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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意难平

朱玄澹一听,含笑望了凤涅一眼,道:“他是太后召进宫来的,看看时间不早,还是让他过去吧。”

饶是朱安靖聪明,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朱安靖一听,心道:“果然皇叔想让我走啊,我得识相些。”

朱安靖一惊,便看凤涅,心想:“怎么皇婶前一刻还不耐烦地赶我走,这会儿皇叔来了,倒要我留下?我留下来岂不是打扰她跟皇叔吗?”

凤涅却道:“陛下,安靖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也正好陛下有空,倒不如你们叔侄两个多亲近亲近,还是让他暂留片刻吧。”

朱安靖正开口要告辞,却听凤涅道:“陛下,安靖刚来,不如且让他多留一会儿……跟臣妾说说话儿。”

她的声音极为温柔,带着一抹婉转的恳求。

朱安靖人小鬼大,早知道原先皇后不受待见。他心里格外喜爱凤涅,此刻见朱玄澹来了,更握着凤涅的手,乃是一副亲近之意,他便也不想扰了凤涅的好事。

朱安靖越发惊诧地看凤涅,心道:“皇叔分明是想我走,皇婶不会听不出来,怎么她如此坚持,是真不舍得我走呢,还是……”

朱安靖松了口气,将猫崽儿抱入怀中,听皇帝陛下的口吻,隐隐约约是让他即刻离开的意思

朱玄澹闻言,也望着凤涅,又道:“他带着这小东西,不甚方便吧……”

朱玄澹看看小猫,又看看凤涅,终于又是一笑,将小猫往旁边朱安靖的怀中一扔,“安靖,你拿来的吧?把它带走。”

凤涅急忙说道:“这小猫崽儿臣妾很是喜欢,既然陛下不喜,那……王爷,不如把这个交给子规先安置着……”

猫崽儿的眼睛很亮,叫声很弱,仿佛也知道面前之人非同一般,“喵”地叫了一声后便只顾呆呆地看。

朱安靖见她如此,心里雪亮:皇后是不愿意他离开啊!

凤涅微微出汗,急忙想将那猫崽儿取下来,朱玄澹却抬手将它提溜起来,在眼前看了一番。

子规小声道:“王爷……”

朱玄澹看看凤涅,又看看膝头上那不知所措的小东西,忽地笑了笑,“皇后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朱安靖赶紧把猫崽儿给了子规,子规悄悄后退几步,走了下去。

朱安靖在一旁顿时挑了眉,考虑要不要冲上去将猫崽儿赶走。

朱玄澹目光一动,面上仍是笑微微的,低声问道:“皇后这么喜欢安靖?无论如何也要他留下来?”

凤涅有些紧张,不知朱玄澹会如何反应。

朱安靖只觉得无端紧张,生生咽了口唾沫。他忽然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刹那间,在场众人纷纷看向皇帝陛下尊贵的膝头。

凤涅却面不改色地道:“靖王活泼可爱,臣妾自是喜欢的……可惜小王爷住在秦王府上,不然的话,臣妾是很喜欢同他多相处的。”

朱玄澹点点头,正欲再开口,旁边桌子上“喵”的一声,那小猫不知何时竟歪歪扭扭走到桌边上,此刻一个趔趄,从上头掉下来,正好跌落在朱玄澹的膝上。

朱安靖望着凤涅那样“柔顺”的姿态,又看自家皇叔那一双厉害的眸子正盯着她,小孩儿心扑扑乱跳,隐约嗅出一丝异样来。

“大概是有些暑热,没什么大碍。”仍旧是垂眸规规矩矩地回答。

令人窒息的片刻沉默,朱玄澹终于发话道:“既然如此,那安靖就在凤仪宫多留会儿吧!”

他不来探望,倒自在一些。

凤涅道:“多谢陛下成全。”低头的时候,冲着朱安靖使了个眼色。朱安靖忍着汗意,上前道:“多谢皇叔!”

凤涅被他握着手,自不能动,闻言又是一阵头晕:自从他现身露面后,她的身子就一直都不适,何止身子,心理上也有极大阴影。

朱玄澹微笑地望着他,“不用谢朕,是你皇婶喜欢你。”说到这里,握着凤涅的那手略微用力,不知何意。

他往前迈了一步,单手一撩袍子,便坐在桌边,“得闲自是要来探望皇后一番,听闻皇后好似身子不适?”

凤涅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捏得有几分疼,却还得做若无其事状,只是仍旧用无辜而“圣母”般的眼神望着朱玄澹。

朱玄澹打量着她,那双手自她肩头往下滑,最后竟然握住了凤涅的手。

两人目光相对,他的双眸幽深难测,她的眸子却一片柔静,烈日月影,刚柔并济。

凤涅心道:“知道,你是玩上瘾了。”面儿上却还是一副无辜之态,“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凤仪宫呢?国事繁忙,该当好好歇息才是。”不动声色地便欲后退。

有朱安靖在,朱玄澹也不好做什么,只是把凤涅的手好一顿揉捏,只片刻工夫,便起身离去。

康嬷嬷同子规急忙侧退行礼。凤涅敛袖垂眸,“臣妾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前来……”后面一句“有失远迎”还未出口,双臂便被一双手握住,“皇后不必多礼,是朕特意叫他们不必通传的。”

凤涅急忙同众人恭送皇帝陛下,一直等他出了凤仪宫,才松了口气,坐在床边上,抬手按着胸口。忽然又看到自己的小手,方才被他一顿捏摸,又红了起来:那人表面虽然放过了自己这次,但心里到底意难平啊!

竟是朱安靖反应最快,快手快脚地跳下凳子,向前行礼道:“安靖参见皇叔!”

以后不知他还有什么招,想想格外头晕。

子规顿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而趴在桌边的凤涅,显然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不仅是汗毛倒竖,而且有些头晕眼花、手足无力,很像是需要补钙的症状。

朱安靖看朱玄澹走了,格外活泼,蹦跳着过来道:“皇婶!”

子规本静静听着,听到那句“让子规打你”时,不由得窘了一窘,刚要开口,却听身后有一人低低地咳嗽了声。

凤涅被他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看在他终于派上几分用处的份儿上,叹口气道:“怎么了?”

凤涅望着那小猫喵喵地舔着奶,心里格外喜欢,眼光也异常温柔。而朱安靖一会儿看看小猫,一会儿看看凤涅,那种乖顺的模样也是极少见的。

朱安靖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道:“皇婶,怎么你……同皇叔闹别扭了吗?”

他们两个一个碎碎念地说,一个乖乖地回答,场面格外趣致安详。

凤涅愣道:“什么?哪里有……”

朱安靖道:“阿靖记住了,皇婶。”

朱安靖道:“那方才皇叔分明是要我走,为何皇婶你偏要我留下来?”

凤涅道:“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心底无私,不要以亏虐这些小生灵为乐,这样没出息,皇婶还会让子规打你的。”

凤涅咳嗽了声,拉长语调道:“我喜欢你,不行吗?”

朱安靖道:“皇婶,我以后不欺负它们就是了。”

朱安靖撇嘴道:“先前还逼我走呢!我自不信的。”

凤涅道:“做人最要紧是问心无愧。另外,对天地万物要心生敬畏,这其中造化因果,可是极为玄妙的。佛家所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

凤涅抬手,纤纤手指在他额头一点,“人小鬼大!太伶俐就不讨人喜欢了。”

朱安靖道:“是啊皇婶。”

朱安靖欢喜地抱住她的手,低头看了看,忽然道:“噫,怎么这样红?”

凤涅伸出手指头轻轻拨弄猫崽的鼻头,“阿靖,以后不要欺负这些猫儿狗儿,你要想想,它们比你柔弱,你无端去欺负它们,对他们来说不公道,就好像有个大人无端地来欺负你,打你骂你,你自也会觉得生气,觉得不公,是不是?”

凤涅急忙将手抽回来,用另一只手手盖住,顾左右而言他道:“那猫崽儿我留下了,省得你也不会养。”

子规从外头回来时候,见凤涅同靖王两个趴在桌子边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桌子上某物。子规上前扫了一眼,才惊觉那是一只刚会颤巍巍爬行的小猫崽儿。

朱安靖自然是毫无异议,只是仍旧问:“皇婶你莫不是不喜欢皇叔吗?”

朱安靖哈哈笑道:“居然装死。”

凤涅道:“又胡说了不是!”

那猫崽子很是柔弱,软软地一动不动,被他一晃,便发出微弱的一声叫唤。

朱安靖道:“那为何竟不愿意跟皇叔独处?我还怕我坏了皇婶的事,想快点离开呢。而且皇婶那样留我,皇叔虽则不说,心里头必然是会……”

他兴致勃勃地望着,忽然皱眉,手上晃了晃,“怎么好像死了,不动了?”

“会如何?”凤涅见他竟然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笑问。

朱安靖提溜着那猫崽子的脖子,打量着看,“好玩儿吧?我在宫里发现的,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差点给我一脚踩死,皇婶你看……”

朱安靖挠挠头,“皇叔不会不高兴吧?”

康嬷嬷大惊失色,“少王爷,你从那里带来的这小脏东西?快快扔出去!”

凤涅挥挥手,烦恼道:“谁知道……不高兴就不高兴吧……管那么多呢!”

朱安靖在怀中摸了会儿,便探出手来,凤涅惊得“啊”了声,原来朱安靖手里,提溜着一只极瘦弱的小猫崽子,黑黄的毛色,皮包骨瘦得可怜。

朱安靖笑道:“皇婶,你……你实在是太让我……”

朱安靖后退一步,在怀里摸来摸去。凤涅眼睛一瞥,才看见他胸口鼓起了一块儿,便好奇地盯着。

“嗯?”

凤涅打了个哈欠,“什么?”

朱安靖不由分说又抱她的手臂,“素来皇叔说话都是说一不二的,也没有人敢逆他的意思,你还是第一人呢!阿靖太喜欢皇婶了。”

朱安靖道:“太后想我,我就进来玩儿喽!对了皇婶,我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凤涅哼哼一笑,抬脚抵在他腿上,用力将他推开:“不用太喜欢我,就算喜欢的话也不用这样紧紧抱着,都说了大热天的容易出汗。”

凤涅睡眠不足,被打扰后气得厉害,哼道:“你怎么又进宫来了?”

朱安靖又逗留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开。

凤涅这才松手。朱安靖转头看着康嬷嬷,理直气壮道:“谁让你们拦着不许小王进来的?哼!我趁着宫女打盹,从偏殿进来的。”

凤涅闲来无事,让子规把猫崽儿抱上来逗了会儿,见猫崽儿精神尚好,毛儿也顺滑了许多,便道:“子规,你给它沐浴过了吗?”

凤涅面对朱玄澹时候,便装作柔弱小绵羊一般,此刻面对朱安靖,却俨然成了狼外婆,把他的头脸推得向后仰去,朱安靖只觉好玩,嘻嘻乱笑。正在闹腾,外头康嬷嬷进来,见状叫道:“哎呀王爷,怎么您又偷偷跑进来啦!”

子规道:“奴才稍微给它收拾了一番。”

朱安靖被她的手指按在脸上,兀自扭来扭去,不肯就范,在凤涅手掌心底下,不屈不挠,声音响亮地说道:“皇婶,不要睡了,阿靖好不容易才入宫来,跟阿靖说会儿话嘛!”

凤涅道:“这是我们凤仪宫第一只宠……嗯……猫,既然被安靖带来了,也是缘分,要好生养着。”

凤涅五指张开,毫不留情地望他的小脑袋上按去,想用力将他推开,“大热的天,别这样靠过来……快出去,我要再睡一会儿。”

子规答应着,小心地抱了猫崽儿下去了。

朱安靖笑嘻嘻地趴在床边上,手托着腮帮正津津有味地看凤涅的睡容。他的小眼睛看得仔细,望见凤涅眨眼,便晓得是这是装睡的把戏,此刻见凤涅翻身坐起来,他并不后退,反而一把抱住凤涅胳膊,“皇婶……整整四天不曾见到皇婶了,阿靖真是颇为想念嘛!”

将到黄昏,天气太热,凤涅也没什么食欲,便只喝了一碗汤。

凤涅一听这个声音,顿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狠狠瞪着面前之人,道:“朱安靖!你又出来蹦跶什么!”

子规出去打听,听说朝廷上有些事端,许多大臣都在上书房里头恭候着,今夜皇帝怕是没什么情绪来后宫的。

朦朦胧胧里,果真看到有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凤涅心中暗暗叫苦,正要细细再看,却听那人笑道:“皇婶,你醒了吗?我看到你眼睛动了,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般,还装睡呢?”

凤涅听说了这个消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正睡得香甜,却感觉有什么不妥。她人还未醒,心里已经深深警惕,生恐是那人来到,便偷偷地将眼睛眯起一条缝。

白日虽则把朱玄澹安稳地送走了,然而凭着他把她手都捏得发红发痒这份劲上,也知道他心里不满,生怕他又“任性而为”。

思且去后,凤涅用了点午膳,便爬上床歇息,脑中团团转了许久,才勉强睡着。

凤涅知道朱玄澹今夜不会来后宫,便吩咐早早地掩了宫门,又挥退了宫女,连康嬷嬷同子规也打发去了外间。

思且俯身下去,轻轻地磕了个头,“奴婢懂的,奴婢尽听娘娘吩咐,忠心无二。”

凤涅将人都打发出去后,便下了地,赤着脚,只着单薄的里衫,在琉璃地面铺着的羊毛毯子上站稳了,双手垂落放在身侧,先微微仰头,胸口起伏,缓缓地呼吸了一番。

“有些话,事先得说明白了。”凤涅道,“你大概也知道,本宫不是范梅仙,绝不会主动去害人,只不过,倘若有人心怀不轨,欲害本宫,本宫是绝不会容情的——若有人丧在本宫之手,乃是他们咎由自取,懂吗?”

做完了准备动作,凤涅便开始做起手势,双腿并紧,双手高举,身段拉长,双腿小腿同大腿都绷得紧紧的,腰身用力地往上舒展。

思且道:“奴婢……奴婢愿意。”

凤涅在现代之时,因为职业关系,得闲会跑跑步,偶尔会去做健身,但是最常做的还是瑜伽。

凤涅点点头,道:“如今你已经不能回头,今后,你便留在凤仪宫里,你可愿意?”

这段日子因为身体不好,一直让她苦恼得很,想来想去,想到了这个法子。虽然不能说就此能够强身健体,却总比什么也不去做要好。

思且睫毛轻轻眨动,“奴婢,懂的……只要不是违背良心之事,奴婢也不会……出此下策。”

渐渐地做完了山姿势,半月姿势,到椅子姿势的时候,额头上的汗已经渗了出来,弯曲的双腿拼命颤抖,身形摇摇欲坠。凤涅咬牙坚持,心里默念了有三十秒才停下。

凤涅望着她,思忖着,缓声说道:“你为了顾及旧情,反叛了梅仙,也难怪梅仙大动干戈不肯容你,这道理……就好像一女不能嫁二夫一般,无法两全,你懂吗?”

刚停下便跌在毛毯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来,一颗心跳得很剧烈。

“是……”思且的声音带颤,猛地低头,恍惚间又落了泪。

从前她从头做到尾,动作都极为到位,很是流畅,如今,只做了区区三个最简单的动作,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不用说这些虚的,”凤涅手一摆,“是不是?”

被朱玄澹折腾一番就跟去了半条命一样,这身体可真是够争气的!

思且身子一抖,“娘娘万金之躯……”

凤涅本想再咬牙多练几个动作,但在做了半个弯弓姿势后,大腿抖得不成样子,肉都在乱跳,再也坚持不住,便只好停下。

凤涅闻言挑眉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她重往后一靠,“昔日在范府,我们两个,很好吧?”

好歹这不是件一蹴而就之事,慢慢地来就是了,只要坚持,身体总会有起色的。

思且道:“奴婢只是……想要问心无愧。”

凤涅喘了几口气,觉得歇了过来,便将康嬷嬷叫进来。

凤涅道:“你是个聪明人,大概也知道如此行事之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吧!你既然能料到,却还如此做?须知道明哲保身啊!”

康嬷嬷同子规本就在外头候着,见凤涅一头汗,各自惊了惊,却也不敢问什么,急忙领着宫女准备了洗澡水。

思且眼睛垂下,轻声道:“奴婢……奴婢……只是不忍心……”

凤涅沐浴了一番,疲倦过去,倒也觉得舒畅许多,换了件新衣裳便爬上了床。

思且抬头,凤涅望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才问道:“你今日为何要护着本宫?”

她这一番折腾后,睡得倒是格外香甜,一夜无梦。

凤涅此刻才又坐直了身子,望着地上的思且,“你抬起头来。”

只是次日起来之后,双腿仍旧有些痛,凤涅知道这是昨天运动的后遗症,看来这具娇嫩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起码要三四天才能彻底恢复和适应,或许需要更长时间。

凤涅点头,小悦便退开一边。这边思且跪地,垂头道:“奴婢感念娘娘大恩大德。”

妃嫔们按例又来请安。自打凤涅回到凤仪宫一直到现在,场面是越来越和谐,连牙尖嘴利的李美人都也收敛了,可见是学乖了。

小悦道:“启禀娘娘,奴婢请了太医院的御医,给思且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开了点儿药膏,涂几日便好了。”

凤涅便将太后生辰将到、众位妃嫔献艺之事说了。

思且换了一套新的宫女装,头发重新绾过,脸上的青肿虽然还未曾褪去,嘴角伤痕仍在,比先前却好多了。

末了又道:“宫里头好些日子不曾热闹过了,索性借着这一机会好好地热闹热闹。各位妹妹万万不要大意……大家都知道,太后的生辰宴上,陛下也会在呢,倘若能在献艺之中一枝独秀,脱颖而出……太后高兴,陛下也会高兴……然后,各位妹妹都懂……”

他们在里头说完了话,那边宫女小悦领着思且进来参见。

妃嫔们都不是傻子,皇后的笑里虽然有几分含蓄,但是话语之中却透露出关键信息:大家献艺出色的话,皇帝一高兴,大概就会如何。当然,这个大家都懂。

凤涅笑着摇摇头,“放心吧嬷嬷,没事……”

——她们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被宠幸吗?

康嬷嬷是真怕了,先前的宁曦皇后,凡事都不肯说,如一个闷罐子葫芦,心里头想得却多,终究郁结难解,抑郁成疾。

皇后又用圣母光芒普照的笑容道:“本宫对各位妹妹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管品级高低,不管谁受宠谁未曾受宠……都可以献艺。大家万万不要白白浪费这个大好机会。”

康嬷嬷便答应,又道:“娘娘您千万别不痛快……若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对,您只管打骂,只不过万万别闷在心里。”

众妃嫔出了凤仪宫,便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凤涅见她如此小心忐忑,勉强打起精神来,道:“没什么,本宫只不过是……唉!想到别的事……至于献艺之事,先不必问,以后自然会见分晓。”

行走间,有人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呢?果真是给我们大家伙儿机会吗?”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博爱了。凤涅叹了口气。康嬷嬷见她似是不高兴,急忙道:“是奴婢多嘴了,娘娘您别生气。”

又有人道:“仔细想想,好似也没什么差的,到时候太后、陛下都在场……谁的才艺出色谁的拙劣,一目了然,陛下看了心喜……也是有的。”

想到斗牛犬,一时又有些抑郁。她落水之后,那些犬儿也不知怎样了,一二三四五,她可是养了五条,还有两只雍容华贵的喵星人。

“只是,她为何要如此呢……她不是个最爱巴着陛下不放的吗?”

凤涅望着她的模样,总觉得这样的康嬷嬷,一笑之间脸上的褶子叠起来,小眼睛又如此呆呆地望着自己,跟她养过的斗牛犬似的。

“依我看,是太后那边发话了……没听说吗?自她出了冷宫,陛下接连两日待在她那里,太后不喜……她自然要避避嫌疑的,因为如此一来,便可彰显她的贤惠。”

康嬷嬷却完全摸不到头绪,腼腆地笑道:“奴婢又愚钝了。”

“听来好似是这个道理……”

子规听到那句“祸水东引”,眼皮一跳。

“不过,于我们倒果真是好事,总比朝暮无法见陛下一面的好,而且倘若能够脱颖而出的话……”

凤涅被她一语惊醒,眼睛一眨,道:“看看热闹,顺便,瞧瞧能不能祸水东引。”

一时之间,唧唧喳喳地,众位妃嫔都动了心。

康嬷嬷自然不知凤涅心事,将茶碗从她手里接过来放下,忽地轻声问道:“娘娘,今儿您在太后宫里说的那……让妃嫔们献艺庆贺太后生辰,这里头是何用意呢?”

有能耐进宫的,多半都是大家闺秀,素日里琴棋书画是必修的,即使不能算精通,也总能“略懂”,更有一些自恃有几分才情的,心中更是蠢蠢欲动。

子规在旁边垂着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娇嫩纤巧的手指。相处至今,他自然懂得,皇后这个细微动作,代表她的心里正在想事情。

此后数日,后宫里头简直是歌舞升平。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吟诗,有人作画……妃嫔们出尽十八般武艺,想要在太后宴席之上一炮而红。

凤涅沉吟着,表面上不言语,手指搭在斜榻旁边,纤纤如玉笋般的手指尖儿轻轻地敲着床榻面,如弹琴般地起伏而动。

与此同时,尚衣局将太后寿宴上要穿的宫衣制作好了,命人送到太后宫中来,一并还有些新鲜的首饰之物。其中一件,却是那套绣着莲花的淡青色缎子衣。太后一一浏览过,对这件格外喜欢,道:“梅仙你来看,这衣裳你穿,果真合适。”

凤涅叹口气:这可怎么是好?简直是个需要保护起来的娇嫩花骨朵,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可是身边却偏偏有一只猛虎,虎视眈眈时不时地过来嗅上一嗅不说,兴致好时,还会拍按上几掌。

梅仙听到这话,看看那布料,想到这衣裳是谁人提议给自己做的,纵然看起来多么华美,心里只觉得烦躁不堪,面上却还得微笑,“是啊,太后,姐姐的眼光倒是不错的。”

早先起来梳妆时候,望见颈间那些残留的痕迹,她特意将领子提得高高的遮着。这大热的天气,实在遭罪,幸好太后宫里凉爽。

正赞叹间,外间传秦王殿下来到。

凤涅定定地看了会儿,心中颇为憋闷,便伸手拉扯了一下领口。

秦王朱镇基进来后,一眼看到旁边摆放着的众多衣物,不由啧啧两声,凑上来看。看了一番,他对那些首饰赞不绝口,顺手拿了一朵巧样宫花在手中摆弄,叹道:“精致,精致!”

凤涅喝了口茶,闻言微微一笑,略觉得手上的麻痒散了,便道:“行了。”子规轻轻放手,凤涅举起手掌看了看,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未曾完全消散的青紫。

爱不释手,竟又举起来在自己鬓边比了一比。

康嬷嬷喜道:“奴婢听着娘娘这话怎么那么有道理,简直叫人舒坦到了心窝里。”

太后一惊,咳嗽了一声道:“老三!”

凤涅道:“那位心气儿高的,大概从来不曾吃过这个憋屈,此番被我羞辱,若是沉不住气,胡乱而为,必定乱中出错,我倒是不怕的,若她是个聪明的,会暂且按捺一阵子……大家暂时也会相安无事,以后之事,也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

秦王讪讪地将那朵宫花放下。太后白了他一眼,转头看梅仙道:“那件白莲花的衣裳你便收了,等寿宴那天穿着,保管出色。”

子规沉默片刻,道:“娘娘以后打人,何必自己动手,也受些辛苦……叫嬷嬷代劳就是了。另外,娘娘若是跟梅仙姑娘翻了脸,要格外小心她报复才是。”

秦王一双眼睛正也溜溜地看,听到“白莲花”三字,顿时扑哧一笑。

子规跪在地上,只是小心地捏着凤涅的手。这手果真是细嫩无比,手心里一片微红,又有些微微发热,可见先前果真是用了力的。

太后皱眉道:“老三,你笑什么?”

候着凤涅接了茶过去,康嬷嬷又向子规道:“这样大饱眼福的事儿,子规竟没看见,啧啧!”

秦王在那排衣物前来回走动,最后停在那件莲花缎子衣裳处,看了看,扇子一点道:“太后所说就是这件了?”

此刻正督促着宫女们端了些新鲜果品上来,又倒了杯茶奉上,笑道:“娘娘您是万金之躯,奴婢这皮糙肉厚的,哪能相比呢?不过娘娘那一下可真真解气极了……”

太后道:“正是,如何?”

康嬷嬷早叫了宫女小悦来,领着思且下去安顿,请个御医来好好查看伤处。

秦王若有所思道:“这莲花也不算太白啊……看起来倒好似青荷。”

凤涅往后一靠,舒心地松了口气,叹道:“我这手忒也娇嫩,打人都打得格外辛苦,打过了之后,又疼又痒的,只是打人的那一刻心里略觉爽快罢了——唉,若是嬷嬷你的手,那么一下子抡过去,梅仙的脸大概会肿半个月吧?”想到这里,又觉好笑,便嗤嗤又笑了两声。

梅仙便轻声道:“是姐姐……是皇后娘娘来之时看过说是白莲花的,难道竟不是吗?”

子规无奈,便上前一步,跪在凤涅身侧,探手将凤涅的手轻轻握住,小心翼翼地揉捏起来。

秦王挑了挑眉:“皇后所说?”

康嬷嬷看看自己的胖手,便示意子规上前。

太后道:“是啊,皇后说梅仙便宛如这白莲花般,高洁无瑕,娉婷幽静,老三你觉得呢?”

入了凤仪殿,凤涅坐定了,把手往旁边一搁,哼哼道:“给我揉揉。”

秦王怔了怔,而后竟哈哈地笑了起来。

流言于是风向立刻转移,变成了皇后大闹长宁宫,救了本来要被杖毙的思且,至于其中内情究竟怎样,则不得而知。

太后道:“老三,你是怎么了?只管笑什么,莫非你觉得不对?”

然而正当这个流言传得起劲之时,长宁宫里头的多嘴宫婢把内情一点一点透露出来,原来是思且得罪了太后,动手的并非是皇后派的人……

“非也非也!”秦王手中的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若有所思地微笑,“太后,我只是一时想到件别的有趣之事……”

刹那间流言蠢蠢流窜,最初的传言是,思且得罪了皇后,于是被康嬷嬷打得不似人形,奄奄一息,于是众人纷纷惊叹:皇后去了一趟冷宫,变得格外毒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