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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影里

那人沉默,闷声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凤涅道:“我同阁下如大海浮萍,点头相遇,转而分散,纵然片刻投契又如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凤涅道:“然也。”

那人道:“为何?竟而如斯薄情?我还以为我们相谈颇为投契,小娘子心底该是会记挂些我的。”

就此他沉默下来,凤涅看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端坐的姿势,连动也不曾动过,颇有些讶异。

凤涅笑道:“这话有些古怪。”

月光如水,纸窗之外,有夏虫喓喓鸣叫。凤涅又嗅到了那股奇异的味道,淡淡的苦涩散开后,回味甘甜。

“举手之劳罢了,”那人略微抬头,“这几日,我人未曾来,你……可有想过我吗?”

许久,他又开口说道:“上回跟你讲了夜郎的典故,谁知你早就听闻,很对不住。”

凤涅道:“不然呢?这几日……承你的情了。”冷宫的伙食大有改观,她的身体调养得大好了,原本过瘦的身体,慢慢地有些丰腴起来的意思。

凤涅道:“也不算听闻,只不过……一时胡思乱想,谁知竟蒙对了。倒是打扰了你的雅兴。”

那人轻声一笑,“你看我很像吗?”

他却轻轻一笑,道:“那我再给你说一个故事,作为弥补如何?”

她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得笑了笑,“尚膳监的总管太监?”

凤涅道:“也好,这番我倒要好好地洗耳恭听了。”

凤涅转过头,亮晶晶地眸子,望见那坐在椅子中的人,仍旧是一袭黑袍。

月光融融,在夏虫得意的鸣叫声里,他道:“有一家人,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早夭,余一子,二儿子当了家,三儿子整日花天酒地,这家的当家老太太,便给三儿子订了一门亲事,三儿子本也应了的,谁知事到临头,他却又反悔了,订好亲事的那家,是个有名望的家族,不能得罪,然而老三宁死也不肯迎娶对方小姐,这家的老太太急得病了,二儿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做了噩梦吗?”轻声的问话,如一场轻烟飘动,突如其来地传入耳中。

简凤涅等他说到这里,道:“你这不是故事,竟是要跟我打哑谜。”

望着手旁的瓷枕,胡乱喘了几口,凤涅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人在何处,而脑中头一个念头竟是:“怎么我在梦里也在争呢?”还是说,那场戏给她的印象至深,故而刻骨难忘?

他笑了一笑,笑声细微,却不难听,“那么,你可知这谜底如何?二儿子当如何是好?”

一声野猫嚎叫,将简凤涅从梦境之中唤醒。

凤涅道:“强扭的瓜不甜,老三既然宁死不肯,必有他的理由,那便由得他去就是了。”

幸好跟她对戏的那个是简凤涅,不然,就很容易像是其他演员一般,虽顶着美貌不输给林见放的脸,却仍被不动声色地压得死死的,成为她的华丽陪衬。

他道:“然而对方是极有名望的,得罪不起,又如何?”

她的台词功力是极好的,配合一口甜脆的好嗓子,从来所向披靡不须配音。

凤涅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老三惹出来的,便让老三收拾,登门赔礼道歉,请人家原谅为止。他若连这个也不肯……便是理亏……”

而林见放甜美而笑,“我怎么敢跟娘娘争呢,娘娘如皓月当空,而我只是一只不起眼的流萤罢了。”

他问道:“那老二该如何?”

在摄影机里,她对着林见放所扮演的妃嫔一声冷笑,“休要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你再聪明,也逃不过本宫的双眼。”

凤涅道:“长姐如母,长兄如父,老二既然当家,便有一半责任,令老三失信于人,他也是责无旁贷,若老二不肯向人家赔礼,自该严加管教自家兄弟。”

如今,她的人跟她的角色一样,只是身不由己地为争而争,随波逐流,不能后退。

他略略抬头,垂落的软帽兜之下,双眸隐隐有光。

自是林见放,她的眼中掺杂着骄傲、野心和对于挑战的渴望之类的复杂情感。凤涅望着对面这个人,透过她的眼睛,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那个自己,还带着对于未知的一些希冀。

凤涅打了个哈欠,“每次你都要问许多问题,有什么缘故?……另外,我的回答可令你满意?”

却是她摇曳登场,一身古装,眉眼暗藏锋利地训斥对面的一个人,那人低着头,作温顺状,候她说完了,又巧笑倩兮,“娘娘说得极对,原来是我一时疏忽了。”年轻的脸庞,写着鲜嫩的骄狂。

他的双眸若隐若现,“满意至极!”

正梦见身在现代,片场里头,周遭是忙碌的工作人员,渐渐地人声退去。

凤涅笑道:“也算是对御膳房总管太监大人的一点回报吧,还请笑纳。”

凤涅再度见到那个神秘的夜行人,是在六日后的夜晚。

他略摇了摇头,“这并非回报。”

子规对她这种高瞻远瞩的眼光很是佩服,湄妃三人听闻是烤鱼所用,拔草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很快地冷宫内外便被蹂躏得寸草不生,一毛不能拔……

凤涅道:“那什么才算?”话音刚落,忽地觉得有一些异样。

门可罗雀的日子,康嬷嬷同子规被派去领着湄妃三人在冷宫门口拔那些疯长的乱草,凤涅吩咐他们不要将草扔掉,而是堆在墙根晒干,留待下次烤鱼用。

原来他竟缓缓地站起身来。凤涅眯起眼睛,眼睁睁地望着此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越是靠近,越是看得分明,黑袍遮身,那露出的半边脸,在月光浸润之中,如清雪带雾。

自从岳思簪来闹了一场后,冷宫清静了不少日子,再也没有别的妃嫔敢擅自登门造访了。

“站住!”凤涅皱起眉来,轻声道,“就算是太监,也不可逾矩。我虽然是冷宫中人,却也还是皇帝的人,深夜相谈,已经惊世骇俗,请不必再往前一步!”

——人生真是充满了希望。

那人脚步略略停住,落地无声,“现在再谈避嫌,是否已经晚了?倘若我不是太监,而是……侍卫……”

无视眼前的不可开交,凤涅抬头:晴空万里,日光和暖,树上已经传来了轻快的蝉鸣。

凤涅道:“你想如何?”

凤涅“噗”地笑出声来:好一个小儿女练武在花园,这不是正应景吗?

他重上前一步,“我想……”极为挺拔的身子忽然伏了下来,越来越近,简凤涅望见他的双唇极薄,形状却很是好看,微微抿成菱角之形,嘴角上挑,似笑非笑,肤色加之斗篷裹身,似幽灵,又似吸血鬼,但却似乎比那些更危险千百倍。

凤涅正想问,湄妃却挑起兰花指,嘴巴一张,赫然唱道:“穆桂英脱去铁甲身松散,每日里侍奉太君在堂前,风和日暖晴朗天,小儿女练武在花园……”

那人话音未落,忽然怔住,帽子遮掩下的眸光往下一垂,望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雪亮刀刃。

凤涅一怔,转头去看,却见湄妃呆呆看着自己,神秘兮兮道:“这是个秘密,娘娘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你……”他的声音略有些意外,却并无惊骇。

凤涅哈哈一笑,却听耳畔有人声音极小地道:“娘娘,琳贵人说得其实是真的,她们统统都是假的,陛下才不会被狐媚所迷呢!”

凤涅身子半起,一手撑着床面,一手握着刀子,抵在他的颈间,“别动,更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康嬷嬷道:“其实,奴婢也忍不住有些手痒。”

她是仰视,他却是俯视。月光在他肩头洒落,他的双眸皆隐没在斗篷的阴影之中,只隐隐有一星光芒,令人无法琢磨。

凤涅叹息道:“真是残忍啊,本宫都不忍心看了。”

他竟轻声笑了,“好啊……这样的谈吐,这样的胆色,居然会在冷宫之中,居然是昔日那个懦弱的口不能言的宁曦皇后?这真让我……”

岳思簪被琳贵人同芳嫔撕扯得不可开交,头上的插花儿簪子抖落一地,衣裳也被芳嫔拉扯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像是被人非礼过一样。

“你知道我是宁曦皇后?”凤涅挑眉,“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魏才人领着玉叶,看也不敢再看岳贵人一眼,齐齐地逃之夭夭。

“我自知道你是宁曦皇后,因我便是冲你来的,只是,如今我倒是有些怀疑了。”

凤涅道:“嗯,知道了。”

“怀疑什么?”

魏才人见状,花容失色,见琳贵人同芳嫔撕扯住岳思簪不放,生怕遭受池鱼之殃,急忙向着凤涅行礼,“娘娘,妾改天再来探望娘娘。”

他好整以暇地,“你当真是宁曦皇后吗?却为何会跟传闻之中的大为不同?”

琳贵人见状,腾地站起身来,狠狠一头撞在岳思簪身上,“你们这些狐媚子,不许你们魅惑皇上,我要同你们同归于尽!”

简凤涅微微一笑。她的脸正对月光,眉眼都在月色里头,有一种温柔的锋芒,“你既然冲我而来,也就该知道我病了一场,差些性命不保。死而复生之人,总有些异样之处,你就当……前度的我去了,如今的我悟了便是。”

岳思簪魂飞魄散,叫道:“放手,给我放手!”她身边的宫女急忙也来拉扯,“你这疯子,放手!”

“悟了?”他语速缓缓地,“这倒是好的,只是……”

岳思簪被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道:“你……你们是……”话犹未落,芳嫔已经迅速地将她抱住,叫道:“贵人姐姐是要去侍寝吗?不如带妹妹一起……我们一块儿侍候陛下吧……陛下一定会欢喜的……”

“只是如何?”

康嬷嬷同子规也都是看惯了的,顿时之间,两个人四只眼睛也如电一般看过去。

“只是……”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低而魅惑。简凤涅略微恍惚瞬间,眼前影子极快地一晃,手腕竟被人握住了,手心的刀子被轻而易举地取了去,远远地丢开,而那人俯身压落过来,“……只是让我教你一件事,刀子如此抵着人是没用的,说这么多话,更是大忌,倘若想要自保,就该毫不犹豫地划下去,这里。”

这一幕简凤涅早就看得多了,当下抖擞精神看向岳思簪。

男子的低声,似威胁,似教导,又有一种致命的诱惑之感。因靠得近,一股子湿润的气息,竟在简凤涅的耳边,一点一点,爬到了她的心尖上。他却不由分说握着她的手,指引她的手指摸到他的颈间。

岳思簪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芳嫔,见她服饰整齐,又曾是嫔位,顿时颜面有光,便道:“原来疯子里头,还有个懂事的。”

简凤涅的手指摸到一物,是他的喉结,男性的象征,不由分说地在她柔软的手指底下,硬硬地,有些不安分地动着,似想让她深切感知。

芳嫔却站起来,对着岳思簪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贵人姐姐好,芳嫔给贵人姐姐见礼了。”

浑身的力气在瞬间也似被抽离。

岳思簪大怒,“我不跟你这疯子一般见识!”

他凝视着她的神情,另一只手便自她腰后探了过去,大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握住她的细腰,往前一揽,两人身子交撞瞬间,简凤涅察觉他的身体极为结实精壮,给人一种极为惊人的压迫感。

凤涅道:“很有道理。”

“你到底……”她蹙眉相问,他却“嘘”了声,大手自她的腰间往上,极尽暧昧地滑过她的背,而后停在她的颈间。

她转头看简凤涅,“娘娘,臣妾说的可对吗?”

他于阴影里注视着她,“你可知,何为真正的相濡以沫?”

湄妃斜着眼看岳思簪,道:“反正一个个迟早都是要被废的……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废了就是废贵人,比废妃还要简单一些!”

他的手有些粗粝,摸在她细腻的颈上,好似是硬茧摩过,痛痒交加。

岳思簪一惊,喝道:“你这疯子,已经被皇上废了,如今在这冷宫里,还敢对我抖威风?”

月光怕了也似的,缓缓暗了下去,室内顿时漆黑一片,只有纱窗外头的夏虫,还在自得其乐地叫着。

这话一出,岳思簪同魏才人都愣住了。独湄妃站了起来,喝道:“本宫要用膳了,你们还不退下!”

暗影里,凤涅觉得对方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没了月光,更看不清他是何长相。

凤涅只当没听到,眯起眼睛道:“晌午吃些什么好呢?”

凤涅皱眉,“你究竟想怎样?”

魏才人低低道:“这个……是妹妹一时……一时只是替娘娘有些着急,故而……”她如此吞吞吐吐,岳思簪气焰更盛,又道:“妹妹你还是省省吧,免得传一些瞎话,白白地让人空欢喜一场。”

他轻声道:“面对如此美人,我欲如何,聪慧如你会不知道吗?”

岳思簪冷笑,“圣上的意思,妹妹你也敢胡乱揣测?”

凤涅挑眉,“你敢!”

魏才人轻声道:“是妹妹自己所想的……”

低低的笑声传来,“再教你一件事,永远不要对一个男人说这句话,让人听起来,反而似是引诱。”

岳思簪听到此处,于是道:“魏才人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还是自己臆想所得?”

他果真是越靠越近,凤涅能察觉他说话之时的气息,温暖,湿润,令人不安,仿佛黑暗中的什么猛兽正在逼近,接着便是捕食。

凤涅心想:“说着违心的话还能以如此令人信服的口吻,若非前些日子齐嫔之事露出马脚,怕是我也要信了她是真心的。魏才人真是个很有潜力的青年演员啊!”

果然,毫无预兆地,双唇被什么东西猛然压住,柔软而沁凉的感觉,突如其来。

这番话说得真诚万分,连康嬷嬷听了都忍不住有些眼睛发亮,以一种“发现知己”的眼神看着魏才人。

“唔……”连呼救都来不及,黑暗里她只能蓦地睁大双眼。

魏才人脸色微微一白,又微笑道:“娘娘说笑了,娘娘只是人在冷宫,陛下也未废后,可见对娘娘还是颇有情意的……娘娘回宫主事,怕是指日可待的。妹妹先前听闻娘娘病着,怕娘娘心疾难解,早就想来同娘娘说这番话的……只盼娘娘养好身子,静候时机。”

而对方却极强悍直接,双唇交接瞬间,便极快地将她的唇瓣含住,极为有力的舌长驱直入。

凤涅笑道:“这冷宫不是个吉祥的地方,‘急急地就来了’这样的话,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除非是真的想快点儿进来。”

凤涅身子一挣,却被他握住双手,顺势往后一压,顿时便将她结结实实地压在床上。

魏才人起身,颇为真诚地道:“昨日本是要同齐嫔姐姐一块儿来探望娘娘的,这不济事的身子耽搁了……今日得空,急急地就来了。”

凤涅拼命睁大双眼,却自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唇上的感觉却越发鲜明,从沁凉到炽热,是他的温度。

凤涅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魏才人,见她瓜子脸十分白净,清清秀秀的,打扮得也很朴素,看起来倒有几分顺眼。然而宫里头,不怕的是那些喜怒皆形于色的老虎,最怕的是这种看似无害的白兔。简凤涅叹了口气,道:“不用多礼,起来吧。”

黑暗之中被强吻的感觉,令人迷乱惊悸。

此刻魏才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去,柔柔弱弱地道:“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安康!”

像狂风骤雨,又像野火燎原,是不顾一切的掠夺,几乎连她的呼吸都被夺去。

岳思簪被凤涅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不知所措,微微愣神。

然而恐惧之外,更有一种奇特的刺激。

康嬷嬷道:“娘娘说的是。”

他的力量果然极为恐怖,动作也极为娴熟,擒着她的手腕,在头顶上左右交叠。

凤涅嘿嘿地笑了,也不说话,眼睛在岳思簪脸上扫了扫,道:“嬷嬷,别总提当年的事儿,现在这世道,能爬上去是靠本事的,何况人家既然来了,咱们得以礼相待。”

他以一手之力,将她的双手牢牢地压在头顶上,另一只手,极快地从她的脸颊滑到脖子,在胸前恶意地捏了一把,换来她无法出声的呜咽。

康嬷嬷闻言,才收了那一脸狞笑,回身走到凤涅身旁,温柔道:“娘娘,奴婢看清楚了,来的人是思簪呢……哦,不是,瞧奴婢这记性,还以为是当年那个粗使丫头呢,现在是贵人了,是岳贵人来看您啦!”

那大手最后落在她的腰间,来回地摩挲。

凤涅道:“谁敢无礼?怎么个无礼法儿了?”

凤涅甚至连扭动都不做不到。他的身形颀长,腿更是长而有力,吹灰不费地压住她的双腿。此刻,她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

此刻身后传来脚步声,岳思簪回头一看,却是魏才人同玉叶到了。岳思簪一咬牙,站稳脚步,道:“你既然认得我,还敢无礼?”

这般出其不意的强硬突袭,同他夺走她手中刀的利落干练,让凤涅想到诸如“训练有素”“身手出众”之类的词。

康嬷嬷道:“我要干什么?自然是要好好地看看贵人了,贵人这向来可好?啧啧,不用做粗活,这身皮肉倒是养得水嫩了起来……”

在迷乱之际尚能魂游物外,也算是一种本事。

瞧着她一步一步逼近,岳思簪一怔,望着康嬷嬷熟悉的脸,顿时想到昔日被她那肥胖五指山强力镇压的滋味,身不由己后退一步,色厉内荏道:“你,你想干什么?”

“想什么呢?”好歹停止了蹂躏她的唇,两人的唇间也只能容一指的距离。黑暗中他的眼睛,隐隐地竟有一种奇异的乌黑光芒,像是星芒石熠熠然。

康嬷嬷闻言,面上浮现一丝喜色,便上前一步,笑道:“那奴婢可要瞪大眼睛好生瞧瞧,宫里头的诸位,可都生得同样国色天香,奴婢一时也看不清是不是了……”

声音……倒是不难听,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性感。

凤涅笑了笑,看向康嬷嬷,道:“嬷嬷,本宫哪里来了这么些妹妹?前日刚走了一个,今日又来了一个,走马灯儿似的……病了一场,眼睛也不大好使,嬷嬷你且替我瞧瞧看,今日跟昨日那个,是否是同一个?”

“用你管!”凤涅冷冷地,一出声,心中怔了怔,原来她的声音变得略微沙哑,因为低,便又有几分奇异的柔和,却仍旧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你就算是强占了我的身子,也只是我一夜屈辱而已,请随意吧!”

她将下巴高高抬起,步子放得慢了些,不疾不徐到了简凤涅身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妹妹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好?”

“你不怕吗?”他略微惊讶的声音。

岳思簪大老远地就看到简凤涅躺在长椅上,身边围着那几个失心疯的冷宫妃嫔,在她身前,康嬷嬷站得如一尊铁塔,先前岳思簪对康嬷嬷是有几分忌惮的,然而现在……

“怕又如何?难道你会放过我吗?”凤涅微微出一口气,将脸转到一边去,“横竖明天我便是个死人。”

她说着,便抬眼望向冷宫门口,只见一抹妖娆的紫色影子,正向着这边而来。

“你……为此要寻短见?”他缓缓地问,似在斟酌词句。

凤涅似笑非笑道:“放心吧嬷嬷,给蛇咬一口不稀奇,再被咬第二口的话,那也活该死掉算了。——且先让我看看咱们的贵人娘娘再说。”

凤涅冷笑,声音低而清澈,“我虽在冷宫,却仍是天子的人,身为皇后,岂容外人玷污?唯有一死。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道?”

子规却只是不语,康嬷嬷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又不能高声,很是惆怅,便低低道:“娘娘,您可要再多长几个心眼儿,当初有关娘娘那些风言风语,我瞧着,跟这贱蹄子脱不了干系……”

他蓦地又轻声笑了。纱窗外的月色,忽地又明亮起来,缓缓地爬入室内,洒落一地银辉。

康嬷嬷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人是简凤涅,当下停了口,小声说道:“娘娘,这个倒是不怪陛下,先前她在范家,就一贯心比天高,妖妖娆娆地,若非是她求着娘娘巴巴地进宫来,此刻怕早就成了老爷的姨娘了……唉,不是我说……”

而斗篷之下的双眸,仍旧浸润在黑暗之中,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身下之人。

凤涅不动声色听到此处,便咳嗽了一声。

月光将凤涅半边脸照得分明,眉目如画,又有一种清冷的淡然。

康嬷嬷道:“子规你也知道已经同她结怨了!这个贱人,不过是伺候娘娘的丫鬟罢了,当初娘娘进宫时候,见她求得可怜,才把她当‘娘家人’一般带入宫中当贴身宫女,谁知这贱蹄子暗地里竟然……”

“你看看我!”他忽然说。

子规忙道:“噤声!如今她正得宠,怎么说也身为贵人了,娘娘又在冷宫,先不要同她再结怨。”

凤涅道:“我懒得看。”

简凤涅心头一动,依稀想起一些康嬷嬷说过的话。

“为什么?”

康嬷嬷一听这个名字,却即刻怒发冲冠,“那个贱货还敢来?她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哼道:“行如此无耻之事,怕也是个面目可憎之人。”

凤涅只觉“思簪”这个名字颇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到在哪里听过。

他如此爱笑,笑了一声,又道:“那或许我生得好,会否让你觉得愉悦?”

凤涅一抬手,三宝停嘴,子规上前一步,悄声道:“方才奴才看了一眼,来的人……其中一个是魏才人,另一个,依稀是……思簪。”

“你我若是易身而处,你躺在这里,我在你身上,为所欲为,”凤涅懒懒地说道,“那我定然是愉悦万分的。”

玉叶道:“主子圣明!”两人见紫衣女子已经入内,才缓缓地拾级而上。

他哈地轻笑,却又收敛了笑意,道:“我对你并无恶意。我的……皇——后。”

魏才人道:“没想到这番来竟正好遇上她,我们且跟着,见机行事。”

凤涅怔了怔,缓缓地转过头来,月光之下,他的面容若隐若现,眼眸微亮,让她联想到黑夜里藏身树丛捕食的豹子。

背后,魏才人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玉叶,玉叶恰也露出笑容,四目相对,玉叶低声道:“娘娘,这番怕是有好戏看了。”

她正想细看,他却忽地又捂住她的双眼,欺身重新压下。

紫衣女子轻蔑地看她一眼,得意扬扬地迈步向前,她身后的宫女也紧紧跟上。

这一番,他的嘴唇在她的唇上摩擦了一会儿,便转去她颈间,凤涅半张着嘴,“喂!混……混账……”还没骂完,身子便打了个寒战。

魏才人面露惶恐之色,“太后娘娘不过是怜惜妹妹笨嘴拙舌的罢了……让贵人姐姐见笑了。”

原来他的唇忽然地竟含住她的耳垂。她的耳垂被热热地含住,吞吐,麻痒难当,连带着身子也似要融化了。

果然紫衣女子见状,面上更多了几分得意,笑道:“你倒是识趣,我曾听西太后娘娘夸你性子纯良,老实会做人,今日才知道果然是真。”

“你……放开!”凤涅咬牙,压抑着喉咙里的惊呼和呻吟。

魏才人略垂眸,眼底流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抬头的时候却又如常,“这……既然在此遇上了,想必贵人姐姐也是来看娘娘的,不如妹妹就跟着姐姐进去如何?”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旁边退开一步,作出避让之态。

“嘘……别叫,”他笑了笑,唇离开她的耳垂,手指却捏了上去,用力揉了几下,才又轻声道,“别叫,除非……你想此处的人都死……”

“怕?”紫衣女子不屑一顾地笑了声,道:“我怕她?她算什么东西,当初在我们范家,也不过是个二等丫鬟罢了!也是如我一般……甚至更不如我的人!”

凤涅心头一颤,却听他说:“忍着点儿……”

魏才人轻轻咳嗽了声,道:“这个……娘娘病着之时,还请过御医,姐姐这些话,怕是不好给大病初愈的人听到的。”

“你当真……”

“她算哪门子的娘娘……”紫衣女子低低哼了声,又向着冷宫殿门处扫了一眼,道:“病了?她惯会装模作样,只是现在装样子也完了,陛下又看不到,装得再卖力也是徒然。”

她只以为他真的是起了色心,正惊疑不定之间,他的手指却又轻轻捏住她的耳垂,揉了几下。耳垂发热,她正要出声,耳垂之上却传来一股极尖锐的痛,像是耳垂被什么东西刺破了。

魏才人道:“前些日子听闻娘娘病了,本是同齐嫔姐姐一块儿来的,临出门咳得厉害耽搁了……今日有空,特来探看。”

凤涅猝不及防,顿时便惊叫出口。然而他却更快,在她神色一变瞬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重又压下,双唇相接,硬生生地把她的那声惊呼压了回去。

紫衣女子挑了挑眉,道:“劳你记挂,好得很,只是魏才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这冷宫了?”

好疼,凤涅浑身剧烈地颤抖,像是离水的鱼一样挣扎起来。

对面的女子缓缓行了个礼,语声微弱道:“妹妹见过贵人姐姐,姐姐万好?”她打扮得极为朴素,身后跟着一个圆脸的宫女,正是前些日子跟着齐嫔来的那位宫女玉叶。

他却死死地压着她的手,她的腿,不让她动弹,且用力地缠着她的舌,趁火打劫般地将舌头探得更深,像是抵死抚慰,又像是无情掠夺。

身着紫色宫装的女子,打扮得艳丽至极,望着对面笑了笑,“我当是谁,原来是魏才人。”

因为极痛,眼泪自眼角流出来,脸颊上也见了汗,然而身子却渐渐地平静下来,因为着实已经无力。

凤涅同冷宫三宝召开“回忆天子座谈会”之时,冷宫的门口上,一左一右,两位姿色不俗的女子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他也缓缓地离开她的唇。

说曹操,曹操就到。子规匆匆忙忙返回来,行了礼,沉声道:“娘娘,有人来了!”

凤涅张着嘴,胸口起伏不定地喘息,眼中带着未平复的恼怒,望着在上面的他。

康嬷嬷听到这里,忽地明白了方才简凤涅让子规去把风的用意,这些议论天子的言语若给人听到了,传出去……

粗粝的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地擦过,动作温存。

湄妃哼道:“除我之外,都是狐媚子!”

他低低地说道:“一会儿就不疼了。乖,不许叫。”

琳贵人猛地站起来,“我只是看不惯你胡说陛下!”

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仍旧疼得微微打颤。

芳嫔哧哧笑道:“你必然是嫉妒了。”

暗影里,他凝视着她的双眼,“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大手从她的脸上缓缓摸过,爱不释手似的。

琳贵人正等得不耐烦,几次欲说,又害怕凤涅斥责,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便急切而正色说道:“娘娘,不要听她乱说,陛下从来不会行毫无节制之事,陛下召辛臣妾之时,都是极为相敬如宾的,不是谈琴论画,就是下棋读书,从不乱来……陛下乃是真君子之风,才不是那等沉湎女色的风流帝王……”说着,气愤地瞪了芳嫔一眼。

纵然看不清他的眼,却能感觉那双眸子,野兽般地盯视过来,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灼热感。

康嬷嬷在背后“噗”地笑出声来,简凤涅只好做云淡风轻状,“好了好了……那琳贵人呢?”

没有人愿意被如此地盯着看。

芳嫔摸摸脸,娇滴滴道:“陛下甚是雄伟勇猛,精壮过人……但凡召辛臣妾,都弄得翻天覆地,地动山摇,一发而不可收,臣妾往往几天几夜无法下床……”

凤涅转过头,刻意看向别处,讽刺道:“礼物?”

这话刚一出口,看着芳嫔满是春色的神情,简凤涅本能地觉得不妙。

“好好地戴着它!”而他沉声说,且用手将她的脸扳正了,正面对他。

凤涅咳嗽了一声,转头看芳嫔,“芳嫔,你觉得陛下如何?”

俯身,在她带汗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我向你保证,过了今晚,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湄妃骄傲道:“陛下对臣妾恩宠有加,最喜欢听臣妾唱曲,一听就是半天,不……半个月,不……半年……”说着,便又张口欲唱,却被凤涅当即喝止了。

温柔入骨的低语,如最体贴的情人,不是此情此景的话,简直令人疯狂。

凤涅打了个冷战,道:“那他对你怎样?”

凤涅凝视着他乌黑的眼睛,目光在那形状极好的唇上越过,忍不住笑道:“这话听起来真耳熟。”

湄妃目光一亮,羞答答道:“陛下……俊美英武,乃是千古帝王……”

他道:“嗯?”

而凤涅笑眯眯地打量着三人,先看向湄妃,问道:“湄妃,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没什么。”凤涅一笑,耳垂上虽然仍极疼,心里却不再害怕了。随之是一片寂静。

康嬷嬷忠心耿耿地站在简凤涅身后。

男人啊,大概都是这副德性。

凤涅招招手,子规上前,她轻声说了几句,子规便跑了出去,在不远处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防备地张望四周。

上辈子,那个迷惑住她的男人,以半是强迫半是诱惑的手段要了她之后,也是如此说的

何况,子规也被芳嫔吃了不少豆腐……倘若子规是个有根儿的,倒也好说,但子规是个阉人,总被女人轻薄,这未免太不人道了。

——“乖,以后都不会再疼了,还会很舒服。”

虽然说湄妃的曲子每日变换,可以陶冶情操,子规同芳嫔的“嬉戏”也是不错,但康嬷嬷同琳贵人之间的殊死搏斗可就不敢让人恭维,何况最近琳贵人吃得不错,体力见长,有一次竟拉得康嬷嬷一并撞到了墙上,委实惊险。

凤涅忽然很想笑,又很想骂人。

用了饭,凤涅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湄妃,以及被子规和康嬷嬷镇压下来的芳嫔、琳贵人。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吧。”她缓缓地出了口气,“还有,请松开我的手,手腕要被你弄断了。”

凤涅道:“去吧,吃不了也是白瞎了。”康嬷嬷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到底不敢抗命,还是乖乖送去了。

男人迟疑地望着她,“你,千万不可摘下……它。”

康嬷嬷张大嘴巴,“娘娘……”

凤涅斜着眼睛往右耳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若摘下来呢?”

康嬷嬷傲然道:“没有,娘娘是独一份儿的呢!也是,娘娘身份本就跟她们不同,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地吃苦遭罪呢!”凤涅道:“那你同子规呢?”康嬷嬷笑道:“娘娘惦记,我们的倒是换了。”凤涅点点头道:“这么些饭菜太多,我也吃不了,你同子规既然已经有了,那嬷嬷你把我这份儿,分点儿给她们三个。”

“那就得再疼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说。

凤涅听到“皇帝”两个字,提着筷子的手势一停,想了一会儿,问道:“对了,湄妃他们也是如此吗?”

“你觉得,我像是个自找苦吃的人吗?”凤涅斜睨着他。

康嬷嬷继续说道:“我看啊,这风向是要变了,尚膳监的总管太监没头没脑地怎么开始懂得孝敬娘娘了?又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我看,指不定是太后还是皇帝陛下那边有了什么旨意……”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在月色之中,是何等诱人。

凤涅听着康嬷嬷滔滔不绝,“尚膳监总管太监”几字刚入耳,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

男人低低咳嗽了一声,“谨慎些,总是好的。”

康嬷嬷喜滋滋道:“娘娘说的是今儿的饭菜吗?的确是跟先前大不同。奴婢开始也奇怪着,问了问来送的小太监,说是什么尚膳监的总管太监特意孝敬娘娘的……娘娘,你说这不是奇了怪了吗……”

他顿了顿,“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嬷嬷,我没看错吧?”凤涅望着桌子上颇为丰盛的菜色,难道是营养不良产生了幻觉?

凤涅叹了口气,察觉耳垂上不怎么疼了,便悠悠道:“假如有个男人,暗夜擅自闯入你的房间,把你按在床上,刺破你的……身体,还对你说这句话,你会觉得怎样?”

次日凤涅顶着两只黑眼圈儿醒来,吃早饭之时还在揉眼睛,等看到桌上的饭食之时,忍不住又揉了一把。

“哈……”他的唇角上扬得越发厉害,“男人?那可真是恐怖至极……若真如此,我倒是希望我是个女人,就如你这般……”

目光所及,却只见到那熟悉的黑色身影,背对自己,正迈步出了房中。他临去随手一甩袍摆,黑色的软缎在空中荡动,影子似真似幻。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噗……”凤涅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回答,忍不住笑出声,“不过,你不会是女人……对了,你也不会是太监。”

那只按在她肩头的手却收离开去,简凤涅定定地望着正前方,反应过来后猛地翻身起来,“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唔?”

简凤涅皱眉,“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她的眼睛往下,越过他的腰间,那重重的衣衫底下,有什么东西不安分地伏着,从方才开始,给人以无法忽视的触感……

在她心中百转千回之时,他缓缓继续说道:“就这样下去,不管是无趣也好,吃食上匮乏也好,留在此处,哪里也不要去。”

他双眸垂下扫了一眼,咳嗽了一声,“平日里,他很老实规矩的。”

凤涅怔住,心骤然狂跳,却听那人道:“别动。”

如此不正经的话,以一种清冷的语调说来,真让人魂飞魄散。

肩头一沉,不知为何,当他的手碰到身体之时,宛若千钧重压,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凤涅只好做面瘫状。

那人听到此,便起了身,靴底极软,踩在地上,只发出轻微声响,几步走到了床边。简凤涅听到细微的嚓嚓声响,正要回身相看,肩头却被一只极大的手按住。

按着她双手的大手好歹略松了松,却仍不曾完全松开。凤涅问道:“你就想这样按着我,到天明?”

“给了机会却不珍惜,那便不必客气,代天管教吧,又不是打不过……”她打了个哈欠,“说这些做什么,越发无趣了。”

“自然不是,”他回答,忽然又问,“你当真想看我的脸吗?”

那人点点头,道:“宽和相容?那倘若他们不思悔改,反而挑衅,又该如何?”

凤涅点头,“嗯。”

简凤涅道:“彼小国也,不足惧,只是因眼界狭窄,故而不知天朝之威,便不予理会便是,待来日自有他们反省之时,反而更能体谅天朝的宽和相容之意。”

“不怕我面目可憎了?”

那人沉默片刻,又道:“既然说到夜郎自大之事,那……以小娘子看来,对付这些夜郎自大之人,该如何?”

“不怕,”她懒洋洋地,“我会记住,以后有机会,可以找你算账。”

凤涅不是很愿意同他再说下去,便说道:“人各有命而已。”

“既然如此,我也求之不得,”他笑微微地,“正好给你看看,免得你淡忘了。”

那人隐约低低笑了几声,道:“小娘子兰心蕙质,令人佩服。只是不知为何如此伶俐之人,竟会落在冷宫之中。”

修长笔直的手指,在斗篷檐上按住,往上一撩。

凤涅缓缓松手,若无其事说道:“我听先生说使节在滇的遭遇,就想到在夜郎国估计也是如此,夜郎国的王若是如此,岂非就是坐井观天,徒自为大?故而我就脱口而出了,觉得‘夜郎自大’。”

凤涅只瞧见他勾起的唇角,微微上扬着,柔软的斗篷边沿往上挑起,将要看到他的双眼之时,眼前却骤然一片蒙眬。

那人见她不答,便道:“小娘子如何不说了?”

微微皱了皱眉,凤涅眨一眨眼再看,他的样子倒是清晰了些,然而还是看不真切,就仿佛眼前蒙了一层薄纱,模模糊糊的。

——倘若这个朝代并没有“夜郎自大”这个词……

“你……”她欲出声,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眼前的模糊感更重了。

凤涅道:“夜郎自……啊……”人缩在被窝里,伸手捂住嘴,一瞬间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

斗篷的帽兜已经被他撩开,露出一张脸来,然而她却无福消受,分明看不清,依稀只能瞧见一双眸子,极为清亮地在眼前一闪。

那人轩腰一挺,坐得比原先更加直了些,抬头望着简凤涅道:“你说……什么?”

凤涅身子挣了挣,倦怠感已席卷全身,最终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叹息,双眸缓缓闭上,竟然昏睡了过去。

凤涅甚是失望,道:“这不是夜郎自大的故事吗?”

一直到她不动了,那人才翻身落地,俯身望着床上之人,手指探出,摸摸她的脸,又探探鼻息,最后目光停在她的耳畔。

那人自顾自道:“史书曾记载,天朝派了使节出使,行经滇时,滇王问道:‘天朝与我孰大’?使节笑而不答。经过夜郎国之时,夜郎国之王……”

弯下腰来,他凑上前,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亲了下,又转到她的唇上,同样轻轻一吻。

凤涅哼了声,眼睛半闭半睁。

直起腰来,复静静地看了会儿,外头有人沉声道:“主子,该走了。”

久久,凤涅已经半入梦乡,却听到身后那人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淡淡道:“知道了。”声音威严低沉,又极淡漠,跟同凤涅说话时候很是不同。

他一时语塞,她却打了个哈欠,“其实太监也是不错的,你无须介怀,英雄不问出处……唔,倘若无事,我要睡了。”

深深地又看了床上的凤涅一眼,才将搭在肩后的帽兜重新戴好,遮住半边脸,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太监!”

次日,康嬷嬷依旧前来唤凤涅起床,叫了数声,床上才懒懒地传来一声“知道了”,而后她才猛地翻身而起,仿佛见了鬼。

“侍卫吧……”

康嬷嬷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是奴婢惊到您了吗?”

“是太监!”

凤涅不语,眼珠子转了会儿,抬手往耳垂上摸了摸。

“那我,也可能是侍卫。”

康嬷嬷目光一动,早已看到,当即瞪圆了眼睛,“娘娘,您戴的这是……”

简凤涅道:“人在冷宫里头,虽已经是最坏不过的境遇了,然而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传言,那岂不是雪上加霜……阁下是太监,倒是说得过去。何况在这宫里头,能够夤夜自由行走的,除了侍卫,便是太监,我赌后者。”

凤涅看她一眼,道:“拿镜子来给我看看。”

那人道:“为何?”

康嬷嬷快手快脚去取了一面铜镜来,铜镜能照出的模样有限得很,然而凤涅却一眼看到,耳垂上缀着一颗尾指指头大小的红色之物,光华隐隐。

凤涅自顾自翻了个身,竟是背对着那人。那人见她如此目中无人,便微微抬头,帽兜之下,一双眸子皎皎如星,轩眉微挑,刚要开口,却听得简凤涅道:“其实你是太监最好。”

凤涅用手指摸了一摸,这是一颗圆润的珠子形状的耳饰,看这模样,好似是晶体或者钻石之类,然而……红色的,是玛瑙?水晶?还是……

然思来想去,却究竟未发作。

然而这些都不要紧,最奇怪的是,为何昨夜那人竟会把此物强行给她戴上?莫不是他有什么怪癖?

那人听她言下之意显然仍旧将自己看做太监,那原本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也微微握紧,有几分按捺不住。

凤涅摸了一会儿,倒是不觉得疼了,试了试,却怎么也摘不下来。

“没什么,”她打了个哈欠,“你既然神出鬼没而来,必然是不愿意曝露自己的身份,一再否认,也是情有可原。”

“嬷嬷,你来帮帮我,看能不能摘下来。”她歪着头,皱眉道。

“你明白什么?”

康嬷嬷答应了,俯身来帮凤涅,谁知细细看了一回,手指摆弄了片刻,疑惑道:“娘娘,这个东西有些古怪,奴婢不知道怎么取下来。”

凤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凤涅刚才用手百般拿捏,试图取下,总是无计可施,才叫康嬷嬷帮手,如今见她也无能为力,便道:“去叫子规来。”

凤涅望着他帽子底下露出的下巴,隐隐地可看到这下巴的形状不错,且无须。

康嬷嬷即刻去唤人,片刻子规来了,凤涅道:“子规,你来帮我将此物摘下。”

那人身子僵了僵,而后咬牙道:“我……并非太监!”

子规虽则惊讶,却也领命,便跪在地上,抬手探往凤涅耳畔,眼睛望着那极细嫩的耳垂,手势竟有些犹豫。

凤涅百无聊赖道:“那么你是哪里的太监?”

看一眼凤涅,却见她只是专注地望着镜子里。子规把心一横,抬手握住了那枚红色的耳饰。

那人道:“让你失望了,我并非尚膳监的总管……太监。”那“太监”二字,格外咬得重些。

片刻,子规的脸上已经见了汗意,那东西却仍旧在凤涅的耳畔纹丝不动,仿佛长在上面似的。

凤涅眨了眨眼,“故而我才盼你是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劳你夜半来探望,估计也能大发慈悲,整治一二。”

子规又不敢用力,因此弄起来分外吃力,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凤涅看着不妥,便令他停了。

那人哼了一声,道:“冷宫便是如此了,若是有那些山珍海味,也不称之为冷宫了,不是吗?”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子规,“怎么?难道上面有什么机关?”

凤涅慢慢道:“这冷宫里头虽则安逸,然而吃食上究竟匮乏,每日喝粥吃咸菜干,有些熬不住。”

子规垂着头道:“回娘娘,此物的确繁巧精致,恕奴才妄言,最好还是不要硬去动他,否则,恐怕伤及娘娘。”

那人身形一阵乱晃,却生生地忍住了,半晌才重又说道:“为何……要是尚膳监,还是总管……太监?”一句话,问得七零八落,荡气回肠。

凤涅伸手摸了摸那个东西,对着镜子又看了一番,“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简凤涅想了想,十分认真地道:“是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则最好了。”

子规道:“回娘娘,奴才见识浅,不认得。”

那人静静问道:“那……何人最好?”

康嬷嬷在旁道:“看起来,这比玛瑙灵透些,比水晶色深,也不是珊瑚珍珠之类……奴婢也不认得这是什么,娘娘这是自哪里得来的?”

凤涅叹道:“人鬼殊途,虽然有趣,然而多半没什么好下场,故而是人最好了。”

凤涅手势一停,继而轻描淡写道:“哦……我昨晚上在这屋子的角落里捡到的,一时兴起就戴上了……谁知道戴上就拿不下来了。”

那人轻轻一笑:“小娘子心里所愿是何?”

康嬷嬷道:“这冷宫之物……到底不大喜庆,不如奴婢找人来看看,好歹给娘娘取下来。”

刚刚醒来,神志还有些不甚清醒。凤涅眯着眼睛看那方影子,“究竟……是人是鬼呢?”喃喃地,似问自己,似问虚空。

凤涅沉吟,子规却道:“奴婢大胆,多嘴一句,此物看起来倒是贵重,或许是跟娘娘有缘,且又不似是什么不详物件……”

那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香,唯一人能用。

凤涅正恐惊动旁人,给那人知道,闻言便道:“那便留着吧,也不是坏事。”

在许久之后,凤涅才明白,这是青艾同龙涎香混合而产生的味道。

康嬷嬷立刻道:“也是,娘娘戴着,更显颜色了。”

花明柳暗,先苦后甜,双生并行,一如人生起伏的滋味儿。

凤涅一笑,手指头在那东西上拨弄了一下,镜子里那物事灿灿地光芒流转,果真漂亮。

空气之中一股奇异的味道在扩散。夏夜燥热,下半夜却隐隐地有些薄薄的凉意,这味道起初闻着极淡,就宛如心念一转之间的一股苦涩之意,不经意便会被忽略,然而细细嚼来,却又百转回肠,那最初的薄苦之外,另有一股甘香出现,绵软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