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子规道:“此处山高,看得清楚也不足为奇,只是今天好似还不是十五,怎会有满月?”
两人心头不约而同地震了一下,又同时转头去看那轮巨大的月。虽不再继续交流,彼此心中却都明白:那日凤涅坠海,当时的月,同此刻所见的,何其相似。
朱安靖站在三人之间,闻言也道:“我也记得离十五还有几天……这是怎么回事呢,月亮怎会圆了?”
四目相对,朱镇基慢慢道:“你觉不觉得,这月亮……似在哪里见过?”
这个问题,连凤涅也无法作答。
的确,好大的月亮。因为此处地势高,故而能清清楚楚地望见月亮自山后升起的情形,而最令人诧异的是,那月亮竟好似被人从墙后推出来般近在眼前,浑圆清晰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微微的金黄色,在微蓝色的天幕上,如此壮丽,如此绝美,美得如梦似幻,却又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凤涅看了会儿,蓦地转头,看向朱镇基,谁知此人也正好在看着她。
五人站在这门口,周遭是些负责看守的黑衣人,众人好像都被这轮突如其来的满月惊呆了,默默无声地只顾抬头呆看。
“好大的月亮!”
朱镇基见凤涅不回答,也没有再多问。凤涅看了一会儿那月,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又似乎极憋闷,便不再去看,转身向旁边走了几步,又反复深呼吸了几口。
三人耳畔传来朱安靖兴奋又惊诧的声音——
凤涅正独自一个人呆站,忽听到身后朱镇基的声音响起,“方才你在屋里头,跟我说什么玉叶……”
朱镇基、子规和凤涅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然后齐齐惊了。
朱镇基先前的提议被凤涅拒绝,本有些灰心,方才正凝神看月亮,见凤涅离开,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自觉地就想再跟她多说两句话,想多听听,多看看……于是便想起先前她要跟自己讲的事情,想以此来当个因由。
朱安靖将手一抬,指向正前方,道:“皇婶你看,你快看!”
凤涅差点儿把这事忘了,闻言急忙收了收神,转身看向朱镇基,“对了……我要跟你说……”她一边说一边看周围,却见身边不远处,有个黑衣人站在窗口,她便放低了声音,道:“这件事说出来,估计你要震惊死。”
凤涅急忙将他抱住:“怎么了你?”边说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生怕有哪里不妥。
没想到凤涅这么说,朱镇基无奈地一笑,望着她道:“还有什么能令我震惊的?能比得上你爱上我皇兄这件事吗?”
凤涅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生怕他出事,同朱镇基和子规急急出来,却见朱安靖好端端地站在门口,这才放了心。
凤涅听他又提这件事,略微有些脸热,只好做厚脸皮状,眨巴着眼道:“你也知道……爱情这种事是很玄妙的,不能理喻的。”
正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朱安靖的迭声嚷嚷,“皇婶皇婶!快来啊!”
“恶,”朱镇基做厌恶状,“你应该去拍还珠之类的纯爱剧,我推荐你演紫薇格格,一准儿颠倒众生。”
凤涅道:“有件事想跟你说,那个玉叶其实……”
“哼!”凤涅哼了哼,“你不用揶揄我,你说你不会惊到吗?那么……”她看看左右,门口那边,子规跟朱安靖好像在专注地看月亮,几个黑衣蒙面人也一副极专业的样子,没有人特意对这边行注目礼。
自从凤涅说不走,朱镇基的情绪一直都恹恹的,见她叫自己,也只懒懒问:“什么事?”
“你听好了,”说着,凤涅便靠近朱镇基,蓦地一踮脚,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地道:“玉,叶,她——也是穿越过来的。”
凤涅安静下来,才想到玉叶之事,先前忙乱得忘记了,此刻想起,便要跟朱镇基说。
朱镇基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凤涅突如其来的“亲近”,几乎霎时间就乱了他的心神。自从穿越后,她就一直跟他保持着“男女大防”的距离,最亲密的一次是在凤仪殿,两人都醉了的那次……
朱安靖在屋子里待不住,凤涅又不许他乱跑,他只能在门口玩耍。
猛地想到上回,朱镇基的脸色有些不自在。
在朱安靖将伤药取来后,凤涅便替子规上了药,此刻的天色已接近黄昏。
凤涅本是想扔个重磅炸弹惊一惊他的,没想到自己做足气氛,对方却一脸……近似羞赧又近似窃喜的神情。凤涅对此很是意外,忙问:“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朱镇基凝视她片刻,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退到椅子边上,伸手按上桌沿,不再做声。
“知道什么?”朱镇基仿佛如梦初醒,目光聚焦看向凤涅。
“我不知道,”凤涅轻声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担心他,也……很想他。”
凤涅呆道:“我刚跟你说的!”
“你当真爱上他了?”朱镇基望着她,心竟在瞬间有些空落,仿佛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腾空而去了。
朱镇基盯了她五秒钟,其中两秒是在她眼睛上,另外三秒是在她嘴唇上……望着她的唇,朱镇基不免又想到了不该想的。
凤涅眨了眨眼,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涌动,她一点儿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林见放,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就这么……撇下他。”
“朱镇基!”凤涅见他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知道不对劲,便咬牙切齿地低吼了声。
朱镇基道:“凤妮,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朱镇基这才完全地反应过来:“啊,你说那个玉叶啊,她也是……”说到这里,他的大脑总算后知后觉地转过弯来了,失声叫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也是穿……”
剩下凤涅同朱镇基两人对面站着。
凤涅没想到这个家伙的反应会如此迟钝,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忙趁他一句话没说完的工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跳上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叫唤什么啊!”
凤涅摸摸他的脸:“阿靖,子规受伤了,你跟外面的人要点伤药好吗?”朱安靖乖乖应下,跑到门口,大声道:“来人!”
朱镇基的眼睛骨碌碌乱转起来,没说完的话在喉咙里滚来滚去,最后终是安分地咽了回去。
这时,朱安靖也跳下地,拉着凤涅的衣角,道:“皇婶。”
凤涅见他平静下来,这才撒手,压低声音喝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是啊,我的人还在寻找国师,不过已经有眉目了……”
等朱镇基终于能够正常说话,他气急败坏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我听错了吧?我怎么听你说玉叶也是个穿……来的?”
“这时候?”凤涅一震。
凤涅板着脸道:“恭喜你,你的听力是正常的,只是脑袋有些不灵光。”
“现在啊,”朱镇基看着她,眼睛微微发亮,“你说,前些日子我们还担心怎么出宫,现在就遇到了这种事,既然出来了,可不可以试着在这时候走?”
朱镇基伸手摸摸额头:“天啊,我无法相信!她居然也是……这,这……”他脑袋运转不灵只是在特定时候,这时候却特别清醒,一瞬就把玉叶昔日在宫内的种种行为回顾了个大半,心下有些不寒而栗,结结巴巴了一阵儿,才道:“这人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居心好生险恶!连我们都给瞒了过去……她……她又是哪个?”
凤涅疑惑,“什么怎么做?”
凤涅道:“你不是曾经说过,听到我呼救的时候赶来时,看到一道影子飞快地离开了?”
凤涅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站定。朱镇基道:“你打算怎么做?”
朱镇基猛地打了个哆嗦,“你的意思是……难道是那个推你下水的人?”
凤涅点点头,慢慢地走到外面,却见朱镇基同朱安靖两人一大一小地坐在椅子上,见她出来了,朱镇基起身,压低声音道:“凤妮……”一边说,一边抬手向她招了招。
凤涅皱眉道:“你说得不错。只可惜,你也没有看到她是谁。”
凤涅停了步子,子规顿了顿,道:“娘娘,陛下是个极圣明的人,就算是真出了宫,以陛下之能,事情也未必会演变到如那些逆贼们所料的那样。”
朱镇基抬手,微微摆了摆,“等等……你让我好好想想。”
“你别动,这伤可大可小的。” 说着,凤涅就迈步往外走去,却听得身后子规道:“娘娘!”
凤涅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一动:“难道你看到她了?”
“娘娘,不必麻烦了,不是致命伤……”
朱镇基皱着眉,眼睛直直地望着虚空,脸上透出回忆的神色,“我记得……当时我听到你呼救就急忙到了船边上,可惜你已经落水了,我来不及多想,回头大叫了几声也没看到人,就只好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了,可是,就在我也落水的那一刻……”
凤涅不禁道:“要上药,我跟他们要些刀伤药来。”
凤涅屏住呼吸,盯着朱镇基,却见他双眉一皱,道:“是……是的,我看到一张脸……我记得我落水的那一刻往上看了一眼,那时候月光忽然亮得异样,我看到,在船头上,你落水的那个地方,有人正探头往下看!”
凤涅心头一沉,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轻轻把子规的里衣解开,只见里头的肤色如雪一样白,且毫无瑕疵,越发衬得他胸前那道刀伤狰狞可怕。
“是她?”凤涅失声叫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有其他人,是那个凶手……你看清了吗?”
子规沉默了一会儿,道:“奴才不是很清楚,不过被押上山的时候,望见许多黑衣蒙面人往山下去,人数不下百人,看着都是高手,奴才觉得他们摆出如此大的阵仗,或许……嗯……”话还没说完,子规便是一声闷哼。原来是外衫扯到了里衣,使粘在伤口上的衣衫扯得他的伤口痛。
朱镇基竭力回忆,眼睛也瞪得越来越大,“那时候月光太亮了,几乎有些耀眼,闪得人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记得……她肩头上有跟飘带闪了一下,是很独特的形状……像是那种戏里头的披帛,上头似乎还有些花纹……”
“幸好……只是皮肉之苦。”凤涅叹了口气,又去解他里面的衣衫,“那你……一路上来,听到见清……他怎样了吗?”
凤涅听到这里,猛地吸了口气,“是她!”
“刀伤。”
朱镇基蓦地抬头,“你知道是谁?”
凤涅把他的外衫除下,只见他胸前一团血迹,触目惊心,“是被什么伤的?”
凤涅道:“那晚上参加酒会的人都穿着晚礼服,因为海上风大,有人便带了披肩,可是大多是素色的,只有一个人别出心裁地披了条戏服式样的彩色帛巾!”
子规垂眸道:“奴才当时去了长宁宫,却听说太后没有那样的旨意。奴才自知出了事,赶到御花园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从角门出去了,奴才一急,向嬷嬷匆匆交代了一番,就追了出宫,正好碰上秦王……”
朱镇基瞪大眼睛,道:“你说的这个我有印象!那个人是……苏玢儿?!”
凤涅的动作一停,“你啊……又何必跟着追来?”
凤涅冷笑道:“除了她还能有谁?我竟然也才发现,现在才算是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推我下水,只不过想到一切或许又是因一个贱男而起的,就让我觉得恶心。”
子规淡淡地道:“奴才是不能跟秦王比的。毕竟秦王是金枝玉叶,他们有所忌惮,伤了奴才,却是为了杀鸡儆猴。”
朱镇基惊心之余,道:“是她,居然是她啊……怪不得,我听说,马珂在以前曾经包养过苏玢儿一段时间,她会不会是因为马珂才敌视你,甚至不惜动手杀人?”
子规才点了点头,凤涅便叹了口气,将他的衣衫解开,道:“见势不妙,你直接投降便是了,不必给他们伤成这样。你看秦王,毫发未伤。”
“居然连你也知道,”凤涅苦笑,“我现在也笑我之前太傻了。当初我听了这个传闻,很嫌弃马珂,不肯接受他的追求,只可惜他演得太好,把我也骗了过去,什么雨中接送,什么寒夜探班,我还以为他真的情深,还以为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朱镇基表示遗憾,却也从善如流地带着朱安靖出去了,凤涅望着子规惨白的脸道:“行了吧?”
朱镇基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眸子里透出几分耐人寻思的意味。
凤涅觉得跟朱镇基似乎探讨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就决定看看子规的伤,没想到子规坚决不同意被脱衣裳。凤涅疑惑地盯了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回头望着正瞪大眼睛准备不错过一寸镜头的大小二朱,喝道:“你们都到外间等候去!”
凤涅又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不肯轻易相信男人,就是如此……他们如果真的想骗人,会出尽手段,没有廉耻的。而女人如果动了情,就会智商变低。”一时间,她有些沮丧,是啊,连她也中招了。
凤涅不抬头,只是手臂一伸,冲着他中指朝上一伸,朱镇基大为震惊,委屈道:“你怎么骂脏话啊,教坏了小孩子多不好……”
朱镇基对此也有些感触,“不过,苏玢儿算什么东西!三流货色而已,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对你下手,真是个超级贱人!”
朱镇基在旁听了,翻了个白眼,“伤心?我想象不出……”
凤涅道:“唉,你虽然也贱过,不过跟她相比,你的贱好像变得……真是不怕不识贱,就怕贱比贱啊,至少你没有想过暗害人命,可是我还真不服,我对马珂只是有些动心,所以在他跟你搞在一起后,我就立刻跟他断绝了关系,不过是个贱男人而已,苏玢儿竟因他对我起了杀心?”
朱安靖这才撒腿跑过去,凤涅将他抱住,把眼泪擦擦,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阿靖,你别怪皇婶骂你,现在大舜危机四伏,你皇叔很不容易,现在这帮人又密谋想要对付他,这时候你一定要牢牢地站在你皇叔身边,如果连你这个跟他最亲的人也不帮他,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朱镇基努努嘴,道:“我现在都改邪归正了,不要拿我跟她比,再说,就算是贱,我俩也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好吗,我贱得比较可爱。”
“虽然记得不完全对,不过也差不离,算你还有点良心,”凤涅哼了一声,声音却柔和下来,“别哭了,过来吧。”
凤涅正色道:“这个就不用特意解释了。”
朱安靖一听,眼睛里含了泪,“我没有忘记皇婶说的,皇婶说……整个大舜只有皇叔跟王叔同我是血缘至亲,他们都不会害我的。我父王同皇叔是兄弟,我父王很疼爱皇叔,所以皇叔也会疼爱我。”
“哦,”朱镇基应道,“不过你说全是因为马珂,恐怕也不尽然,她睡了剧组的监制和导演,结果在那部戏里只演了个不出彩的角色,大概也积了些怨,还有,那苏玢儿不大正常来着,我听说她为了马珂还自杀过呢。”
凤涅便不理他,只说道:“反正我要跟你说的,在宫内都说了,你要是记性不好没记住,或者干脆不信,非要去信一个外人,我也没有办法,你就别叫我皇婶了!”
凤涅一惊,“自杀?”
朱安靖见她怒了,忙道:“皇婶我没有……我只是……只是问问,皇婶你别生气。”
朱镇基道:“是啊,你是有洁癖的,身份地位又摆在那儿,自然瞧不上马珂,我虽然……不过我也是跟他逢场作戏,完全没有对他动过心,但他毕竟是二世祖,多金又长得出色,那些二三流的角色自然认定他是豪门白马王子,个个争破头地想上位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凤涅道:“玉叶说是见清害死太子,你快跟阿靖说说,他眼看着是要叛变了。”
朱镇基分析这些,倒是头头是道,“马珂大概也只是想玩玩她,玩够了就断了关系,岂料她不肯撒手,听说还缠了马珂许久,做了好些过激的事……马珂那样的贱人居然还瞧不上她……她当然会觉得可怜,导致心理变态也是有的。”
朱镇基觉得煞是刺眼,便没话找话,“阿靖,你刚才说你父王母妃怎么了?”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人咯咯笑道:“心理变态?不错,这个词我很喜欢。”
朱安靖嘟着嘴跟着朱镇基,凤涅同子规在一块儿,徐徐问他。
朱镇基和凤涅一听这个声音,齐齐转身,却见身后出现之人,竟正是玉叶,也就是他们正在讨论的“苏玢儿”。
且说凤涅同朱镇基等四人入了内堂,几个黑衣人分方位站定把守,大门、各个窗口都有人,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宫女玉叶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距离凤涅和朱镇基七八步之遥的地方,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