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个画手被刺激到决定改行去画漫画了。”
提起画画,陈白繁突然想起之前何信嘉提到糯纸时说的话。
——“啊,题材是牙医。”
“画画吧。”
陈白繁若有所思地看着安糯,试探般地问了句:“听说你在画漫画?”
陈白繁随口问:“你要回去做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扯到这个,安糯表情一滞,慌张地摇头,下意识就是否认:“没有,我没画。”
片刻后,安糯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那我也回去了……”
陈白繁盯着她的眼睛,也没再问下去:“这样啊,那我送你。”
客厅里只剩下安糯和陈白繁两人。
回到家后,安糯拿着手机蹲坐在沙发旁,满脸惊慌失措。
游戏结束后,沉默了二十分钟的何信嘉终于开了口,语气轻飘飘的:“Game over。”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往房间走,“睡午觉去了,你们玩。”
陈白繁是怎么知道的呀?她用小号发的呀,但现在一个点赞的都没有。等会儿,她之前好像也用大号说了……
余光感觉陈白繁似乎还是一直在盯着她,安糯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游戏上频频出错。
安糯反应过来,立刻做贼心虚般地拿起手机,翻出那两条微博,毫不犹豫地删掉。
安糯收回了视线,很刻意地说了句:“哦,我复活了。”
另一边,陈白繁看着安糯进了家门后,也拿出手机,登上微博,翻了翻安糯之前的微博。不一会儿,他就看到其中一条微博提到了自己的职业——@糯纸:最近突然有想画漫画的冲动,一个牙医的故事,在微博连载。
陈白繁微弯着腰,侧头看她,目光定定的。
陈白繁瞥了眼时间,1月6号。
这个操作对她来说算是很大的失误了,因为心虚,安糯抬了抬眼,视线恰好跟他的对上。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紧张的心情,她立刻生硬地解释道:“我没注意到有人。”
他在心底盘算了下,好像是安糯来诊所洗牙的那天。
安糯的身体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尽管他对她没有任何的碰触,但她还是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陈白繁的呼吸和温热的身体。发愣的瞬间,她贡献出了第一滴血,被对方杀死。
同一天她还发了另外一条微博——@糯纸:抱歉,那个只是想而已……附上最近画的一幅作品。
游戏开始的同时,原本靠着沙发椅背上的陈白繁忽地坐直了起来,整个人向她的方向挪近了些,脸也凑过去,像是很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在学习。
陈白繁也摸不准她的想法,他拉回最上面,刷新了一下,看到微博条数从原本的1189变成了1187。他一愣,重新拉回了原来的位置,刚刚看的那两条微博不见了,像是欲盖弥彰一样。
安糯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其实他不玩,安糯也不是很想玩,但她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又开了新的一局。
陈白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想起安糯在他面前的各种反应,低笑了一声。他的嘴角抿着,却不断地向上扬。
第二局结束后,陈白繁放下手机,整个人往后一靠,懒散道:“你们先玩吧,我很多操作还不太懂,先看看怎么玩。”
看来,二十八岁前亲到她这个目标定得太小了,干脆直接把证也领了吧。
等这一系列流程做完了,安糯的理智瞬间回来,耳根开始发烫。她抿了抿唇,之后就算看到陈白繁玩的角色被杀的再惨她也没有再过去,怕被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很快,陈白繁爬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微博名字,果断充了会员,改了微博的用户名。而后,他发了一条微博,置顶。
陈白繁的嘴角一翘,忍不住笑出了声。
@二十八岁前娶到糯纸:现在二十七岁半。
他有点疑惑,把视线重新放在手机上,就见刚刚杀了他的人被安糯杀掉了。然后,聊天窗口里,安糯刚发了一句话:“我要开始用手了。”
何信嘉才没那个闲工夫给陈白繁买菜,他很好心地帮他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可以把食材送上门的App,随后便准备换衣服出门。他拿出三套衣服,认真地比对着哪套比较好看。
此时,百无聊赖地等着死亡时间过去的陈白繁望了过去,刚好注意到安糯的表情,似乎不大高兴。
陈白繁靠在门檐处,边喝水边看他:“又出门?”
安糯刚好走到他死的位置,飞快地滑动着手指。
何信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我哪天不出?”
陈白繁垂眸一看,完全没脾气,只是叹息了一声。
“我搬来这的前两个月,你一次门都没出过。”
似乎也知道陈白繁玩得不好,对方在聊天窗口里敲了一句话,语气嚣张又得意:“我要开始用两只手了。”
“……”
听到这话,陈白繁就像是被顺了毛,心情立刻就好了,注意力转到了安糯身上。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里,手机屏幕上的草丛里跳出了一个人,将他秒杀。
“这姑娘挺厉害,能把一个平均五天洗一次澡的宅男变成一个——”说到这,陈白繁停顿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很快便道,“每天花半小时琢磨今天要穿什么还会喷香水的娘炮。”
注意到他的表情,安糯垂下眼,小声说:“我去你那边吧。”
何信嘉直接把门甩上,冷笑一声。
陈白繁望向他,面无表情,但很明显能看出心情不爽。
没你家安糯厉害。
在陈白繁被对面打死九次之后,何信嘉终于忍不住道:“哥,你就待在塔里吧。”
安糯放下笔,认真仔细地看着自己画了三小时完成的水彩插画。
陈白繁不喜欢玩游戏,说得好听点是他觉得这玩意儿很浪费时间,但实际的原因是,他试过玩不少游戏,的的确确玩什么都是一个手残。
晚霞照映着天空,云层薄得像是一层纱,渐变的色彩,从蓝到粉,底下是一座岛,上面有大片的森林,周围被海水环绕着。其中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男人,只能看到背影。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的衣服旁还扬起了一小块红色的裙摆,像是他的前面还站着一个人,却被他的身体挡住了。
他忍过了这半小时,跟他们一起加入了下一局。
安糯弯了弯唇。她想把这个送给他,希望总有一天,她能肆无忌惮地跟他道:“你没发现吗?这上面除了你,还有我。”
陈白繁额角一抽:“……”
你能明白吗?在送你画的时候,甚至更早之前,我就很喜欢你。
一开始陈白繁还以为是在喊他,看了过去,下一刻何信嘉便回应道:“过来了。”
很快,安糯出了门。她到商城里去选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相框,准备把画装起来。买完之后,她也不再逗留,直接返程。
安糯和何信嘉两个人打游戏的时候也很安静,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偶尔安糯着急了会喊一声:“你过来一下。”
正想进小区的时候,安糯瞥到附近的奶茶店,脚步一顿,转换了方向,往那头走去。她走到点单台,没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道:“要一杯珍珠奶茶,去冰。”
之后的时间,陈白繁一个人默默地在旁边做新手教程。
服务员敲着收银机,垂着眼道:“还要点别的什么吗?”
安糯应了声:“看到了。”
“不用了。”
何信嘉刚结束了一局,靠在沙发椅背上,懒洋洋道:“我邀请了。”
下一秒,服务员抬起了头,眨着眼喊她:“糯糯姐。”
“你俩先玩。”
闻言,安糯的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诧异道:“江尔?”
见安糯在一旁耐心地等待,陈白繁喊了何信嘉一声。
江尔的唇淡抿,嘴边露出一个很深的酒窝,身上穿着奶茶店统一的围裙,披肩的长发显得格外文静。
陈白繁瞥了眼游戏的名字,上应用商城去下载。下载完,注册了新号,还要做新手教程。
安糯问:“你怎么在这打工?”
闻言,安糯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江尔乖乖回答:“陪舍友一起的。”
陈白繁走过去,下意识就坐在安糯的旁边:“不是玩游戏吗?”
江尔是安糯那个出国留学的舍友的妹妹,比她小两届,现在还在读大三。江尔的性子内向,一开始跟同寝室的也相处不来,另外三人都已经打成一团了,她依然是孤单一人。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
所以江尔大一的时候,她的姐姐一直替她操心,吃饭的时候总会拉上她。一来二往,安糯跟她也能说上几句话。现在可能是因为认识的人多了,她看起来也比以前开朗了不少。
吃完饭,陈白繁拒绝了安糯提出的帮忙,一个人将餐桌收拾好。他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就见安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的一侧,何信嘉霸占了另一张沙发,垂着头玩游戏。
安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坐在客厅听得一清二楚的何信嘉:“……”
店里的人很少,店员直接开始做她的单。
听到这话,陈白繁摇摇头:“我让我弟去就行。”
安糯站在台前等,余光瞥到江尔正看着手机,似乎在看眼镜。她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随口问道:“你近视了?”
安糯舔了舔唇,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低着头回答:“好哇。”很快,她补充道,“不过你应该没什么时间去买菜吧?我去买。”
江尔抬起头,疑惑地看她,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指了指手机屏幕。
其实安糯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比如这个房子里的何信嘉。但她又很想跟陈白繁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不是近视。”
安糯盯着他看,很快便收回了眼。她垂下眼睑,心情莫名有点失落,还若有若无地说了句“这样吗”。
安糯低低地应了声,也没太在意。
意思就是:你觉得我做的东西好吃,我很高兴,所以我想做给你吃。
江尔弯了弯嘴角,眉眼也随之弯了起来,里头流光溢彩。她的脸颊微微发红,小声道:“这是色盲眼镜,我上网看看,想送给一个人。”
看到她的模样,陈白繁在心底叹息了声,不甘不愿地继续道:“你不是夸我做的东西很好吃吗?”顿了几秒,他昧着良心继续道,“很少人说我做的东西好吃。”
安糯瞬间懂了:“喜欢的人哪?”
这话让安糯一愣,嘴唇动了动,慌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尔没承认也没否认,就垂着头说:“他不太在意这个。”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有点丧气,“网上好像都说用处不大。”
他的表情很坦然:“想做给你吃。”
恰好,另一个店员把奶茶放在台上。
“那……”
安糯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后,对江尔说:“应该也不是不在意吧,只是没办法了,那就干脆不在意了——对了,是他主动跟你说的吗?”
闻言,陈白繁一愣,立刻摇头,轻声道:“不是。”
江尔点点头,睫毛向上扬起,看她。安糯想了想,问:“所以你介意吗?”
安糯回过神,做出一个猜测:“我妈拜托你的吗……”
江尔一愣:“介意什么?”
陈白繁有点想笑:“怎么了?”
“色盲。”
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安糯瞪大了眼,蒙得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江尔连忙摆手,着急的解释:“肯定不啊……”
陈白繁的眉眼扬起,表情十分理所当然:“那你以后晚饭过来这边吃吧。”
安糯还想说些什么,身后走来了另一个人点单。她闭上了嘴,对着江尔做了个手势,便走到一旁坐下,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像个情圣一样。
安糯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感觉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她也认真地回答:“习惯,很好吃。”
那个男生的想法大概也只是,想知道她介不介意而已。想到这儿,安糯郁闷地将吸管插进杯口,喝了一口。
闻言,陈白繁的目光一顿,又问了一遍:“吃得习惯吗?”
看来暗恋的人的心情都差不多。
安糯诚实答:“叫外卖。”
安糯低头看了看手机,想着把奶茶喝完,再坐一会儿,然后就回去把画装进相框里,送给陈白繁。
“对了,你不会做饭,那你平时晚饭吃什么?”
半晌,客人拿着打包好的饮料往外走,开门的时候撞击着顶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安糯把饭咽了下去,嗯了一声:“挺好吃的。”
安糯随声望去,恰好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灰色的长大衣,衬得整个人高大又斯文。他习惯性地把手上的电脑包放在距离点单处最近的桌子上,而后走过去跟江尔打了声招呼。
安糯吃东西的速度很慢,杏眼大而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仓鼠一样。见状,陈白繁停下筷子,突然道:“吃得习惯吗?”
江尔抬起了头,立刻扬起笑容。表情和刚刚提到那个人的时候很像,却要生动数百倍。那是喜欢的眼神,谁都骗不了。
何信嘉吃饭吃得快,没再当电灯泡,吃饱后跟两个人说了一声便坐到沙发上玩游戏。
安糯的视线慢慢地挪到男人的脸上——那个男人她中午才见过。
“……”
是信树,陈白繁的表弟。
陈白繁平静地看着他,毫不犹豫:“走。”
如果江尔说的那个人是信树,那么,信树是……色盲吗?
何信嘉得意地看向陈白繁,也用口型道:“还让我走不?”
安糯呆滞了片刻,怔愣着起身,将围巾拉高了些,遮住半张脸,往外面走去。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信树时,他们两个的对话。
安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好,那玩吧。”
——“你的灰色外套真好看。”
可陈白繁连他们说的是什么游戏都不知道,但他也想不到让安糯吃完饭之后留下来的理由,只好道:“是挺想玩的。”
——“我这是红色……”
安糯本想拒绝,听到他后面那句就有点犹豫。她转头看向陈白繁,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啊,我是个……”
“看到你昨天发的微博,在玩游戏?”何信嘉扬了扬眉,随口问道,“一会儿一起玩?我哥也想玩。”
还有那天中午在陈白繁的家里,刚起床的信树递给陈白繁的iPad上显示的QQ聊天记录。而且,信树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对陈白繁喊糯纸……
安糯也抬了头,疑惑地看他。
安糯抱着相框,慢慢地走进家门。她回到书房里,把画板上的画拆了下来,认真仔细地放入相框里,然后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礼品盒,把相框装了进去,再整个装到礼品袋里。
这下何信嘉倒是不沉默了,抬起头:“安糯。”
安糯单手拿着袋子,打开门,按响了陈白繁家的门铃。
何信嘉:“……”
她知道,她也对他撒过谎。
十五分钟后,陈白繁侧头看了眼正低着头吃饭的安糯,而后用手肘碰了碰何信嘉的手臂,用口型道:“快走。”
因为紧张,因为不好意思,因为想更靠近他一些,所以她撒谎了。可她知道这样不好,也会尽可能地一一坦白。
饭桌上,三人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
那么他呢?他是为了什么呢?
反正都过去了那么久,而且钱也收到了,安糯也不记仇,轻声道:“没事。”纠结了几秒,她把嘴里那句“这次不要这样就行”咽了回去。毕竟已经提前说好限改5次了。
陈白繁打开门,扬着眼,对她笑:“来啦。”
陈白繁把碗筷放在桌子上,打断他的话:“吃饭。”
安糯站在原处没有动,平静地开口:“信树的封面是不是你在看的?”
何信嘉已经把胡子剃干净了,瞬间年轻了十岁,像是个大男孩。他坐在安糯的对面,随口说道:“昨天的封面我还没看,晚点给你回复。还有上本主要是因为我上上本的封面被骂了,所以我可能就有点……”
听到这话,陈白繁唇边的笑意僵住,却忽地松了口气,没再解释什么,也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轻声承认,嗯了声。
此时安糯正坐在餐椅上,腰挺得直直的,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安糯想起了那天跟她谈到一半儿就回了房间的陈白繁;想起了她对他说“你表弟的性格好像不太好”,他回道“我也觉得,所以以后你见到他,别跟他说话”;想起了信树对她说“上本主要是因为我上上本的封面被骂了,所以我可能就有点……”
听到餐厅传来了两个人的聊天声音,陈白繁回过神,暂时把心思收起,抬脚走了出去。
她站在这里,手里还拿着想送给他的画,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就像小时候一样。
有何信嘉在场,就像是两个人欺负她一个一样,说不定还会让她有种被耍了的感觉。那就过几天约在外面说吧。
安糯垂下眼,睫毛颤了颤:“我回去了。”
反正不可能是现在直接说。
陈白繁没想到她就这样的反应,表情愣住,有些无措地解释。
陈白繁把菜放到饭桌上,抬头看向安糯:“过来坐吧。”他也没等安糯的回应,重新走回厨房里,拿了三份碗筷。他垂着眼,心想着什么时候跟她坦白好。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见安糯似乎没有继续问的想法,何信嘉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到厕所里去洗漱。
他为什么要骗她?他是不是知道她喜欢他,却假装不知道?他对她的所有的好,是不是也都只是在戏弄她,却让她从头到尾都当真了?
也会知道,他这么喜欢她。
安糯伸手擦了擦眼泪,往后走了几步,低喃着重复了一遍。
他喜欢她,如果在一起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会知道他私底下这么黏人,有一点儿无理取闹,可能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相处。
“我回去了。”
他突然有些不明白了,他究竟在怕什么。
见状,陈白繁也顾不得别的了,上前扯住她的手腕,表情是少见的慌乱,语气也格外着急:“你先别哭好不好?”
陈白繁的表情一愣,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突然就……有一点儿不好受。
安糯被他扯着,脚步生生顿住,干脆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红着眼,冷着脸看他。她的手腕一扭,把他的手挣脱开,没再跟他说话,转头往家门的方向走去。
明明没带什么情绪,但在陈白繁的眼里,却像是一副被欺骗了的样子。
陈白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确实骗了她,说什么都像是在辩解。
陈白繁转过头,注意到安糯的表情似乎还有点疑惑。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陈白繁从来没这么后悔过那天就那么顺水推舟地撒了谎。
何信嘉虽然平时总拿这个威胁陈白繁,但到关键时刻肯定不敢拆他的台,立刻帮他解释:“不,就我这样喊。”
他抬脚,几步就追上了安糯的步伐,站定在她面前,弯下腰看着安糯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确实撒了谎,是我不对。但在那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糯纸。”
这个位置,安糯隐隐能看到iPad上显示的是QQ的聊天窗口。她突然觉得有点古怪和莫名,忍不住问道:“你们平时喊我糯纸的吗?”
“知道了。”安糯低声说,“我先回去了,没什么胃口。”
刚端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的陈白繁:“……”
陈白繁急了:“安糯!”
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了坐在客厅的安糯。何信嘉定了定神,喉结滚了滚,立刻改口道:“糯纸她来了呀……”
安糯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把袋子给他:“这个给你。”她的声音轻轻的,“谢谢你请我吃饭,以后没必要了。”
他胡子邋遢的,抬手揉着眼睛,似乎是刚醒,还打着哈欠,手上拿着一个iPad,懒懒散散地说:“哥,糯纸她……”
陈白繁还想拦着她,眼前的人突然抬起眼,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别人不知道,你也不记得了吗?”
下一刻,安糯用余光注意到了一个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多人联合起来骗她,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童年的阴影多么影响人的一生,甚至将她的性格彻底改变——对陌生人再也没有结交的欲望,对亲近的人发了脾气,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动不动就想着道歉,唯唯诺诺的,像是低人一等一样。
是因为昨天她给他喂了水,所以今天他也要喂回来吗?这算礼尚往来吗?还是说他平时在家就是这样喂他表弟的,然后习惯性地就……
他的动作一顿,表情也愣住了,就这么看着她拿着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呀?
安糯回了家,直接藏进被子里哭。
安糯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神情发愣。回想起刚刚陈白繁的举动,她深吸了口气,捂着心脏的位置。
外面的门铃在响,放在一旁的手机也不断地振动着。安糯把手机关掉,压低了声音在里头抽泣着,直到喘不过气了才冒出头来,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等她出去之后,陈白繁垂下眼洗手,想起刚刚的事情。他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子,低下头,扬着唇无声地笑。
这一觉,让她梦到了六岁的事情。
安糯沉默了几秒,最后也只是哦了一声。
陈白繁搬到她家对面的时候,她还没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两家人住得近,出了门就能遇见,一来二往也就熟悉了起来。父母因为工作忙,经常都要出差,安糯的饭很多时候都是在陈家解决。
“油烟有点大。”
安糯对陈白繁的恶意大概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
“……”
当时她整个人躲在母亲的后面,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比她高了一头多的男孩,又高又胖,跟瘦小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那时候她也是挺高兴的,突然就多了一个哥哥陪她玩,说不高兴也是假的。
安糯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刚想说些什么,还没说出声,背对着她的陈白繁突然开了口:“我这里也差不多了,你先出去坐一会儿吧。”
那天,几个大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可陈白繁已经背过身,假装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准备着另外一道菜。
安糯跟着陈白繁进了他的房间,好奇地伸手,想摸摸桌子上的玩具车。可她个子矮,怎么都碰不到。陈白繁坐在床上,也没有帮助她的意向。
见他这么自然,安糯也很自然地吃了下去,咀嚼了两下,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反应过来了,脸上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很快,安糯停下了动作,眨着眼看他:“哥哥,你能拿下来给我吗?”
陈白繁眉心一动,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等等,你先试下味道吧。”他走到碗柜旁,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伸手夹了块肉,很自然地放在安糯的唇边。
陈白繁不理她,直接躺到床上。
见状,安糯指着那道菜,轻声问:“要不要先拿个东西盖着?”
安糯也不介意,以为他只是没听见,再度喊了一声:“哥哥。”
半小时后,陈白繁把锅里做好的糖醋里脊装到盘子里,放在一旁。
陈白繁一点儿都不想跟这个小不点儿玩,但父母不让他出门,要他陪着妹妹玩。他现在只想等她快点走,就能出去找朋友玩了。
陈白繁把切好的白萝卜和别的材料放到锅里,调火煲汤。随后,他拿出买回来已经切成块的里脊肉,用自来水洗干净。
想到这,陈白繁恶言相向:“我才不帮你拿,我看着你一蹦一跳还拿不到桌子上的东西可好笑了。”
“哦。”
安糯扬起的笑渐渐收敛了起来,她的眼睛红了,但也没哭出来。她发育得很慢,上学前班的时候也是班里面最矮的。
陈白繁沉默了两秒,也不敢吹得太过头:“也不一定,每个人的口感不一样。”
安糯耷拉着嘴角,重复着安母跟她说的话:“我还小,我还会长高的。”
安糯走过去,神情疑惑:“不同的切法吃起来不一样的吗?”
陈白繁也不敢欺负得太过头,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站过来点儿,看我。”陈白繁瞥了她一眼,指了指砧板上的萝卜,“这样切的话,白萝卜会更爽脆一点儿。”
安糯用小手抹了抹眼泪,看着陈白繁的身躯,想起在班里听到的词,很生硬地开了口:“你这个,死胖子。”
安糯回过神:“啊?”
突然被骂,陈白繁立刻睁开了眼,完全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冷笑了一声,指着门:“臭矮子,出去,别在我房间待着。”
陈白繁突然喊她:“安糯。”
这次安糯真的受不了了,瘪着嘴,在陈白繁瞬间开始惊慌的眼神中,呜哇了一声就开始号啕大哭。
她不想学做菜呀,而且她不是过来吃饭的吗?怎么就变成学做菜了?
父母们听着声音进了房间。
……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然后,当着安糯的面,陈白繁被陈父狠狠地打了一顿。
陈白繁气息悠长地啊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安糯看着他动作利落地切着萝卜,看起来格外熟稔,然后她莫名地就走了神。
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差。
安糯一脸猝不及防,立刻摆摆手:“不用,我站着就好。”
安糯多次想告诉父母这个哥哥不好,但在陈白繁的威胁下还是没有说。她也不再怕他,反正不管陈白繁怎么骂她,他都不会动手打她。有时候被她打了,他也只是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一个下午都不跟她说话。
听这个开头,安糯以为他要让自己去客厅坐一会儿,刚想拒绝的时候,就听到他继续道:“我去搬张椅子过来给你坐?”
陈白繁不会跟父母告状,下一次见面了也不再记仇,还是按之前那样在一起相处。所以说实话,安糯也不是很讨厌这个哥哥。
“不用。”陈白繁想了想,声音低低缓缓,“如果你累的话……”
后来,安糯开始上小学了,跟陈白繁同在泊城小学。开学的前一个星期,安父亲自接送他们两个。因为学校离家里也不远,后来都是两个人一起上下学。
闻言,安糯尴尬地哦了一声:“我可以帮你洗菜。”
安糯在班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每天回家的路上,除了跟陈白繁斗嘴,就是跟他炫耀今天哪个朋友又给她东西吃了。
陈白繁收回了视线,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看我怎么做菜,顺便教教你。”
当时陈白繁还很不屑地说:“就一群小屁孩儿。”
“……”安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因为这事,她生气得一天都没有跟他说话。
陈白繁打开了水龙头,回头看她:“看我。”
再后来,就快学期末的时候,安糯听到了她的几个朋友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
等她站好,陈白繁走到料理台前,把一旁的菜倒入洗手台里。被无视了的安糯眨了眨眼,手指缠在一起,纳闷道:“你要我做什么?”
有时候,小孩子的恶意才是最可怕的。他们有着世界上最纯真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毒药一样,最可怕的是,他们甚至连一点儿负罪感都没有。
安糯有点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他们觉得好玩、好笑,完全没想过会伤害到人。
陈白繁站在距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侧头思考了下,随后指了指自己前方的位置,说:“过来,站在这里。”
那个昨天才跟她分享了糖的男孩说:“她很烦的!我看她书包里有好多好多吃的,每次都只给我一点点。”
等他一进来,安糯的视线从料理台上挪开,表情有些尴尬:“我不会做菜。”见他不说话,安糯立刻补充道,“我可以给你洗菜、切肉,打打下手。”
“所以她的牙齿才那样吗?好丑呀。”
这招好像还挺有用。
“而且她好矮,上次我妈妈来接我还说她可爱,我呸!”
陈白繁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进厨房里,嘴角一扯,忽然就笑了下。
这对当时的安糯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
安糯第一反应就是向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从他的手臂下钻了过去,声音带着颤意,还有点结巴:“我、我去洗个手。”
因为他们之前都在骗她,他们之前说她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可现在,却都在背地里说她的不好。她多可笑,像是被耍得团团转。
看着傻傻地站在玄关处的安糯,陈白繁凑了过去,手臂从她脖颈的一侧划过,伸手去关她身后的门,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在她的周围。
安糯听不下去了,冲过去指着男孩生气地说道:“你胡说!我每次都分你好多!你胡说!”
但比起昨晚,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又拉开了。
这次安糯感觉得到,他们想表达的意思跟陈白繁的是不一样的。
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比起玩笑,更多的是对她的恶意,她的思维简单,想不到任何话去反驳。别人说她的牙齿丑,说她长得矮,她没法再辩驳。她只能将别人的谎言戳破,只能这样。
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陈白繁的精神看起来就比昨天好了不少,眉眼浅淡带着笑意,嘴角的弧度十分柔和。他的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薄毛衣,袖子被捋到手肘的位置。
男孩瞪着她,看起来也很生气,吼回去:“安糯你干吗呀?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们只是在开玩笑啊。”
陈白繁就站在玄关的位置。
旁边的小孩子都在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是就是一直在笑。
几乎是同时,门从里头被打开,像是有人特意在那里等她一样。
安糯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抽噎着说:“你才不是开玩笑……”
昨天的事情他应该也没放在心上吧,不然也不会说请她吃饭了。想到这儿,安糯的心里突然有一点点的失落。她看着眼前的门,深吸了口气后,抬手按了门铃。
“哇!安糯哭了!”
安糯打气般地拍了拍脸颊,拿着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怎么就哭了呀,不敢再跟她玩了。”
放下电话后,安糯立刻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随后她回到房间里迅速化了个淡妆,换了件休闲又粉嫩的卫衣。她把全部头发都扎了起来,梳成高高的马尾。
“好无趣哦。”
陈白繁完全没有那种对方是客人不能让她帮忙的想法,想到她一会儿能亲自看到自己认真做菜的模样,他的心情大好,飞快地回复:“好哇,麻烦你了。”
那天下午,没有一个同学再跟她说过话。回家的路上,安糯一直沉默,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说话。
他垂眼等待了几分钟,表情十分耐心。过了一会儿,那边回:“那要我过去帮你吗?”
陈白繁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拍了拍她的肩膀,喊了句:“喂,臭矮子,你干吗?”
本想夸自己一顿,但陈白繁想了想,还是决定谦虚一点:“我做的虽然一般,但家里做的东西,比外边的干净。”
听到“矮”这个字,安糯又被触到了今天的伤疤。下一刻,她直接蹲了下来,号啕大哭。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整个人渺小得像是尘埃,全身都在颤抖。
陈白繁:“所以请你吃饭。”
周围是往来的同学和家长,没有人理会她。只有陈白繁蒙蒙地蹲在她的面前,怎么拽她哄她都没有用,最后只能半拖半拉着把她弄回了家。
陈白繁:“谢谢你给我表弟画画,还有昨天收留我。”
那天回家后,陈白繁又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一顿。
安糯:“……什么?”
安糯的父母还没有回家,她待在陈白繁的家里,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哭着说:“妈妈……同学都欺负我,我不想去上学了……我不去上学了好不好……”
陈白繁把手上的东西放进厨房里,弯着唇输入:“过来我家这边吧,请你吃饭。”
安母的工作忙,也没有想太多,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磕磕碰碰,便道:“他们都不是故意的呀,明天跟他们道声歉,然后就和好了呀。”
等他走进家门前才收到安糯的回复:“嗯。”
安糯的眼泪流得更猛了:“是他们欺负我,我也要道歉吗……”
翌日,陈白繁轮休,不用去上班。他早早就起床到超市里买了许多食材,给安糯发消息:“安糯,今天中午有空吗?”
安母叹了口气,轻声说:“糯糯,要跟朋友好好相处,知道吗?”
房子的主人何信嘉:“……”
她没再说话。母亲一直在那边哄她,她也不再说话。这世上,她以为最能保护她的人,也没有帮她。
陈白繁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十分不悦地说:“你下次再这样就给我搬出去住。”
第二天,安糯像往常一样去上学,但她没有听母亲的话,她没有跟同学道歉,所以没有人跟她玩了,她被孤立了。
何信嘉理直气壮:“我说了我饿……”
她经常能看到自己从厕所回来,装在书包里的零食都被翻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撒在地上。后来,安糯干脆一整天都不喝水,也不去厕所了,就一直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很快,陈白繁突然想起刚刚的事情,皱着眉看他:“你为什么要过去找我?我不是跟你说了千万别出来吗?”
再后来,安糯一直在想,她那时候是不是应该道歉才对。如果她道歉了,是不是就不用受到这样的对待了。
“……”
终于有一天,陈白繁在学校门口没有等到安糯,他便到安糯的教室里去找她。一走到门口,他就看到一个男孩坐在安糯的后面,揪着她绑起来的头发。
陈白繁眼也没抬,声音带着磁性,沉而沙哑:“安糯亲自给我喂水,我醉了。”
安糯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就一直垂着头。
“……别装了。”
没有想到安糯在学校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陈白繁差点气死,冲过去把那个男孩扯开,推倒在地上。他伸手扯住安糯的手,咬着牙看着地上的男孩。
“不炒。”陈白繁抓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喃喃道,“我醉了。”
“你再欺负她一次,我不告诉老师。”
何信嘉犹疑地看着他,踢了他一脚:“去炒饭。”
“我直接把你打死。”他狠狠道。
另外一边,陈白繁坐在沙发上,身子向后一靠,也不再计较何信嘉的行为,心情愉悦地摸着唇。
安糯睁开眼,周围都还是黑的。
安糯想了想,补充道:“限改5次。”
她的眼睛涩得发疼,起身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回想着小陈白繁说的话,她晃了神。
“糯纸”:你看看这个版本可以不?然后有什么地方要修改的就跟我说一声。
她想,那时候,自己好像确实是挺喜欢那个小哥哥的。尽管他一直都对她不怎么友好,却也是那个时候,对她最好的人。
想清楚后,安糯走回客厅,把行李箱拖到房间里,从里面翻出U盘,插在电脑上,把昨天刚完成的画稿发给他。
安糯出了卫生间,想到厨房里去装杯水喝。一到客厅,她就听到——
毕竟这事情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工作关系,一加好友就问他一些私人问题好像也怪怪的。
门铃还在响。
安糯的眉头蹙着,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把刚刚的话全部删掉。