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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攻心计

子规行礼罢了,将在偏殿中发生的事一一说明,凤涅哼道:“果真是她。”

正问着,却见殿门口一道熟悉的人影进来,正是子规。

康嬷嬷听得瞪圆眼,“原来先前娘娘让奴婢假意透露口风给岳贵人身边儿伺候的……是这个意思……娘娘是猜到她们是一伙儿的,所以才让奴婢透消息出去说思且要招认?也是,岳贵人听了自然就坐不住了……”

凤涅揉了揉太阳穴,“对了,子规怎么还没回来?”

凤涅淡淡一笑道:“这招敲山震虎,还是挺管用的。”她一笑间,伸手又一揉额头,喃喃,“怎么忽然头疼起来。”

康嬷嬷越说越气,不由得再度慷慨陈词。

子规在下见状,便道:“娘娘,让奴才给您按一按吧。”

康嬷嬷道:“就是说,娘娘待她多好!不过说来也是怪了。先头奴婢也曾听她多次说感激了娘娘的恩典,必然会好好报答娘娘之类的话,看来也不像是违心说谎的,可……这便是她给娘娘的报答?果然是个不识好歹的贱人!活该她在内务司受罪!让奴婢看,可不能让这种罪大恶极想要谋害主子的人轻易就死,必然要好好地折磨……”

凤涅一抬眸子,“哦,对了,差点忘了……”

凤涅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幸好咱们这宫内也没几个能跟她一样反咬主子的,唉……说起来本宫心里还真有几分难受,当初把她从梅仙手里救出来,又怎么知道,她居然会来害本宫?倘若本宫哪里亏待过她,她想趁机报复倒也罢了……”

子规急忙去洗了手,用帕子细细擦干了。

康嬷嬷有心让众宫人听听,声音便放大了些,果真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个个自警,有那平素惫懒或者有亏的,便透出几分慌张神色。

凤涅斜躺榻上,康嬷嬷替她将头饰种种都小心去了,把头发散开。

康嬷嬷在旁察言观色,道:“娘娘,别为那狼心狗肺的奴才伤神,娘娘对她多好,当初梅仙小姐要弄死她的当儿是娘娘救她出来的,这对她来说便如再生爹娘,她居然不思感激,反而想害娘娘。也是苍天有眼,娘娘圣明,及时识破她的恶毒心肠……哼,此番她入了内务司,内务司那帮人个个不是善茬,用刑的手法奴婢听听都觉得害怕,必然会让她生不如死,这便是背叛娘娘的下场!”

子规便上前,略躬着身,给凤涅轻按额头。

凤涅怔了怔,点了点头,“也罢。”摸了摸小猫,便将它给了悦儿,又道:“好生照料着,别出什么岔子。”说完,便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手指用得极好,加之人又细心,手法精妙,凤涅竟很快地适应了,渐渐生出一种舒适之感,疼便也缓和了。

那宫女有些怕,畏缩不敢言,倒是旁边悦儿低声道:“娘娘,先前思且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她照料着的……就让奴婢喂它吧。”

子规见她舒服地放松身子,面上便也露出笑意,一边按着一边道:“娘娘是太操心了……虽然这件事有惊无险,但毕竟心里头会受些惊吓,娘娘且放宽心,以后奴才会加倍小心,绝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没吃其他的?”凤涅摸了摸小猫柔软的肚皮,有些瘪。

他的声音很轻,有几分抚慰人心之意,跟朱玄澹的语气不同,少了那迫人的威严,却更为贴心。

宫女道:“回娘娘,先前靖王爷喂它吃了些点心……”

凤涅听着,只觉得身子一阵舒适,几乎忍不住昏昏欲睡,便含糊道:“嗯,这话听了耳熟,刚才好像有人说过……”

凤涅想到先前这猫儿灵性警惕,才引得她心生疑窦,从而避开大难,一时百感交集。爱抚地替它梳着毛,凤涅随口问道:“可喂它吃了东西?”

子规本是真心说了这一句,听凤涅如此接口,便怔了怔,而后极快反应过来凤涅说的“有人”是谁,便有些色变,那手势也停了,待要请罪,又不敢扰了凤涅。

小猫喵喵叫着,好像不安似的,左顾右盼着。

幸好凤涅的头也不疼了,可是困倦发作,便道:“好了,你也歇息歇息,本宫睡一会儿……”

凤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凤仪殿门口,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忐忑不安,想了片刻,只一摇头,“罢了……”看旁边宫女抱着小猫,她便示意接过来,自己搂在怀中。

子规暗暗松了口气,康嬷嬷同他便退后数步,凤仪殿内的宫人们也悄然无声垂手侍候。

凤涅答应,朱玄澹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话,转身出殿而去。

一夜过后,凤涅起身,只觉得头仍旧有些昏沉沉地疼,便免了妃嫔们来见,也去太后处派人禀报,并不提其他的,只说皇后身体不适。

朱玄澹抬手,在她腰间一探,略微用力握了一握,却又松开,他温声道:“受了这番惊吓,你好生歇息。”

凤涅指派完了,又叫子规去内务司看一看情形如何。

“臣妾知道。”凤涅行礼,便低了头。

子规去后不久便回来,道:“回娘娘,思且还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

他在想什么,连她也难尽数窥知。

康嬷嬷在旁边插嘴道:“这贱婢当真嘴硬,都当场将她们擒下了,还敢这么说呢……难道内务司没有用刑吗?”

凤涅微笑着,将眼前之人的神情看得极为清楚,他的确是微笑无疑,然而眼中却毫无笑意,反是凛然的冷意。

子规正在犹豫要不要说这个,听康嬷嬷提起,便不免道:“用了几次刑……昏死过数次……只不过……”

他微笑着如是说,口吻温和、沉缓,却是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凤涅一听“用刑”“昏死”,便皱了眉。

“朕早就知道皇后甚是聪慧,”他忽地笑了一笑,“然而让皇后置身险境,确是朕的过错……朕绝不会饶了任何敢对你动心思之人,朕也向你保证——诸如此类之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子规正小心地望着她的神色,见她眉峰一蹙,便立刻收了声:“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凤涅说完后,朱玄澹的肩头微微一动,转过身来。

凤涅想了想,只问道:“那岳思簪说什么?”

她垂眸看看手上的戒指,其中一个是银戒,雕花镂空,甚是精美,轻轻地捻了一下,道:“此刻内务司的人该把人带走了吧,想必很快就会出结果的,圣上无须为此忧虑,何况臣妾也没事。”

子规道:“她起初只说自己冤枉,嘴硬着,后来……就认了是她串通思且。”

朱玄澹起身之时,凤涅也随之站了起来,此刻望着他的背影,却察觉天子的腰背仿佛有些微妙地绷紧。

“她既然已经认下,思且还不肯认吗?”

他站着的姿态很有气势,气宇轩昂,腿长肩宽腰瘦,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威严挺拔之美。

“是的娘娘。”

朱玄澹本是坐着的,听到此话,便起了身,看一眼凤涅,往旁边走开几步,负手而立在。

“她倒是个有义气的,只可惜……”凤涅欲言又止,慢慢呼出一口气,“那除此之外,她们有没有招认其他?”

凤涅垂眸,一副贤良淑德仪态万千的姿态,温声道:“是,臣妾知道圣上近日忙于朝政,因此不想因为此等事惊扰圣上。”

子规斟酌着,小声道:“娘娘的意思是……依奴才看来,内务司同禁军处的两位大人,也颇为头疼呢。”

朱玄澹静静地看着她,“是吗?”

凤涅会意,一笑道:“是啊,若是牵扯过去,难免要扯到范府,这范围可就广泛了……他们放不开手脚有所顾忌,也是有的。”

凤涅也是面色如常,说罢了,便又道:“本来臣妾没想要惊扰圣上,反正行事之人已经被擒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如此凤涅一整个上午都在凤仪殿内足不出户,而到下午后,子规从外进内,跪地道:“娘娘,奴才在外头得了一则最新消息。”

与此同时,凤仪殿内,朱玄澹问明了情形,脸上并无震惊或者骇然的表情,反而出奇地冷静。

凤涅道:“哦?是什么?”

本是要去回禀凤涅的,见这阵仗,子规心念转动,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一步,脚下一转,便拐了个弯儿,顺着宫墙边上往偏殿而去了。

子规道:“听闻早上在朝堂上,几个谏官又闹了起来。”

子规将回凤仪殿,隔着老远就看到殿门处有几个陌生身影,他放慢了脚步,定睛细看,立刻便认出那是跟随着朱玄澹的几个小太监宫女。

凤涅笑道:“不会又是说本宫吧?”

子规的手在腰间微微握紧,眉宇间多了一丝悒郁,静静站了片刻,他才转身出了偏殿,往凤仪殿而去。

子规摇头,肃然说道:“并不是的,他们联名弹劾丞相大人呢。”

“本宫并非是在赞你……我是在想,这是为什么。”

凤涅一惊,“他们弹劾……范汝慎?”

“……心里本来凉凉的有些难受,但看到你,心里便安稳多了。”

子规道:“正是,几位谏官弹劾范大人纵女行凶,几次三番谋害娘娘您!”

耳畔忽地又响起那人熟悉的声音:

凤涅听了这话,心中仿佛从迷雾里见了一道光,隐隐地有些明白了,“你细细说来。”

子规站在原处,目送岳思簪同思且离开。抬头望见那红墙之上的一方天空,虽然晴空万里,他心中却只觉如阴云笼罩。

子规娓娓道来。原来,不知为何,在中津行宫鹞子嘴上,范梅仙动手推皇后不成自己反落水之事竟被传扬了出去,又加上昨日太医院首向天子上书陈奏有人用毒草汁液谋害皇后,所擒之人又曾是范梅仙的“心腹”亲近之人,纵然思且同岳思簪并未招认,但这其中的关联,有心人自当一清二楚。

子规答应一声:“有劳。”两位便领了人出去了。

正在群臣们愕然之际,却不知又从哪里传出个消息,说是原来现如今的皇后娘娘,其实并非是正牌的范家二姑娘,而是范家某个不知名的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从小寄养在范府,饱受欺凌,还数次被排挤殴打之类,乃是个苦命的……说得绘声绘色,满城风雨。

两人便也行了个礼,“公公多礼了,但请回去禀报娘娘,我们两人必定尽心竭力,严查此事,一有消息便派人禀报,还请娘娘放心。”

一些范汝慎党派的大臣,有人暗中是知晓这个消息的,倒也不怎么惊啧,但朝野之中有更多的人并不知情,当下这几个消息接连传开之后,群臣哗然。

子规道:“处理这些事,两位大人比我有经验,我便不掺和其中了,两位大人自请秉公行事。”

先前谏官们上书斥责“皇后媚惑,天子失德”,一半是因为后宫没有子嗣,天子的宠妃亦极少,但另一半的原因,却是因为皇后是范府出身。

内务司同禁卫处的两位大人互相对视一眼,便对子规道:“公公可要同去?”

范汝慎权倾朝野,早被一些自诩清流的谏官看不过眼,又怎能容许范家的正宫娘娘如此嚣张,便想“借力打力”,打击皇后牵连范汝慎,可是如今这几则消息传出,却让众人跌了一地的眼珠子。

子规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目送她离开,白皙的脸上透出几分清冷。

户部尚书姬遥同刑部尚书司逸澜得知消息,同几个臣子一合计,听闻内务司擒下了谋害娘娘的两人,司逸澜便急急忙忙亲自跑了一趟禁卫处,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思且也被拉了出来,经过门口,便看向子规,含泪求道:“公公,求你替我向娘娘求情,公公,求您跟娘娘说,饶了她一命吧……”

禁卫处的统领同他素来交好,便私底下把那位掌书记快笔记录下的供状说给司逸澜听。司逸澜通篇听完,紧紧牢记三句,岳思簪所说的——“你也不想想谁是咱们真正的主子”,“小姐被那贱婢害得生不如死,我恨不得她死”,以及思且所说——“娘娘已经不是以前的娘娘了”。

岳思簪叫道:“我不去……我不去,跟我无关!”叫嚷不休,却被封了嘴押着走了。

一想到中津行宫里发生的事,以及坊间传闻,司逸澜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匆忙回去,同姬遥说了个一清二楚。

内务司司长轻蔑地看她一眼,冷笑道:“贵人果真是哪里也去不得了,来人,伺候岳贵人前往内务司吧!”

姬遥比司逸澜年长,人自也精明许多,听了司逸澜的话,不由得笑出声来,道:“天助我也,怪道先前范家的女孩儿入主中宫,范家还要再送个女孩儿进宫去……当初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也不见他们着急……原来他们同皇后早有罅隙!”

果真分毫无错,岳思簪眼前发黑,惊呼道:“不……不会的!”倒退两步,却被两个内监押住。

司逸澜道:“老姬,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那内务司司长说罢,垂眸扫了一眼那供状,冷笑着念道:“岳贵人道:‘你都说了吗?你当真没有跟她把我供出来?’宫女思且道:‘我什么也没说。’岳贵人道:‘可是为什么我听了信,说你事到临头又犹豫……’岳贵人,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姬遥道:“看万岁的意思,对娘娘甚是关情,上回我们力陈娘娘的不是,万岁爷不软不硬地把我们挡回来了,分毫不说娘娘的不是,足见维护之意……既然我们不能从娘娘身上着手,如今又知道娘娘同范家并不是铁打的一路,那么……不如我们便奉娘娘的旗号行事!”

“多谢大人。”那人完事,便起身退后。

司逸澜身子一震:“你的意思是……”

内务司长将纸接过来,道:“这位掌书记,是我内务司最顶用的,分毫不会出错。”

姬遥道:“范梅仙怎么说也是范家的女孩儿,就算不是,牵连在谋逆皇后的罪名里也脱不了干系!何况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如今我们便大行其道,子不教,父之过,我等便指责范汝慎又如何?”

思且只觉五雷轰顶,当下绝望地闭了眸子。岳思簪却还定定地看着,也明白了大事不好。

司逸澜闻言,哈哈大笑,“老姬,这招好!万岁爷一直护着那小娘……咳,护着皇后娘娘,我们还以为他是有当人家女婿的自觉,如今范家的人要害娘娘,万岁爷若还是护着娘娘,我们就看他对范家的人怎么办!”

他这句话来得突兀,现场一片静寂,在思且同岳思簪的惊愕中,只见这空屋子的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的破柜子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从中走出一个身着青衫手中握着纸笔的掌书记,徐徐走上前来,道:“回两位大人,属下从头到尾,记录得清楚明白,请两位大人一览。”

姬遥捋着胡须,微笑道:“好一个烫手山芋啊……素来万岁对范汝慎、颜贞静一党都是哼哼哈哈,不停地和稀泥,如今……哼,就算是他当真不去处置范府,我们也要借机争取得皇后的意思……此事若是做得好,以后,后宫就不是他们范家的了!”

而禁军统领却淡淡道:“牵扯与否,轮不到你这谋逆害主的奴才说,敢问掌书记,已经记好了吗?”

司逸澜笑道:“这事儿来得真巧,威远侯家的二姑娘新得了宠,正是我们的一大助力,若是再得了皇后的心意,那么……”

她说罢之后,岳思簪回头望向她,却看到一双滚着泪的红色眸子,岳思簪心悸不能言。

他仿佛看到范汝慎那只老狐狸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浑身乱颤满面痛楚的模样,一时只觉得心旷神怡。

地上的思且看到此,心中惊疑不定,她比岳思簪聪明了不知多少,看两位大员都在,子规也在场,当下就明白了几分,立刻大声叫道:“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大人们不要牵扯别人。”

于是,便有了先头子规所说的那场御前弹劾丞相的戏码。

内务司司长道:“贵人娘娘怕是走不了了。”

听了子规所说,凤涅自然不知道姬遥跟司逸澜从中搅水的细节,却也知道朝堂上开始风云变幻了,她正在思量其中的种种,却听门口有人道:“秦王殿下到。”

岳思簪道:“这、这是怎么了?”

凤涅一怔,抬眸相看,却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子规反站在旁边不动声色。

仍是金冠华服,手中捏着把桃花盛开的檀香扇,翩翩地往前而来,如许姿态风度,几乎如楚香帅附身,便要踏月留香去也,正是秦王朱镇基。

内务司司长一笑:“贵人且慢。”他一动,身后两个内务司的差人上前,便挡住了岳思簪的路。

凤涅一看是朱镇基来到,先是微怔,等看清他那顾盼生辉的模样之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先前聚拢的忧烦却也随之暂时退却。

岳思簪道:“是……既然几位大人来了,那么就不打扰了。”提步就要往外走。

朱镇基上前,握着扇子行了个礼,“镇基见过皇嫂!皇嫂安好?”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就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遭。

“是吗?”禁卫统领凛然冷笑,迈步进门,望着地上的思且,“看样子贵人是知道了?”

“王爷,”凤涅淡淡地,“你当我这凤仪殿是你家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也不怕皇上再打你的屁股?”

岳思簪神色不定,道:“妾……妾听闻有奴婢对皇后娘娘图谋不轨,特来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朱镇基将扇子一摇,在嘴角停下来,他嘴角微抿,双眸发光,“皇兄这会子顾不上我啦……何况皇兄他现在也知道我是……咳……”

岳思簪惊讶地后退一步,内务司司长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岳贵人来此做甚?”

他笑吟吟地欲言又止,凤涅扫了一眼旁边的康嬷嬷同子规,道:“嬷嬷,去给王爷准备茶点。子规,你也累了许久,去歇着吧。”

门口处几个人依次从旁侧走出,看衣着,分别是内务司的官长,宫廷禁卫统领大人,还有一位面容清秀的,竟是凤仪殿的首领太监子规。

奉茶这种事,自不必康嬷嬷亲自做,凤涅一说,康嬷嬷便知道是有意让自己避让,子规却有些意外,不由得看了朱镇基一眼,才道:“奴才遵命。”缓缓地退了出去。

岳思簪走到门口,那宫女将半掩的门拉开,忽然之间,两人皆都惊怔。

朱镇基望见子规那眼神,目送他出门,便啧啧道:“你这小太监长得真是不赖,只可惜是个太监……”

思且心如死灰,垂泪不语。

凤涅斜睨他道:“你是不是疯了,连太监也不放过?”

思且跪在地上,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打在自己膝头:她一直以来拼命保护的人,到最后,在她的生死关头,竟毫不关心她的死活,如此绝情。

朱镇基道:“我不过是单纯的欣赏而已……这小太监的确是个美人嘛,可惜了可惜了。”

她的嘴唇动了一动,却也终于没有开口,只是缩回手来,站起身往外便走。

凤涅道:“别可惜了,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现在跟太监也没啥区别。”

岳思簪望着她,微微怔了怔,抬手往前,似要往她肩上一放,然而却终究停下。

朱镇基一听这个,立刻肃容道:“这个是有区别的,区别还很大。”

她手脚都被捆绑着,说完这句,却艰难地挪了下身子,将脸转过去,不再看岳思簪。

凤涅皱眉,本能地张口欲问,脑筋一转便想到他会说什么猥琐的话,便冷哼一声不再出声。

思且垂着头又道:“过一会儿内务司的人便到了,若是不想被牵连,就快点走吧,我跟你……没有话说了。”

朱镇基上前坐了,探身往凤涅旁边凑了凑,道:“听说范家的那两个丫头合谋要毒害你?”

岳思簪望着她略带疲倦的脸色,有些半信半疑。

凤涅道:“怎么,看我好端端地在此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思且待了一会儿,才道:“思簪,娘娘是我的恩人……我没有法子,但不管你怎么看我,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的妹子,你放心吧……”她说完之后,便闭了眼睛,“你快些离开吧……若是能度过这劫,记得不要再对娘娘不利,我早就跟小姐说过,娘娘不是以前的娘娘了……”

朱镇基大摇其头,“说哪里话,我不知有多紧张,昨儿听到风后,坐立不安地,只恨不能晚上闯宫,你看……咱们前两天才见,我这回可是不顾皇兄的忌讳冒着被打的危险来的,要知道,他对我的戒备心忽然小了许多,但这具身体实实在在仍是个男人啊……”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来,从脚看到腰,从腰到胸前并两肩,可惜面前没有镜子,不然定也要揽镜自照一番。

“不然又怎样?”岳思簪咬牙,低声道:“小姐被那贱婢害得生不如死,我恨不得她死!早知道你这么不顶用,我就自己动手了……现在落得这样,难道你要把我牵连在内吗?”

凤涅嘴角一抽,道:“既然如此危险重重,你怎么还来呢?”

思且听到这里,脸色发白,慢慢地安静下来,“你……你来这一趟,就是怕我会把你招出来吗?”

朱镇基道:“我担忧啊,生怕你出点什么事儿,你也知道,那些宫内的伎俩有多龌龊、多让人防不胜防……什么口蜜腹剑完全不够看,那些这个毒那个毒,花样繁多的……咱们又不是神农,指不定怎么就中招了,唉,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岳思簪兀自不信,追问道:“你向天起誓?”

凤涅听着他有些娇嗔的口吻,周身一阵阵寒意萦绕,“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的意思是……稍微像个男人一点……”

思且对上她焦灼的双眼,“我、我死也不会招出你的。”

朱镇基道:“我以为用我的本色来同你交流,你会有一种亲切感……”

“是凤仪殿的人……”岳思簪说着,伸手捉住思且的肩头,低声道:“其实我不该求你动手,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求你的时候你就一脸惊慌害怕,你就那么怕范悯吗?你也不想想谁是咱们真正的主子……现在你失手了,你该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如果被内务司跟禁军提去,他们有的是法子逼你招认……”

“是很亲切,”凤涅的嘴角又抽了两下,“有一种亲切的焦躁感跟要打人的冲动。”

思且浑身一震,“我……我……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还以为这样你会对我好点儿。”朱镇基泫然欲滴。

岳思簪望着思且的眼睛,“可是为什么我听了信儿,说你事到临头又犹豫……”

“打住,”凤涅喝道,“再这样儿不男不女的……我就把你弄成子规一样的,你好跟他做伴儿,你皇兄必然也会很放心你在后宫出入。”

思且深深吸了口气,“我什么也没说。”

朱镇基嘟了嘟嘴,扭了扭腰,坐直了道:“暴殄天物啊,才不要呢……好吧。”

岳思簪双眸盯着她的眼睛:“你……”忽地反应过来,皱眉将她嘴里的帕子扯出来,着急又问道:“你当真没有跟她把我供出来?”

凤涅看看他正经了的脸色,觉得这样顺眼多了,才又问道:“你真担心我?为什么?”

思且一怔,急忙摇头。

朱镇基道:“好歹咱们是同舟共济,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以前总有些看你不顺眼,但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两个才是同类一样,我一想到你可能被害死,从此茫茫人海只剩下我一个,真是不寒而栗。”他说着说着,略带了几分真实的忧虑,又看凤涅,“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思且挣扎着,岳思簪看她如此,便揪着她,急切地低声问道:“你都说了吗?”

“不是,”凤涅扫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惊讶,总觉得你在念台词,还是很矫情的那种。”

思且看着门口,见那扇门果然打开,一道光透了进来,而后,是岳思簪急忙进门,三两步便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她跟前。

朱镇基气,想了会儿却又道:“我看你是有点陷进去了,你别不信,我这双眼睛是很厉害的,男女之间,什么也逃不出我的双眼去,何况你又不是那种真能放得开的,若是真演戏的话倒也罢了……”

果然,随即侍卫的声音更低了下去,“这这……贵人真是客气了……啧,既然如此,那咱们兄弟就行一次方便……不过贵人抓紧着点儿,等会儿别给内务司的人撞个正着,他们可不是善茬儿。”

凤涅道:“这是什么意思?”

思且听这侍卫变了语气,略一思索,就猜到必定是那宫女塞了贿赂之物。

朱镇基道:“我的意思你该懂的,若是演戏,也演不到这份真上。就你这性子,平日里演个亲热戏,你都挑三拣四。”他瞄了凤涅一眼,“然而这地方,又没导演,总的来说,咱们只有一个主子,就是那位——我皇兄,你的老公,张爱玲说,要征服女人的心得先通过……”

便听侍卫支吾道:“这……这是做什么?不行……”

“打住。”凤涅略皱着眉喝止。

那宫女又赔笑道:“大家都是为了主子的安危着想,何况我们都是女子,看一眼罢了,又会有什么长短?侍卫大哥,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

“你看……说句过格的话都不行。”朱镇基叹息了声,“讳疾忌医了吧?起初你大概也不是甘心同他做这种事的,然而到现在,你敢说你对他没有一丝感情?何况我也知道,我这位皇兄,对你可是格外好,疼爱有加,虽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如此待你,但……如果是任何一个女子得天子如此盛宠,恐怕都要陶陶然,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思且竖起耳朵,听外头的侍卫喝道:“我们奉命看守囚犯,若有个长短,怎么交差?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凤涅垂了眸子:“你又啰唆这些做什么?”

那宫女的道:“岳贵人是不忿有人敢谋害主子,故而过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吧?”声音放低了些。

朱镇基道:“起初我赌你绝不会甘心跟三千佳丽争一个男人,可是这男人对你如此深情的话,我就……”

外头侍卫哼道:“岳贵人?我们是奉娘娘的旨意,在此看守罪婢,待会儿便有内务司跟禁卫处的人过来提人了,岳贵人来此做甚?”

凤涅再度望天。

思且一听,身子猛地一颤,便在地上扭动不休,嘴被捂住,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朱镇基看她不语,便又道:“何况最近又纳了谢家的那个,那小妞儿才几岁?十四岁都不到吧,嫩的一掐一把水儿,又长得俊俏,若放在现代,多少男人口水得三尺长。那小妞机灵,出身也好,我听闻,这次中津行她仿佛也有功似的……唉,我的皇兄,保不准就对她动心……男人嘛,总免不了好色的本能,就算是心里头不爱,但美色在前,不吃上一口怎么甘心?何况他是这全天下最有资格大吃特吃的那个?”

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这位是岳贵人,听说有人对娘娘图谋不轨,特地来看看。”

凤涅有些愕然,继而苦笑道:“你今日说话真是……听来虽然有些颠三倒四,可是又无法说没有道理。”

如此过了半刻钟,外头忽然又传来对话声,有人喝道:“什么人,怎敢靠近此处?”

朱镇基道:“我只是把事情说明白,免得你当局者迷。”

思且呆呆地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眼角泪流不断。

“他要多少个都跟我没关系。”凤涅忽然淡淡地说。

殿外有侍卫把守,思且只听有人道:“娘娘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内务司跟禁卫处,待会儿便会有人来押解这人过去……”

朱镇基面色一变,“你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思且不能动,亦不能出声,心里一片茫然,痛楚纠结。

凤涅看向他,四目相对,道:“有些心里的话……想到今时今日要对你说,着实有些可悲,但是现在的你,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张脸的缘故,看起来也不那么讨厌了。”

起初她还以为会被直接送到内务司去,没想到却被押到这里来。

朱镇基面色变来变去,凤涅道:“其实你说得对,我的确受不了跟别的女人分享所爱。可是,既然无法反抗,假如我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当这所有是一场梦,等度过了便是,便谈不上受不了受得了,但是现在,我的确是受不了。”

里头也没什么摆设,只在中间有一张桌子,两个矮墩,墙角有个破破烂烂的柜子。

朱镇基听她茫茫然说了几句,起初有些明白的,脸上便露出喜色,继而心念一转,却又陡然色变:“你……”

自进来时,她便看得明白,这偏殿并不大,显然是许久不曾有人来,故而显得有几分肮脏。

凤涅看着他,笑道:“你瞧,都给你说对了,我受不了你说对了,我动了心你也说对了。是啊,我之所以受不了跟别人分享、争抢这个男人,是因为我……还真的有些喜欢他了。”

思且嘴里塞着帕子,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被关押在凤仪殿旁边的一个偏殿内。

她本来无意对任何人袒露心迹,然而此刻说出来,这滋味儿却很奇妙,三分甜,七分苦,翻翻滚滚,调和得恰到好处。

凤涅闻言,便道:“既然如此,便请他进来吧。”

朱镇基生生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凤妮……那么你……想怎么样?”

两人便谁也不做声,那小太监跪地道:“启禀皇后娘娘,奴婢奉命把碗里的汤水拿去给太医院看,太医院张大人看了后神色大变,现如今正在殿外恭候,想面见娘娘。”

凤涅垂眸,看着自己的纤纤十指,半晌才道:“走。”

子规沉默片刻,正欲回答,外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急急进殿内来,却是凤仪殿的一个小太监。

朱镇基只听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轰然发声。

凤涅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就算是为我死也可以吗?”

“想法子离开这里吧,”凤涅淡淡道,“再美再好,终究不是自己该得的,何况这种情形也非常态常理,我们……回去吧。”

子规道:“对主子好,是当奴才应该做的。”

朱镇基呆了。本来他心中甚是忐忑,隐隐地有些怕凤涅打定主意不走了,剩下他孤家寡人彷徨失措,此刻听凤涅这般说,本该高兴才对,然而他的心中却全然无一丝喜悦,反而有一点微妙地酸涩之意,缓缓滑过。

凤涅道:“你不用谢我,自在冷宫开始,我就说过,谁对本宫好,本宫便会投桃报李,绝不辜负。只不过……”她斟酌着,慢慢说道:“总感觉你对我太好了些……”

“你真的……爱他啊?”他有些艰难地、斟酌着开口。

子规仍旧垂着头,眼睛一眨,一滴汗便跌了下来,“那都是……娘娘的恩典。”

凤涅凝眸想了想,轻声道:“我怕再耽搁下去,我就真的……爱他了。”

如今皇后将话挑明了,都是聪明人,子规流着冷汗,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糊涂了。

心中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等爱到无法自拔之时,那就糟糕了”,她不想让朱镇基得窥她全部心事,故而仍旧淡淡一笑,语气中是几分无奈和调侃,心底的感觉却似寒风过境,有种痛快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