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路迦和下了场地,秦青葙才发觉这场比赛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她意犹未尽又朝他看了几眼。
她在心里说了很多很多遍,为他每一次进球而雀跃。
有女生围过去,递水递毛巾,他全部拒绝了,只撩起篮球衣的下摆,随意地往脸上擦了擦汗,抬头视线扫过她。
路迦和加油呀,加油!
秦青葙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握紧手中的矿泉水瓶往场外走,她已经在这儿待太久了,她今天的习题还没有看完。
这些人真疯狂,秦青葙有些瞧不上这种张扬,可是她嘴巴却张了张,低声说:“路迦和加油啊。”
路迦和嘴角咧开笑,搭着好兄弟的肩说了些什么,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秦青葙往外走,健瘦的腰线随动作起伏露出。
他接过球,漂亮地转身,把球切入篮板下,身边都是女生的欢呼:“路迦和加油!”
他腿长,几步就超过了秦青葙,经过她的时候“咦”了一声,没回头,走了几步,又停住,倒退着回到她旁边。
他在场上反跑、擦板投篮、快攻、背身单打,她慢慢地从远处观望到走进观众席,仔细地瞧着他每一个动作。
秦青葙心慌地攥紧了瓶子,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他帮自己解过围,自己要先开口吗?那自己要怎么说,说想了很久的谢谢吗?还是夸夸他,夸他球打得不错?他会理自己吗?他不会觉得自己太热情了吧?
他一副胜券在握随时准备出击的自信劲儿,这一刻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真糟糕,心里一团乱,她组织着语言,算了,还是不要说话了。她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还朝前走着。
秦青葙看到他的时候,他刚好接到一个球,接到球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做出三威胁的动作,双脚分开与肩部同宽,身体前倾,腰部绷得笔直,双膝略微弯曲下蹲,双手持球,触球部位为球的两侧偏后,头部向前,眼睛平视前方。
路迦和咂舌:“你把瓶子都攥变形了。”
路迦和内搭着吸汗紧身衣,外面套着球服,真讲究。秦青葙心里吐槽着,可是眼睛再也移不开。
她刚松了松手,他长手一捞,抢过她的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反正也看不进去书,不如去放松一下,劳逸结合。对,就是劳逸结合!她说服自己。
秦青葙微愕地张开嘴,看着他。
手干了,可辅助线一个都画不出来,她放下尺子,站起身,朝操场眺望。
汗水从他紧绷的颈线流下,他说:“我渴。”
秦青葙脑袋有点发蒙,好像她看体育频道的时间越来越多,在不知不觉中把解说员的话记到了心里。
真无赖。秦青葙想,虽然这瓶水就是想递给他的,虽然她没那勇气送给他,可是他也太不见外了。
秦青葙在她们出来之前快步离开,回到教室坐下,手上湿漉漉的,水沾在习题册上。她不应该接这句话,可是她觉得路迦和是有自己的骄傲,不是让人围观的,他喜欢篮球才去钻研进取,喜欢他应该懂他。
他又说:“你这丫头瞧着有点儿面熟……”
“谁在外面?”说话的两人被吓了一跳,问道。
路迦和等她半天,也没见她接话,估摸着这丫头是不记得自己了,笑着替自己解围道:“不过一个学校,多见过几次面也正常……”
“篮球的精髓就在于速度,要跑快跑,不要停止,用速度去撕开敌人的防守……”秦青葙突然插了句话。
他果然是不记得自己了。秦青葙垂眸,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事儿……”
“唔……说的也是。”接话的人顿了顿,肯定道。
“你不高兴?”路迦和抬手,又把瓶子塞给她,他笑,“喏,还有一点,都留给你。”
“可……”说话的人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们就是看他耍帅的呀,投不进去也没事。”
他把水还给自己,又迈着长腿走掉。
“但其他人都只顾耍帅,投不进去几个球,没趣。”
一整天,秦青葙一条辅助线也没画出来。
“就是跑得太快了,我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坐在沙发上的秦青葙再次打量了一番路迦和,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隔间有人在对话,说到“路迦和”三个字的时候,秦青葙关了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停止。
秦青葙又咽了咽口水。
这些解题思路只在眼前过了一遍,完全没有记到脑子里,秦青葙放下笔,去卫生间用冷水冲了冲脸。
路迦和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到窗外,书页来来回回地翻,到最后进度仍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他起身,抱着书上了楼。
专心专心!她重新拿起书,强迫自己继续往下分析习题:“不论是求空间距离还是空间角,都要按照一作、二证、三算的步骤来完成……”
呀,路迦和耳朵都红了,是不是害羞了?秦青葙偷笑:“喂,路迦和,我胃又疼了。”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听了听,这次什么都没听到,她有些烦躁,习题册里的立体图形变得分散,在脑海里怎么也集中不了。
他果然停住脚步,准备关心她。
秦青葙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路迦和的名字。
秦青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路迦和,一起洗个澡就好了,嘿嘿嘿。”
年轻人!她抓抓头发,研究费神的立体几何:“求点到平面的距离就是求点到平面的垂线段的长度……”
他几步上完楼梯,“啪”地关门。
秦青葙靠窗坐着,她能听见不远的操场上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口号声。
嘁,不让就不让,小气鬼。
教室里坐着稀稀落落的人。
秦青葙哼哼唧唧地爬上楼梯,拖出医药箱,把箱子里的药物一股脑都倒在床上,翻了翻,查看药盒背面的适用病症。急性肠胃炎是炎症药物,头孢是消炎药,藿香正气水又适用于脘腹胀痛、呕吐泄泻,于是她抠出几粒头孢拉定胶囊就着藿香正气水一同喝掉。
运动会这两天停课,大家巴不得不上课,就算不去给参加项目的同学加油,也都跑到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偷懒,这是高中生活里难得的忙里偷闲的机会。
药物的联合作用会更好的吧,赶紧好起来吧,秦青葙想跟路迦和一起钩着小手约约会。
苏唐有些生气,哼了两声,骂她不够意思,又怕去晚了没位置,骂了两句,嚷着回头再跟秦青葙算账,然后一个人匆匆跑到观众席给沈霖郡呐喊助威。
她大字形躺在床上,决定每天监督路迦和锻炼,让自己每天都能这么有眼福。
秦青葙偏头,打了个哈欠,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啧,胃突然疼得厉害,本来只是拉肚子轻微的肠胃炎,怎么吃完药以后反而疼得更厉害。
那时候,秦青葙有些琢磨出来苏唐对沈霖郡的意思,铁三角也没有以前那样坚不可摧,她不想去当电灯泡。
又躺了一会儿,不适感不但没有缓解,头疼心慌的症状反而越来越明显。
“作为铁三角,你必须得去。”
她感觉很糟糕,趁着还有力气,爬下床,去隔壁敲响路迦和的门求救。
秦青葙没多大兴趣,她咬着笔帽:“可是我又看不懂这些,而且我这些数学题都不会,你去吧,我再看会儿。”
“我胃疼,路迦和。”
沈霖郡报了篮球赛,打前锋,苏唐邀着秦青葙一起去看:“快点儿,提前去占位,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狼来的故事,秦青葙。”路迦和在房间里,合上书说道。
高二开学后不久,就是秋季运动会。
“……”
秦青葙觊觎路迦和的肉体,唔,不对,秦青葙摇摇头,把“肉体”这两个字画掉,觊觎他这个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真胃疼,路迦和!”秦青葙最后一点力气用来咆哮。
“哪有。”她把“比如一起洗个澡就好了”这句话咽下去,补充道,“我只是在想你篮球打得特别好。”
这次门开得很快,路迦和开门就看到她坐在门口的地板上,面颊潮红、呼吸沉闷、没精打采的样子,他忙伸手捞她起来。
他瞪她一眼:“不准乱想。”
秦青葙坐在地板上,仰着头看他,傻乐。
“我有吃药。”她嘀咕,“但是又不能立马见效,但是……”她瞄他一眼,顺着胸肌看向腰线,吞了一口口水。
他皱眉:“不是胃疼吗,还坐在地上?”
“病人就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不用不用。”秦青葙试着自己起来,可一起身就天旋地转,朝一旁倒去。
“我是病人!”她控诉。
路迦和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那,饭后活动身体好。”
“别动。”他把手背放在她的额头处,试了温度,烫得厉害。
“(⊙v⊙)嗯。”秦青葙迷茫地点点头。
她晕乎乎地靠在他身上,顺便摸了一把他的腰。
“那看见地板上的灰尘了吗?”
路迦和睨她一眼,她赶紧不动了,咂咂舌:“呀,头好晕。”
“嗯。”她当然看到了,她只是夜盲,这大白天的,太阳高挂,看得一清二楚,木地板,原色的孪叶苏木,好看得很。她的眼光一直不错,包括挑男人的眼光!
路迦和看她蔫蔫的样子,轻声问:“吃了什么?”
“看到了吗?”路迦和问。
“饭和药。”她回答。
秦青葙不解。
“其他呢?”
光天化日调戏路迦和,好歹他也要脸红一两下吧,可路迦和神色淡定,指指地板。
“没了,都跟你一样。”
秦青葙怀里抱着一包抽纸,裹紧了大衣,翻着手机,念:“免疫力是人体自身的防御机制……由于饮食不均衡、睡眠不足、压力过大、运动不够……”她看到这儿,笑得贱兮兮的,指给路迦和看,“运动不够,快亲我一口。”
两人吃的饭菜一样,路迦和没有事,那问题多数出在药上。
病来如山倒,人一生病就想不了太多的事情,秦青葙的生活里只剩下,“吃什么”和“怎么吃”这两大问题。
“什么药?”他又问。
她要辣的辣的!酱油和盐,最好配上小菜,她站起身抗议,胃又开始抽疼得厉害。
“扔在桌子上了,你自己去看。”她头晕得厉害,不想回答,可看他焦急的样子,又补充,“我看过,没过期。”
“哦……”秦青葙应了声,过会儿才想起来,她喝粥不喜欢加糖的呀!
路迦和把她平放在床上,去取了药盒,皱着眉看了说明书,但是他也不是医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取了摩托车的钥匙,把药盒装进口袋里:“去看医生。”
路迦和笑:“忘给你加糖了。”
泸沽湖地区的医疗状况较差,最近的就诊地在永宁,那里有一家爱婴医院、两家私人诊所,离里格岛有十七八公里。
“粥。”她伸手。
路迦和替她掖好衣服,蹲下身子,把围巾绕着她的脖子围了一圈一圈,严严实实地系好,又帮她戴好帽子。
他回过头:“嗯?”
“还冷不冷?”他问。
“路迦和……”秦青葙可怜兮兮地叫住他。
“不冷。”她摇头,“可我怕。”
啊喂,这还叫没关系,粥都端走了。
几乎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在不熟的人面前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在爱的人面前,拆了面前的墙,把一颗心摆出来,柔软地放在他面前。
“没关系,”路迦和站起身,笑意有一点儿冷下来,然后端起碗走向厨房,“反正名人也都没有我好看,没我有趣。”
怕,怕很多,在你面前,就想被你保护。
秦青葙怔怔地看着路迦和。
就像小孩子跌倒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哭,而是抬头去看他在乎的人在不在,如果在,才会放肆地哭。
“对,你们高中是一个班的吧?”路迦和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不过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路迦和的手抬起了,盖在她的脑袋上,手指拨了拨她的头发,然后停住不动,迟迟没有放下手。他轻哄:“怕什么,我在的。”他声音低沉,带着少年人的清朗,“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会陪着你。”
“没有没有。”秦青葙否认道。
这个世上会有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来劝慰你。你信任的,你在意的,你关心的,朋友也好,家人也好,摸头真的很治愈。
“只是觉得青葙你好像很关注名人的生活。”
秦青葙贴近了他,握住他的手,也不再说话,就是攥着。他很温暖,他掌心的温度比她高,治愈效果是热水袋的一百倍。
“著名艺术家苏唐的未婚夫,”她回答,又问,“怎么了?”
路迦和离她很近,近到整个鼻腔都是他衣服上清冷的茶香,但这种味道很快就淡下去,一种成熟、温柔的味道开始占据主导权,味道越来越柔和,像褪去所有的防备。
心里咯噔一下!秦青葙刚放进嘴里的那一口粥变得没有味道。
她趴在他的背上,环住他的脖子,脸贴住他,蹭了蹭,轻声道:“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
这转折太急了些。
路迦和背着她下楼,走得太急,楼梯道的灯都没来得及开,转弯的时候路迦和绊了一下,朝前倾倒,他没伸手去扶栏杆稳住自己,反而下意识地护住秦青葙,一双手把她护在身后,自己整个人撞到墙上。
路迦和端回一碗粥放在桌子上,又靠在沙发里,调整了一下坐姿,左手在书脊上摩挲,笑眯眯地问:“那,沈霖郡是谁?”
“没事吧?”他站稳后紧张地问。
秦青葙想,是要约会吗,于是甜滋滋地回答:“没事呀。”
“唔,就是头疼,头疼,路迦和。”秦青葙晕晕沉沉,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就是被晃得头疼。
“哦,那你明天有事吗?”
路迦和的眉骨磕到墙面的棱角处,当下有血渗出,他都没感到疼,手在上面随意抹了一把。
秦青葙说了一大堆。
他安慰她:“一会儿就到了,别怕……一会儿就见到医生了,见到医生打了针吃了药就不会头疼了……”
“明天呢,想吃什么?”
他一边安慰她一边继续背着她往楼下走。
“吃的!”
摩托车停在车库里,他推得着急,也不知道磕哪儿碰哪儿了,秦青葙歪着头,听到一阵碰撞声。
“还吃吗?”
车库里光线不好,她只知道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把她抱到车的后座上。
秦青葙的胃又开始疼得厉害,忙换了个台。
“乖乖地坐好,抓紧我。”
苏唐也拿起酒杯,背后的珠串在走动的时候有着细碎的闪光和声音,迷人极了,她与沈霖郡碰了杯:“Cheers!”
她坐在车上,等路迦和也坐上去后,听话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镜头又转到沈霖郡的身上,他的话很少,只是举起酒杯朝向镜头:“希望各位今天愉快。”
“抓紧了,别松手。”
秦青葙换台的动作停下来,一句话噎在嗓子里。
“唔,”她点头,“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订婚典礼现场暖气开得十足,苏唐穿着复古小拖尾的婚纱,裙摆用了大插片工艺,看起来足够清透,又像云朵一样蓬软丰盈,她对着镜头说:“是的,今天很开心,但也有点儿遗憾,我最好的朋友没能到现场。”她扬起笑,“我希望,在婚礼的时候,她能来参加。”她永远能笑得得体,不管说什么,不管说的是不是实话。
路迦和听了她的话,眉目稍稍舒展了些,但焦灼在眉目里化不开。
“唔……”秦青葙想到粥的暖,胃也没刚刚那么疼了,刚要附议“好好好”的时候,电视正转到娱乐频道,这次是苏唐的订婚典礼。
初冬,漫山遍野的寒气凝结成冬霜,四周是静默的树木,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很大,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还疼吗?厨房熬有粥,要不要吃点暖暖胃?”路迦和问。
可秦青葙一点也不觉得冷,她身上披着他的大衣,围巾帽子把她密不透风地遮了起来,可也严实地隔绝了他的味道,她有些不安,忍不住抱紧了他。
“谁是圆滚滚?”秦青葙佯装生气,怒视他,“再说是谁不做肉吃。”
他问:“是冷了吗?”
“你得多吃点,这几天都不圆滚滚的了。”
她忙摇头,想起来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说:“不冷。”
路迦和又抱着砖头一样厚的“概论”在看,一边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揉,他不被电视的声音影响,还能一心二用。
秦青葙把围巾往下扯了扯,冷空气从鼻腔里钻进来,吸到肺里,整个人都是冷的,可还好,又能闻到他的味道,喜欢他的味道。
她趴在沙发上使唤着路迦和给她揉,享受着源源不断的热气,手里还抱着遥控器,来来回回地转换频道。
不冷,只是喜欢你的味道。
那天夜晚在湖边吹吹风,心情又一激动,胃就受了凉。
弯弯折折的山路,车开得快而平稳,她环住路迦和,安稳地靠在他的背上。
秦青葙还来不及想明白这个问题,就生病了。
她贪婪地汲取那种味道,就像那年暑期夏令营,他把衣服笼在她的头上,一样的味道。
那得到了呢?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宴河中学举办了夏令营活动,准高三文科和理科两个实验班被要求全员参与,秦青葙学的文,在文科A班,路迦和学的理,在理科A班。
但凡得不到的,都是百爪挠心。
夏令营期间,学校会组织学生与埃及、德国、英国、冰岛等国的志愿者进行交流学习,宣传得好听,可实际交流活动就在学校举行,住宿条件也实在差得很。
“真好。”她说,紧接着她又问,“路迦和,那明天可以做肉吃了吗?”
最重要的是,文科班和理科班总是分开活动,秦青葙从夏令营开始就没见过路迦和,她很是不开心。
“会的。”
住的是90年代的职工公寓,筒子楼,男生女生分开住,四五个人一间房,没有空调电扇,而且是老房子,通风性极差。
“路迦和,你八十岁还会陪我看星星吗?”
秦青葙和苏唐分在了一间宿舍。她怕热,一把扇子在手里摇个不停。
你什么样都好,因为我就是你。
“心静自然凉。”苏唐翻了个身,劝她。
后来,他就是她。
秦青葙听不进去,从床上下来,把窗户开到最大,感受微毫的风。她对着光亮看了下手表的时间,才凌晨一点钟,她又去冲了个凉水澡,继续对着窗子吹。
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微笑着成为她的嘴巴、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的眼睛……
夏天的风到太阳落下也带着热气,秦青葙摇着扇子,眉头锁得紧:“干吗让我们学生住这破房子,这房子多少年都没人住了,简直没人权。”
路迦和的吻就这样落下,先是试探的蜻蜓点水,等秦青葙踮起脚舔了舔他的下唇后,这吻变成掠夺的,像是要把曾经几年的思念都补回来,后来这吻又变得缠绵,蘸了蜜汁一样甜,他的吻落在她的鼻子上、耳朵上,最后落在眼睛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大家都是,你忍忍。”苏唐也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盯着天花板发呆。
曾经你有没有喜欢别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起码在此刻一点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爱的人在此刻也怀着一样的心爱着她。
“才不要忍。”秦青葙看着不远处的操场,想了想,又噔噔噔几步爬回床上去。
想和你在一起,因为就算最黑的夜,我也知道你就在这里。
苏唐以为她想通了:“躺着是对的,走来走去更热。”
“喜欢你,想和你一起,从现在到以后。”
秦青葙到床上抱了被子,又走到窗前,扬脸一笑:“苏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操场吹风去?”
“喜欢。
苏唐还没反应过来,秦青葙就站在洗漱台上,用力地把被子从窗口处掀到楼下去,还撑在窗台处往下看,拍着手乐:“唔,扔得真准。”
秦青葙顿时鼻子就酸了,有很多想说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握住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生中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此处,最后钩起手指,在他的掌心回挠了三下。
苏唐吓得坐起来,手指着她:“你做什么?”
“那你呢,秦青葙你喜不喜欢我?”他的眼睛就像万家灯火,里面只住着一个秦青葙。
“出去睡呀,苏唐你得跟我一起,好朋友就要步调一致。”秦青葙说。
秦青葙心里一团火在烧。
苏唐下了床,几步走到秦青葙面前,拉着她的手腕:“跟我下去捡回来。你是疯了,不怕老师?”
路迦和说:“我喜欢你,喜欢秦青葙你。”
“谁怕!”秦青葙反手撑着洗漱台,哼道,“那些领导吹着空调,我们干吗要委屈自己!”
虽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秦青葙也觉得这句话亮得惊人,眼前就像点了灯,然后这些字一个接一个地蹦到她的心里。
她继续说:“苏唐,你要有反抗精神,要敢于与恶势力作斗争!”她极力游说,“操场跟这屋子太不同,有星星有月亮,有萤火虫,还有风,不比这儿好?”
他在回答刚才那句话:“有,我有喜欢的人。”
“你真疯了!”苏唐生了气,说话声音大了几分。
她被惊吓到,整个手心都发了烫,这烫传到耳尖,蔓延到整张脸,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宿舍里其他女生也热得没睡,可所有人都觉得秦青葙离经叛道。学生时代,最多是背后抱怨,很少有谁敢跟师长公开叫板,更何况是实验班的学生,大家眼里的好学生。所有人都站在苏唐这边,劝秦青葙把被子捡回来,再忍几天。
可是路迦和弯曲了手指,虚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地挠了三下。
“我是疯了,苏唐你要不要陪我疯?”秦青葙也生气,被一圈人指责,总之是一肚子火。
一根弦在秦青葙心里绷得紧紧的,他要是说出来喜欢别人,那以后她还要怎么告诉他,那可是破坏别人姻缘的坏人。秦青葙心里憋着一泡泪,甚至在下一刻就要哭了出来。
苏唐没说话。
路迦和稍稍松开了她的手。
秦青葙也没再问她,转身就走,开了门要出去。她是打定主意,就算没人陪她,她也不要待在这闷得要中暑的屋子里。一个人就一个人,她才不怕。
秦青葙卡了壳,在想怎么回答,就回问了一句:“那路迦和你呢?”
“我是朋友才劝你!”苏唐知道秦青葙的夜盲症,老房子的楼梯间没有声控灯,她赶紧追了几步,堵在门口。
这个问题真的很突然,毫无预兆。
“苏唐,”秦青葙看向她,“可我热。”
他突然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谁不热?”
路迦和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家乡的星空。那是很多年里,他在异乡的时候所想念的。他一个人在异国求学很多年,那些年里也有不同的女生向他示好,可他总是会想起秦青葙,想起她那双装了星辰的眼睛,她是故乡的月,明晃晃地照在心底。
“你们热,也可以像我这样。”
水里有月亮,有满河的星,她的眼里也是。
“你不怕老师?”这是苏唐问的第二遍。
她笑:“真好看,路迦和。”
秦青葙认真地看着她:“可老师也只会说我,你怕什么?”
她由最开始的茫然,眼睛失去焦距,到最后笑成一团。
苏唐知道秦青葙的怨气都是从哪儿来的,就在前几天,征文比赛的名额上明明有着秦青葙,可就在今天,她的名字被一个同领导要好的同学顶替了。
她夜间视力很差,努力地朝上看去,的确有很多星星,闪烁的星光犹如即将迸发的小火花,有些剧烈,有些微弱,也有些转瞬消失不见。
秦青葙一只脚踏出了房门。苏唐看劝不住她,外面又这么黑,实在是不放心秦青葙,咬咬牙,攥住秦青葙:“你等我!”
他缓缓地挪开手掌,说:“秦青葙,朝上看。”
苏唐第二个把被子扔下去,本来是忐忑,扔下去的一瞬间仍觉得自己疯狂,跟着秦青葙一起疯了,可却有种叛逆的畅快。
“别怕,”路迦和握住她的手,有力地、温暖地握着。
秦青葙搭住苏唐的肩,笑:“哇,果然是我秦青葙的朋友。”
灯没关的时候,眼睛仍能从指缝处感受到微弱的光线,秦青葙内心做好了准备,可是灯突然灭了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完完全全黑暗时,她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宿舍里其他的女生都坐了起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腕表秒针快指到了“12”这个格子上,他数出来:“3,2,1!”
不知是谁先欢呼了一声,胆小的也被怂恿了。
路迦和之前住的房子就在这附近,知道草甸旁的路灯在十点准时熄灯。
被子一床床地从窗台处扔下去。
他说:“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法。”
整栋宿舍的灯亮了起来,一间接着一间地亮起。
路迦和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我在,别怕。”
是抗议。年少时的英雄气,不管不顾。
世界突然暗下来,她吓了一跳。
年轻的时候总会做出很多很多疯狂的事情,被人认为的头脑一热,却让少年的面庞生动活泼。
路迦和突然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整个罩在上面。
苏唐主动拉起秦青葙的手,下了楼梯,抱起被子,朝操场奔去。那一天,苏唐说:“青葙,果然有很多星星,还有萤火虫,是真好看。”她语气激动,“青葙,你真像个英雄。”
其实真的没什么的,只是不敢跟别人讲,怕别人会说,她跟他们不一样。
秦青葙倒没觉得什么,也没得意,就是觉得凉快,心满意足。她在夜晚看不清的毛病,让她选了个角落的位置,一整晚都拉着苏唐的手,安稳入睡。
“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我跟大家不一样。”秦青葙抬起头,“但习惯之后,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
到了后半夜,温度开始下降,秦青葙出门前刚冲了个凉水澡,被风吹了,半睡半醒中打了个喷嚏,可盛夏的夜晚也冷不到哪儿去,她的被子只搭着肚子。
路迦和却笑不出来。
她揉揉鼻子,打算趁着困意赶紧入睡。
回忆到这里,她笑起来:“后来,奶奶家屋门忽然开了,好多光蹦出来,就看见爷爷站在门口喊:‘干什么呢?’而我自己没走直线,挂在果树上了。后来听爷爷说,他们听见院里一阵窸窸窣窣的,以为家里遭了小偷。是不是很有趣,我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呢。”
下一秒,一件外套就扔在她身上,扔得不准,盖在她的脸上。
这个动作开启了秦青葙的话匣:“其实之前不知道的,我住的地方路灯很亮,我也从没有在很黑的地方待过,我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她抿抿唇,把头发拨到耳后,继续说,“那会儿我才五六岁吧,有天夜晚妈妈让我去不远的奶奶家拿些东西,那晚有月光,不过那么点亮度,并没有什么用。我以为夜晚就是这样,我摸黑到了奶奶家,我白天里去过很多次,那条路我再熟不过了,我知道奶奶家院子里有条笔直的路通向屋门,两侧一边栽了一棵果树,可进院子后,因为月光被房子挡住了,我就只能凭感觉走,但是走了一阵就走不动了,感觉有东西在挡着我,我一直坚信我走的是直线,所以接着往前冲……”
秦青葙一下子被砸醒,不爽极了,脸皱在一起,可闻到外套上熟悉的茶香,咧着嘴就笑了。
是安抚的动作。
这个味道,除了他,再没有别人。独一无二的味道。
路迦和凝视着她,然后走近了几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的声音隔了几个人的距离,传过来。秦青葙心里抱怨,投篮那么准,怎么到自己这儿,扔件衣服都不准。可她都没舍得扒拉掉衣服,一下都没有,她任由它继续盖在自己脸上。
她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那么热的夏天,不知道路迦和从哪里找来的厚外套,扔在秦青葙的脸上,闷得她都快出痱子了。
秦青葙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半晌都不说话,秦青葙觉得他一定不喜欢这个话题。
大家都躺着,听动静和路迦和之间也隔了好几个人。
这个话题有些沉闷,路迦和手抵在鼻子上,微眯着眼睛。
路迦和悄悄地扔过去衣服,又躺了下来。他问:“盖住没?”
“后来手机有了手电筒功能,就不怎么单独带它,而且长期在黑夜中适应了手电筒的光,没有手电筒的时候会更看不清,更适应不了黑暗。”
“嗯,盖……盖住了。”
路迦和眉头皱了皱,问:“那现在呢?”
他又问:“你还冷不冷?”
秦青葙的衣服大多没有口袋,而她平常没有随身带包的习惯。
如果不是秦青葙果断地说了“不冷”,他可能会再找一床被子,把秦青葙从头到尾密不透风地罩起来。
“以前也会随身携带手电筒,怕黑嘛,天黑就打开。”
“谢谢你。”她怕吵到身边睡觉的人,说话的声音很轻。
她那双眼睛极好看,有型又有神,他是见过光线暗下来时她的样子的。
秦青葙躺着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的笑声。他一笑,她也跟着笑,心里面蓬蓬软软的,如果她有尾巴,一定会翘很高。
路迦和心一顿,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秦青葙等了很久,等到周围没了声音才慢慢地伸出手攥住衣袖,整张脸埋在衣服里,小心翼翼却又心满意足。
秦青葙右手握成拳,而后又缓缓地松开:“一到夜晚,就看不见了。”
一个人的味道,温度是最直接的感受,荷尔蒙才不会说谎。
路迦和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他的衣服闻起来很香,很安心。
事实上,秦青葙的确很少去看夜空,点灯的时候看不到,灯关掉内心恐慌,她在课本插图和视频里看过夜空,很美,月牙弯弯,群星闪耀,可是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喜欢却无法接近的。
这个味道而后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代,从未变过。
她在说谎。
少女的心事藏在心里,咚咚作响。
她很反常。
就像现在一样,响个不停。原来在爱的人身边,不管过了多久,不论自己有多大的年纪,那颗心永远系在他的身上,那颗涌动的少女心。
路迦和下意识地用学过的心理学分析了她。
秦青葙靠在他肩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你说件事儿,但是你不能嘲笑我。”
她说话的时候听起来语气坚定,却下意识地垂下眼睛,不是厌恶,因为她没有抗拒的肢体反应,反而是难过。
“你说吧。”路迦和被风吹得脸有些僵硬,可是仍保持了一个姿势,这个姿势能帮助秦青葙挡住最多的风。
与喜欢的人看星星也许是件很浪漫的事情,可秦青葙有些抗拒:“可我不喜欢看星星。”
“其实我高中就喜欢你了。”她稍稍停顿,“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她把他抱得更紧。
挂在树上的灯还亮得很。
这话顺着风声灌入路迦和的耳中,隐约又强烈,像强大的幻觉。他消化了会儿,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晕头转向,他陷入狂喜中,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湖边安静得只剩下风的声音。
秦青葙长久没得到回应,有些忐忑:“我……我就是说说,你不要有压力,我……”
路迦和停住脚步:“不知道泸沽湖的星空有什么不一样。”
她的话突然顿住,路迦和左手离开车把,从腰部环过去,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秦青葙说,“小时候就经常听大人讲,你今天看到某颗星星和很多年以后看到的那颗,或许都是一颗星。”
他骑得平稳,心里却有千层浪:“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也喜欢你,从更久以前。”
“天空很神奇,你在这头看,他在那头看,看的都是一片天。”
秦青葙没有再问一句“真的吗”,也没有追问“更久以前是多久之前”,她就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相信他说的一切。
“没有怎么注意过。”秦青葙摇头,这次她回答得很快。
她回握住他的手,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在这些日子里得到了回响,甚至比曾构想中的还要多,她的眉毛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真是疯魔了,路迦和想,他突然笑了:“你见过夜晚的星星吗?冬天的星星。”
“很喜欢你呀,路迦和。”她胸腔里都被爱填满,是热辣辣的血液从心脏里迸发,灌注了全身。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秦青葙以为他是在说子虚乌有的“早恋新闻”,一时间有些尴尬。她撩了撩被风吹到前面的头发,露出整张脸,那双眼睛像一只会牢牢抓人的婴儿的手。
她抱着他,时间的邈远,宇宙的洪荒,一并温存在她怀里。
“我也知道你。”路迦和说。
等到了医院门口,路迦和停稳了车,侧过半个身子,轻声唤她:“青葙?”
秦青葙顿了一秒,有些尴尬:“当然也是知道的。”她又重复,“大家都知道。”
她烧得昏昏沉沉,没回应他,却乖乖地听了他的话,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没松手。
“那你呢?”他问,“那你知道我吗?”
路迦和扶住她一起下了车。
她忽而笑了:“那时候你学习很好,大家都知道你的。”
她皮肤潮红,面色有些发绀,身上滚烫得吓人,他一把抱起她,怕她被风吹到,侧过她的脸,面朝自己。
秦青葙语气变得迟缓了些,她喜欢他,喜欢到只看见那个被他用笔圈出来的地名,便一直记在心里。经年之后,跨过了千山万水来和他重逢。
路迦和把她的围巾朝上拉了拉。她感受到他的动作,动了动,难受得皱皱眉,问:“是到了?”
“如果是真喜欢,是不会变的。”
“对,到了。”
“人会变吗?”她看着他问,“我是说喜欢一件东西。”
“嗯。”她攥住他的手,安心地靠在他肩膀上。
秦青葙是知道的,他的那本地理杂志上,“泸沽湖”这三个字被着重圈了圈,整本书里对泸沽湖介绍的那几页翻到最旧。可是最后,他还是扔掉了,连同那封她写给他的告白信。
她全部的信任和一倒头的踏实感,让路迦和心里像被什么撞了撞。他贴近她的额头,认真道:“就像现在这样,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很喜欢这里。”他说。
我会在。
有山有水的地方,空气总是格外好,无论春夏秋冬。
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路边设置的路灯很稀疏,光亮只够看清脚底下路面的情况,经过草甸的时候,岸旁的树枝处挂着一盏灯。
到了医院门诊找到值班医生,初步诊断是“双硫仑反应”。与急诊对接开放了急救通道,路迦和帮助导医推着车把秦青葙送到了急诊抢救室。
原来是怕黑。秦青葙善解人意地想,她要保护路迦和,于是她手一挥,决定打道回府,把好看的裙子忘在脑后。
抢救过程中需要家人在大厅外等候。
冬天天黑得早,六七点钟天就蒙上青黑色,现在已经是夜晚九点钟。
大厅处有两排椅子,没坐几个人,路迦和心里不安稳,坐了又起,起了又坐,来来回回地在门口走,抢救室屏幕上“抢救中”那三个红字,折磨着他的一颗心。
“天黑了,路不好走。”路迦和说。
终于等到门开了,他冲到前面去,问医生:“她没事吧?”
秦青葙不乐意:“哎,我还想问她的裙子呢,她裙子水红色,很好看。”
“初步稳定了,血标本送去检查,家属等检查结果吧。”医生皱了皱眉,指指他,“你这额头的伤口怎么不去处理一下?”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路迦和一把拉走了。
路迦和摸了摸额头,真有些疼。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掏出手机,对着屏幕看,才看见半张脸都是干涸掉的血迹,眉骨有一处三四厘米的口子。
他刚想劝说秦青葙,这个阿夏没有占到他的便宜。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秦青葙已经钩起姑娘的小手:“我比他好看多了,”她朝路迦和努努嘴,“现在讲究平等……”
“那病人暂时是没事了,先在抢救室里观察观察,但是你得跟我去门诊处缝合下伤口。伤口处都外翻了,不处理很容易感染。”
这是吃醋要决斗的节奏?路迦和内心反而有些小激动,秦青葙要给自己出头了,可别打起来了。
路迦和回望了抢救室,门开了一条小缝,秦青葙躺在病床上,手上扎了套管针,还戴了氧气罩。他皱了眉,手有些抖。
秦青葙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那个阿夏走过去。
“医生,”路迦和问,“她怎么戴了那么多东西?”就像电视里演的重病患者一样,看得他很是不踏实。
“没什么。”路迦和一瞬间离这个阿夏更远了。
“来急诊的病人都一样,要监护血压心率和心电图走向,而且里面那么多医生看着的。哎,我说你这个年轻人,赶紧跟我过来处理伤口。”
“你们在说什么?”秦青葙问。
路迦和这才乖乖地跟医生去了换药间。
她也不恼,踮脚过去说:“你不知道我们当地的习俗吗?你要喜欢姑娘的话就要回挠三下。我是镇上最好看的阿夏,你该喜欢我的。”
打了局部麻药,缝了针,最后一步,涂上了厚厚一层消炎药,然后医生拿出了纱布,准备往路迦和的额头处裹。
等到这个阿夏钩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挠了三下时,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丢开了她的手。
路迦和拦住医生的下一步动作:“别缠这么多纱布吧,搞得我像重伤一样,医生,这很影响我的形象呀。”
路迦和皱皱眉,不好意思直接对一个姑娘家生气。
“不行!”医生坚定立场,“这么深的伤口就算缝合也得固定上药,不然好得慢,伤口也容易撕裂。躺好,别动!”
路迦和左边一直都是秦青葙,到了篝火晚会快结束的时候,路迦和的右边换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是当地人,穿着民族特有的服装,水红色的裙摆垂在地上,腰间和帽子上挂满了银制的装饰。她笑嘻嘻地挽住路迦和的手,在喧哗中凑过去,用蹩脚的汉语夸:“你很好看,标致。”
路迦和咧咧嘴,躺住不动,任医生包扎,可一出了换药间,他径直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丑死了。”
他抓得太紧,不知道是谁的手心先出了汗,带着润润的潮,可是谁也没有松开手。
然后,他把纱布扯掉,换成创可贴。
篝火晚会中,旁边的人总是来回更换,可路迦和握着秦青葙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第一瓶药快输完的时候,秦青葙醒了过来,她面容疲惫,有些难受地“唔”了一声。
女性生活的真谛永远不是来自哪个男人,但能被喜欢的人喜欢,绝对是一件再幸运不过的事情。
“醒了?”
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会有一个答案,有时候秦青葙却不想那么早看到结果,因为怕他会说“对不起,我喜欢别人”。
秦青葙微睁开眼,只见路迦和衬衣领子反窝在毛衣里,唇上冒出浅浅的胡楂,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儿,只一夜,俊朗的青年变成半个沧桑的大叔。
木头在火堆里炸出火星子,撩出一片的噼里啪啦声。
“你这儿怎么了?”她指着路迦和的眉骨处,“疼不疼?”
“会喜欢。”
她果然一眼看到了。路迦和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把纱布换成创可贴。他笑:“被阿夏亲的。小伤口,就亲破了小指甲盖的大小。”
“也会喜欢一个人吗?”
“骗人!”她伸手要揭开,却突然一个激灵,“之前你的嘴巴,难道……”
“无论是谁,这世上大家都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都一样的。”路迦和回答。
难道是她醉酒时做的?简直可怕!
秦青葙不好意思地笑:“原来大神也是接地气的。”
他看过来,那眼神明晃晃地在说:是这样,你才知道?
路迦和也惊讶:“我也是从小长到大的,也是有童年的。”
秦青葙又有点头疼。
秦青葙惊讶:“你也知道唐老鸭?”
血液检验报告单出来的时候,医生找家属谈话,是刚刚帮路迦和缝合伤口的医生,他一看见路迦和,就皱起了眉。
路迦和想到小时候秦青葙衣服上那只唐老鸭,笑:“是像鸭子,唐老鸭。”
路迦和一看他这样子,就觉得不妙,赶紧对着他挤眉弄眼,示意他等会儿再说。
的确像,伸展不了手脚,向左向右打着拍子。
可是毫无用处。
“你不觉得我们像鸭子吗?”
医生生气地道:“都说了你这伤口太深,要好好包扎……”
裙子的原因,秦青葙迈开的步子很小,总是低着头,生怕被旁边的人踩到。今天场上大多是摩梭人,舞跳得极好,而路迦和要配合着秦青葙的拍子,所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跳得不伦不类。
秦青葙疑惑的眼神看过来,盯着路迦和的伤口看了半晌,明白了什么:“你干吗不听医生的话。”
天地间只她一个。
“没什么的。”路迦和仍坐在板凳上,小声嘀咕,“伤口那么小,小题大做。”
“是啊!”路迦和只看着她一个人。
“路迦和!”秦青葙咆哮。
篝火点燃的那一刻,路迦和看见秦青葙眼里也随之亮了起来。等着晚会开始的时候,她面对着他说:“感觉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了。”
路迦和认命地回到换药间,重新包扎完毕。
院子中央,木杆搭成支架,依次堆垒成垛,请了族中有声望的老人佐依用火把点燃。
他抱怨:“哎呀,女人真是麻烦。”
篝火晚会设在晚宴之后。
可是,他的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