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想道:“难道她当真就是林见放?她也穿越过来,故而小心翼翼地潜伏在懿太后身边?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想要如何?她知道我是谁了?等等。不对……”
心中略一闪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顿却又掠了过去。
凤涅正想着,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心头一凛的瞬间,微微转头,看向帝位……旁边之处。
凤涅看着那粉色裙摆上翻飞的蜂蝶,刺绣得栩栩如生,要设计制作起来,怕也要费很大工夫,梅仙真是早有准备啊!
在那边端坐着的秦王朱镇基,手中摇着扇子,若无其事又好似有几分投入地望着范梅仙的动作,双眸明晃晃地,兀自不停赞赏般地点头。
但有人却看得很清楚。
凤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怕惊动他旁边的朱玄澹,便缓缓地将目光收回。
此刻凝神沉思间,她自是不自知的。
当她转头之后,秦王朱镇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然而……她究竟是谁?”凤涅沉思着,嘴角一侧不由得微微抿起,这是她出神之时的极细微的习惯性动作,前生便是如此,有时候甚至会带入戏中。
此刻鼓乐声缓缓而停,范梅仙的动作也随之放慢,旋起的裙子荡起柔美的弧度,而她伏身于地,垂头道:“梅仙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能如此聪慧地将高难度的舞姿跳成这种程度,必然是下过苦工的,其专业精神不得不令人称赞。
懿太后甚是高兴,“快起来快起来,过来……”
凤涅望着那玲珑纤纤的脚,心中赞叹,“虽然这丫头心比天高,不过……倒的确是有点资本的。”
梅仙起身往前。因为刚舞蹈过,一张脸红扑扑的,微微见汗,眼睛也是水汪汪的,竟比平日的“素淡”更叫人动心。
像是现代芭蕾服的古代版。
凤涅在旁看着,见懿太后握着梅仙的手,喜气洋洋道:“跳得真是好,哀家从未见过这么出色的舞……天子,你觉得如何?”
上身是简单的贴身小裳,收敛的袖口,下方却是数层粉色裙裾,除了里头的衬裤也是传统的宽松大摆粉色纱裤,脚踝处束了起来,显得亭亭玉立。改良得竟是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作为常服自然是有些奇怪,但作为舞衣,却丝毫也不违和。
朱玄澹缓缓道:“果真不错,舞姿新奇,是梅仙自己想的?”
凤涅此刻才明白为何自己觉得她这身装束很是眼熟,怪不得。
梅仙见问,便微笑道:“是梅仙闲来无事,胡乱琢磨的。雕虫小技,让陛下见笑了。”
而她身上的那件粉色舞衣,在如此完美的旋转之下,裙摆全然飞了起来,上面的蜂蝶碎花,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朱玄澹笑道:“你是自谦了。”他忽然转过头来,望着凤涅道,“皇后觉得呢?”
鼓乐声很合拍,伴着范梅仙的动作。
凤涅心中一愕,太后踢了个绣球给他,他却把绣球拍成足球又踢了过来。
更难得的是,把西式的舞蹈动作加入古典舞中,代替原本双脚着地转动的舞姿,竟如此浑然天成。
凤涅便道:“太后跟陛下都如此赞赏,自是好的了,臣妾也觉得甚好,妹妹这一舞,让宫廷乐籍那些人该自惭形秽了……”
然而却各有千秋,都非常好看。
朱玄澹便露了笑容。
这个动作,该是芭蕾之中最难的“挥鞭转”,只不过范梅仙对此加以了改动,让动作更为柔美而赏心悦目,并非是芭蕾的标准动作。
梅仙得了朱玄澹的夸赞,正娇羞中,听了凤涅这话,便觉得自己竟要沦落到跟乐籍那帮人相比了,顿时有几分不是滋味,然而自是不能表露的,只口称要去换衣裳,先退下了。
凤涅自然是熟知这个动作的,她从小练功,舞蹈方面,对于芭蕾自不陌生。
至此,朱玄澹又坐了一会儿,便先告退了。他去了后,一干人等未免也意兴阑珊。
乃是单脚尖点地,一条腿屈起,脚尖点在侧膝盖处,一点之下缓缓地舒展开,借着这舒展之力,使身体旋转起来。
一直到宴席散了,众妃嫔退了出来,三三两两而行。有几个才人、宝林凑在一起,边走着边嘀咕道:“不想大家忙活了半天,竟成了陪衬。”
然而范梅仙此刻所做,却显然是另一种独特至极的舞步。
“到底是范家的姑娘厉害,我们都成了绿叶了。”
古代的舞步,若是做旋转之态,一般都是双脚着地,娴熟的转动姿态是经过艰苦训练形成的,旋转时双脚移动极快,给人一种目不暇接、仿佛舞者脚不沾地的错觉。
“你说的是范家的哪个姑娘?光是我,就听说范家有两个二姑娘呢,一个,自然是皇后娘娘,另一个,却比宫廷乐籍要强上许多。”
两人却都没有在看舞蹈,而是不约而同地都在望着他的皇婶。
众妃嫔闻言,顿时大笑起来。
天子眼眸低垂,深沉内敛。秦王将扇面儿展开,露出上头风骚的彩蝶戏花图,一双眸子,笑盈盈的。
正嘻嘻哈哈连嫉妒带恨地议论着,却听前头有个声音道:“是谁说,范家有两个二姑娘?”
他嘟了嘟嘴,一回头,却又望见自己身侧那两人。
几个口没遮拦的妃嫔一怔,望着前头站着的人,顿时都有些噤若寒蝉。
只有很不喜欢歌舞的朱安靖,在太后身边扭了一会儿,便百无聊赖地四处去看,先看了会儿凤涅,心想:“皇婶原来也爱看这个……”
范梅仙往前一步,望着那说话之人。
凤涅正惊疑不定地望着范梅仙,双眼紧紧盯着她的双脚,自然也未曾留意周遭。
她在宫中颇久,又极用心,宫内妃嫔不算多,以范梅仙的聪慧灵敏,自然是认得此人是谁,当下冷笑一声,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郭才人。”
然而在所有人都望着范梅仙动作之时,却有两个人的目光并不在梅仙身上。
郭才人见她竟是一眼就认出自己,面色灰败,不由得后退一步,竟无法做声。
在这一刹那,畅春殿内所有人也都盯着范梅仙,连苑婕妤这样的行家也是震惊不已。
周围的妃嫔见势不妙,也都齐齐后退。
就在这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看到范梅仙的这身装束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就在她跳到此刻,看着那熟悉至极的舞姿动作,凤涅才反应过来。只是这个念头太过突兀,让她几乎不能接受。
范梅仙望着她畏缩之态,道:“背后说得狂浪,怎么这时候倒不吭声了?”
凤涅本漫不经心地看着,此刻见此变化,双眸也渐渐地瞪大了。
郭才人极为惊怕,喃喃道:“我……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听别人说的,乐籍……的事,是皇后……娘娘说的。”
正在凤涅如此想之时,旁边的鼓乐声忽然急促起来。范梅仙舞姿一变,脚下舞步踩踏变换的速度开始变得极快。
“是吗?”范梅仙望着她,“你倒是聪明,都是听别人说的,合着跟你没有一点儿的关系,只不过,这可如何是好?——别人说的,都不曾亲传入我耳中来。就算是乐籍之比,皇后说得,难道你也就说得?难道你也是皇后?”
只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过是跟苑婕妤的舞技平分秋色而已。
郭才人魂不附体,“是……是我的不对……我……知错了!”
果然舞蹈之时,才见范梅仙的身段极是柔美,她弯腰后仰时,头几乎垂到了脚踝处,却做得毫不费力,且舞姿也的确毫无挑剔。
范梅仙到道:“现在知道不对,是不是已经晚了点?”
凤涅正也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见她举手之态,倒真有几分行家风范,不由得定睛看起来。
郭才人浑身发抖,“我……”
范梅仙笑看他一眼,含羞退后数步。此刻鼓声一敲,鼓乐奏响,范梅仙缓缓起舞。
范梅仙哼了一声,环顾周遭众人,慢慢说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闲话流言,有的人能说,有的人不能说……说话之前,看看身边有没有其他人,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记得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有没有那张脸说这些闲话!”
朱玄澹道:“别具一格,不错。”
她转过头看向郭才人,“但既然是说了……就该为自己说过的负责……”
懿太后含笑道:“嗯,这身打扮我很是喜欢。”又转头看朱玄澹,“天子觉得呢?”
郭才人面色发白,道:“你……你想做什么?我好歹也是天子的才人,我、我……”
凤涅忽然觉得她这副装束……仿佛有几分眼熟。
范梅仙却淡淡说道:“翰林院的编修郭建就是令尊吧?”
范梅仙缓步上前,行了个礼。她的袖子也并不是苑婕妤那种能够挥舞的广袖,而是带着束腕的袖子,显得干净利落。
郭才人骇然无语。
太后先是以退为进,说不喜那些舞蹈,却又特别推出梅仙,这样的举动,分明是想让她在朱玄澹面前大显身手,独占鳌头。
梅仙上前一步,凑在郭才人耳畔道:“你是天子的才人,在我眼中却像是一只小虫罢了,我想捏死你易如反掌,不仅是你……就算是我范家要摆弄你们全家,你觉得……会是难事吗?你父亲送你入宫本想要攀龙附凤,怎会想到他的女儿管不住自己那张嘴,竟成了灭门惹祸之根?”
凤涅一看,便知道范梅仙是有备而来的。
郭才人向后一退,竟绊倒在地。
本来是一头长发,绾做两个环形髻,鬓边点缀粉色绢花,显得又娇媚,又俏丽。
梅仙说完之后,缓缓离开,冷笑道:“以后有人想编排我,记得小声点儿,让我听到可就不好了。”
她的舞衣乃是一身粉裳,奇怪的是裙摆并未垂落地上,而是在脚踝以上,且是数层,重重叠叠地垂着。裙摆上绣着翩然翻飞的蜂蝶同碎花,动作之间,仿佛真的一般。
她迈步往前而行,身后妃嫔们极快地四散逃走。
凤涅闻声定睛看去,却见范梅仙正迈步入内。
梅仙正走间,前方却来了一人,梅仙定睛一看,上前行礼道:“见过娘娘。”
懿太后本还想问,见状便未再开口。
“妹妹做什么呢?”凤涅望着她,“怎么那帮人见了你跟见了老虎似的?”
他们说了这几句,外面一声拍掌,却是范梅仙装扮好了。
梅仙柔柔一笑,“只不过是听到了几句碎嘴子,说了她们几句,不劳娘娘挂心。”
朱玄澹道:“回太后,正是。”
凤涅道:“嗯……对了,本宫还没说呢,妹妹今日那舞很是不错啊。”
倒是懿太后在旁有些动容,道:“是柴家的小女孩儿?”
梅仙道:“只是还过得去罢了。”
“看你这副模样,也不像还记得人家。”朱玄澹哼了一声,道:“罢了,等人到了再说。”
凤涅道:“是妹妹自个儿想出来的?”
朱镇基目瞪口呆,眼珠一转道:“依稀记得。”
“我在陛下面前已经说了,姐姐不是也听到了吗?”
朱玄澹点了点头,沉思道:“过两天谢家跟柴家会有人进京,你可还记得柴仪曲?”
凤涅微微笑道:“听是听到了,只是不怎么信。”
朱镇基恭敬道:“回陛下,臣弟循规蹈矩,老实得很。”
梅仙愕然道:“姐姐为何不信?”
朱玄澹看看两人,便又望向朱镇基,道:“这几日你在外头可好吗?”
凤涅看着她的眼睛,柔声笑道:“妹妹这么聪慧的人儿,怎么竟没看出来吗?妹妹这舞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
凤涅只是微笑道:“多谢三王爷,这都是应该的。”
“不过什么?”
朱镇基叹道:“我只是略有感叹,皇嫂为了太后寿诞当真用了心的。”
“不过陛下好似不怎么喜欢呢。”
凤涅道:“正是,三王爷有何指教?”
梅仙面色一变,“姐姐何以如此说?”
梅仙下去之后,朱镇基忽地开口道:“方才献艺之事,听闻是皇嫂提出的?”
凤涅道:“我也是好心提个醒,妹妹只想着惊艳全场,却怎么没好生想想,陛下素来不喜欢标新立异之举。”
范梅仙便不再多说,垂头道:“既然如此,梅仙从命便是了。”又向着朱玄澹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陛下不喜?”梅仙一咬唇,道,“姐姐怕是嫉妒吧?!”
懿太后道:“不过是凑个热闹。来来,你速去装扮,今日也让哀家一饱眼福。”
凤涅叹了口气道:“说实话你却不信,我是嫉妒妹妹跳得好,可惜陛下的心思不在妹妹身上……早就跟妹妹你说过少安毋躁了,竟连陛下的心意都摸不准了?他喜欢的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像苑婕妤……妹妹这一招,愉悦了太后跟本宫,可惜,在陛下那里,却是适得其反了。”
梅仙羞涩道:“梅仙久不练习,怕是生疏了……”
梅仙浑身微微发抖,“你……胡说!”
朱玄澹却默不作声,并不表态,手握着酒杯仿佛若有所思。
凤涅道:“就当本宫是胡说,只不过……妹妹,再给你提个醒——不管是谁教你这样的,那个人……可是居心叵测得很呢!”
凤涅见状,心中一转念,便已经想到:“怪道太后不喜欢看这些妃嫔的表演,原来还留着压轴好戏呢!无视众人,就是为了最后捧出范梅仙给某人看吧……”
她说完之后,也不再看梅仙,淡淡道:“回宫。”
懿太后看着她,道:“梅仙,我记得,你的舞技也是京中一绝……今日……不知能不能在御前一舞,让众人见识见识呢?”
碧瓦红墙,日光如炽,范梅仙站在原地,将方才宴席上的情形一一回想,过了片刻,咬牙道:“贱婢竟敢……”转过身而行,方向却不是往太后的长宁宫。
身后范梅仙极快上前,“太后有何吩咐?”
而就在梅仙去后,有一道身影远远地出现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懿太后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梅仙?”
凤涅告别范梅仙,一路缓缓往凤仪宫而行。
朱玄澹见状便道:“太后要不要暂且歇息片刻?”
康嬷嬷道:“娘娘,您说得可真对,梅仙姑娘跳的那叫什么啊?转得人头都晕了,一个人怎么能像是柱子一样立在地上,陀螺似的转……哎哟真是,亏得太后还夸她。”
片刻妃嫔们纷纷退散了,凤涅刚要赞扬几句,懿太后却道:“看了太久,都有些乏了,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凤涅笑道:“是啊……这种东西,太新奇反而像是妖异了。”
谁知正巧朱玄澹也正一抬眼,凤涅便急忙转开目光去,做若无其事状。
芭蕾这种东西,是从西方传到本土的,逆时空出现,虽然一时新奇,到底令人难以接受。
目光相对,凤涅心道:“怎么他今日这么反常,难道是有什么……”便微微挑了挑眉,瞬间面上便露出几分奇异神情。
凤涅说着,忽然想到了自身,一时又皱了眉头。
凤涅正看得入神,隐隐地觉得有些异样,第六感发作,微微转头往旁边一看,却见在朱玄澹身旁,射来两道温度略高的目光——朱镇基。
“她不是林见放!”
起码要让人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寿宴上虽然见识了“类芭蕾”的出现,让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但是细细地把同范梅仙相见的每一幕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凤涅得出这个结论:范梅仙绝对不是林见放!
因凤涅出道早,在舞蹈方面也颇下了苦工练习,然而就算如此,在拍摄古装剧集需要挑战高难度舞蹈动作之时,她还是坚持要请专业舞蹈老师作为替身的,以她的话说来,这是对观众的尊重。
倘若她是,必会有些破绽,一举一动,绝逃不出她的眼。
凤涅不由得便想到,在一些电视剧里头,凡是出现歌舞剧的,极少有演员不用替身而能挑起大梁的,往往三两个特写镜头了事,至于肢体是否僵硬,动作是否难看……都被那张脸的美色盖过了。
范梅仙所表现的,不过是个娇纵狠毒的古代女子罢了。
凤涅倒是看得兴致勃勃。这些妃嫔的歌舞琴箫或者书画刺绣之能,在古代虽不能算是上乘,然而在现代,却个个都能算作是一流了。
然而就算她不是,那么也一定有人会是,一宗证据就是,“芭蕾”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里出现。
懿太后最初还专注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耐烦了。朱玄澹也似是心不在焉,朱安靖更是难以安稳,几乎就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了脸上,在原地扭来扭去,若非是当着懿太后同朱玄澹的面,怕早就跑到凤涅身边儿来了。
凤涅在确定了范梅仙不是穿越者后,便自然知道她所谓的“自己想出来的新奇舞”乃是无稽之谈,在她身后,一定有一个人。
而后,姜昭仪弹了一曲古筝,李美人献了一首清唱,林才人送上贺寿的诗,其他妃嫔,除了有人送上一方刺绣的帕子外,其他的也多半是弹唱歌舞之类,并没什么新鲜意思。
但以梅仙跟她的关系,若是直接问的话,梅仙是绝对不会坦诚相告的。
苑婕妤低着头,喜盈盈地退了。
凤涅便故意以朱玄澹不喜为借口,说范梅仙背后之人居心叵测,那么,不管范梅仙信还是不信,都肯定会心生猜疑。
旁边朱玄澹也道:“不错,辛苦了,大热的天,下去好生歇息再回来宴聚吧!”
凤涅要的便是她的那一丝“猜疑”,这样一来,梅仙一定会按捺不住去找那个人。
懿太后点头,“跳得甚好,哀家很是喜欢。”
凤涅吁一口气。她刚穿越过来之时,还曾有过一个闪念:林见放是不是也跟自己有一样的遭遇?
说话间,苑婕妤一曲跳罢,凤涅有心拍两掌,但见大家都寂然无声,便也随了大流。苑婕妤向前行礼,道:“臣妾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如今她已经百分之百肯定,林见放必然是在自己这个时空里的,这似是一种心有灵犀。
凤涅急急撤回目光,朱玄澹面上露出笑意,低头便去端放在跟前的酒杯。
这个算是尘埃落定了,浮现眼前的另一个紧要问题就是:林见放是谁?
不由自主便将目光溜了过去,谁知朱玄澹正看向此处,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就好像两束电波相撞一般。
眼前忽然闪过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凤涅心中登时有些不舒服起来。
凤涅在旁听他虽是夸赞,但全无半点真心实意,心道:“你的眼光还挺高的嘛……”
心中似乎有一种预感,从最初的懵懂开始到现在,越发强烈。
朱玄澹道:“还是不错的。”
“希望子规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凤涅这边看得聚精会神,却听耳畔有人道:“天子觉得苑婕妤跳得如何?”
凤涅正边想边走,一抬头,忽地望见前方站着一个人,锦衣华服,金冠玉面,折扇轻摇,倜傥风流。
怪道她素日里走路的姿态都比别人好看几分。
16 报私仇
凤涅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觉得苑婕妤敢在第一个出场,果真是有几分资本的。凤涅虽不是很专业,但也知道她这份舞蹈功力,没有两三年却是练不出来的。
秦王朱镇基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恁般风流姿态,站在宫墙一侧,笑盈盈地望着凤涅。
此刻,底下苑婕妤已经开始舞蹈。果真是“长袖善舞”,她的身段轻盈,看起来赏心悦目。
凤涅对上他那双桃花绽放的眼,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
范梅仙便甜甜地答应,下去坐了。
现在回想,自在冷宫里见到他的头一次,这种不爽的感觉就很强烈,只不过当时还当他是个不相干的龙套甲,现在看来,这人倒是很有抢戏的功力。
范梅仙看看旁边的朱玄澹,极不愿意就下去。朱玄澹却也说道:“去吧,这里自有宫女在。”
朱镇基上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见过皇后娘娘。”
懿太后闻言,也便笑道:“我也说这件衣裳很是适合梅仙的。对了梅仙,你站得也该累了,快快去坐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凤涅道:“真巧,又见到三王爷了。王爷在这里溜达什么呢?”
范梅仙急忙道:“多谢姐姐夸奖!”
朱镇基道:“本正欲出宫去,在这里等阿靖。没想到就遇到了皇嫂。”
凤涅无意中同他目光相对,心中只觉一震。
凤涅道:“那本宫跟王爷真是有缘啊,处处都能遇上。”
坐在朱玄澹下位的朱镇基听了,便扇子一展,遮住唇角,一双眼眸滴溜溜地去看凤涅,似笑非笑的。
朱镇基笑得喜气洋洋,“缘分这件事很是奇妙的,就算是平平凡凡两个陌路人遇上也算是有缘的,何况臣弟同皇嫂乃是铁铁的亲戚关系,自然是越发有缘。”
却不想凤涅也正看她,四目相对。凤涅看她身上穿的正是那件绣莲花的锦衣,便微微一笑,道:“果真这件衣裳很适合妹妹的,更显得脱俗出众,这份颜色也很衬妹妹,如雨后初荷,不落俗套。”
凤涅望着他油嘴滑舌的样子,眉头略皱道:“早先听王爷曾落过水大病一场,没想到这一病倒是越见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了。”
范梅仙略皱了皱眉,目光从苑婕妤身上收回来,看向凤涅。
朱镇基笑眯眯道:“噫,皇兄也是这么夸我的……不过,听闻皇嫂在冷宫里头的时候,也是病了一场,说起来岂不是又是一宗有缘的事儿?”
懿太后也道:“嗯……倒不知道她还有这份心思。”
凤涅一笑,“相遇有缘倒是好的,但一块儿病了也算有缘,本宫倒是有些啼笑皆非了,王爷还是休要胡说。何况,本宫同王爷是不同的,本宫素来身子差,也算是‘缠绵病榻’良久了,不足为奇——不比王爷,乃是飞来横祸,无端端地怎会落水呢?”
凤涅赞道:“苑婕妤这个装扮甚是不错。”
朱镇基贼眉鼠眼地笑了,低声神秘兮兮地道:“皇嫂是在训诫臣弟了吗?其实说起来的确是臣弟的不对,那次落水,并非偶然,乃是臣弟生性太过风流,府内纳了数个侍妾,争风吃醋在所难免,有一人因为备受臣弟冷落,一时不忿,才将臣弟推落了水。”
凤涅见苑婕妤打扮不俗,颇有些“清新出尘”之态。苑婕妤本就生得高挑,这样打扮,更见衣袂飘飘,仿佛仙子。
“原来如此,”凤涅望着他那张惹祸招灾的脸,道,“果然是‘最难消受美人恩’,王爷以后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倘若再被女人暗算一次,怕是没有上回这么好运了。”
在场的众妃嫔一见,各自震动,不约而同地嫉恨起来。
朱镇基正色点头道:“这是自然,因此臣弟对女人是万念俱灰……现在已经是敬而远之,以前的恶习也一概改了。”
说话间,舞姬们舞蹈完毕,缓缓地退了下去。门口的小太监一拍手,乐工便敲了一下小铜钟,余音悠悠,鼓乐齐鸣,从门口徐徐进来一位美人,身着轻便素白裙裾,长发披散,薄施粉黛,正是苑婕妤。
“是吗?”凤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起来,本宫也略有耳闻,好似王爷最近转了性子……不爱女人,爱起……”
范梅仙往场中一看,果真不见了苑婕妤的影子,应该是去装扮了。
“那些不过是流言罢了,”朱镇基笑道,“不过皇嫂的耳目倒是灵光,难道是安靖那个小奸细向皇嫂透露的?不过皇嫂不必听那些,臣弟不过是学着修身养性呢。”
懿太后笑道:“好好,正好一饱眼福。”
凤涅道:“王爷有此心,倒是极好的,陛下也放心。”
凤涅点头,道:“正是,太后。”
朱镇基道:“皇兄日理万机,臣弟帮不上忙,自然就尽量地少给他添麻烦才是,就像皇嫂一般。”
懿太后看着歌舞,便道:“这些完了,就是苑婕妤的春江舞了吧?”
“像本宫什么?”
他们传递折子这工夫,监礼司的掌事太监便出门外,轻轻地一拍掌。鼓乐齐奏之中,外头十几个舞姬碎步而入,和着乐音翩翩起舞,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像皇嫂一般,懂得为皇兄分忧啊。譬如今日太后寿诞,皇嫂竟想出让众妃嫔献艺这法子,果然太后极为高兴,太后高兴,皇兄自也是极高兴的,皇嫂说呢?”
凤涅从旁斜睨,见朱玄澹抬手将折子取过来,面色倒也祥和。
“这不过是一时想到的法子,后宫久也不曾热闹过了,怎么王爷不喜欢吗?”
梅仙领会,握着折子转身,轻声道:“请陛下过目……”
“臣弟自是十万分喜欢,尤其是见到最后范家小姐那段舞,真真惊艳。”
此刻康嬷嬷递了个折子过来,凤涅看了一眼,又递给懿太后。懿太后低头看了会儿,面上略微露出笑容,便给了站在旁边的梅仙,向她示意。
“王爷觉得哪里惊艳?”
凤涅道:“太后说的是!”
“惊艳之处在于……”朱镇基将扇子合起来,扇柄抵着下巴,“臣弟从未见过这样的舞。”
太后见人到齐了,看看周遭,便道:“皇后说今日准备了好玩儿的,如今天子已到,不如就开始吧!”
“是吗?”凤涅望着他,淡淡说道,“本宫也从未见过,倒不知梅仙是从哪儿学来的。本宫觉得,她背后或许有高人指点。”
其他妃嫔,皆在下方排列。
“范姑娘不是说是自己琢磨得来的吗?”
朱玄澹也自起身,便入了座。懿太后在正位上,帝后左右而坐。朱玄澹身旁不远便是朱镇基,朱镇基旁边,自然是朱安靖。
“也或许真的是梅仙聪颖。”凤涅道,“王爷对这个颇为关心?”
懿太后道:“天子快快请起。”欠身将朱玄澹虚虚一扶。
朱镇基道:“倒不是关心,只是觉得,范姑娘这一舞,着实颇为惊艳,不知皇兄是否也很喜欢呢?”
朱玄澹却还仍旧是着那一袭赭黄袍,大步流星地入内,先向上拜了一拜,道:“儿臣来晚了,给太后问安。恭祝太后寿比南山,福体安康!”
凤涅望着他的眼睛,“圣上的意思,本宫也难揣测。怎么,王爷是希望圣上喜欢?”
懿太后也笑了数声。此刻众人纷纷起身,乐工们也都停了演奏,皆退避旁侧恭迎圣驾,凤涅不免也起身恭候。
朱镇基道:“娘娘是范家的人,大概自是希望自家姐妹也得到圣宠吧?”
旁边梅仙目光一亮,“太后,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瞧王爷这口吻,听起来似有几分醋意。”凤涅意味深长一笑,“本宫虽是出身范家,但首先还是皇家的人,只能一心为了圣上着想,其他的都在其次。倒是王爷,对这个是否关注太过?对了,听闻王爷醒来后,辞了先前订下的亲事,本宫不禁浮想联翩,难道王爷心中另有所属?如今诸般关注梅仙,嗯……想梅仙久居宫中,也甚是不妥当,王爷要不要本宫跟陛下提个醒,让陛下成全王爷同梅仙?”
正说话间,却听外头有人扬声道:“皇上驾到!”
朱镇基本来笑嘻嘻的脸色陡然发黑,“这个就用不上了。咳咳……多谢皇嫂一片美意。”
朱安靖坐在太后身旁,见状便道:“阿靖进宫之时,看到几个老臣往御书房去了,必定是他们又缠住了皇叔!”
凤涅柔声道:“说哪里话,本宫既然是王爷的嫂子,那自然该关心王爷的终身。若王爷对梅仙有意,本宫是绝不惮于做这个媒人的。王爷脸皮薄开不了口的话,本宫对陛下一说,此事保管便成。王爷反悔过一次亲事,总不会再反悔第二次吧?”
凤涅道:“回太后,大概是外间有些事情耽搁了,不然该早就来了。太后不必担心,赶在午宴之前定然是会来的。”
朱镇基呆了呆,定定地看了凤涅片刻,似乎在掂量她这番话的可行性,继而摇头道:“不不不!皇嫂口下留情!臣弟对梅仙姑娘绝无此心……对了,臣弟在宫外另有心上人了,皇嫂切勿做保媒拉纤这种无聊之事。”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懿太后的好兴致,搂着朱安靖问长问短,说了会儿话,才转头看凤涅,道:“皇后,天子怎地还未到?”
凤涅很是惊奇,“王爷心上有人了,是谁?”
只是满殿内其乐融融的,却少了个最要紧的——皇帝陛下竟没有来。
朱镇基摸一摸鼻子,“这个……暂时不便相告,等过些时日,皇嫂便知道了。”
凤涅只当“不认识”他,免得另生事端。
凤涅点头道:“好吧,既然王爷另有人了,那便罢了。本宫本是一片好心……不过若是王爷你变了主意的话,本宫还是愿意尽力撮合你跟梅仙的。像我们梅仙那种姿容,配王爷也不算是委屈王爷吧?”
监礼司在清晨便开始忙碌大殿陈设,一干物事准备妥当,如今将近正午时候,人也差不多到齐了,连秦王朱镇基也在场,朱安靖更是坐在太后身旁,时不时地去瞅凤涅,大有跑过去同她套近乎之意。
朱镇基僵硬地咧嘴一笑,“是,只是臣弟怕是消受不起呢。”
太后的寿诞宴席,便摆在畅春园中。畅春园内殿宽敞,寻常庆典,若要动用宫廷乐籍人等,便会将宴席摆在此处。此时,殿内两侧,几个乐工分列坐了,弹奏敲打起来,霎时间,雅乐飘飘,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两人正说着,却听得身畔有个声音道:“皇婶,王叔,你们在说什么?”
懿太后旁侧,坐着的便是凤涅。先头她从长春宫出来之后,又回了凤仪殿,特意将那一身衣裳换下,取了更为正式的蓝色吉服换上。这一番来回,身上微微地见了汗,略在凤仪殿内歇息了片刻,才往畅春园去。
两人转头一看,见是朱安靖。凤涅道:“阿靖你出来了?没什么,在说你三叔的终身大事。”
懿太后的兴致显然也是极佳,笑容满面,同旁边伺候的梅仙、嬷嬷们谈笑不停。
朱安靖一听,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朱镇基见状道:“哈,哈哈……那个,阿靖,我们该回府了,你王叔我等了你许久了……”
虽然是四十开外,但保养得极好,在众后宫众佳丽面前毫不逊色。
朱安靖道:“我想去皇婶宫里头坐坐。”
相比较惠太后的清朴,懿太后装扮得格外雍容华丽。身上穿着的是尚衣局特意为寿辰赶制的湖水蓝五福团鹤吉祥云纹吉服,头戴凤冠,额前是珍珠点缀绣小金龙纹的皂落额子,珠排耳坠,端庄华美。
朱镇基道:“改日吧……”不由分说地拉住朱安靖,“皇嫂,臣弟先走一步。”
总算是开恩了。
凤涅微笑道:“王爷好走。”
果然,朱玄澹道:“皇后既然思旧心切,朕也就不好不成全。这样吧,就准皇后回范府省亲……三日,如何?”
朱安靖被朱镇基拽着,身不由己地跟着走,一边叫道:“皇婶,我改天再来,那只猫怎么样了?”
凤涅眨了眨眼,总算是想起是何事,大概是她对他相求说要回范府省亲之事吧。
凤涅哈哈笑了两声,冲他摆摆手,自也往凤仪宫而去。
却不料朱玄澹道:“昨晚上皇后对朕提起之事,朕想过了。”
入了凤仪宫,吃了点冰镇的茯苓糕,小悦便将那只猫崽送上来,凤涅见它的毛儿油光发亮,身子也健壮了些,很是喜欢,便抱在怀中抚摸。
凤涅一听,顿时又不自在起来,就将头转了开去,生恐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
片刻子规也进来了,康嬷嬷一示意,两侧宫女退下,连小悦同思且也退下了。
朱玄澹凝视着她,忽然一笑,“昨晚上……”
子规跪地道:“娘娘,奴才查明了,范梅仙去的地方,是尚衣局,她见的那人,是宫女玉叶。”
凤涅总觉得“一见如故”这个词听来有几分刺耳,却又不知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便抬头看他。
凤涅轻笑,“啊……真是她啊!”
朱玄澹望着凤涅,“怪道太后对你一见如故。”
子规点头,道:“奴才怕被发觉踪迹,不曾靠近,因此未曾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明白,只见玉叶似是着急辩解了几句,被范梅仙打了两个耳光,而后范梅仙便愤愤地去了。”
这样双重“奉承”,对于修佛的太后来说,听了自然悦耳至极,比一万句“福寿绵长”还要顶用。
凤涅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嬷嬷!”
“如意”,乃是佛教法器之一,而“智珠”,在佛教说来,乃是人之本性智慧,因此有“智珠在握”的说法,便是说斯人拥有大智慧,可以解决任何事情。
康嬷嬷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朱玄澹摇头,轻笑道:“朕是真的很喜欢皇后这番话,大有禅机在内……”
凤涅道:“去尚衣局,把玉叶叫来……要悄悄地,不用张扬。”
凤涅咳嗽了声,“是臣妾一时口快,恐怕贻笑大方……让陛下见笑了。”
康嬷嬷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将玉叶领了进来。玉叶始终低着头,上前跪地。
朱玄澹双眉一挑,转头笑眯眯看她。凤涅最为头疼他的眼神,便只好规矩地垂眸,却听朱玄澹道:“方才皇后说如意那段,实在让朕刮目相看。”
凤涅道:“你抬起头来。”
凤涅道:“太后乃是爱屋及乌。”
玉叶犹豫道:“奴婢,奴婢不敢。”
两人出了长春宫,朱玄澹走在前,凤涅在距他身旁一肩处。朱玄澹脚步悠悠,忽然道:“太后果真很是喜欢皇后。”
凤涅瞥着她,“有什么不敢的,难道本宫能吃了你?”
朱玄澹无奈,依旧行了礼,同凤涅两人才退出了长春宫。
玉叶道:“奴婢……遵命。”畏畏缩缩地将头抬了起来。
苏嬷将盒子盖起来,递给康嬷嬷,康嬷嬷双手接过来。惠太后又道:“好了,耽搁了许多时间,你们回去吧。”
凤涅正打量她的神色,见她如此畏缩,心中有几分不喜。
凤涅急忙行礼谢恩。
然而定睛一看,见她脸上果真被打得青紫不堪,便道:“吃了巴掌?谁打的?”
不一会儿,苏嬷嬷取了东西回来,乃是在一个偌大锦盒之内,垫着放在缎子之上的。惠太后取了出来,道:“这原是我年轻时候戴的,早就用不着了,也找不到合眼缘的人,如今你拿去吧。”
玉叶好像很是胆怯,看了一眼凤涅便又低头,嗫嚅道:“是……是奴婢自己不留神……”
惠太后道:“总要有点见面礼,你不嫌弃便是了。”
凤涅道:“玉叶,本宫不会无缘无故叫人带你来,既然叫了你,便是心中有数,你瞒什么呢。”
苏嬷嬷领命而去。凤涅道:“太后,这怎么敢当……”
康嬷嬷道:“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你这奴婢当死!上回你拦着娘娘求娘娘救助你的主子,娘娘大可不必搭理!如今娘娘问什么,你就该痛快麻溜地说!再敢推三阻四,活该打死了你!”
惠太后道:“去把我那金丝攒八宝的项圈拿来。”
玉叶身子发抖,伏底身子叫道:“奴婢不敢,奴婢遵命就是了,不敢再隐瞒。娘娘想问什么?”
那老嬷嬷躬身行礼,“太后!”
凤涅道:“谁打的你?”
惠太后道:“你浑身素净,这红玉坠子,倒是给多添了几分精神……你今日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苏嬷——”
玉叶垂头道:“是太后身旁的梅仙姑娘。”
凤涅道:“回太后,是无意中得来的。”
凤涅道:“她为何打你?”
惠太后看着她,又道:“这耳朵上戴的是什么?”
“这件事说来,奴婢也不清楚的。”玉叶的头低低的,轻声道:“先前……因为奴婢在尚衣局内……前些日子奉命赶制太后的吉服,那一日,送吉服去长宁宫,结果在宫门口捡到一本册子,奴婢看不懂,只看到上面画着许多人物,奴婢本想拿了丢掉,不料却给梅仙姑娘发觉了,便要了去……今日,梅仙姑娘不知为何前来找奴婢,说奴婢是有心害她,也不听奴婢解释,便打了奴婢一顿……请娘娘开恩,奴婢实在没做什么其他的事。”
凤涅道:“多谢太后!”
凤涅道:“在宫门口捡了册子?是什么样儿的,细细说来。”
惠太后却一笑,道:“这样我也放心了,外头那些闲言碎语的,不用听……身子养好了,尽快能有个一子半女,也算是你日后的倚靠。”
玉叶低低地垂着头,声音微微颤抖,小声道:“那册子只是很薄很小的一本……画了很多人物,穿着奇特的衣物,对了……梅仙姑娘看后,便命奴婢替她赶制了一套衣裳,好似也是今日寿宴上要用的。”
凤涅听了这话,心头一动。
“果然是出自你之手。”凤涅道,“那你可知道,那册子是何人所有?”
一直走到惠太后身旁,惠太后抬手握住她的手,双眸细细地在她脸上看过,看了一会儿,才道:“果然很是不错,你去了遭地狱,倒得了正果了。”
玉叶重新伏身,“这个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奴婢若是知道那册子会惹祸,便捡也不会去捡的。”
凤涅被扶了起身,闻言便答应了一声,迈步往前。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遣了玉叶回去。
惠太后又道:“嗯,我瞧着皇后气色,比先前要好上许多……皇后,你过来。”
凤涅拿了小馒头,掰开来喂猫崽儿,那猫崽儿吃得心满意足,便躺在凤涅膝上睡着了。
朱玄澹道:“儿臣不敢。”
将近黄昏,暑气蒸人。凤涅练了会儿瑜伽,沐浴更衣,正欲吩咐人关了宫门就寝,却听到外头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
惠太后的声音转了几分慈和,道:“我说两句罢了,又非是训斥你,你也太多心了些。”
子规派了个小太监出外查看端倪,片刻,那小太监跑回来跟子规说了,子规听了,便进内道:“娘娘……听说,灵祥宫的郭才人自缢身亡了。”
惠太后望着两人,慢慢道:“有些话,虽是实话却不中听。你怕什么,我一心修佛,就算是去了,也是善始善终……倒是好事——王喜苏嬷,还不将天子同皇后扶起来?”王太监便同苏嬷嬷上前相扶。
凤涅一惊,道:“哪个郭才人?”
朱玄澹闻言,一撩袍子便跪在地上,“今日是大好之日,母后何故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莫非儿臣做错了什么?”凤涅也急忙随着跪地。
康嬷嬷在旁边道:“奴婢记得……不是白日里跟梅仙姑娘说话的那个?当时她好像受了惊吓,倒在地上起不来似的,最后走的时候还踉踉跄跄失魂落魄的呢。”
惠太后说罢,又道:“复又老了一岁,也不知还能过几个寿辰……我啰唆两句,你便听着就是了,省得以后想听都听不到了。”
凤涅闻言,事关人命,心扑扑地急跳了起来。她看看康嬷嬷,又看看子规,“你们说她为何自缢……是不是真的自缢?”
凤涅偷偷扫向朱玄澹,见他前所未有地低着头,心中暗暗想道:“这厮好像很怕惠太后……”心中顿时涌出无数个念头。
康嬷嬷道:“最好是她真的自缢的,不然,娘娘又要烦心了。”后宫出事,皇后自然要出面处理。
朱玄澹便只规矩应承。
子规道:“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亲自查看……不过,多半该是自缢的,应该不会有人想对她动手。”
惠太后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只怕你是担心别人说三道四……我本来就跟你们不是一路人,不必多想,你能同皇后早早地来给我行个礼,我已经觉得很好。”
凤涅想了想,皱眉道:“难道是因为白天范梅仙对她说了什么?只是三言两语,便能逼死人……”
朱玄澹忙道:“儿臣自是极为尊重母后决定的,只不过想到前头宴席之上,母后不在,到底是心里不安。”
子规道:“虽然不知到底怎样,但白天那个情形委实不好,多半跟这个脱不了干系的。”
惠太后并不理睬他,只是淡淡说道:“你不必同我如此客套,是真心假意,我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省得去面对那些假惺惺的笑,暗地里却龌龊不堪,落入眼里,这心头也不得清净……如此倒好,只见我想见的。在旁人看来,或许我如此做是不循旧例,但只要我的儿子媳妇不这样想,我心里便也得一二宽慰。”
先是一个魏才人,而后又是郭才人,这已经是凤涅穿越过来后见识的第二宗了。
朱玄澹道:“母后说哪里话……切勿如此想。”
凤涅心不在焉,“那你去稍微打听打听……”
惠太后接着道:“你们两个,也是有心了。我素来不喜欢那闹腾腾的场面,倘若我在,恐怕也坏了众人的兴致,因此索性不出面也罢了,大家都得自在。”
子规领命,正要出外,凤涅皱眉道:“等等!”
凤涅垂着头不再做声,却也能感觉身侧某人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子规回身,“娘娘还有何吩咐?”
惠太后微微一笑,“你很好。”
凤涅望着他的脸,沉默片刻道:“你……要多留神些,要格外小心。”
惠太后一挑眉,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原来她手中握着一串极为圆润的白玉珠子,似是佛珠,大概是经过极长时间的摩擦,因此显得格外润泽。
这宫内看似平和,谁知道底下都藏着什么,就算她整日心中算计,也难算计万全,也不能说就能掌控全局。她身边只有康嬷嬷跟子规最堪信任,可不愿意一个不小心……
凤涅道:“只是臣妾一点浅见。心有如意,手握智珠,终有得幕天籁、风清月满之境。”
子规对上凤涅双眸,极快之间便又垂头道:“娘娘不必为奴才担忧……娘娘好生安歇吧,奴婢得了信就即刻回来。”
惠太后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又道:“你方才恭祝我心有如意,是何意思?”
子规出外,吩咐宫人将宫门暂时关了,又命人专门守着,自己便出去了。
凤涅虽不知何故,却仍垂着头轻声道:“多谢太后夸赞。”
他先去灵祥宫,见监礼司跟内务府的人已经收拾妥当,子规便上前问了几句。
惠太后忽然道:“你今日的打扮,比去年要好许多。”
监礼司跟内务府的人都说是自缢,他们知道子规是凤仪宫首领太监,娘娘跟前的红人,都同他十分客套,不敢敷衍。
凤涅垂头道:“是,太后。”
子规一直待了一个多时辰,问了个详尽,才返回凤仪宫。
惠太后本正半闭着眼睛,闻言便睁开双眸,先看了一眼朱玄澹,又看向凤涅,望着她一身打扮,略停了停,淡淡道:“你回来了?”
守门的宫人见他回宫,才重又将宫门紧紧关了。
凤涅也行礼道:“臣妾给母后问安,恭祝母后心有如意,福寿绵长。”
子规见天色不早,怕凤涅睡了,本想回去歇息,等天明再行禀告。
朱玄澹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后问安来了,恭祝母后千秋,福寿如意。”
然而转念一想,又怕凤涅仍在等候,便想先看一眼再说,于是便放轻了脚步,往殿内而行。
惠太后身旁,也只有一个年长的嬷嬷和一个半老太监伺候着,那半老太监,凤涅是在冷宫里见过的,当日朱安靖出事懿太后派人为难之时,便是他去传旨解围的。
殿门口同殿内,值夜的太监宫女静静地垂手而立。
穿一身墨蓝色的素服。凤涅的打扮同她相比,赫然竟显得华丽起来。
子规缓缓地入了内殿。帘幕重重垂着,殿内甚是寂静,悄无声息地。
朱玄澹倒是熟视无睹,同凤涅入了殿内,果然见上头端坐着一位身形瘦削的中年女子,一头乌发简简单单地绾起来,在发顶心上绾成一个圆形发髻,用一枚白玉钗子别住。
子规见寂然无声,料想凤涅是睡了,便想出来,谁知一转身,却见那只凤涅养着的猫崽儿,一摇一晃地从内出来,见了子规,喵喵地低声叫了两声,往前一步,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地便栽倒地上。
凤涅边走边看,见长春宫十分简朴,并不似懿太后长宁宫那样华美气派,到处是一派素雅沉寂,甚至可以说横着一股沧桑落寞之气。
子规以为猫崽儿是走得不稳当,或是困了,便轻轻一笑,上前俯身,想将它抱起来,就在这一瞬间,鼻端嗅到一股极淡的香气。
长春宫果然宫门大开,早有宫人等候,当下迎了两人入内。
子规本未留心,只当是寻常花香,手指碰到猫崽儿的身子之时,忽地觉得脑中一昏。
朱玄澹轻笑数声,同凤涅一并出了正阳宫,便往长春宫而去。
子规大惊,顾不得猫崽,站定了身形嗅了两下,顿时变了脸色,急忙快步入内。
凤涅心头窘然,“难道能说差一点儿就被折腾得起不来吗?”只好做含羞低眉状:“多谢陛下。”
正当子规撩起内殿帘子之时,里头有一道人影迎面而出。子规大惊,喝道:“你……”那人却二话不说,探手攻来。
朱玄澹低头打量她的脸,道:“皇后今日的气色极好……太后见了也必定欢喜。”
那人来得突然,子规猝不及防间,反应却也极快,闪身避过的同时,下意识张口就欲唤人。
凤涅道:“臣妾怎敢怠慢。”
然而他动作快,心思却更快,心念如电一转,却又生生地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呼叫咽了回去。
朱玄澹已经大步流星地到了跟前,双手一伸将她扶了起来,道:“皇后来得好快。”
便是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子规看清来人容貌,双眉一皱低声道:“是你……”
凤涅道:“参见陛下。”
那人五指如钩,将要攥到子规的颈间,手势却又一停。
她心中气闷,实在很难把现在这个意气风发、顾盼神飞的尊贵帝王跟昨晚上那个在殿外对她用强的家伙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然而却又心知肚明:这人不过是深藏不露罢了。
原本张开的手掌一握后收了回去,往身后一背道:“是你。”脸上竟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凤涅只看了朱玄澹一眼,便垂头行礼。
子规扫了他一眼,又往那微微抖动的帘幕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在此做什么?”
且两人的装扮,处处透出几分相衬契合,若不是自己一直跟随凤涅身旁,还以为帝后两人商量好的呢。
那人嘴角一挑,“公公该知道,有的事能问有的事不能问吧?”
康嬷嬷一见,心头暗喜,原先还担忧凤涅打扮得太素净平常了些,如今见了天子才知道,原来天子的心意也是如斯。
子规微微垂头,“娘娘呢?”
他只戴玄色纱纹翼善冠,顶上是金色二小龙抢珠,整个人俊朗威严,令人无法直视。
那人道:“你所要做的,就是怎么进来的,怎么退出去,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这一身打扮,更是显得身形挺拔,猿臂蜂腰,矫健无匹。
子规道:“娘娘会如何?”
他所着的赭黄袍,并无宽大的云袖,而是比较简练的收袖,袖口更是用锦纹缎束了起来。
那人轻笑,“你对皇后娘娘倒是极关心的……不觉得太过关心了吗?”
今日,朱玄澹身着一袭金黄色的常服,上头绣着银白色的团云纹,只有胸前用暗金线描出飞龙盘旋之态,腰间是十八连环扣红玉带,腰侧垂着一枚玉佩。
子规咬牙道:“到底会怎样,我只要一句话。”
进了正阳宫,方一抬头,就见有人自里头出来,身形矫健如龙,看得凤涅一怔。
那人眉一扬,“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告诉你也无妨,娘娘很好,再好也不过了,但你若是再不识相,问东问西的话,我便不能保证了。”
远处,悠悠传来数声钟声,一群鸽子扑扇着从头顶天空飞过。清晨的阳光升起,皇宫屋顶上金光熠熠,威仪万千。
说话间,两人身侧本来静静垂着的帘幕忽然无风一动。
凤涅应了,带了康嬷嬷同子规两个,并数个宫人一块儿往正阳宫而去。此刻天色尚早,空气清冽得很,行走在寂静的宫墙之间,凤涅望着天边那一线微红,太阳将出未出,一刹那,恍惚有一种彻夜守候等待清晨这一刻拍戏的感觉,不由得微笑。
子规目光一转,那人显然也看到了。
将要出宫门之时,跟随朱玄澹的一位公公来传旨,说要皇后前去正阳宫,同天子一块儿前去长春宫给太后见礼。
里头寝殿内,传来极为细微的脚步声。
因此凤涅便早早装扮好了,要赶在清早去拜一拜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后。
那人眉头一蹙,冲着子规使了个眼色,子规急忙后退一步,脚步放轻,欲走之时望见地上晕倒的小猫,刚要俯身捡起来,那人却已经抢先将猫崽儿提溜了起来。
惠太后是个不喜热闹之人,先前一连修了半月的佛,虽同懿太后同一天生日,却也并未露面,只是开了宫门,意思是皇帝同皇后去见个礼就罢了,其他妃嫔之类,竟是全都不见。
子规身子一僵,停了步子转头看他。
又取了一个白玉镯子戴了。凤涅已经觉得这身装扮已极为隆重,但康嬷嬷却兀自觉得太过素淡。
那人看一眼手上昏迷的猫崽儿,白皙的手指在它颈间擦过,细嫩的猫颈骨,只消一勾手指便能轻易掰断。
凤涅对这顶冠子看了一会儿,让康嬷嬷帮自己戴上了。
子规双手握拳,那人目光转动,冷冷一笑,将猫崽儿抛向子规。
腰间玉带刚刚扣好,康嬷嬷又捧了一顶双凤翊龙冠,比先前那顶要顺眼简约得多,除了零星缀着几颗小小的宝石、旁边垂了几颗珍珠璎珞之外,只有冠子正中镶嵌了一块粉白色的温玉。
子规心头一宽,抬手接过来。那人手掌如刀,顺势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凤涅里头穿着的是素纱中衣,轻薄至极,此刻着了宫衣,倒也不觉得怎么热。
子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退数步,才转身离开,一直默不做声地出了大殿,站在月光下的宫院之中。夜风吹拂,额头上凉凉的,背上亦是冷汗涔涔。
康嬷嬷上前抖了开来。凤涅看了一眼,见是淡蓝色白云纹锦缎宫衣,上头用金线绣着小云龙金凤纹,又是素雅,又是尊贵。凤涅便一点头。
次日凤涅起身,伸了个懒腰,觉得昨夜睡得很是踏实香甜,因此心情大好,正要起身“晨练”,一动之间,脑中忽地想到一些奇异场景。
片刻工夫,思且已经回来,呈上了冠服。
凤涅抬手摸摸额头,皱眉回想,却想到昨晚上做的梦来。
康嬷嬷隐隐约约记起这个茬儿,当下叫思且带了两个宫女去尚衣局取来。
她慢慢地瞪大眼睛,想起自己好像是梦见了跟一个男人亲热,耳鬓厮磨,然后却又酣畅淋漓……
她凝神想的工夫,旁边的思且低声道:“嬷嬷,奴婢记得娘娘似有一套天蓝色的冠服……很是素净雅致,先前并未曾穿过的。”
“怎么居然会做春梦……”凤涅不太放心,便撩了衣裳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并无不妥,也没觉得怎样不适,才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康嬷嬷一听,也是这个理,道:“娘娘说得极是,那就换一套……”
脑中的那些片段还很清晰,梦中那人的眉眼却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竟有几分似……
凤涅便摇头道:“本宫现如今是去拜见惠太后……太后是礼佛之人,且这也算是家宴问安,端庄足以,太过张扬了反而不妥。”
“呸……定然是因为被他欺负了几回,所以日有所想夜有所梦了。”
凤涅看了一会儿,被宫衣的繁复华丽惊了一惊,又看旁边的头冠,镶嵌着宝石、明珠、翡翠等物,就算在室内也觉得耀眼。
凤涅下地,看看宫女们还规规矩矩地站在床边,便打发她们先出去。
坐在梳妆台前,宫女们捧了宫衣、首饰等上来。康嬷嬷喜滋滋地看着,道:“今日喜气,娘娘打扮得鲜亮些才好。”
妃嫔们来见礼之后,监礼司派人来说,已经安排了皇后娘娘省亲的日程。
凤涅咬着牙做了几式瑜伽,觉得身上微微有了汗意,精神也好了许多,才去沐浴更衣。
凤涅便对前来的首领太监吩咐道:“别的事本宫不关心,只需记得一宗:万万要简朴,不可大肆铺张。本宫也会派人去范府说一声,一切如旧,就当是本宫寻常回一趟娘家便是了。”
凤涅好歹打起精神起了身。幸好睡了一夜,身子舒缓了过来,下了床动弹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大碍,暗念一声侥幸。
那首领太监答应,又恭维称颂了几句,才退了下去。
今日是太后的寿辰,自不能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