘迦》一书中画过的是什么呢?”

“有没有见到你熟悉的东西?”

托尔潘纳对迪克的突然提问感到吃惊。现在那本名为“努迦潘迦”的书里还有一页是空白的,那是留给迪克还没有空画出来的奈尔海的丰功伟绩的。那时候他还年轻,完全忘记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属于他的雇主——出版社。那天,尽管士兵们知道前面还有二十支敌对部队正在等着他们,但是为了拯救遭受重创的德国第24步兵团[3],为取得维翁维尔胜利赢得时间,而且他们也知道在他们的幸存战友回到弗莱维盖之前敌人的骑兵旅是会进攻并摧毁那支坚不可摧的步兵战队的,但是他们还是冒着考罗伯特炮兵团的枪林弹雨毫无畏惧地前进,当时奈海尔正骑着马跟在勃莱道的大部队后面跨过一片被太阳晒得干枯而容易打滑的草地。无论何时他都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有高一点的收入,有更高尚一点的灵魂,他常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我曾在维翁维尔与勃莱道大部队一同驰骋沙场,真心期望未来的世界战争越来越少。”

“英吉利海峡附近某个地方,叫普罗格里还是叫斯尼葛利的地方,或者是某个水域,我忘了它的名字了,但是从伦敦到那儿只用两个小时,而且那里有很多船只经过。”

“我明白了。”他很严肃地说,“我一直很高兴,你终于放下了。”

“你去哪儿了?”

“我放下了是因为那时奈尔海把德国军队学到的东西教会了我,还教会我施密特教骑兵部队的那一套。因为我听不懂德语。那句话是什么?‘珍惜时间,不要那么在意穿着’。我必须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奋斗,老伙计。”

“他很清楚这么重要的生意需要我们三个都在场才行。我没有去买马。我只是感到孤独,心情很不好。所以我到海边去看看,去看看那些美丽的船只来来往往。”

奈尔海说:“那就朝你的方向奋斗吧,看来你已经有所体会了。”

“令我惊讶的是另一只脏狗也去散步了。”奈尔海说,“你起那么早干什么去了?托尔潘纳说你还差点买了匹马。”

“特博,他说得没错,他必须独立。”

托尔潘纳严厉地问道:“宾奇,确有此事?”这只小狗躲在沙发垫后面,白嫩肥厚的后背对着他,完全没有兴趣理会此事。

“也许我会犯错误——甚至是不可挽回的大错误。但是,我要自己找出来,就像我必须自己解决问题一样。但是我不敢再让别人来伺候我了。这比无法独立更令我痛苦。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必须独立。我必须自己工作,用我自己的方式生活,我要对我的工作和生活负起责任。

“特博,你还没起床,宾奇这小子一早就去散步了。我从放下的百叶窗看见它在街角那儿讨好那个屠夫。看它的姿势和动作,感觉它在家没有吃饱似的。”迪克说。

“特博,不要认为我在虚度光阴。我有自己的火柴和硫黄,让我自己燃烧吧,不管我创造的是天堂也好,地狱也好,我总得自己奋斗一回。谢谢你们。”

“宝贝!”迪克把它抱了起来,亲吻着它右眼上的黑斑纹,“你就是宾奇?是那个丑陋的奈尔海把你从沙发上推下来的吧?宾奇,咬他!”迪克把它扔到舒舒服服躺着的奈尔海的肚子上,宾奇则假装一步一步逼近他,似乎要把他干掉。可惜,奈尔海一个沙发垫就把它给收拾了,之后灰溜溜地伸着舌头气喘吁吁地回到迪克身边。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托尔潘纳饶有兴致地问:“北卡罗来纳州的首领对南卡罗来纳州的首领说了什么?”

宾奇跳下沙发,围着迪克一阵讨好,不时用爪子刮刮他的靴子。

“问得好!这下有得喝了。”奈尔海说,“迪克,这可是成为正人君子的必修课程啊。”

“不要在我这里嬉闹。上次你们两个的垫子大战就砸坏了我一半的家具,你们还有脸面和宾奇问好?你们看看它。”

迪克揪起一脸不高兴的宾奇,晃着它的脑袋说:“我已经想通了,尊敬的宾奇,你嘴里还有羽毛。”

“如果你没那么肥硕的话,”迪克一边说一边四处寻找武器,“我想——”

“宾奇,唉,你莫名其妙就被塞进袋子里,弄得四处瞎跑。这肯定伤害了你的小心灵。不要紧。我就喜欢这样,我乐意这样,我就是要这样。不要因为我说拉丁语就对着我的眼睛打喷嚏。晚安。”

奈尔海说道:“这可不是你散布灵感学说的地方。”说完把刚用来揍迪克的托尔潘纳那个又大又精致的风箱放回墙上。“我们相信熟能生巧。哎,你坐哪儿?”

说完他走出房间。

“而且,”他弯腰把洒落在外的烟丝扔进了壁炉,“阿波罗也并不总是眷顾——噢,奈尔海,你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奈尔海说:“那明显是对你说的,我跟你说过干涉他是没用的,他不高兴了。”

“那些灵感忽闪忽现,我的孩子——它们就像我们的‘烟丝’一样,总是填满了又空了,”他回答道,一边往烟里填充烟丝准备吸烟。

托尔潘纳说:“如果他不高兴的话,他会骂我的。我也说不清楚了。他有他狂热追求的东西,他不会离开的。我只希望在他不想走的时候他不会被迫离开。”

“工作。迪克,你整天无所事事地晃荡,你以为你有英格兰银行当靠山啊。星期天、星期一、星期二都已过去,但你什么都没画。这真是可耻。”

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迪克满脑子就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全世界,或者世间所有的一切,或者一个强烈的刨根问底的欲望,是否值得让他往泰晤士河里扔三个便士,值得他去牺牲。

“算是吧。你在干什么?”

最后他决定了:“既然是因为看海看出来的问题,那么我现在想那么多干吗?”

“终于回来了?”托尔潘纳说。

“毕竟,如果能够去旅游的话,那就肯定会是我们的蜜月之旅了;可是,可是我没有想到大海对我有这么大的感召力,我和梅茜在一起时我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都怪那些该死的歌曲。又开始了。”

这时迪克走了进来,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异常好脾气。不过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旁人。

但这次奈尔海唱的只是赫里克为朱丽叶唱的小夜曲。还没有唱完,迪克又一次出现在门口边,一副来不及穿好衣服的样子,表面看起来非常理智,但是平静的双眸中满是渴望。

“它随时都可以脱手啊……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一共三十九张,对吧?哎呀,应该还有十一、十二页的缺漏啊!”托尔潘纳一边整理着手稿,一边轻声地吟唱:“卖羔羊咧,卖羊羔喽,如果我想有多少钱就有许多钱,我就不会哭,卖羊羔喽……”

那一刻,迪克的心绪就如基林堡海面上的海潮一样,起起又落落,走了又来。

“它既有油画般的意境又兼具写生风格,”他说,“但是从东欧画的角度认真来看,它还真不值什么。”

[1]译者注:这三个都是古王国的后裔。Medes(米堤亚王国)伊朗高原上的古王国的后裔。Parthians(帕提亚人)里海东南部的古王国的后裔。Edomites(以东人):亚伯拉罕之孙、以色列人先祖雅各之兄以扫的后裔族人。

过来找人下棋的奈尔海还没走,仍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下棋的战术,看见托尔潘纳正在整理最后几页手稿,就顺便看了看第一部分,还一边看一边很是不屑地评论着。

[2]译者注:这是伦敦市的一个名人公墓。

——《海华沙之歌》

[3]译者注:德国的第24步兵团,是二战期间德国一支非常活跃的军队,于1945年被摧毁。

让我告诉你,他们俩是海华沙之友,一是音乐家齐比亚波斯,一是伟男子奎瓦新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