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凤再上 > 第二十六章 少年时

第二十六章 少年时

细作们尽心竭力,掘地三尺,终于查到范悯的生父,那男人远在岭南偏僻之地。当细作赶到,他已经染病,细作探问之后,他便病死了。

后来少年又见了几次范悯,却都没有再见到“凤”,他没法再在相府耽搁,就回了宫。他虽回了宫,却派了几个心腹之人暗暗查范悯的底细。

细作回来,将探听到的消息告诉少年。

范悯离开不久,守夜的侍卫、太监便追寻了来,少年也没法再去找女娃儿了。

少年得知消息后,直到次月中旬,月圆之时,便借机到了相府,好不容易应酬完一干面目可憎之人,得闲跑到后院那荒凉之地,放眼一看,果不其然望见那女娃儿坐在树荫底下,抱着膝呆呆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范悯摇头道:“哥哥真好,不过我自己会回去。”她从地上爬起来,又看他一眼,才转过身磕磕绊绊地离去。

一看到她,少年双眉顿时扬了起来,不顾一切跑到她跟前。

少年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也觉得自己问得可笑,便笑了笑扭过头去。此刻天色已经很晚了,少年道:“你睡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小女娃儿闻声看向他,少年站住脚,脸儿一时竟有些发热,“凤,凤儿。”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范悯虽胆小,却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她也看出少年对她没有恶意,就大胆回道:“我,我困了的时候就会睡。”

女娃儿只是静静看着他,少年心一颤,几乎无法呼吸,眼睁睁地望着女娃儿嘴角一挑,扬起一抹狡黠的笑,说道:“应该是凤姐姐。”

少年考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还会睡?”

一瞬间,少年只觉自己的心极欢快地跳了起来,冲动之下几乎就要扑过去将她抱住。不过,他却只是将袍子一撩,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心却仍旧狂跳不已。

少年心凉如水,后来他试探着问范悯先前去了哪里,小小的范悯仍旧细细地说道:“我睡着了。”

“上次你……”他踌躇着,想要不要告诉她,他等了这么多天,找了那么多次。

“嗯!”女娃儿用力点头,随即离开少年暖暖的胸怀,蜷缩着身子,细声道:“我,我没做坏事,你不要打我。”

“啊?”女娃儿神情恍惚,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什么?”

朱见清不由得紧张,“你是,范悯吗?”

他欲言又止,“我只是……”以他的身份,平素里给臣子、长辈、同辈的印象是那些破格的话不会轻易出口。

女娃儿呆呆地看着他,只是惧怕,并不答应。

“想我了啊?想就说啊!”女娃儿却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脸上一捏,“小鬼头。”

朱见清屏住呼吸,眼神逐渐锐利起来,细细地望着女娃儿,见她畏缩胆怯的神色,他暗暗镇定下来,尽量压低声音道:“凤,小凤儿。”

朱见清赫然僵硬,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石头之人,然而奇怪的是,一颗心猛地跳动一阵之后,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朱见清一怔,女娃儿浑身不由得抖了起来,“我,我怎么在这里呢?”

这是一种格外令他觉得安稳的感觉。

只见他怀中的女娃儿呆呆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你是谁?”她极为细声地问,声音颤抖不休。

他的脸微微有些红,却假装不在意,“谁说的?你这小丫头,有什么好想的?你懂什么?”

谁知道,一刻钟不到,女娃儿便醒了。朱见清大喜,“你这么快就醒了?”

“别嘴硬嘛。”她斜睨着他,不是一个三岁女童该有的语气,更不是一个三岁女童该有的神情。

“原来她叫凤,还说凤姐姐什么的……”他忽然想起她说的话,脸上不由得又露出笑容,“真是个古里古怪的丫头,等她醒来再跟她说好了。”

此时此刻,他才相信细作们带回来的范悯父亲临终前所说的那个绝密——那孩子自生下来就给天师算过,说她一体双生,双魂夺魄,贵不可言,然而却注定早夭。

朱见清扭头,看着她的大眼睛合上,长长的眼睫毛也渐渐不动了,不知为什么他有瞬间的心慌,想要把这孩子叫醒,不让她睡,可是听到她喃喃的声音,又委实下了不狠心,就只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

少年直直地望着女娃儿,想到“注定早夭”时,不由得猛地抽痛了一下。

“唔!”女娃儿满足地叹了一声,在他怀中找了个满意的姿势,又蹭了蹭,“好舒服。我真的很累,让我睡,拜托别叫我,别叫我。”

“你怎么了?”女娃儿似是看出他神情有异,关切道。

朱见清感觉她软软地靠在自己身边,她仍旧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粗布衣裳,身子骨瘦弱得可怜,他毫不在意,伸手将她抱住。

朱见清转开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没什么。”假装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看着女娃儿,“对了,你叫小凤儿,是吗?”

女娃儿有些困倦似的,扭头看了他一眼,低低地说道:“是吗?不要动,让我睡会儿。唉,我又困了。”

“是凤姐姐。”她哼了一声,又露出那副骄傲的神情。

朱见清似懂非懂,急忙道:“这不是梦……”

“好好……”他不愿拂逆她,又道:“上回你说什么?拍戏?什么累……到底是什么呢?”

女娃儿叹了口气,忽然靠在他的肩头,“没什么,我大概是最近拍戏太累了。这山有点邪门,最近一闭眼就总是做这样一个相同的梦,每次醒来都在这破院子里,似是在等什么。上回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或许等的便是你。不过也好,这样才不枯燥。”

“查我的底啊?”女娃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小弟弟,虽然你长得不错,不过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因为我很快就会醒了。”

朱见清撑不住,大窘,“什么?”

“不要!”他想到上回,她睡着了就换了一个人,便吓了一跳,不由得猛地握住她的手,“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不要走。”

女娃儿扑哧一笑,忽然伸手摸上他的脸,“你真可爱,是我梦里最可爱的形象了。”

她也有些被吓到,随即却平静下来,“哦,你等了我好久?”

“你在说什么?”他假装无事一样,望着她,“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啊。”

朱见清的脸又有些发热,“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来这一趟不容易,能见到你也很不容易。”

朱见清觉得她是在说她自己,可是又有些不确定,如果他被一个三岁女娃儿说“嫩了点”“漂亮的孩子”,那他真的是要……

女娃儿皱了皱眉,看看他,又看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奇怪,这感觉好真实啊。”

女娃儿转头看他,月光之下,少年的脸容虽仍旧有几分稚嫩,却越发俊美,女娃儿看了会儿,喃喃道:“虽然嫩了点儿,不过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因为我是真的,”朱见清又想到她说的“梦”,他恼怒地嘀咕了一声,“我是大舜国的端王爷。”

朱见清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一拉袍摆坐在她旁边,“你这丫头年纪小小的,说话倒很有趣,你说的是什么设定?什么翻身?”

“端王?大舜又是什么地方?历史上没有听说过,倒是有‘尧舜禹汤’。”她思忖着,不等他回答,又道,“是王爷啊,那上回那些追杀你的又是谁?”

女娃儿道:“典型的被宠坏的娇小姐,不过,大概我的设定就是这样的,你放心,最后我一定会翻身的,她一定会气死。”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此事,顿时呆了,脸上缓缓流露出痛苦隐忍之色。

朱见清心头一紧,道:“梅仙欺负你了?”

女娃儿看着,忽然道:“我听说啊……皇族里头,是无所谓父母兄弟的。”

“而且范家那个小丫头,好像很喜欢你,因为这个,她曾为难过我几次呢。”她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不屑一顾之色。

他吓了一跳,急忙四处看看周围,又低声急切地对她说:“不能说这些话!”

“而且怎样?”

“真的是这些人对你动手的?”她也放低了声音。

女娃儿道:“那天你喊‘本王在此’,我听到了,而且……”

朱见清转开头,“我,我不知道……”

“你……你难道知道我?”他问。

女娃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柔声道:“我知道你会觉得很痛苦,有时候真相的确是极伤人的。你又不是那种凶狠残暴的性子,如果伤害来自亲人,自然更不愿意去面对。但是,一味的逃避是没有用的,有时候你越退让,对方只会越想把你……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不想着去害人,但你也要尽全力保护自己,知道吗?”

朱见清差点儿跳起来,在他的名字跟大逆不道的“奸情”拉上关系之后,他堂堂端王爷又成了“什么”王爷。

朱见清听着女娃儿的话,呆呆地望着她。

“唔,或许是吧。”女娃儿嘟囔了一声,“你是什么王爷?”

女娃儿伸手摸摸他的脸,“你是我这梦境里最可爱的人了,又这么好看,可千万不要经不起风雨……就被人打倒了啊!这梦我不知会做多久……下次我做的时候,可不希望听到已经被干掉了的消息,知道吗?”

“你!”他咳嗽了一声,决定不跟这小娃儿一般见识,默默“赦免”了她“童言无忌”之过,就道,“你就是范家那个远亲家的孩子吧?”

少年呆呆听着,鼻子一酸,有什么涌上眼睛。

或者,他只能当她是年幼无知,可是看她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他倒怀疑起用“年幼无知”这个借口不妥当了。

“哎哟哎哟,真是小孩子,这么爱哭。”她吃吃笑着,戏谑说道。

少年朱见清愕然,当今天下,就算是他的生父也不会如此拿他的名字当笑话,可是这女娃儿竟如此大胆、口无遮掩……

“胡说!”他一边偷偷拭泪,一边低低咆哮,“我明明比你大许多!”

“见清,奸情啊!”小丫头笑着,“不过你不叫我凤姐姐,反倒叫我疯丫头,我们就扯平了。”她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是是是,比这身体的确是大许多的。”她笑嘻嘻地说道,“我最是心软的,见不得漂亮纯情的孩子落泪。唔,那好吧,就叫你‘见清哥哥’,见清哥哥,见清哥哥……怎么样?”

从没有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少年又窘又有些恼,还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她故意用各种声调叫着,有的嗲声嗲气,有的奶声奶气,有的怪声怪气……他心中一动,瞠目结舌,随即破涕为笑。

“见清!见清。”小丫头喃喃两声,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风吹过,摇动一树枝叶,树叶簌簌发抖,洒落一地斑驳。

少年呆了呆,“我?我……”他转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便小声道,“我叫见清。”

少年望着女娃儿狡黠的面容,晶亮的双眸,那一刻彷徨无计了许久的心,谁也不敢诉说的痛苦与无尽的惶惑,忽然慢慢安定了,满心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小丫头懒懒地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凤,是我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小丫头一脸遗憾。少年忍着笑,“这种东西有何罕见?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凤呢?”

“你们都下去吧。”温和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从梦境里传来。

“是一只促织,我刚捉到的,好久没见到这种东西了。”小丫头举起来给他看,不料那促织从她掌间蹦出,三跳两跳便不见了。

凤涅眼皮一动,缓缓地睁开双眸。

“什么凤?”少年好奇地问,竟跟着她走了过去。只是看地上有些杂乱,他一身锦衣,半点尘灰不沾,不禁有些踌躇,便一手撑着大树,一边垂头看她,又问:“你拿的是什么?”

灯火朦胧之中,眼前显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容,同那个在绿荫底下相对谈天而笑的少年容颜重叠在一起。

“不是疯,是凤。”小丫头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树边,毫不忌讳地坐在树根旁,又偏着头去听自己的手掌。

凤涅定定地看着他,叫道:“见清。”

少年一呆,继而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个疯丫头。”

“啊!”朱玄澹一怔,而后低低笑道,“到底是吵醒你了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去床榻上睡?在这儿会着凉的。”他的声音极温柔,眼波中幽幽地荡着爱怜之色。

小丫头哼了一声。少年却怀疑是他的错觉,因为他在这小丫头的脸上看到一丝傲然之色掠过,随即听她说道:“因为这是我的梦,我是梦的主宰,我说你没事,你就会没事。”

“见清。”凤涅重叫了声,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少年忘了要保持自身的仪态,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朱玄澹怔了一怔,闻到她身上温暖馨香,低低笑道:“怎么了?”

小丫头又抓抓头,笑道:“哎呀,其实我知道你是没事的。”她说着,就把手举到耳边听。

凤涅眼深深地望着他,“没什么,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不由得一怔,忍不住道:“是啊……”

朱玄澹道:“心里头乱,想你。”

小丫头手里捂着个东西,仰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等他说完,便道:“你的伤都好了?精神也很好嘛。”

凤涅依在他的怀中,“总说些好听的,嘴里跟涂了蜜似的,对别人也这样?”

要说什么呢?

“别人是什么东西?”他笑了笑,扫她一眼,将她放在榻上,“方才怎么在外头睡着了?着凉了又要吃苦药。你这身子也经不得那样蜷着,到时候留神腿脚腰身痛的。”

少年虽然只有十四岁,外表却端庄稳重、天家威仪,此刻面对一个幼龄的小丫头,竟有些手足无措,对上她一双晶亮的眸子,他才回过神来,急忙咳嗽一声,挺了挺腰,将手重新放在腰间,双眸瞥着那个只到他大腿的女娃儿,道:“丫头,你……”

“一时困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没事儿,才不多久。”凤涅道,躺下身看着他。

那女娃儿正俯身在地,不知是在玩什么,闻言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当看到他的一刹那,面上掠过一丝笑意,“是你呀。”

两人低低说着,眼波流转,温柔交换,气氛温馨动人至极。

当他看到那个衣着破旧的小家伙时,他满心欢喜,急不可待地冲了上去,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叫道:“喂,小丫头!”

朱玄澹蓦地叹道:“可惜朕不能多待,一会儿就要走。”

一直到了夜间,少年出来找寻,终于在后院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事?”

因此对在相府里曾有个女娃儿救了他的事,他对谁都只字不提。

“嗯……”朱玄澹点头。凤涅看他略有几分斟酌之色,便将话题转开,“那我们就说说话儿吧。”

他生在皇宫,又几度经历大变,自然知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娃儿衣着粗简,范梅仙对她又极不好,若是他贸然问些什么,反而容易给那小女娃儿招灾惹祸。

“好。”朱玄澹见她主动不谈这个,便笑道,“要说什么?”抬手在她脸上摸过,寸寸温柔。

对于曾救了他的另一个奇异女娃儿,少年不敢出声问,因顾忌到她的身份,跟她奇怪的谈吐举止。

“就说……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凤涅慢慢地问。

人的感觉是很微妙的,或许是因为经历了生死劫,少年又成长了一份的缘故。

朱玄澹双眉微蹙,有些意外,又有些懵懂,一时也没有回答。

他望着她,面儿上仍旧温柔地笑着,然而心里却不似先头那样掏心似的爱顾了。

凤涅微微一笑,“是说,自范府之后我们好久不见的这段日子,你……”

少年其实并没有责怪她,毕竟那只是个孩子,懂什么呢?

朱玄澹本来俯身看她,闻言身子骤然挺直,“小凤儿……”

少年草草看过梅仙——那娇贵的小女娃儿还是昔日那样容颜明艳照人,也仍旧是昔日那样天真娇憨。她全然不记得当初受伤的见清哥哥来到她的跟前,她是怎样地嚎哭不认,还差点儿害死了他。

凤涅静静躺着,望着他的脸。

月亏月盈,又是一月到来,少年请旨又到了相府,美其名曰是去看受惊的梅仙妹妹,世人皆叹少年有心,然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想找的是另外一个女娃儿。

朱玄澹看着她的眼神,这样冷静的眼神,他并不陌生,甚至刻骨铭心,那么多年怎么过的?他几乎不愿去想。

因伤得不轻,少年被众侍卫跟相府众人环绕着,分毫不敢放松。顷刻间,消息传回了宫内,少年便离开相府,回宫养伤去了。

“你都想起来了?”他轻声问。

众侍卫闻声而来,见了少年,不停地问长问短,有人给少年处理伤口,又有将军急急调度,去追捕杀手,一时沸反盈天,等少年回过神来,身边儿那小女娃儿早不见了影子。

“一大部分……”凤涅幽幽地叹了一声,“只记得那孩子还是很乖的……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个做得有些长的梦而已。”

少年大喜,知道不是杀手,便挺身叫道:“本王在此!”

朱玄澹的脸上不知是忧是喜,“小凤儿。”

少年闻言,一时哭笑不得,急忙敛眉细听外头的动静,听到外面有人叫道:“殿下,殿下你在哪里?”

她凝视着他,“那时候我真小,你也那么小,那时候这张脸……还很青嫩,像个被人稍微欺负就会哭出来的孩子。”

女娃儿藏在他身后,乌溜溜的大眼睛凝视着少年挺直的脊背,喃喃道:“倒是个有骨气的,难得如此讲义气。”

朱玄澹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赧颜,却不曾打断她的话。

少年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将女娃儿一拉,将其挡到自己身后去。

凤涅看着他,笑着转开头,“算了,不说了。”

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朱玄澹探手,将凤涅的脸转过来,“说,朕喜欢听。”

少年心头大乱,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有我说,没意思。”她垂眸浅笑,似是娇嗔。

原来她的手腕极细,简直像一根树枝似的,他生怕一用力就拗断了,而她这模样与她如此“精神”劲儿也不相称。

他的喉头一动,“你想知道,朕是怎么过来的吗?”

若不是强大的定力支撑,少年只怕要晕过去了,他紧紧地抓着女娃儿的手腕,却又慌忙松开。

凤涅一眨眼,“嗯……”

少年呆了呆,感觉女娃儿细嫩的小手指在自己眉眼上滑过,而后见她笑道:“哇!你长得还真不赖!”

朱玄澹思忖着,沉声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如你所见,朕现在……”

“我?”女娃儿挠挠头,望着他的脸,忽然眼睛一亮,伸出手在他脸上擦了擦。

“嗯,不管怎样,你现在好好的……”她狡黠而欣慰地笑,“我又能见到你了,好端端的你。”

“不,不是的。”饶是他睿智过人,心神巨震之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拼命地打量着面前的孩子,“你是谁?”

朱玄澹也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是啊。”

可她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啊,怎么竟知道演戏?还骗过了一帮精明强干的杀手?!

“见清。”他的手很大,牢牢地握着她。凤涅抬起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喜欢我吗?”

少年只觉毛骨悚然,这是一个三岁孩子说的话吗?刚才,刚才她给那些贼人报信的时候,明明口齿不清……难道这孩子在那些人面前是装的?

朱玄澹道:“这是自然。”

“喂!欺负弱小啊!”女娃儿却不惊不怕,嘟囔着,“你至少也该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吧,总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她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

凤涅道:“为什么?因为……我当时救了你吗?”

“等等……”少年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她是如此瘦弱而轻,他轻而易举就将她抓到自己身前。

朱玄澹垂眸,想了会儿,“那只是个开始……后来……”

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垂手转身就走。

凤涅望着他,如有几分期待。

女娃儿挠挠头,“呀!好痒……得多久不洗头才会这样啊?”又随口道,“你听到了啊?你真以为我给他们指了你藏身的方向啊?真笨!”

朱玄澹踌躇片刻,终于道:“当时有些事情朕并没有跟你说,朕那时候……过得很难,可是你就那么出现了。其实你不仅是从杀手手里救了朕……因为你的出现,其他的一切也都不同了……朕能挺过来,是因为你。”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什……什么?”

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长成为无坚不可摧的帝王,性子深沉内敛,然而说起旧事,却仍然不能自己,话语断断续续,又有些颠倒,叙事不清。

“放心吧。”这时,女娃儿口齿伶俐地说道,“那些想追杀你的人已经走了。”

然而凤涅却懂得他要表达的意思,缩在他掌心的手动了动,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我知道。”

少年吓了一跳,却见这小女娃儿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这样的笑容,有几分了然,几分愉悦,可是出现在孩子的脸上……

朱玄澹忍不住俯身,将凤涅抱起来,“朕很感激……你当时会出现……”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正是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丫头,她正仰着头看他,因为她格外瘦弱,脸儿小小的,却显得眼睛格外大,水汪汪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凤涅抬手,在他腰间摸了一摸,“见清……你,会喜欢我多久?”

他正疑惑之际,忽然觉得有点异样,目光一转,望见自己右手边站着一道极为瘦弱的身影。

朱玄澹放开她,捧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才道:“朕也不知道。只不过,朕已经惦念、喜欢了你十三年……已经习惯了喜欢你,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转性儿了吧。”

少年不由得一呆:杀手怎么没来?可是,那个孩子明明……

凤涅噗地一笑。朱玄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又抬起她的下巴,轻吻她的樱唇,“不然……”

少年靠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只等杀手露面的那一刻,谁知耳畔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后一片寂静。

察觉到他的意图,凤涅伸手在他胸前一推,“见清,你不能久留的。”

那个领头之人哈哈笑了几声,沉声道:“速追!”脚步声顿时乱了起来。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少年暗暗一沉,将头往墙上一仰,见眼前的日光如此强烈而明亮,大概……是最后一眼了。他不顾双目刺痛,拼命瞪大眼睛看着,泪水从眼角缓缓地流出来。

凤涅依偎他的胸前,把玩着他腰间玉珏,“见清,我问你,倘若以后,我……”

奉命搜寻的下属听到此话,猛地一停,只见那个瘦女娃儿口齿不清地叫道:“坏人,那里!打坏人,打!”话间,那个瘦女娃儿从地上抓起石子,狠狠地向着那个方向扔去。

她犹豫着,心里有种直觉:仿佛不能问,就算是再动心,也不能问。

那个领头之人大喜,“坏人在哪儿?”

但是已经迟了。

正在这时,少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哭着叫道:“好坏,有坏人,有坏人,快抓坏人!”

“嗯?”他停了动作,“倘若?”玩味似的重复了这个词,忽然色变,“倘若以后你如何?”

少年藏着身形,听到来搜寻之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逼近一步,更让他的心慌一分。

凤涅没想到他的感觉如此敏锐,这简直与她心有灵犀,她急忙笑道:“哦,倘若以后我因为你宠幸别人吃醋,你会不会为了我改?”

正在这时,旁边那个瘦女娃儿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朱玄澹却没那么容易被这个理由摆平,仍旧定定地看了凤涅一会儿,似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锦衣女娃儿抬头,见他面容和蔼,就哭着说道:“是啊……”

被他这般盯着,凤涅觉得心底发毛,若不是“演技超群”加“经验丰富”,只怕就露馅。

下属们四处找寻,而那个领头的人见地上有两个女娃儿,问那个锦衣女娃儿道:“你哭什么?是不是看到有人来过?”

朱玄澹直直地瞪了她一会儿,没有发现她有任何异样,说道:“我生平只有两样东西最为紧要。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那个男孩子心头一紧,身子也跟着一颤,默默地祈祷侍卫能及时赶来。

凤涅扛过他的眼神攻势,却仍不敢放松,暗暗松了口气,道:“什么?”

一个领头的人沉声喝道:“待会儿侍卫就会赶来。时间有限,他定然没走远,一定要除掉。快,四处找找!”

朱玄澹道:“一是天下,二……”他用力一握凤涅的手,“就是你。

果然,就在他藏好之即,有数道身影从空地上跃出来,一眼看到地上两个女娃儿,便跑过来查看。

天下我只能担过来,扛着。但是你……让我心里想要的,也只有你。”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那个男孩子眉头一皱,看了地上的两个女娃儿一眼,来不及多说,一瘸一拐地急急往旁边的屋子走去,藏了起来。

凤涅低头,莫名地有些脸热。

那个男孩子听她兀自叫嚷着,深知掩藏不住行迹了,面上露出惨然之色。

朱玄澹看着她靠在自己怀中那娇柔温顺之态,心稍微安稳了些许,可也并非十足十地踏实,想了想,就道:“你想知道以前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因为身受重伤,他的动作并不灵活。而那个锦衣女娃儿如避鬼似的,慌忙逃开,“你是见清哥哥?不是不是……”她脚下一绊,重重地摔了一跤,疼痛万分,当即咧嘴哭了起来,“好疼,来人啊!”

凤涅抬头看他。

那个男孩子慌忙跑过来,“梅仙,梅仙别叫,是我,我是见清哥哥。”他试图将小女娃的嘴捂住,又惊慌地回头看去,仿佛担心身后会有人跳出来一样。

朱玄澹看着她晶亮的眸子,“我经历过生不如死的一段日子,比你所见的那次更凶险……后来我当了皇帝,比之前更忙了。可是你再也没有出现,那段日子……很难熬。幸好,幸好国事繁忙,大臣们上的折子如雪片一样,他们整天围绕着朕聒噪不休。而我每天批折子,议朝政,观天下大事,忙得没有分毫时间停下来想你,实在累得不成了,才睡一会儿,因为太累了,睡着了也没有闲暇时候想到你……但我知道,总有一日我会再见到你,就是这样……到如今。”

此刻,那个锦衣女娃儿反应过来,嘴一撇,哭道:“快来人啊!”

凤涅心里一酸,“见清……”

她们身后的空地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胸前大片血迹,不知伤到了哪里,更恐怖的是,他的半边脸被血染得面目全非。

朱玄澹凝视她,“还记得朕曾经同你说过的吗——留在朕的身边,不管怎样。”

这时候,被她推倒在地的瘦女娃儿也探头一看,不由得一惊。

凤涅心里犹豫。朱玄澹目光一锐,“知道吗?”

她回过头一看,一张小脸猛然吓得苍白,瞪大眼睛哆嗦道:“啊,啊,鬼啊!”

凤涅望着他,终于点头,“好……知道了。”

那个锦衣女娃儿见她如此神态,更是气恼,正要发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得了她的承诺,不由得吻上她的唇。凤涅搂着他的脖子,任凭他予取予求,两人缠绵之际,却听到外头有人低声道:“陛下,陛下……”

那个瘦女娃儿猝不及防,一下被推倒在地,她竟没有哭,只是斜睨了那个锦衣女娃儿一眼,脸上居然露出几分不屑。

朱玄澹动作一停,那个声音道:“陛下,是时候了……”

忽然,那个锦衣女娃儿一伸手,在那个瘦女娃儿身上一推,叫道:“丑丫头,你脏死了,走开!不许在这里玩。”

朱玄澹恋恋不舍地看着凤涅,“总是身不由己,朕这天子当得可怜。”

两个女孩子都不过三四岁光景,身份却是天壤之别。

凤涅一笑,“去吧,休要在我跟前扮可怜,你强横霸道折腾人的时候,我可没有忘。”

相比较那个锦衣女娃儿的水灵动人,她似是一只流浪的猫崽,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走。

“那也只是对你而已。”朱玄澹温声道,继而叹了口气,“好,那你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将她用力一抱又放开,起身往外而去。

另一个却只穿着粗布衣裳,衣裳也脏兮兮的,一张脸小得可怜,更晒得黑黑的,头发乱蓬蓬的,好像没有梳理过一样。

当晚凤涅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直快要到天明才睡着,脑中无一刻停息。

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珠花,打扮得粉妆玉琢,小嘴粉红,眼睛水灵,容颜出色至极,漂亮得像玉娃娃一般。

她伏在殿内案上睡着的时候,时间其实并不长,所想起来的毕竟有限。然而朱玄澹不期然一来,两人说了那会儿话,引得她渐渐地想起了更多。

低低的呼喝声响从远及近,眼前绿叶摇动,阳光从叶片中穿透出来。荫凉之处,有两个极小的身影,面对面站着。

那一片当空招展随风摆动的绿荫,树下的两个人儿,锦衣的少年美如冠玉,瘦弱的女娃儿却一脸老气横秋,他的神色如许生动,时而扬眉,时而凝眸,时而忍笑,时而仰头畅快而笑……

她手托下巴,望着那闪烁的烛光,渐渐地困意上涌,原本想要回床榻上去休息,身心却疲倦得很,便暂且在此处歇一歇……

那样快活的日子,安抚她那一段日子的甜美“梦境”。

向前急急地迈出一步,却又停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地站在大殿中。半晌,才响起一声轻叹,重新又坐了回去。

她怎么竟都忘了?

自在冷宫相遇,到现在那一切仍旧如此生动而鲜活,将这一人独坐的场景衬得格外孤寂,因着这份孤寂,显得她心头更加失落,凤涅猛地起身,

凤涅想着想着,觉得眼睛微微湿润,伸手擦去,又转个身。

凤涅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灯光浮动,眼前不由得出现朱玄澹的脸。

因此这一天凤涅未免迟了起身,连朱安靖早上来国子监见礼,都是悄悄地来,只看了她一眼,没敢嚷嚷就走了。

子规垂头,“娘娘放心,奴才知道。”语毕,便退了下去。

康嬷嬷也知道昨晚上天子悄悄而来,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娘娘此刻不醒,怕是身子弱,精神气儿不够,便自作主张地将众妃嫔遣散了。

“这个……”她心乱至极,看子规还在面前,便道,“本宫知道了,子规你先下去歇息罢——对了,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凤涅起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草草沐浴过,吃了点儿东西,才安静了会儿,就听外头有小太监极快进来,道:“启禀娘娘,秦王来了,欲求见娘娘。”

她想笑,却又不知如何笑。

凤涅道:“让他进来。”喝了口茶,康嬷嬷便将杯子接了过去。

凤涅的手在额头上摸了又摸,最后又摸摸脸。

一瞬间,朱镇基的身影便从殿门匆匆进来,不似先前那样潇洒,一径儿上前,先行了礼,才道:“皇嫂,救命啊!”

她心中的疑惑一直到现在才解开。

凤涅一挑眉,“怎么了?”

——倘若岳思簪的情形不独一个,那么苑婕妤毫无疑问也是跟岳思簪一样,然后,是李美人之流。

朱镇基看看左右,落座在旁边。凤涅一抬手,康嬷嬷便叫众人退后,避开数十步远。

后来她见苑婕妤被宠幸,次日苑婕妤如杨柳随风一样,体态轻盈、神情自若地来拜见,她就已经百思不得其解了。

朱镇基打开扇子,在耳畔一遮,探头过来道:“我可听说了,皇兄打算把柴家的那个小郡主嫁给我!”

然而后宫佳丽,被他宠幸过的也不在少数,并没有传言因此而“身亡”的,而且除了被打入冷宫的几位,连个病故的都没有。

凤涅一听,扑哧笑出,瞥着他道:“那感情好啊,柴郡主也算是金枝玉叶,又极有才情,乃是个很不错的女子。恭喜贺喜!”

当初那么困扰过她一阵的问题——她初出冷宫跟朱玄澹头一次“亲密接触”,察觉他那祸害之物甚是雄伟,令她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想法“落荒而逃”。

朱镇基见她那笑样儿,便有些牙痒痒,低声道:“你也知道是女子……既然是女子,我怎么消受?”

怪不得……

“就算给你个男人,你也无福消受啊。”凤涅越发幸灾乐祸,又扫了他一眼,“再说,你现在毕竟也是男人的身子,总也要对得起你的前任。秦王可是个风流的人,听说无女不欢呢,你倒好……你要是永远不碰女子,秦王不就是绝后了?”

凤涅发着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此呆怔半晌,慢慢抬手抚过额头。

“他绝后跟我有什么关系?”朱镇基恨恨道,“我都打算走人了。”

凤涅只觉得有闷雷在自己耳畔连环响起,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凤涅道:“要是能走了还好说,倘若走不了怎么办?”

子规道:“据岳贵人自己所说,她仍是处子之身。”

朱镇基似是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才又抱头道:“哎呀,我的压力好大,我要疯了!”

这声音极低极低,宛若缥缈的烟气儿,凤涅几乎没听清:“什么?”

凤涅便笑道:“行了,你先喝口茶,别火烧火燎的,给我淡定点儿。”

凤涅心头发紧,望着子规,一眼不眨专注地看着,却听子规的声音更低,道:“原来岳贵人……还是处子之身。”

康嬷嬷一干退下得快,连一杯茶也没有奉上。朱镇基探身见她跟前有一杯,他的手倒长,伸过来便取了去,毫不避讳地喝了口。

子规道:“是的。娘娘容禀,据岳贵人说……当初她被万岁爷宠幸之后,范梅仙不想她身怀龙裔,便命太医给她把脉,想给她用点……药,谁知,太医用守宫查出她……”

凤涅想要喝止他,但已经晚了。朱镇基喝了茶,道:“别光顾着看热闹,给我想个法子吧!要是让柴郡主嫁了我,我又无法搞背背山,那她岂不是要守寡?”

凤涅原本漫不经心,闻言便转过头来,“秘密之事?”

闻言,凤涅不由得扫向他,“都说男人是本能的动物,你真的那么高洁?上回你不是跟我说你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他机警地将周围扫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在,才低声道:“岳贵人在临去之前,感激娘娘再生之恩,有一件秘密之事同奴才说了。”

“哦,那个啊……事到如今,也不瞒你说。”朱镇基倒是更不避忌这个问题,被她一问,有几分得意洋洋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眼中露出极为暧昧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强大,凤涅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刺瞎了。

子规眼睛一闭,心里头有些苦涩,却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你真的……你居然……”她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要怎么说好,只觉自己到了火星。

凤涅道:“啊,何事?”

朱镇基道:“没办法啊,人总是有需求的嘛。你懂我的……可是我又不能搞男人,也不能搞女人,就只能搞……我自己了……”

子规低着头,望着她微微而动的裙摆,终于道:“娘娘,奴才还有件事没有向娘娘说。”

他看着凤涅的神情,又道,“你不要这副表情嘛,这样人畜无害又环保经济的做法……”

凤涅道:“你怎么不答应?”

“打住打住。”凤涅举手投降。

子规却不搭腔,也并不动。

朱镇基哈哈笑道:“真的不试不知道,其实这种滋味也很不赖,还是粉色的……”

凤涅道:“万岁才来过一次,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来,你……帮我留心着,那药我一定是要的。你还是早点下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朱镇基!”凤涅忍不住低声喝止,“你还说!你这猥琐的……”

子规默默道:“奴才……知道。”

朱镇基眨巴着眼,一脸无辜,“我是说真的,你不信的话……要不要看看?”他甚至带一点期望地望着凤涅,就像要献宝似的,又像有极好玩意儿要与之分享似的。

凤涅道:“嗯……这就好,你还年轻,若是留下伤痛什么的就不妙了,不过你不要大意,再叫个太医来细细地看看。”

凤涅深吸一口气,才道:“敬谢不敏!你还是跟别人去分享吧,比如郡主娘娘。而且看你这一脸的自得其乐,索性你别回去了,留在这里自力更生也挺好……若是你习惯了这身子,哪天开了窍,就‘基’情四射了呢。”

“娘娘放心,已经无大碍了。”子规这才明白过来,慢慢地低了头,“已经全好了。”

朱镇基摸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凤涅,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那眼神极为明亮,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凤涅道:“那次你奋不顾身救我,在中津行宫的时候……现在的伤可都好了?因为思且这件事必须要个贴身忠心的人去做,所以我一时也忘了体恤……”

凤涅被他如此打量着,稍有几分不安,便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念头?”

“啊?”子规有些精神恍惚的。

朱镇基暗暗一惊,急忙摇头,扇子遮着嘴唇连连咳嗽,“没什么。对了,我最近有了最新消息,第一是有关范悯——也就是你这身子正主儿的,第二是那前任天师的下落。”

“你受的伤还疼吗?”淡淡的,凤涅忽然开口问。

凤涅神色一凛,“说来听听!”

他并没有特意避开凤涅的眼睛,两人对视着,这一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子规却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要跳出喉咙来,眼前那双凤眸盯着自己,像是把他的心看了个一清二楚。

朱镇基道:“第一,我听说这个范悯好像有点儿奇特,不过我的细作只探得一点秘闻,说得语焉不详,似是说她天生双魂,这件事如果只发生在你身上,倒是讲得通,你一个魂儿,范悯自己一个,但是如今我也还在,怎么没有人说朱镇基也是双魂呢?于是我想,双魂这种事子虚乌有,莫不是我们所说的‘精神分裂’,你看呢?”

子规对上她的眼神,心里又突突地跳起来。在这一刻,他虽然看不透皇后心中所想,但心里却有个不祥的念头蓦然升起。

凤涅却毫无戏谑之意,看了朱镇基一眼,道:“那天你真的是自己跳下来的?”

凤涅看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朱镇基双眉一振,两人目光相对片刻,朱镇基道:“是,我当时极想要救你,只是落水之间才有些后悔,怎么稀里糊涂就跟下来了。”

子规脱口问道:“娘娘为何怕这个?”

“后悔……哼!就知道你没有那么高尚。”凤涅哼道,“必然是那个地方有些古怪,或许有些奇怪的气场,冥冥中连通了时空之类。我觉得那晚上的月亮格外……”说到这里,她心头忽然一揪。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想法儿回去了,若是有了孩子……那怎么走?现在都有点舍不得子规、朱安靖、康嬷嬷……还有那人……

她当然知道范悯不是“精神分裂”,因为她便是当事人。

“我就是怕这个……”凤涅揉揉额头,不胜其扰,头疼不堪。

穿越之事摆明了就是朱玄澹所为,凤涅却无法向朱玄澹求证。

子规瞅她一眼,低声道:“娘娘,方才您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要自己用……可,这是为何?若是娘娘现在有了皇子的话……那……”

他是深爱她没错,但这件事却是个禁忌,若是贸然相问,以他的心性,难免不会疑心她。

凤涅听他一说,心里又有些乱,就不做声。

事实上凤涅也不想问,她心中对朱玄澹的感觉极为复杂。所以她对朱玄澹所为不问,却也未曾向朱镇基坦白自己所知道的。

子规一颤,垂头道:“娘娘,若是给别人,奴才自然是义无反顾,可是娘娘自己用的话,那种药对身子伤害极大,奴才斗胆……”

朱镇基一拍手道:“我入水之时也是这么感觉的,那月光像会把人吞掉一样。”

凤涅微笑道:“若是我说自己用,你就不找了?”

凤涅心中想:见清若是想要我来这个时空,没理由会牵扯上他人,照他现在反应,似乎也不知道朱镇基换了灵魂,那么,估计林见放也被牵连在内,这个还是不能跟他说,免得又节外生枝。

子规的脸色变来变去,终于道:“请恕奴才大胆,娘娘是想……给别人用,还是……”

朱镇基兀自喋喋不休道:“另外,那任天师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派人找到他的踪迹,听闻他最后现身的地方是九华山下,有些人说他隐居在那山上。”

凤涅道:“你只给我找来就是了。”

凤涅道:“那你可派人去找寻过?”

凤涅说完,子规的脸色陡然发白,失声道:“娘娘?这……您要这个做什么?”

朱镇基道:“人是派了不少,但是都没有找到人,所以怀疑这个说法是假的……”

凤涅一招手,子规急忙上前,凤涅凑近他耳畔,低低细语几声,除了子规之外,就算第三人在场也难听到。

话到此,便见外头有个小太监跑进来,道:“娘娘,郡主娘娘求见。”

子规道:“请娘娘吩咐?”

真是白天不敢提人。

子规缓缓地松了口气,凤涅正思量着,并没注意到子规的异样,只道:“对了,你为本宫做成了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本宫很满意……另外还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朱镇基一听,霍地起身,是个想要脚底抹油之态。

那一杯酒便是考验岳思簪最后一点良心,若是她肯喝下去,证明她尚能挽救,若是她胆怯自私地舍弃思且独生,那么今日子规送出的,便只能是思且一人。

凤涅道:“女人是老虎啊?你这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以前不是连些再泼辣再狐狸的同性都瞧不在眼里,应该是最知道怎么对付女人的,怎么变成男人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凤涅叹道:“果真如此,倒也不负本宫费这番周章。不过这也是她应得的,若是在内务司那里,她贪生怕死不去喝那杯酒,就少不得在内务司吃一刀了。”

朱镇基怔了怔,叹道:“你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的心理,我心里复杂极了,一方面我羡慕嫉妒恨,另一方面我知道怎么对付也没用啊,只能看又不能吃。你也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我怕对着她会起反应啊!到时候得多丢人,无关紧要的女子倒也罢了,这位可是郡主,惹出火来还不得我担着?总之一言难尽……干脆面儿也别见的好。”

“她……”子规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跳,抬头看了一眼凤涅,见她眼皮低垂,并没留心自己,才道,“她也颇为后悔,说了以后不再回京了。”

“噗!”凤涅没忍住,“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好吧,如果你真不喜欢她,你自己对她说比什么都强。她许久不来这里了,这回你一来她就来了,摆明是冲着你的,你一走了之,她心里得怎么想?那你干脆以后就也别来了。”

“岳贵人呢?”

朱镇基一听,“你你……”叹一口气,终于坐了下来,只不过眉宇间全无方才的轻浮洒脱,反而挂了一股肃穆之色。

子规一怔,瞬间有些色变,“回娘娘,她……她只是对娘娘的恩典千恩万谢。”

凤涅偷眼看着,把那哈哈声先吞进肚子里。

凤涅心里一烦,便转开话题,“思且她离开前,说了什么吗?”

朱镇基咬牙站住这功夫,外面柴仪曲已经款款地进来了,先是扫了朱镇基一眼,又向上拜了拜凤涅,才又对朱镇基行了个礼,“没想到三殿下也在此,小妹来得唐突了。”

子规听她欲言又止,便抬头看她,见她若有所思之态,他心中就想到岳思簪临去那些话,他心里犹豫着,说,还是不说,反反复复。

凤涅一听,这称呼都变得近乎许多,就笑吟吟地看向朱镇基。

凤涅想到这个,不由得便皱了眉。

朱镇基正儿八经道:“既然皇嫂有客,那么臣弟就不打扰了。”

凤涅道:“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将来若是……”话音一停,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在心中绕了个圈,“若是我走了,便见不到他了……还有……”

柴仪曲一听,又失望又不舍,一双眼睛简直不舍得从他身上移开,又只好求救般看向凤涅。

子规心头一宽,“奴才不过是说真心话。”

凤涅轻描淡写道:“殿下刚来,没说几句话就要走,这凤仪殿是有咬人的东西吗?还是本宫得罪了王爷?”

凤涅一笑,道:“真是的,净说些本宫喜欢听的。”

朱镇基一听,便知她是不想放自己离开,就道:“臣弟忽然想起,有件事着急要办……不过既然皇嫂不悦,那臣弟就再留片刻无妨。”说着,便一脸正经地坐下了。

子规垂头,“自然是真的。”

凤涅看着他赫然之间带了几分冷傲的神情,心中啧啧称奇,简直要怀疑朱镇基也是“双魂”,因为精神分裂成这模样,实在不易。

凤涅道:“算啦……”笑笑看他,“今儿在内务司你说,跟在本宫身边会觉得安宁欢喜,可是真的?”

作为一个演员,林见放同志显然还是很有几分功底的。

子规忙摇头,“娘娘说哪里话,一切单凭娘娘做主,哪有奴才说话的份儿?”

柴仪曲听他说留下才放了心,便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也坐下了,柔声道:“听闻前几日娘娘身体欠佳,如今可大好了?”

凤涅摇头,“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好人坏人,冷血热血,只是……若是自己的手上沾了血的话,我怕会上瘾呢。怎么,我放了她们,你不高兴吗?”

凤涅道:“多劳妹妹相问,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子规道:“娘娘人品仁厚,且又聪慧,必然长命百岁。”

柴仪曲问了这一句也不再啰唆,便抓紧时间把头转过去看朱镇基,又道:“镇基哥哥前来,也与小妹一样,是来探望娘娘的?”

“可别这么说,”凤涅笑道,“好人不长命,我才不想那样呢。”

凤涅见她如此利落,不由得暗暗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子规道:“娘娘曾经说自己冷酷无情的……还说奴才……不会喜欢,只是娘娘却不知道,娘娘仍是个好人。”

朱镇基一脸严肃,仿佛如丧考妣,“正是。”

子规听了便笑了笑,凤涅一眼瞥见,道:“你笑什么?”

柴仪曲却极爱他这般“正经”的样子,“哥哥真是有心了……”大概是见朱镇基没什么表现,又转回头看向凤涅,道:“对了娘娘,方才我来的路上遇见太医院的一个太医,从苑婕妤宫里出来。”

凤涅道:“值得不值得,本宫不知道,只不过我这心里头舒坦,就比什么都值得。”

凤涅正在看热闹,闻言道:“哦?苑婕妤病了?”

子规见左右无人,便道:“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为了她们两人,可值得?”

柴仪曲面上带着一丝笑意,轻声道:“倒不是病,看来似是喜事……那宫里的宫女们张狂得很了呢。”

凤涅点点头,“嗯,去了好……我也算去了一件心事。”

凤涅听她话中有话,便道:“喜事?张狂……难道说是……”

子规点头,“请娘娘放心,她们都已去了。”

柴仪曲道:“可不是呢!听说,是喜脉。”

凤涅道:“事儿都办妥当了?”

此话一出,凤涅、朱镇基不约而同叫道:“什么?”

子规道:“奴才不敢怠慢,正好进门后宫门就关了,劳娘娘担忧。”

柴仪曲微笑道:“是呢,太医说初诊是喜脉。想万岁登基来,六宫具都无出,怪不得太医惊慌不知所措,急忙去请太医院首跟众人来复诊。若是真的,那苑婕妤可是头一个呢。”

子规进门行礼,凤涅笑道:“这么晚,害我很是担心,怕宫门关了你就捞不着进来了。”

霎时间,凤涅心中如弹起了一曲“四面埋伏”,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那琵琶声一阵紧一阵慢,一阵高一阵低,一时却不能做声。

正叫人领着朱安靖去换衣裳,外头子规回来了。

因柴仪曲在,朱镇基也不敢尽情放肆地冷嘲热讽,只板着脸看凤涅的反应。

凤涅有心想约束他一下,但是小孩儿现在正是玩闹的年纪,太困着他们也不好,便随意叮嘱了一阵就罢了。

柴仪曲见朱镇基盯着凤涅,不理睬自己,便也转头看向凤涅道:“娘娘是否觉得此事可喜可贺?”

当晚,朱安靖迟回凤仪殿半个时辰,凤涅问了一番,仍旧说是在御花园内玩耍,凤涅叫了跟随的小太监问,小太监也说是如此。

凤涅一点头,“自然了,本宫也是意外且欢喜着。”

子规对上她的眸子,心中一动,便把牛车停了:“你想说什么?”

朱镇基闻言挑了一下眉,“可惜得这头彩的不是皇嫂,不然的话……”

岳思簪目光闪烁,跟着牛车不停,道:“公公,以前就当是我鬼迷心窍,娘娘这么对我跟姐姐,我又不是畜生……我有件绝密的事要跟公公说……”

凤涅慢悠悠地扫他一眼,便微笑着看向柴仪曲,“妹妹,本宫忽然想起,方才你来之前三王爷还惦记着你呢,怎么见了面儿反而生疏了?想必是本宫在场不方便,恰好本宫有点儿累了,要入内歇息歇息。王爷,可要好生陪陪郡主说话儿啊。”

子规面色极冷,道:“岳贵人还有何话说?难道还不甘心吗?”

柴仪曲一听,喜上眉梢。

“等等!”她伸手抓向牛车缰绳,叫道。

朱镇基却仿佛被人浇了一头凉水,脱口叫道:“皇嫂!”

谁知刚走了一会儿,却听身后脚步声急促响起,子规也不停牛车,但牛车晃得极慢,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子规一转头,对上岳思簪的双眼。

此时,凤涅已起身,身后康嬷嬷见状急速上前,凤涅又看向朱镇基,“王爷且留步,不用送了,替本宫多陪陪郡主妹妹吧。”说罢,扬长而去。

他说完之后,便吆喝一声,牛车往前又行。

朱镇基才知道这人是惹不得的,刚刚借机戏弄了她一句,她就回敬过来了,当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子规叹了一口气,“算了!此事若是换了别人,总有一万个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回头看向柴仪曲,郡主娘娘一双妙眸正望着自己,水汪汪、娇滴滴的,虽没有前世的她那种娴熟的魅惑人的手段,但胜在天然,又是王府贵女,想必任何男子见了都会心喜,倘若被她倾心,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岳思簪望着子规,却不做声,也不动作。

但对朱镇基而言,或许是前世做女人做得太成功了,一想到会被人用自己用过的手段对付……那滋味难以比拟。

子规一指,思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向着他所指的方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碰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

柴仪曲发觉朱镇基在打量自己,便抿唇而笑,神色里带了些许少女的妩媚之态。

思且抱着包袱,“公公,我……我知道……”她放眼看了看,道:“公公,京城的方向在哪?”

朱镇基瞧着这般风情,却只觉手心里捧着个烫手山芋,正皱眉咋舌,忽地想到柴仪曲进门之前对自己所说的话,手在腰间微微一拢,心想:罢了,长痛不如短痛。便打定了主意。

岳思簪对上他清凉的眸子,心中不由得一凉。

凤涅入了内殿,匆匆坐定。康嬷嬷便急不可待,方才柴仪曲进门之时,她便也靠了前,早听了个一清二楚,说道:“娘娘,难道苑婕妤真的有孕了?”

子规看她一眼,“还有一句话,是我送给你的,你念亲情固然是好,但有时候一味纵容,反而是祸害,此番死里逃生,你该知道如何做。”说到最后一句,双眸向着思且身后的岳思簪扫去。

凤涅道:“别急,若是有了信儿,太医院的人必然回来禀报。”

思且虽然遭逢大变,但她本就聪慧非凡,前思后想便有几分明白,听子规如此一说,更是确认无疑,紧紧地咬住嘴唇,眼泪滚滚落下,抱住怀中的包袱,喃喃道:“娘娘……”

康嬷嬷道:“娘娘,若是她真的有孕……唉,奴婢是着急啊!”

子规睥睨着车下的她,“你是极聪明的,不会连这个都想不通吧,只希望你记得我方才所说的话,别白白费了娘娘一片菩萨之心。”

“着什么急?”凤涅望向她。

牛又哞的一声,迈步往前走,思且急忙追过去,“公公,公公……这……这到底是……”

康嬷嬷看她一眼,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显得很是忧国忧民,“娘娘您可听说?前朝的皇后娘娘——咱们现在的惠太后一直无所出,后来贵妃,也就是现在的懿太后生了大皇子后一年多,好些传言,都说先帝要废掉皇后改立惠太后呢!”

他哼了声,走到牛车旁边,翻身上车,“驾!”

凤涅道:“是吗?”

“有什么毒计比直接杀了你们方便?”子规淡淡地道,“是你们命大,也是你……还有点良心。”

康嬷嬷小声道:“可不是呢!奴婢听人私底下说,当时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加上先帝偏宠懿太后,都把废后的诏书给拟好了,大家都以为……幸亏惠太后争气,有了咱们的万岁爷,先帝才没有发出诏书,惠太后才保住了凤位。”她说着,又越发压低了声音,“懿太后原本以为是当定了皇后的,没想到听闻惠太后诞下孩儿,而且还是个男胎,便一气之下把肚子里未足月的孩子给……生生没了,可惜,可怜。”

岳思簪却仍一脸防备,“怎么我们没死?我明明喝下了毒酒……你、你们还有什么毒计不成?”

这些皇室秘闻凤涅却没有听过,一时竟有些担忧,情知过去两位太后之间必然也是一场“腥风血雨”,故而如今惠太后跟懿太后极少碰面。

思且同岳思簪两人互相搀扶着下车,思且问道:“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凤涅叹了口气,“听来还真是凶险。”

子规不疾不徐走到牛车边上,将手中拎着的包袱往思且身上一扔,冷冷淡淡道:“里头有衣裳,散碎银两,虽不多,足够你们用一阵。从这里顺着官道往前走,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再回京了。”

康嬷嬷道:“可不是吗娘娘,所以奴婢,奴婢这才着急啊!”

思且惊疑不定,“子规?”一时弄不清究竟是何种情形。

凤涅笑看她一眼,“别急别急,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就像惠太后娘娘,不就是这样儿的吗?你且先把心放进肚子里。”

“是你?”岳思簪惊呼出声。

康嬷嬷看她笑得轻描淡写,便也稍微宽心了,说道:“那奴婢听娘娘的。”

那人将头顶的软帽檐一抬,露出一双如描似画的眉眼,令人过目难忘。

过后,果然太医院首亲自前来向凤涅禀报说苑婕妤有喜了,算起来大概有一个月多,把内廷起居注拿出来查了一查,倒真的有那么一回,时间上也正好相合。

牛车上两人各自一震,岳思且便挡住岳思簪:“你是谁?”

因此这喜讯一时之间传遍了整个后宫,成为脍炙人口的话题。

只听那人轻声一笑,那坐在车头的人纵身一跃,跳下地面,身法竟很是敏捷。

苑婕妤有喜的消息传开之后,后宫众人便都在等候皇后的反应。

两人这才发现,牛车前头坐着个灰黑色的影子,两人对视一眼,岳思簪瑟缩道:“鬼差?”

先帝之时发生的“废后”之事虽然不敢面儿上说,暗地里却人尽皆知,难保相同的事儿再发生一次。只是,当今的皇后不知是否也有昔日惠太后的好运呢?

“放心,这不是黄泉路。”惊慌失措里头,车前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有些见机快的便开始向苑婕妤的宫里跑,嘘寒问暖,送些礼品。

思且不做声,只是咬着唇。

接下来的两天,苑婕妤借身子不适,也未曾来见过皇后。

原来这两人正是岳思且跟岳思簪,只见两人爬起身来,放眼四看,见乃是身处野地之中,周遭连个鬼影都没有,一时只觉惊悸,本来手握着手,此刻便紧紧地抱在一起,岳思簪惊慌道:“姐姐,这是黄泉路……”

朱玄澹方面,凤涅也知道了他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肯暂歇一歇便急着离开,原来是南方秋雨连绵,黾江的大坝决了堤,下游的十万民众遭了灾,这几日朱玄澹便一直都在同大臣们商议此事。

另一人的声音微弱,颤抖道:“小簪?……我、我们死了吗?”

凤涅一连两日没见了他。

那赶车的把式却丝毫未惊,仿佛没听到般仍旧哼着小曲儿,一直到身后的两具尸体都渐渐“苏醒”过来,才听到一声惊呼:“姐姐!”

事实上,一直到第三天,朱玄澹都未曾踏进后宫一步,而且据传在确诊苑婕妤有喜之后,太医院急忙上奏天子。天子正在勤政殿议事,闻言沉默片刻,便静静地只给了三个字:“知道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身后闷哼了声,那原本直挺挺的尸体,居然动了动。

天子向来重朝堂而轻私事,众人皆知,但做到这份儿上却委实叫人不敬佩不行。

把式把瓷瓶放回怀中,便又跳到车上,望着寂静地旷野,听着草丛中虫儿鸣叫,嘴里轻轻地哼出模糊的曲调,夹杂着头顶树上的鸦噪,草丛里的虫鸣,倒显得有几分悠闲。

而在凤涅宫里,康嬷嬷便有意让凤涅宽心,笑道:“娘娘,你瞧她们弄得多大阵仗,恨不得翻了天,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可是传到万岁爷耳中,不过是三个字,连说赏赐什么东西都不曾。到现在三天了,万岁爷连去看那小贱人都不曾去呢。这倘若是娘娘有喜,万岁爷不得飞着来看?”

把式垂眸扫了一眼,叹了口气,冷笑道:“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从怀中摸来摸去,摸到一个瓷瓶,举在眼前看了会儿,拔去瓶塞,将里头的两枚药丸倒出来,分别塞进两人嘴里。

凤涅笑道:“你又知道?”

赶车的把式翻身跳下来,走到后面,将盖在木板车上的草席子拉开,底下露出两具身着白色囚衣的尸体。

康嬷嬷道:“奴婢自然是知道,不是奴婢自夸,这后宫里头啊,万岁爷只对娘娘一个人是打心眼里疼爱喜爱,其他的……”

半晌,牛车进了一个黑黝黝的小树林,便慢悠悠停了下来。

正说着,子规进门,上前行礼道:“娘娘,刚刚奴才在御花园看到少王跟惠太后身边一人甚是热络。”

此刻地僻人稀,遥远处,暮鸦噪噪,拉车的老牛哞地叫了声,悠闲地摇晃了下尾巴。

凤涅道:“跟惠太后身边的人?难道这几日陪着阿靖玩耍……哄得他极开心的就是此人?”

内务司里处决的人犯,都会用牛车从地华门的偏侧拉出去埋掉。这日黄昏,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地华门,过了官道,出了城门,在昏昏暮色之中,渐渐上了岔路。

子规点头道:“回娘娘,奴才已经查明,正是她,是惠太后身边一个新晋的贴身宫女,唤作玉叶。”

唯有子规在旁边,神色一动,面上掠过一丝苦笑。

“玉叶?”凤涅一怔,“这个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呢。”

这话康嬷嬷自然又是似懂非懂,但拍马屁是不会错的,便道:“奴婢觉得娘娘这话说得真是有道理极了!”

康嬷嬷皱眉道:“娘娘,这不是先前魏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吗?奴婢记得那小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的,倒是个机灵的。魏才人病重,她还出来求救,正巧儿遇上娘娘。”

凤涅点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一笑道:“人有时候真的很贱,非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惜……有时候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要犯贱。”

凤涅一听,便也想起来,“果真是她。不过,她不是进了尚衣局吗?怎么跑到太后身边儿去了?”

身后子规同内务司长又说了会儿话,才上前来,拢手道:“娘娘,都安排好了。”

子规也皱了眉,“娘娘,这件事说起来着实令人啧啧称奇,据说,是在惠太后生辰前夕,玉叶送上了一幅刺血绣成的‘金刚经’,作为太后寿辰的礼物,太后见她虔心,又着实感动,便把她从尚衣局提了出来,放在自己身边儿伺候着。”

凤涅嘴角一挑,看向天上游弋的云朵,云的形状缓缓变动,那里想必吹着自由的风。

凤涅听得动容,“刺血绣成的‘金刚经’?她还真是……”惠太后一心礼佛,对其他物件极为淡泊,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也瞧不在眼里,唯有这经书,还是人用心刺血绣成的,却是难得的无上之宝了。

她本来是格外仇恨恩将仇报的思且的,然而亲眼看到如此一幕,眼角仍旧忍不住有些湿了,赶紧悄悄地擦一擦眼角。

这玉叶也委实会投其所好,是无意之中的诚心之举呢,还是另有隐情?

康嬷嬷回头看子规同内务司长出来了,才上前,小心地说道:“娘娘……那思且真是的,怎么那么死心眼儿……”

康嬷嬷道:“说起来,这玉叶可真够命大的,起初她跟着魏才人一块儿遭殃入了尚衣局,原本以为彻底倒霉了,没想到她主子死了,她却因祸得福。奴婢还以为待在尚衣局就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呢,谁曾想,人家摇身一变成了太后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凤涅早一步出了内务司,重新站在蓝天白云之下,轻风吹来,阳光灿烂,相比之下,方才所站之处仿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